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综]不得善终》 作者:丸蛋 作品简评: 江九幺在濒死之际接受了伟大神明的”祝福”,开启了各式各样的世界副本,然而每次的结局似乎都有那么一点点不尽人意。天知道,她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本文构思新颖,作者在快穿模式下将每个世界完美衔接,情节流畅,节奏明快。女主经历各种人生,她可以是攘夷志士,可以是灭世魔头,可以是职业英雄,也可以是女科学家,不同的人生,都努力活出不一样的精彩! 第1章 <01 信邪神得永生(一) “我被活埋了。” 江九幺对这件事有非常清醒的认知。 那是个与往常别无二般的夜晚,她加班到十点才回家,却在路上遭遇了劫杀。 对方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趁着月黑风高把她拖入小巷,以一把小刀胁迫她交出钱财。 她很惜命,却也惜财,结果才迟疑了几秒钟就被结结实实地捅了一刀。 惊惧过度的男人并没有确认她是否真的已经断气就把她扛上了摩托车驶向郊区。不得不说,他挖坑埋人的动作比抢劫杀人麻利得多,她还没来得及扒上两口老泥就已经被埋得差不多了。 她也算倒霉,连着下了两天大雨,湿润的泥土直接堵住了她的眼耳口鼻,而在失去了氧气的供给后,她很快就没了意识。 是的,她死了,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深山老林里。 可人总会在临死前才开始反思一生。 显然江九幺的这辈子过得很不如意,她虽然没有留名青史的伟大理想,但就这样死在深山老林里,未免也太憋屈了。 所以,她能甘心吗? 答案是—— “……老娘当然不甘心!!” 江九幺不知从哪儿来了力气,这么嚎了一声便蹭得睁开了眼睛。 她以为自己睁眼后会看到陌生的天花板,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而床边则站着身穿制服的男人向她询问现在的状态是否可以做笔录。 可事实上,她的眼前是黑洞洞的一片。 江九幺此刻什么都看不见,可仍不能自由活动的手脚和身体承受的重量都在清楚地告诉她,自己依旧被泥土压得死死的。但不可思议的是她头部周围的泥土似乎不见了,勉强还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 ……天不亡我! 虽然有一瞬间在思考她是不是在睡梦中发动了隐藏技能把泥巴全啃光了自救,但显然这个时候不该考虑这些有的没的。 江九幺清了清嗓子,然后用足了吃奶的力气大喊救命,可是声音根本无法传达到地上,更别说深山老林的根本不会有人路过。 在持续十分钟的大喊后,她终究是放弃了,因为这样求救除了让腹部的伤口更痛了以外,一点其他效果都没有,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身边忽然传来了应该大概或许是人类的声音—— “喂,别叫了,从刚才开始就哇啦哇啦吵得要命。” “……” 江九幺觉得自己应该是喊得缺氧了,不然怎么会有这种幻听,而且还是个日语的幻听。 天知道,她虽然大学念的是日语专业,但在毕业后选择了一份与日语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职业,她早已经把日语丢到了九霄云外。 “那个,您是人吗?”她小心翼翼地措辞,又组织了下语言。 “废话!要不然你当我是什么?!” “……” 再一次的标准日语发音冲击她的大脑,这抢匪竟然连外籍游客都不放过啊! “先生,您也是被埋在这里的吗?” 原本接话迅速的游客先生这次停顿了片刻,而后才咬牙切齿地说道:“是啊,被埋掉了……不过我只是不小心被算计了一下,只要我还活着,哪怕用牙我也要把那个臭小子咬成一片一片的!” 看来被抢劫这件事给游客先生的打击还挺大,情绪一激动再说话,弄得现在整一塌方现场,尘土飞扬。 江九幺虽然很认同把抢匪咬成碎片的想法,但她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并不想再被埋一次。 “请冷静点先生,答应我,我们一起安静如鸡等待救援好吗?” “啰嗦什么!我可是被邪神大人保佑的!” “…………………………” 要死,这游客先生的脑子好像不怎么正常。 * 江九幺很倒霉。 距离她醒来等待救援起码已经过去二十四个小时了,她的伤口已经痛到麻木,但呼救声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江九幺也很幸运。 因为至少还能有个人能陪她一起被埋,哪怕对方像个几辈子没跟人说过话的话痨一样喋喋不休地向她证明自己不是不怎么正常……而是非常不正常! 游客先生被埋的时间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久远,可再怎么喋喋不休,话也总有被说完的时候,他之后没了新鲜话题,便开始跟她没营养地聊信仰。 “哈哈哈所以说,我们的相遇一定是受到了邪神大人的指引!” 游客先生的狂放笑声再一次带来了地震般的效果。 江九幺使劲甩掉落在脸上的泥渣,天知道她可一点都不想被邪神大人指引到这个鬼地方来跟他相遇。 丝毫察觉不到他人心情的游客先生的情绪更加澎湃,完全没有收嘴的意思:“来来来,我再给你讲讲我跟邪神大人相遇的故事,那个时候我还在汤隐村!” 是的,在这之后的好几个小时里,游客先生向她讲述了个令人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的故事。 游客先生说他出生在一个拥有富饶资源的村子。大概是富得流油了,他就开始发闲了,加入个以杀戮为教义的邪、教。据说后来是因为他长得比较帅,就有幸被邪神大人选中赋予了不死之身。从此过上了他最期待的宰人生活,每天都充斥着快感。可后来又腻味了,就去应征恐怖组织,又因为有够变态,就顺利成了其中一员。最后,在与拍档的一次行动中因公殉职。可又因为邪神大人庇佑过头了,被炸裂了都死不掉,现在就深埋地底与她作伴了。 “…………………………” 哦,原来游客先生不是游客先生,他是个说书先生。 “喂!我说了这么多,你就不能理我一下吗?!” “……说的真棒,鼓掌鼓掌啪啪啪啪啪啪。”她虚弱地接了句话,事实上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所剩无几了。 讲真,不管是疯子还是邪、教徒,在这种生死边缘,有个人能在身边说说话,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了她的依赖,而且他的故事还挺有创意,这点面子她是会给的。 距离江九幺被活埋已经足足过去了三天,哪怕在这种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地下,她都能清楚地认知自己那好不容易燃起的生命之火再次面临熄灭。 被抢匪捅出的伤口一直没有得到处理,长时间的僵直导致血液流通不畅,上一顿进食大概是被抢那天的中午,最重要的是问题还是缺水。 再这么下去,她大概真的活不下去了。 “先生,我想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您,我好像……快饿死了。” “…………………………” 很好,这次终于轮到他沉默了。 * 江九幺这辈子除了亲爹亲娘以外并没有感受过什么叫被人珍惜,但直到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重要。 因为当她说出自己快饿死了之后,游客先生竟然提出了个惊人的提议。 “你相信我啊!我的肉绝对不是臭的!哪怕我好久没有洗澡了,我的体香也是不会消失的!” 江九幺嘴角一抽,意外提足了十成十的力气大吼回去:“……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这里好不好!” 是的,就在她表达快饿死了的真情实感后,游客先生沉默了半天,然后蹦出了一句骇人的话。 “你饿了,要不就吃我吧?” 江九幺怎么说都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的正直女青年,哪怕游客先生说出吃蛇虫鼠蚁什么的,她大不了豁出去从此改姓格里尔斯。但吃人什么的也太夸张了,当时她就觉得游客先生是被活埋太久,彻底疯了。 “真的,我不骗你!” “……” “你是不是觉得不好下口啊?唉,要是我会变身术就好了,还能把自己变成一只鸡。啊,不对……我就算会,现在也没有手可以结印。” “……” “喂!我说你给点反应啊!” “……您思想觉悟太高,我无法企及。” “啧,不管怎么说,我先跟你碰个头吧。” 然后江九幺听到了某人啃泥巴的声音,并且在十几分钟后深刻地懂了什么叫做真正意义上的“碰头”。 那个“头”非常巧得砸到了她的胸前,并伴随着游客先生特别爽朗的打招呼声—— “哟,初次见面。” “……………………呀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阿——!!!!!” 她在发出一声惊天劈地的尖叫声后彻底晕死了过去。 * 江九幺认为,她大概早已经死了,又或者是在极度缺氧下进入了植物人状态,否则她真的很难解释面前的一切,包括此刻还在她胸前乱蹭的那颗大脑袋。 “卧槽,你终于睡醒了!!!” ……你看,这是多么活泼的一颗大脑袋。 江九幺又有点想昏死过去了,却在闭眼的瞬间被那颗大脑袋一口咬上了鼻子,疼得她又是一阵嚎。 好吧,有些事迟早都要面对的。 她在心疼完自己的鼻子后,不得不打起精神朝那颗应该是游客先生的大脑袋颤悠悠地喊了声:“……您,您好。” 后来游客先生告诉她,他不会死。 她当然相信,毕竟游客先生不叫阿拉蕾,而她也没见过谁能只剩个脑袋还能活蹦乱跳的。 她其实不想死,于是问起了游客先生有什么好介绍。 像是等了很久一样,游客先生忽然爆发出狂放的笑声,然后神经兮兮地压低了声线凑到她耳边说道—— “你,听说过邪神教吗?” 作者有话要说:  飞段:旁友,信教伐? 是的,我忍不住提前开坑了- - 总之这次咱搞快穿,在存稿用完之前会日更的,记得收藏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章 <02 信邪神得永生(二) 邪神……教? 很显然,这就是游客先生所信仰的宗、教。 讲真,她从来都没有听过哪个宗、教会起这么简单粗暴且毫不做作的名字,这样真的能招到教徒吗? “当然!我就是最虔诚的教徒,每次都有乖乖遵从教义,杀人可是从不手软的哈哈哈哈哈!” “……” 唉,她的头真的是越来越疼了。 “那么,加入邪神教是不是真的不会死?” “当然!必须!肯定!” “请务必让我加入贵教!!!” 如果说游客先生在经历了说书先生后最终升级成了神棍先生,那她现在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神婆了。 她悲伤地发现,科学这条光明敞亮的大道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游客先生就在不停地向她洗脑邪神教的伟大,那气势与嗓门不像在传教,更像在传销。 科学的每一项巨大成就,都是以大胆的幻想为出发点的。 搞邪、教也是一个道理。 游客先生在吹完了或许是一生份额的牛逼后安静了很久,他或许真切地感觉到了,几乎没了声的江九幺是真的快死了。 “喂,你真的不想死吗?” “……咳,当然了。” “活得太久是会很累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 “如果活得不够好呢?”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 “哪怕不得善终?” “人各有命,上天注定。” 反正她一时也想不到比劫杀抛尸更悲惨的结局了。 游客先生再次陷入了沉默,他定是为她的文采折腰,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后,才又开了口。 “我忘了告诉你,其实每名信徒入教后都会得到一份礼物。” “我知道。” 嗯,去听传销课程总能领到大豆油跟鸡蛋,没毛病。 然后她听到了某人咬碎皮肉的声音,紧接着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一滴一滴落到了她嘴唇上,又咸又腥。 她的心底产生了某种巨大的不安与恐惧,但那落到嘴唇上的液体已经顺着口腔划过喉咙继而进入到她的身体,她想抠出来都没法用手。 这实在太不讲卫生了! “……咳咳,您在做什么?先生。” “我已经被埋在这里很多年了,你要知道,一个人真的很闷。” “……” “所以,还是感谢你能出现,帮我结束这一切。” “……啊?” “邪神大人会实现你不死的愿望,**即毁,灵魂不灭——” “喂,等一下……喂!!!” 江九幺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吼一声,但为时已晚。 “秘术·逆回死祭——!!!” 她不知道游客先生到底做了什么事,只觉得自己忽然浑身发烫,那是从内脏开始向外渗透的恐怖膨胀感,某种从未感知过的力量瞬间充盈她的每个细胞、每条血管、每寸皮肤。 江九幺不知道的是他虽拥有不死之身,却可以血为媒介,换他人不灭的灵魂,而这也是他从无尽的生命中解脱的唯一方法。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请带着邪神大人的祝福怒力活下去吧!” 江九幺怔了怔,此刻的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一个以杀戮为教义的邪、教,他们所谓的邪神祝福会是什么样的。 她唇舌干涩,那种奇怪的力量即将从身体喷涌而出,她赶忙开口大喊:“……恩公!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好歹让我帮你立个牌位吧!” 游客先生哈哈大笑了起来,而后爽朗地大声回复道:“我啊!我叫飞段!” 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江九幺被彻底炸出了地底,那是在被活埋后第一次见到光亮,明明觉得双眼刺痛得快瞎了,她却还是使劲睁大眼睛朝游客先生的方向望去。 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游客先生张扬的笑脸。 其实她根本不会煽情,但只要能活下去,她一定会非常努力,连同游客先生的那份一起死皮赖脸地活下去。 所以最后,虽然有点晚了,但她还是要说—— “谢谢你,游客先生。” “谢谢你,飞段。” * 所以……她得救了吗? 江九幺虚弱极了,她想睁开眼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但耳边传来了脚步声,还有清新到不可思议的空气,这一切都在告诉她,她已经脱离了被活埋的命运。 那个朝她走近的人停下了脚步,似乎在观察她,好一会儿后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她:“喂……喂,你还活着吗?” 她当然还活着,但实在是一口气喘不上来。 那人似乎放弃了确认她的生死,听动静是起身准备走了的样子。 她决不能放弃活命的机会,于是拼劲所有的力气睁开了眼睛,而映入眼帘的是个穿长衫的矮个,看身形还是个孩子。 她赶紧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害他没有防备地一头栽倒了地上,在地上趴了好半天才一脸血地回过头,眼底是看到诈尸的惊恐。 “……小、小兄弟,快帮我叫个救护车。” 她露出个自以为迷人的微笑,然后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江九幺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反正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艰难地抬起头环视周围,这是个非常简陋的破屋,明显有发生过大火的痕迹,她的身下铺了一层干稻草,而不远处生着一堆火,正在上面翻烤着什么东西的是之前那个摔得一脸血的小鬼。 她有点懵,之前那次醒得太突然,没有时间思考,可现在谁来告诉她,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说生火取暖可能是因为她被活埋的地方比较偏远,一时等不到救援,可这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鬼一身古风的穿着又该怎么解释? 江九幺有了不好的预感,气血随之一阵翻涌,她咳嗽了一声,却是把浑厚的嗓音。 她震惊了,迟疑了很久才鼓起勇气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而最先看到的就是对胸毛旺盛的壮硕胸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响彻天际的尖叫声吓得边上的小鬼一个抖擞,好不容易快烤好的野鸡应声落到了火堆里,惹得他也是一声狂叫,整个就一二重奏现场。 十分钟后,江九幺接受了新的设定,现在的她的的确确……是男的。 她平静地看着水缸里印出的自己,那是一个看着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黑色的头发绑成了发髻,满脸的络腮胡子,浓眉大眼的,勉强算长得周正。但身体非常壮硕,尤其是那个胸肌和肱二头肌,比她见过的所有健身教练都厉害。 江九幺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只能露出个似笑非笑的扭曲表情。 救她的小鬼鄙视地看她一眼,说了句好恶心。 江九幺点点头,她其实也这么觉得。 他冷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搭理她。 她琢磨着他怎么都算救了自己一命,应该真心实意地道谢,但活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便改口问道:“少侠,怎么称呼?” “我干嘛告诉你?!”他特别大声地吼了句,却没有回头,好一会儿后又别别扭扭地轻声说道,“……而且我是个孤儿,也没有名字。” 她原本是想做个自我介绍的,可江九幺这个名字在嘴里打了个转,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她一点都不想把自己的名字按在这壮硕的身体上。 她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真巧,我也没有名字。” 这次,那小鬼终于舍得把头转过来看她了,眼底是满满的诧异。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显然这不是个愉快的话题,那小鬼不愿再多扯,而是一指地上黑糊的野鸡,问她这个该怎么赔。 江九幺摸遍了全身上下,除了再次证实这身体真是魁梧雄壮以外,她什么都没有摸到。 她说要不然先报个警,有问题找警察叔叔总不会错。 小鬼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他说官府哪儿时间管这种事。 江九幺又愣了三愣,再次打量两人的穿着,然后小心翼翼地求证道:“敢问少侠,不知当今圣上是……?” “哈?”小鬼鄙视地看他一眼,接话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能告诉你现在是弘化元年。” “弘化……元年?” 天哪,她最多就知道个康熙雍正的,弘化又是个什么年号啊? 她一时没有搜索到答案,只好又开口问道:“那这里是……?” 小鬼再次鄙视地看她一眼:“这里是距离川越城不远的一处小镇。” “哦,这样啊。”她露出娴静的笑容,又恶心得小鬼一阵抖擞。 川越。 她的历史不好,但亏得学的是日语专业,她知道川越是日本关东七名城之一。 所以…… 游客先生是把她炸到几百年前的日本了吗?!这一定是他的故乡之类的吧?!而且给她这么一具壮硕无比的男性身体干嘛?!难道是因为这样的身板更加容易存活吗?!那什么邪神大人的绝壁就是搞传销的吧?! “……” 江九幺当然得不到答案,她抬头透过破损严重几乎没有遮盖的屋顶看向天空,灰蒙蒙的云层格外厚重,星星月亮什么的通通看不到。 原来百年前的日本夜空长这样。 良久,那小鬼出了趟门后又回来,见江九幺还是这么专注地看着天空,她神情肃穆,气氛凝重,这让他不自觉走到她身边有样学样地抬起头看了半天。 “喂,你看了这么久,到底在看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久了脖子扭住了,不好意思跟你说。” “………………………………”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女主开始穿越了,可以猜猜第一个世界是哪儿嘿嘿哈嘿 第3章 <03 幕末余晖(一) 江九幺总会接收到来自小鬼的白眼,每天以三十个起步。 其实这不能怪她,虽然她现在长得孔武有力,但思维仍停留在上辈子衣食无忧的普通白领阶段,所以连个生火的基本技能都没有。 于是仅仅两顿饭的工夫,江九幺已经被嫌弃得不行了。 小鬼不爽地说:“我才是小孩子,怎么现在反倒要照顾你这么个大人?” 江九幺答道:“我的内心永远赤诚如孩童。” 小鬼嘴角一抽,指指空了的破锅破碗:“那孩童是不是还要吃饭?” 江九幺点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第二天,小鬼把她带上了街,并告诉她他的本职工作是乞丐,不过眼下要给她找个更有赚头的好工作,而她现在长得跟个威猛先生似的,所以自然是要去当打手。 “大叔,你要争气啊。” 唉,光是这一句“大叔”就已经让她失去对生活的热情了好不好? 此刻,江九幺站在街角探头探脑,她正在等小鬼回来,顺便观察下大环境。从房屋建设和行人穿戴上来看,这个时期的日本应该离现代比较近,至少是在江户时代的中后期,这么算起来她是不是还能看到明治维新?可倒幕运动好像很混乱的样子。 就在她忧国忧民的时候,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呼啸,引得她抬头看去,那竟是个飞船模样的东西大摇大摆地划过天空。 她震惊地张大嘴巴,好半天都没有合起来。 “……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世界观?!” 江九幺觉得自己的智商不够用了,她甩了甩头冷静下来,反正不管在哪个猎奇的时代,她都得吃饭。 于是她再次探出头看向小鬼那边,他正在跟一个长得特别社会的男人说着什么,还时不时指指她所在的方向。哪怕隔那么远,她都能看到小鬼激动到两眼发光的样子。 很快,那个社会哥走到了她面前,对她从肩膀拍到屁股,那样子就跟她妈在菜场挑肉似的。 江九幺赶紧屏气凝神,不停告诉自己现在是个男人,男人被摸摸屁股又没什么。 社会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即要求一番实战演习,结果江九幺被打得鼻青脸肿,呕吐连连,最后还是被同样挨了顿胖揍的小鬼拖回了破屋。 小鬼说他见过的人多了,却从没见过像她这么无能懦弱的成年男人,竟然连打架都不会,白长这么大块头。 江九幺拿袖管擦了擦嘴,扯着脸上的淤青又是一阵疼,然后明媚忧伤地抬头望望天空。 唉,早知道吐这么干净,刚才那顿饭就不吃那么饱了。 * 时值江户时代末期,被称为“天人”的异星人来袭。地球人与天人之间的战争瞬即爆发,为数众多的武士和攘夷派志士都参与与天人的战斗。可幕府见识到天人强大的实力后,擅自与天人签订不平等条约,准许他们入国。其后更颁布了“废刀令”,夺走了武士的刀。自此,天人横行霸道,幕府成为了“傀儡政权”。 江九幺反复念着这段故事简介,她终于明白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时代,搞了半天竟是个架空世界,还是个可怕的历史捏他。 不过,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街上总会时不时冒出些脱离历史常识的东西,天知道当她看到有人在街角的自动贩卖机前买宝矿力时是多么崩溃。 江九幺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小鬼,难怪总觉得这货的头发颜色浅得过分,眼珠子看起来还是红色的,原来都是有原因的。不过也无所谓了,在这种乡下地方,根本没有天人光顾,极偶尔会看到街上有几个浪人招摇过市,所以她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她翻烤着红薯,想着这些事越发烦躁,眼看快烤熟了,便狠狠踹了脚小鬼的屁股把他弄醒:“喂!吃饭了!” 小鬼翻了个身,懵逼脸地坐起来,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吃饭?……吃什么饭?” 江九幺把红薯拿到他面前晃了晃:“当然是吃红薯了。” 他清醒了过来,红薯的古怪味道直往他鼻子里钻,这让他皱起了眉头,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等着它放凉些。 江九幺叹了口气,她知道一连吃了个把月,小鬼早吃腻了红薯,但现在的存粮就只有这玩意儿了。这还是之前她为了证明是可靠的成年人主动负责起伙食后,在破屋不远处的后山上挖到的野生红薯。因为生长的年份太久,这种红薯吃起来又苦又涩,但勉强还是能混个温饱的。 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两人每天的对话都是从今晚是吃烤红薯、煮红薯还是蒸红薯开始的。 啧,红薯怎么了? 红薯好着呢,它富含蛋白质、淀粉、果胶、纤维素、氨基酸、维生素及多种矿物质,有“长寿食品”之誉。含糖量达到15%-20%。有抗癌、保护心脏、预防肺气肿、糖尿病、减肥等功效。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记有“甘薯补虚,健脾开胃,强肾阴”,并说海中之人食之长寿。中医视红薯为良药。 江九幺这么开导着小鬼,随后将手中放凉了些的红薯放进了嘴里,这味道真是……呕呕呕呕呕。 ……嗯,确实不能多吃了。 第二天,小鬼早早出了门,他说再不自己出去觅食,小命早晚要被这红薯精带走。 可直到天黑,小鬼都没有回来。 江九幺有些担心,她看远处乌云团聚,怕是要下大雨了,这小子可从没晚归过,而最近又有浪人在深夜砍人试刀的传闻。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安心,便从屋里翻出了把破了半边伞——那是她之前在街上捡来的,然后急忙忙跑去了小鬼最经常活动的地方。 可来来回回跑了好几圈,她都没有找到人,老天爷更是火上浇油般的下起了大雨,而她那可怜的半把破伞根本挡不住她庞大的身躯。 江九幺祈求上苍……哦不,她现在信的是邪神大人,她祈求邪神大人快让她找到小鬼,结果扭头就瞧见小鬼从隔壁小巷子里爬了出来。他本来就瘦,现在就像块破布在地面上移动,效果异常惊悚。 江九幺一惊,对邪神大人进行了口头表扬后赶紧上前把小鬼抱了起来,她发现他脑袋上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已经凝结的血痂又被雨水冲刷开,配上苍白的脸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探探他的鼻息,幸好还活着。 “喂!喂!你醒醒啊!” 小鬼被晃醒了,睁开眼看到的是半把挡在自己头顶的破伞,而那个他一直嫌弃到不行的男人正一脸悲怆地看着自己,在见到他醒了后才松了口气,露出笑脸。 他果然看不懂这家伙,一个大男人平时就已经够婆婆妈妈的了,现在竟然还露出这种宛如圣母的表情,真是太恶心了。 不过……不过,他不讨厌。 “小鬼你别怕,我先带你回家。” 小鬼一愣,他想起了晕倒之前的遭遇,知道这次自己是躲不掉了。 他抬手死死抓住江九幺的衣领,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大叔,你不要管我了,快走吧。” 江九幺没听懂,可剧情的发展让她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一阵零散的脚步声后,巷口出现了一群提着棍棒的男人,他们二话不说就冲了过来要把小鬼绑走。 她本能地就地取材,抄起根粗壮的木棍挺身而出。 “你们要干什么?!!!” 那些男人不知道她根本是个打不来架的草包,一见到她豪迈的肌肉立刻往后缩了,最后还是个带头的男人站了出来说明缘由。 “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这臭小子是从我们家逃出来的仆人!现在把他抓回去天经地义!” 江九幺一愣,转头看向身后的小鬼,他整个人的画风变得晦暗无比,眼底透着绝望,在大雨中像个被人遗弃的小动物。 她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小鬼露出个惨兮兮的笑容,又对他重复了遍:“大叔,你不要管我了,快走吧。” 啧,要是真想让她走,就不要对她露出这种表情。 那群打手要把小鬼架走了,江九幺抹了把脸甩掉雨水,然后伸手扯住了那个带头的男人,朝他勾勾手指。 男人没懂,不解地将脸凑近了点儿。 江九幺露出潇洒的笑容,然后一拳打上了他的眼睛,惹得他哇哇大叫。 她以为这种关键时刻,她会忽然发挥穿越女主的本领,起码要拳王附体,战无不胜,最后救走小鬼,只留下一个传说的背影。 只可惜,她想多了。 打手们在愣了三秒后便蜂拥而上将他们围堵在巷口,他们步步逼近,他们手执棍棒,他们辣手摧花。 总之,他们没几下就把江九幺打了个半死。 但江九幺有着可贵的意志品质,哪怕倒在血水里,她仍固执地抱住那些打手的腿,坚决不让他们带走小鬼。 带头的男人失去了耐心,他捂住被打青的右眼愤愤然踢了碍眼极了的江九幺几脚,最后下令将她一并带走。 江九幺和小鬼一起被关进了个类似囚车的木头笼子里,一路上的颠簸让她觉得自己快散架了,嘴里也不舒服,吐了口血出来,里面还有她的半颗牙齿。 所幸江九幺这身体虽然不太会打架,但挨打的本事却是一流,这点伤一般养个三天就能活蹦乱跳,就可惜这牙是长不回来了。 小鬼抱着膝盖缩在角落,他抬起头闷闷地对那傻大个说道:“大叔,其实之前说是帮你找工作,其实都是想把你卖了挣钱。” 江九幺愣了下,同样闷闷地回道:“我知道。” 小鬼愕然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江九幺思考了很久,她其实说不出答案,但一定要有个理由的话,她会这么回答:“大概后山的红薯太好吃了,好吃得我都舍不得离开了。” 小鬼不再吭气,好半天才憋出两个字:“笨蛋。” “嘿嘿。” 江九幺短促地笑了两声。 她当然是笨蛋,要不然能把自己扯到这浑水里来吗? * 他们被绑去了一户姓泽光的人家,据说曾是公家大姓。 泽光家的待遇其实远没有江九幺想象的那么糟糕,只要先把自己贬到了尘埃里,就没有什么挨不过去的了。 因为小鬼有逃跑的前科,他们必须承担起泽光家最繁重最糟糕的工作,每天除了砍柴打水,还要刷三十多个便桶。 他们每天都在重复同样的工作,一旦被发现做不好就是一顿胖揍,好在江九幺长得实在不太好惹,随便作势卷个袖管就把管事的吓得两天没敢再来找茬。 到了晚上,他们就回到那个搭在猪圈边的柴屋,然后得到碗能数清米粒的汤水,极偶尔才会得到几个其他菜色改善伙食。 日子很苦,看不到尽头,想来奴隶也不过如此。 小鬼越发瘦了,不用弯腰都能看到后背脊柱隆起的椎骨,两眼的黑眼圈也越来越重,整天死气沉沉。 江九幺躺在干草堆上,她一直告诉小鬼,只要活着,总会有好事发生。 “就比如,今天晚饭有加餐一只鸡腿,虽然是馊了的,但好歹是块肉。” 小鬼扭过头,一声不吭。 她把鸡腿往他眼前晃了晃:“喂,要不吃,我就吃了啊。” 小鬼还是不吭气。 结果那天晚上,她跑了十八趟茅厕。 小鬼久违地递上鄙视的眼神,有了三分过去的朝气。 她瘫在地上朝他比出个大拇指:“只要活着,总会有好事发生,我虽然快拉脱了,但却躲过了明天上午繁重的劳作。” 小鬼收回视线:“你也就剩下这点自欺欺人的本事了。” 江九幺乐呵呵地笑了笑。 是啊,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她又怎么能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她有些难过,拿起藏在干草堆底下的那块牌位擦了擦,每次当她觉得过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做这个动作,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飞段之位”,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亲手做的。 只要活着,总会有好事发生。 但她很快发现,人虽然能活下去,但遇到的终归还是坏事多一些。 不久之后,泽光家在一夜间化为火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世界、银魂→ → 女主穿成的大叔和那个小鬼都是原著人物,你们绝壁猜不到! 第4章 <04 幕末余晖(二) 血光远比火焰的颜色更刺目。 袭击者服饰统一,他们头戴蔺笠,手执锡杖,身披白色袈、裟和黑色挂络,一副游方僧人的打扮,却没有半点悲天悯人之心。 泽光家七十八口人被屠得干干净净,连襁褓中的孩童都没有放过。 那个时候,江九幺和小鬼正在柴房前砍柴,她远远听到了动静,心下有了不祥的预感,便偷摸着跑到前院探头看了眼,而这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平时对他们呼来喝去的管事被抹了脖子,溅了一地的血。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杀人与被杀——当然,得除去她作为当事人被捅了的那次。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跳都仿佛停了几个节拍,而后开始疯狂地跳动,可偏偏她的手脚发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大叔你干嘛吓成这样?” “快跑!” 她抓着小鬼的手往后门狂奔,却隔着门板听到了屋外传来的惨叫。 小鬼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脸色煞白,紧紧抓着江九幺的手。 江九幺看了眼不过十岁的小鬼,他远比自己更该拥有未来和希望,何况她那么壮硕的身体根本藏无可藏。 于是她转身将他带回了柴房,里头有口破缸,她一把抱起瘦弱的小鬼将他放进去,在他仍惊魂未定的目光中捡起了他们平时拿来铺床的干稻草。 “小鬼,好好活下去。” 她忽然有些明白那个时候游客先生是怎样的心境,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感觉还挺伟大的。 “还有我铺子下面的那块牌位,就是你老嫌弃晦气的那个,以后记得帮我多上两炷香。” 想来想去,这是她唯一能交代的事了。 “大叔!我……” 她不让小鬼再有机会多说,一个手刀让他彻底晕在了缸底,又将那些干稻草铺到他头上,最后盖上了盖子。 可做完这些事,江九幺却扶着水缸又哭了,她其实害怕得要命,直到现在两条腿都在打晃,可她能怎么办? 她打又打不过别人,躲又没地方躲,说好的邪神大人也没有出现再保佑她一次。 江九幺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她从来都不是英雄,但故事的发展总是能杀她个措手不及。 “所以小鬼你一定要活下去,珍惜我最后一次为社会做出的贡献。” 她这么说着便拿起柴刀冲了出去,反正一样都得完蛋,她想尽可能死得有些尊严。 可惜,那些僧人样的杀手并没有打算把舞台留给她。 她才踏出柴房的大门,左胸就被人从身后拿一根锡杖结结实实地捅出了个窟窿,血跟不要钱似的哗哗流淌。 那种离死亡很接近的味道又回来了。 江九幺倒在了血泊之中,她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反正穿越到这种时代这种身体从来都不是她所希望的,一样是迎接死亡,比起被埋在深山老林里死得不明不白,像这样的舍己为人还是值得她骄傲和称颂的。 可偏偏这个时候,她好死不死地又听到了小鬼的叫声,不近不远却格外刺耳。 这傻子不会又跑出来了吧? 江九幺没有办法确认,因为在抬头之前,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气力昏了过去…… * 江九幺觉得自己死后到的一定不是天堂,而是地狱,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会这么热。 啧,她都这么舍己为人了,下地狱什么的绝对要上诉。 这么想着,江九幺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身在火场,同好些她认或不认识的尸体堆放在一起,而那个刚把自己丢进来的杀手正准备转身离开,看样子是打算毁尸灭迹。 所以,她……还活着? 左胸伤口的疼痛和火苗舔舐的灼烧证实了这一点。 火势借了风力有越来越大的迹象,她要是再不离开,就算不被活活烧死,也会因吸入过多烟尘呛死。可外面的杀手还未走远,她只能窝在火场装死。 她一动不动,她紧咬牙关,她屏息凝神,她终于活着等到了那些杀手的离开,然后拖着快废了的身体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 幸好江九幺熟悉院落的分布,她知道大屋后面就是水井,不然她烧焦的就不只是头发胡子了。 她一头扎进了蓄水的木桶里,浑身上下的灼烧感才得到缓解,可嗓子已经被烟熏得几乎发不出声。 江九幺靠在水井边,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她怔怔地看着已经被烧成空架子的泽光家,那些她讨厌的和讨厌她的家伙都不见了,只有地上一滩又一摊的血迹提醒她发生了什么。 死光了,全都死光了。 所以……小鬼人呢?! 她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冲回后院的柴房,那大概是为数不多没有被点燃的屋子,但同样已经没了人影,仅有一大滩留在门口的血迹,一直连接到那个原本藏着小鬼的水缸。 江九幺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 世事无常。 做好了一切准备的人没死,想拼命留住的却死了。 那场火灾之后,江九幺毁了嗓子,原本粗狂雄厚的嗓音变得嘶哑低沉。她没有太难过,声音难听点总比彻底哑了好些。她的左胸上还留了个疤痕,也亏得那场大火刚巧烧到了她的伤口,勉强止住了血,才让她有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江九幺在伤还没好透的情况下逃离了泽光家所在的川越城,她唯一怕的就是那些僧人样的杀手会杀个回马枪。 然而她并不认路,只能猛足了劲儿往大路上赶,偶尔会厚着脸皮蹭下来往行人的车马,虽然十次里有九次会被拒绝,但仅有一次的成功就能让她省下不少力气。 近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江九幺从川越城一直玩命逃到了长门萩城,她就不信跑了这么远还能有什么生命危险。 萩城气候温暖,与海相邻,渔业发达,城镇街道与川越城大致相似,却远没有前者繁华热闹,就连街边叫卖的商贩也很少。 江九幺在街角找了个地方歇脚,她从怀里掏出半个红薯,这是之前让她蹭车的商队留给她的口粮。 她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红薯的甘甜在嘴里漾了开来,远比那时她挖出来的野生红薯好吃得多,可在她嘴里,却是越嚼越苦。 看着手中被咬了一口的红薯,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甚至是亲人。 她忍不住哭了,捧着半个红薯蹲在街角哭得特别伤心,哭到连路人都不忍心看下去,纷纷往她面前丢下几个铜板,直呼这么大个人还讨饭,真是作孽。 好半天后,江九幺哭累了,她用力吸了下鼻涕,在擦干眼泪后站了起来,她望着人来人往,心里却是空荡荡的。 小鬼死了,但她还得活下去。 她把地上的铜板全部揣进了兜里,向路人询问哪儿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最好还是包吃包住的那种。 路人行色匆匆,闻言冷笑了声,说这年头除非卖身给大户人家打长工,不然哪家老板愿意出这种闲钱。 江九幺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她在城里兜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选了户不大不小的人家往门口一坐。 她不知道在江户时代卖身要做什么,干脆在脑袋上插了根草,然后操着口公鸭嗓子大声叫卖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鲜壮汉贱卖啦!最后一天!最后一天!” 这么活力四射的叫卖声很快吸引了这户人家,有个管事模样的男人走了出来,他正准备开口盘问江九幺两句,她立马就抱着人家的大腿哭嚎。 “这位大爷!!我好惨啊!!!” 三分钟后,江九幺被领进了大屋,她在进去前看了眼门口挂着的牌子—— 哦,原来这家人姓高杉啊。 * 高杉家是萩城当地的一门武士家族,却非名门世家,家主高杉秋树属下级武士,俸粮仅一千五百石,但在这个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比起一般的浪人,高杉家的生活已经足够优渥了。 嗯,至少还能给下人包吃包住。 管事的把江九幺领进门后给了她一身粗劣的衣服,然后例行做下登记。 “哪儿人啊?!” “呃……江户吧。” “年龄?!” “二十……咳,三十有七。” “叫什么?!” “没、没有名字。” “什么?!没有名字?!那你以后就叫甚兵卫吧!” “啊?……哦。” 就这样,江九幺有了新名字——甚兵卫,虽然这个名字不走心的程度就跟给狗取名叫旺财一样。 但好坏是个新名字,算是开始了她新的人生。 “那什么的……甚兵卫,你等下换了衣服就去把后院的便桶给刷了。” ……哦,她的人生依旧一片灰暗。 江九幺觉得这辈子自己怕是跟便桶断不了联系了,可就在她打算接受命运的滚滚洪流时,有个气势威严的中年男人忽然来了后院。 管事的毕恭毕敬唤了声“老爷好,少爷好”,她才发现那男人身边还跟着个男孩,看起来8、9岁的样子,就是不苟言笑的脸让人感觉不到任何该有的稚气。 要是小鬼还在的话,常年吃不饱的他也差不多是这个身量,哪怕他还年长几岁。 这么想着,她有些感怀地多看了那孩子几眼,却不想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对视这种事一处理不好就会变得尴尬,于是江九幺干干地扯起嘴角,露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结果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地移开了视线。 嗯,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这个中年男人就是高杉家家主高杉秋树,他对管事的吩咐说要替少爷找个能干贴心的侍从,让他赶紧去做准备。 管事的连声说是,却在转身离开的时候被那少爷喊住了。 “不用折腾了,我就要他吧。” 江九幺正在走神,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她看看左,又看看右,最后抬手小心翼翼地指指自己:“……我?” “就是你。”男孩年纪虽小,却掷地有声。 “可少爷,他才刚进府……”管事的有些犹豫,可自家少爷给了他一个不容多说的眼神,他便颔首改口道,“我明白了。” “行了,晋助满意就好,你尽快教好规矩。” “好的,老爷。” 看样子,她不用去刷便桶了。 江九幺一高兴,咧开嘴低头偷笑了起来,完全忘了这个时候该跪谢的,直到管事的看不过眼,一脚踹上了她的膝盖。 她“哎唷”一声跪倒在地,再抬眼时那男孩已经站在了她跟前,他抬高了下巴俯视着她,绿色眸子里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淡漠和散漫。 “你不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 她回答得铿锵有力,只要不刷便桶,干啥她都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鬼是胧啦,天照院杀完人,松阳就把他捞走了 第5章 <05 幕末余晖(三) 如果上天能再给她个机会,江九幺发誓她绝对会在那个时候选择跟便桶继续相亲相爱。 哦,倒不是少爷不如便桶的意思,只是在他身边当差实在身心俱疲。 这话还得从头开始说。 江九幺的直属领导名叫高杉晋助,是高杉家家主高杉秋树的大儿子,这种设定基本上就是太子爷,以后的人生基本就是继承家业走上人生巅峰,可比一般平民老百姓要少奋斗个四十年。 所以眼下,高杉秋树为自己的儿子安排到了讲武堂学习文化与武道。那地方专收名门子弟,无论是教学设备,还是师资力量,那都是响当当的。所以以世人常态的目光来看,只要能从讲武堂修完学业,定能成为一名勇仁忠义的合格武士。 这原本都是极好的,她只要老老实实扒着高杉晋助,短时间内混吃等死并不是问题。 可偏偏这高杉晋助是个问题儿童,还不是那种普通的调皮捣蛋,而是那种根本无法揣测的早慧。江九幺都觉得他每天用来思考人生的时间比她睡觉的都多。 这天中午,江九幺顶着炎炎烈日站在路口长须短叹,只因为高杉晋助他又逃学了。 她原本是想去讲武堂给他送饭的,却连人影都没有看到,满屋子只有坐得歪歪斜斜的公子哥们在上课。 她叹了口气,正准备走时发现有个学生正看着自己,那是为数不多在好好上课的孩子,她记得他的名字好像叫什么假发来着。 短暂的对视后,江九幺朝那孩子点了下头便合上窗子离开了,而她当下的任务已经从送饭变成了逮自家大少爷。 事实上,高杉晋助也不会去哪儿溜达,每回逃了学就会去离讲武堂不远的一处神社,然后一呆就是半天。 起初江九幺还会苦口婆心地去劝说一番,让他赶紧回讲武堂好好学习,然后从个人的文化素养扯到国家的荣辱安危,反正帽子专挑大的往他头上扣。可高杉晋助愣是一句话都没有接,反倒害得她口干舌燥,累个半死。 到了后来她所幸不说话了,反正劝了也白劝,她的声音也不是很好听,而高杉晋助仍旧会定时定点地去思考人生,雷打不动。 这天也是一样,她赶到神社时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倚靠在拜殿前的高杉晋助,他分明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江九幺没有走得太近,高杉晋助坐在台阶上面,她就坐在台阶下面,保持一定的距离,撑着脑袋看她。 说起来,江九幺跟高杉晋助已经相处一段时间了,但仍捉摸不定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看一眼会觉得这孩子性子沉静,看两眼会觉得这孩子少年老成,但看久了却莫名看出了点儿心疼。 所以每回当高杉秋树问她少爷的近况时,她总会操着大嗓门一顿夸,什么学富五车,什么才高八斗,基本把她知道的四个字全用上了,把高杉秋树哄得直哈哈。 事实上,他也确实如此,就这样的逃学频次,高杉晋助照样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不知道要甩那些所谓的名门子弟几条街。 嘿,咱家少爷就是牛逼! “你为什么最近都不劝我回讲武堂了?” 江九幺正走神走得欢快,忽然听到了自家少爷的声音愣是没反应过来,在确认了周围真的没有别人后,她才敢相信高杉晋助竟破天荒地主动跟她开口说话了。 她有些紧张,支支吾吾了很久才说道:“少爷聪明绝顶,不用去那种地方,也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武士。” 高杉晋助嗤笑一声:“你认为什么叫出色的武士?” 这个问题难倒了江九幺,她想了好半天才试探地回复道:“忠君爱国?” 高杉晋助没再做声,好半天后又问道:“甚兵卫,你想成为怎么样的一个人?” 江九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高杉晋助又问她:“那你有没有梦想?” 江九幺又摇了摇头:“咸鱼是不配有梦想的。” 然后高杉晋助就彻底不说话了,大概是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不过她或许听明白了,那终日困扰自家少爷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唉,可惜以她的智商并帮不了他。 * 在送少爷回高杉家后,江九幺难得有了空闲外出走走,她怀里抱着高杉晋助一口未动的饭食,既紧张又兴奋,她在一路狂奔后到了城外的乡间田地,然后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歇下,准备大快朵颐。 高杉家大厨的手艺精湛,江九幺身为下仆,平时根本享用不到这些好吃的东西。既然高杉晋助不吃,那就由她代劳吧,总比丢了糟蹋粮食要好。 江九幺满怀感恩地打开食盒,里面的饭团仿佛闪着金光。她小心地将其中一只饭团捧起,咬了一口后细细咀嚼,感受每一粒大米在唇齿跃动。 “美味啊美味。”她简直要热泪盈眶,连声赞美饭团的可口,“就是吃多了有点噎,要是能再有杯饮料就更好了。” “银酱我更想喝甜甜的牛奶啊。” “有的喝就不错了,要求还这么高。” 江九幺说话间忽然一顿,她在跟谁说话? 她捏着饭团往边上一扭头,看到了个同样捏着饭团的银发小鬼,怀里还抱着柄□□,见她看过来后还抬手跟她“哟”了一声。 ……哟什么哟?!大哥你谁啊?! 后来这个自称坂田银时的小鬼告诉她,好东西要学会分享,他只是觉得她手上的饭团味道不错。 江九幺脸黑了一半,然后愤愤地告诉他:“我的拳头味道也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然后她就被这个臭小鬼打得抱头哀嚎,还把那行凶者吓了一跳。 坂田银时嘴角抽抽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成年男人,他刚才只是拿刀柄敲了下这家伙吧。 “喂喂,大叔你也太弱了吧……还是说你想碰瓷啊喂,银酱我可不是有钱人,最珍贵的只有童子之身,你讹钱的话绝对找错目标了哦。” 江九幺非常不爽,她决定要教训下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于是她摆出一套不知道是八极还是咏春的起手式,可没想到动作幅度略大,一不小心就挥手打翻了饭盒,剩下的两个饭团滚落到了地上。 坂田银时又那么不巧地挪动了下位置,一脚就踩上了上去。 “啊……” “啊……” 一大一小两人同时停下动作,他们看着掉落在地上被踩烂了的饭团傻了眼,风吹沙走,气氛一时间变得萧条寂寥。 江九幺有些心塞,一时间更是情难自禁,蹲到地上痛哭不已。 坂田银时眨了眨死鱼眼,看着个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为个饭团哭成这样,他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吐槽,纠结了半天说道:“我们那儿有个负责煮饭的婆婆,捏的饭团还不错,我可以拿来赔给你。” 江九幺瞬间止住了哭声,她淡定地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那明天中午把饭团拿去村口的神社吧。另外,我喜欢鲑鱼蛋黄酱的口味。” 坂田银时这下明白了,原来自己是招惹到了个无赖。 江九幺很高兴,她终于从这银发天然卷那里找回了自信,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家大少爷那样难搞。 可惜,她没能高兴多久,更没能在第二天去神社等天然卷前来进贡。因为这天晚上,隔壁堀田家的家主前来告状了,说是高杉晋助不仅平日里逃学,还把好心却说的他家儿子痛殴了一顿。 于是,江九幺平时扯的那些谎话一下子全暴露了。 高杉秋树勃然大怒,勒令所有人都不许给高杉晋助吃晚饭,要好好饿他一顿。 但对江九幺可没这么客气了。 高杉秋树派了高杉家top2的两个壮汉把她绑了起来摁在地上,又找了后院最粗壮的两根木棍,然后便是一顿好打。 一时间,她的惨叫直冲云霄,而这一打便是足足五十棍,皮开肉绽,惨不忍睹,高杉秋树还下令不准给她上药,让她自生自灭。 江九幺在半昏迷的状况下被抬回了屋,她远远地看到了自家大少爷,他看着是一路跑来的,在看到她的惨状后怔在了原地。他伸出手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又被身后追上来的下人摁住了。 所以他想说什么呢? 她没有得到答案,很快昏死了过去。 等江九幺再醒过来,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她发现自己被丢进了柴房,身底下垫着的是扎人的干稻草,这让她想起了在泽光家的那些日子。 可惜……小鬼已经不在了。 她苦笑一声,正准备挣扎起来,却瞥见身侧有个小小的身影。 她一惊喜,下意识转头喊道:“小……少爷,是您啊。” 是的,在她身边的不是小鬼,而是高杉晋助。 但失落很快又被疑惑代替,她看着出现在身边的高杉晋助分外不解,要是没记错的话,他不是被高杉秋树罚去关禁闭了吗? 高杉晋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然后说道:“我是偷跑出来的。” ……妈呀,少爷是有读心术吗? 可这么一来更加难解释为什么他会偷跑来这里,难道是因为他被罚饿肚子,以至于忽然想起来他不要吃的午饭还在她这儿存着,所以特地来找她要回去的吗? 想到这里,她忽然开始紧张,说话都变得结巴:“少、少爷,那个什么……您的午饭我……那个……我给偷吃了!你要是想揍我就趁早!但千万别揍后背!我怕疼!” 她所幸一口气说完,但到最后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直到后背传来了冰冰凉凉的触感,那火烧火燎的棍伤很快得到了舒缓。 “这药膏见效很快,记得别碰水。” 她愣住了,侧头看着高杉晋助正在细细地往她背上摸着药膏,虽然仍是那副冷漠的表情,但眼底似乎有了些别的什么。 江九幺这才意识到眼前高杉晋助,哪怕表现得再怎么少年老成,现在的他终究还是个孩子。 她笑了起来,忽然有些感怀:“谢谢,少爷。” “……嗯。” 良久之后,江九幺得到了高杉晋助的回复,哪怕只是一个音节。 * 那晚之后,高杉晋助便没怎么来柴房了。 江九幺原以为自己真的会被丢在这个地方自生自灭,但没想到第二天夜里,她虽然没有等到高杉晋助,但迎来了睡在她隔壁铺的大助。 大助为她带来了一碗饭和伤药,还说会帮她敷药,这让她非常感动,毕竟后背这种部位真的很难自己搞定。 可很快她发现,这药覆在背上的感觉跟前一晚高杉晋助替他抹的一模一样。 大助这才告诉他,这些都是高杉晋助交代的,他答应了高杉秋树会回讲武堂认真地学习,这才让她得以治伤,还能吃上饱饭。 江九幺感动地酸涩了眼眶,明明连挨了那么狠的一顿揍,她都愣是没有掉一滴眼泪。 那之后她一直受着大助的照顾,而大助也会为她带来最新的消息,比如西院的厨娘跟马夫好上了,比如东院的阿美跌折了右腿,比如听说少爷又在讲武堂大闹了一阵。 江九幺望着窗外出神,其实她一直在等高杉晋助出现,虽然不知道见了面能说什么,但她真的很想再见到他。 这么想着,她心中念及的家伙竟从门外走了进来,吓得她差点没把刚塞进嘴里的鸡腿吐出来。 “……少、少爷。” 高杉晋助嘴角一抽,一副特无语的样子:“看来你是好透了。” 她讪笑着摸了摸嘴巴:“好说好说,都是托少爷的福。” 后来,高杉晋助告诉江九幺,没来看她的这几天,他在神社遇到了个古怪的银发小鬼,还有个看着人畜无害实则无比彪悍的长发男人。 他说那男人叫吉田松阳,听说在乡下开了间小小的私塾。 作者有话要说:  joy4三缺一登场! 第6章 <06 幕末余晖(四) 说实话,江九幺不是很懂高杉晋助近阶段的人生爱好。他总是会乐此不疲地跑去那个叫松下村塾的地方,然后……踢馆。 是的,他跑去个学堂踢馆,然后每天都一身伤的回来,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人看着怪心疼的。 唉,一看就是又挨揍了。 江九幺不愧是有邪神大人保佑的,休养了没几天就好了伤痛。因为在高杉晋助的坚持下,仍留在他身边侍奉。高杉秋树看在她挨了这么一顿好打,以为她断不敢再犯事,便随了儿子的愿,不再过问。 这天她跟着高杉晋助一起去踢馆了,就算打不过别人,也能在旁边为自家少爷呐喊助威,她甚至做了两面小旗子当道具。 可没想到,她一进屋就看到了个熟人,对方也一脸震惊的样子。 “是你!!!” “是你!!!” 是的,此刻正没大没小指着她的正是那天偷吃她饭团的银发天然卷小子坂田银时。 高杉晋助站在中间,向两边望了望:“你们认识?” 哼,何止认识! 她一把拍在自家少爷肩膀上,又一指对面那臭小子:“少爷,给我玩命儿地揍他!” 要知道,她家少爷可是剑道好手,没少把讲武堂那些大他好几岁的败家子揍得找不着北。 坂田银时听了这话,非但没有紧张,反而挖着鼻孔把手中的竹刀扛在了肩头,挺着个死鱼眼说道:“喂喂,还不知道谁揍谁呢。” 什么?!竟然敢这么嚣张! 她愤愤不平,她怒火中烧,她绝对要在这小子被打得满地找牙之后狠狠地嘲笑他,结果……结果高杉晋助被打倒在地,昏迷不醒。 据围观群众说,今天这一次比以往的都惨。 坂田银时站到她面前挑起半边眉毛,分明是挑衅的模样。 她明白了,这家伙分明是把对她的不满发泄到了高杉晋助身上,这种迁怒的行为未免也太孩子气了。 她刚要发作,却见坂田银时身后走来了个笑脸盈盈的长发男人,在与她对视的下一秒出手敲了他脑袋一下,而就这一下,直接把人打进了地板,木板碎裂的画面简直跟特效一样可怕。 “武士间切磋是好事,但出手过重可是不行的,银时。” 她震惊了,明明他出手更重吧,都把人打进地板了啊喂! “真是抱歉。”长发男人又出手把人从地板里拎了出来,然后向她一脸歉意地笑道,“是我的学生做得太过了,我会照料好这位小小武士先生的。” 江九幺本来是一肚子火的,甚至想跟坂田银时比拼一番拳脚功夫,哪怕她完全不是对手。但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再多的火气也慢慢消失在了他的笑容里。 后来江九幺才知道,眼前的长发男人正是这家私塾唯一的老师,吉田松阳。 高杉晋助被安置在了私塾后院的一间客卧,江九幺在他身边替他将脸和身体擦拭干净,又简单涂抹了伤药缠上绷带,她都能想象被高杉秋树看到少爷这副样子会是怎样的勃然大怒。 她叹了口气,收回毛巾后连同木盆一起端了出去,但没想到在回来的时候又碰到了那个银毛天然卷,对方给了她一个噤声的眼神。 江九幺朝屋里伸长脖子看了眼,原来是自家少爷已经醒了,正跟吉田松阳在说些什么。 她知道偷听不好,但忍不住竖起耳朵趴在了墙上。 高杉晋助在跟吉田松阳就“何为武士”这一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深刻探讨了一番,这话题对于江九幺而言枯燥又乏味,毕竟她从来都不是武士。 但吉田松阳的一番话仍是敲击了她的内心。 他说所谓武士道并非只是指为国家为君主尽忠竭力这一条路,而是约束弱小的自己成为更强大的自己的一种意志,是沿着自己认定的意志不断努力的志向。 他说对他而言,大家都是出色的武士,就算出身卑微,就算没有要保护的君主或战斗的剑,也能秉持着自己的武士之道成为各自心目中的武士。 他还说高杉晋助是在人生的道路上迷了路才会到这里来的,他也是如此迷茫着,但只要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武士就好了。 江九幺觉得吉田松阳的鸡汤炖得还是不错的,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她看了眼三分钟前莫名跟自己互掐上的坂田银时,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样一个看起来桀骜难驯的孩子会老老实实地跟着那个男人。 他的强大,和温柔同在。 可如果是她这种不小心从一百多年前迷路而来的存在,不知道又能在这个时代成为什么呢? 她忽然有些期待。 * 这之后,高杉晋助跑去松下村塾踢馆的频次更高了,显然吉田松阳的鸡汤对他格外适用,而他对能战胜坂田银时这件事更加执着。 江九幺曾用一块糕饼跟村塾的其他学生打听过坂田银时,他们说他是吉田松阳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 这么想来,他们或许还有些相似,毕竟都从尸堆里爬出来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有了为活命而不得不变强的理由吧。 高杉晋助没有在坂田银时手里讨到半点便宜,每次都被打得一身伤,讲武堂的那些纨绔子弟更是每天明里暗里的嘲笑他。 高杉秋树那儿也藏不住,他以为自己的儿子又是跟哪家大门大户的公子打了起来,便请出家法惩戒了他一番,更是抛出了再闹事就逐出家门的狠话,还不许江九幺给他准备饭食。 高杉晋助习惯性地去了神社思考人生,江九幺跟过去替他上药,忍不住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期间,那为数不多让她记住的假发同学还送来了饭团,更是以“不喜欢吃”这种烂借口。 果然人间自有真情在啊。 假发同学在离开之前问了高杉晋助是否有找到什么? “什么也没有,但是……”高杉晋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望着天空,像是真能望到什么似的:“我明白了自己很弱,我明白了比我强的人还有很多,那么至少我想成为比他们还要强的武士。” 这个答案很标准。 江九幺知道那是长久以来的困扰着自家少爷的问题,而他其实已经找到答案了。 三天之后,在与坂田银时的第不知道多少次交战中,高杉晋助一本定了胜负,第一次战胜了坂田银时。 同时,松下村塾收留附近小孩并在课堂上批判幕府政治、推翻国家的传闻不胫而走,高杉秋树也得到了自己儿子亦混迹其中的消息。 那晚高杉晋助又被家法伺候了一次,更是吊在棵高树上以作惩戒。 月亮又大又亮,就像个摊得正圆的大饼。 江九幺抬头望了眼自家少爷,她说自己饿了。 高杉晋助没有搭理她,不过从他肚子传来的叫声可以判断,他也饿了。 她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一留神差点从的凳子上摔下去,赶紧一把抓住了高杉晋助的两条腿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喂!甚兵卫!” 高杉晋助还是个孩子,被这么壮硕的男人忽然下意识地一拉,他都觉得自己的腿跟身体脱节了。 “好险好险。”江九幺拍了拍胸脯,面对高杉晋助的指责,她回了个没心没肺的笑容,“少爷,没事儿,这多拔拔还有益于长高。” “…………………………” 然后她成功得到了自家少爷的一个白眼。 唉,明明是她看高杉晋助被挂在树上于心不忍,就搬了个凳子站起来让他脚能搁在她的肩膀上,好没那么辛苦,这下反倒被嫌弃了,真是可悲可叹。 长夜漫漫,闲来无事,反正这个姿势下他们两个都不大可能睡着,在江九幺的厚脸皮攻势下,两人便继续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扯淡。 “少爷,其实你没必要跟老爷闹这么僵,你只要服个软就能万事大吉,天下太平。” 他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道:“没用的,我跟父亲的信念不同,爆发矛盾只是早晚的问题。” “难道你真的要跟高杉家拗断,从此跟老爷从此江湖不见吗?” 他再次沉默了,良久后才说道:“或许吧。” 她听懂了,便没再多问。 高杉晋助是个有想法的人,某种意义上执拗又死心眼,一旦是他认准的事就算头破血流也会走到底。 这个话题不愉快,说得越多越觉得冷。 她决定说点开心的,比如问高杉晋助为什么当初偏偏会挑她做身边的侍从。 她以为自己一定会得到因为她拥有坚定的目光,不羁的灵魂等等夸奖,但谁知面对这个问题,高杉晋助连一秒的思考都没有,直接脱口而出—— “因为你看起来蠢。” “……………………” 江九幺狠狠地打了个喷嚏,真是越来越冷了。 一夜寒流过后,高杉晋助跟个没事人似的该喝喝该睡睡,倒是江九幺感冒发烧,要死不活了两三天。好在高杉晋助还有点良心,特批了她两天假养病,时不时还送点鸡腿水果啥的来给她加餐。 而她好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高杉晋助,然后毫无意外地在松下村塾那儿看到了人,还有帮碍眼的讲武堂阔少爷在那儿耀武扬威说着什么。 江九幺很不爽,于是捏着拳头作势要去揍他们,她那个身板唬唬小孩绝对没有问题。她才刚比划下肱二头肌,那些阔少爷就丢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便落荒而唐。 她哼了一声,放下袖管跑到高杉晋助跟前,本想通知他再不回去就得错过今晚的晚饭了,却见他脸色晦暗,沉默不语。 唉,她家少爷一有事就绝对会写在脸上。 原来是关于吉田松阳和松下村塾的传闻终于到了官差耳朵里,在地方名门的授意下,他们今晚就会来逮捕吉田松阳。 不用猜也知道,高杉晋助想动手截住抓人的官差,可他就算再能打,终归还是个孩子,要去跟官府的人硬碰硬,这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她阻止不了他,关于这点,她非常地清楚。 于是她将这件事告诉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实力出境但没有实质台词的假发同学,而他又将这件事转达给了坂田银时。 她想队友这种东西总归是不嫌多的。 当晚,高杉晋助在与家人吃完饭后沉默地在无人可见的堂外行了大礼,他在回房准备今晚的行动前特地绕去了后院。 高杉晋助带了江九幺最爱吃的鸡腿,他有些话想跟江九幺说,虽然他根本没有想好要说什么,或许是声谢谢,或许是句保重。 但下人房里根本没有她的踪影,只有她邻铺的大助以为偷来被发现而惊恐地看着他。 高杉晋助面色淡然,但眼底暗了些,他放下了鸡腿,没再多说什么。 明月当空,亥时已过。 他穿上羽织,带上武、士刀,踏着月色离开了高杉家,却在不远处的路口看到了个熟悉身影。 那正是江九幺。 她焦虑地来回踱步取暖,一早就出来等人的她被冻得耳鼻通红,在看到高杉晋助后,她激动地拽紧包袱跳起来跟他挥手,为自己逃过被冻死的命运感动不已。 高杉晋助看到她后非常震惊,愣了好半天后才问道:“甚兵卫,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她特帅气地把包袱甩到肩膀上,然后朝他咧嘴笑了笑:“少爷,其实我不想当一条咸鱼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今天旧坑新坑更了万字,还开心地丢上来一篇sd的短篇……勤奋得简直不像我- - 以及给你们看看女主在原著的出场吧【 第7章 <07 幕末余晖(五) 江九幺做了一个梦。 那是四月里樱花绽放的日子,樱树枝头饱满的花苞绽放吐蕊,一阵微风轻拂而过,无数的樱花瓣落下指头,婉转而下,翩然起舞。 吉田松阳站在讲堂上,手执书卷,声音轻柔沉缓,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们坐在底下,他们静静地听着老师讲课。 当然,总有些不守规矩的家伙,比如那个躺在角落抱着武、士刀打瞌睡的天然卷,直到下课都不会醒过来。 桂小太郎总是会无奈地摇摇头,而高杉晋助则会嫌弃地看上那家伙一眼,然后向外招呼道—— “甚兵卫,把这个不好好上课的家伙丢到樱树下埋了吧。” 她笑着应允,抡起袖子就要把看不惯许久的天然卷丢到外头,可身后传来了年轻男人轻笑的声音。 阳光微淡,岁月静好。 “轰——!!” 然后她的梦就被炮击声打破了。 比起头脑更先清醒的是身体,江九幺浑身的骨头都跟散了架似的,可偏偏还是能感觉得到痛这回事。 她睁开了眼睛,眼前仍是一片狼藉,这是攘夷战场后方的应急治疗处,所有还留着一口气的攘夷志士都会被送到这儿来。 梦终归是梦,眼前所见……才是真实。 江九幺叹了口气,她闭上眼睛,耳边传来的哀嚎声从未间断,就好像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一样。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卷入战事,就好像她不曾想过吉田松阳会被逮捕收押一样。她犹记五年前松下私塾那晚的大火,跟泽光家的一模一样,她没能救回小鬼,同样也没能带回吉田松阳。 那个总乐呵呵笑着实则比谁都强大坚定的男人离开了他们,离开了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课堂,离开了交予他们信念信仰的私塾。 那晚坂田银时、高杉晋助还有桂小太郎都明白了,自己是多么的弱小和无能,而正是这个在腐朽中苟延残喘的国家带走了他们最重要的人。 随后他们义无反顾地参与了攘夷战争,当失去领袖的武士们纷纷抛下手中的刀剑时,是他们带来了新的希望。 往大了说,他们要结束被幕府统治的腐朽国家。 往小了说,他们只是想夺回最重要的老师。 江九幺蹚了这趟浑水,就好像那晚决定跟高杉晋助离开高杉家一样,她没有什么太大的信仰,只是觉得既然跟了这个人,那就一路走到底吧。 某种程度上,她跟高杉晋助一样,执拗又死心眼。 但说到底,她还是怕死的,所以她的盔甲比谁的都厚,更定制了个全方位保护的头盔,只露俩眼珠子的那种。 当然,这遭到了全军的一致鄙视。 鄙视又怎么了?怕死并不可耻。 比起她家少爷和坂田银时这种闪闪发光没几天就混出名号的武士,像她这种小角色在战场上本来就不够看,每次都是混在队伍中间,可偏偏块头太大容易集火,她都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亏了有邪神大人保佑了。 她拿出飞段的牌位又是一番缅怀,每次劫后余生总会让她对生命有新的认识,简直感动得只想掉眼泪。 然后她头一抬就看到自家少爷特无语地站在她面前直抽嘴角。 “甚兵卫,你能别总抱着牌位扯个哭丧脸吗?这容易动摇军心。” 她叹了口气:“少爷,我只是怕死。” 高杉晋助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放心吧,像你这么皮糙肉厚的,哪儿那么容易死。” 她点点头,然后又告诉他:“我确实怕死,但更怕你死。” 他愣了下,从怀里掏出瓶养乐多丢到她手里,然后笃定地告诉她:“在没有救出老师前,我是绝对不会死的。” 她不再接话,撕掉养乐多的锡纸就往嘴里灌。 高杉晋助也没再多说什么,气氛略显沉重。 她丢开了空罐子,眉头紧蹙,满怀心事—— 养乐多都被捂热了,差评! * 又是一番春夏秋冬,转眼就要到安政六年。 前方战事稍缓,天人在被消灭了三个作战师后没有再派兵增援,这样的胜利鼓舞了所有人,而在战争中表现最为抢眼的便是“白夜叉”坂田银时,“狂乱贵公子”桂小太郎,“鬼兵队总督”高杉晋助,还有“嗓门很大的人”坂本辰马。 一方面,他们成为了各路攘夷志士的主心骨,但另一方面,也成为了幕府军及天人的眼中钉。 江九幺总说做人要低调,但显然那几个家伙都没有她这份觉悟,每每都冲在最前面,一副嫌自己命太长的样子。 不过所幸,天人吃了大亏后,连幕府军也跟着撤退了,所有人都说总算可以踏踏实实过个新年了。 但说是说过年,这些带兵打仗的又不能真的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最多就是跟附近乡里乡亲的吃顿好的庆祝一番。 嗓门很大的人提议去邻城的花街上玩儿,这种话语落到那些每日都在蠢蠢欲动的糙汉子耳里,立刻就是一呼百应、全票通过。 江九幺说自己不适合去那种场合,还是留在营地比较好,结果惹来坂田银时和坂本辰马的连番鄙视和调笑。 尤其是坂田银时这个死天然卷,挺个死鱼眼一边挖着鼻孔一边上下打量江九幺,说她个大男人竟然连窑子都不逛,成天都跟个大姑娘似的,就连干后勤的婆婆都比她刚毅三分。 嘁,大姑娘怎么了?要是被他们轮番夸赞真是一条汉子啊什么的,她才会真的嚎啕大哭。 最后江九幺挥着手帕目送了他们离开,不过没想高杉晋助竟然也没去,说是不放心把营地交给江九幺看着,但她知道,自家少爷一定是不想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 寒风吹过,夜凉如水。 江九幺同高杉晋助和其他几个留下来的兄弟凑活随便解决了晚饭,在散伙准备去睡觉的时候他忽然叫住了她。 “咋啦?”江九幺想想最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高杉晋助倚身靠在门上,看似随口地说道:“甚兵卫,明天我带你上街。” “哈?”江九幺不明就里地眨眨眼。 “新年了,买两块布料做件新衣服吧。” 江九幺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上衣,腰侧跟腋下的地方已经有了好几处补丁,确实是破了又补,补了又破。 她知道自己该添置新衣服了,但仍疯狂地摇头:“不不不,我没钱。” 高杉晋助嘴角一抽:“我有钱。” 江九幺又立刻改为疯狂地点头:“好好好,少爷万岁。” “…………………………” 第二天,高杉晋助依言带江九幺去了城里一家性价比还不错的布屋让她随便挑。 天知道,江九幺自从穿越以后就没正儿八经买过东西,这下可把她乐坏了,虽然这些布料都极其普通,但她愣是逛出了在中环扫货的气派。 高杉晋助意兴阑珊地坐在边上等江九幺,她正兴奋地挑选布料,两眼放光的样子活像多年前他家中的女眷,包括此刻她正犹豫不决买哪个的布料,不是蝴蝶就是花。 他不禁蹙起眉头:“甚兵卫,你个大男人,穿这么花俏干嘛?” 江九幺一愣,那感觉就像被人泼了一头的冷水:“……是啊,我穿这么花俏干嘛?” 高杉晋助看出了江九幺眼底的落寞,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很快改口道:“呃,过年嘛,穿喜庆点也挺好的。” 她一下子又两眼放光:“真的吗?!” 高杉晋助有些无奈地扬起嘴角,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真的。” 买到了喜欢的布料,江九幺非常高兴,前一天的不快也通通忘到了脑后。布屋的老板直夸她眼光好,顺带又说自家裁缝手艺高超,要不直接做了成衣,省钱又省事。 这个主意得到了江九幺和高杉晋助的一致同意。 布屋的老板替江九幺量了尺寸,然后告诉他们成衣过个十天就可以来取了。 江九幺细细把日子记下,再过个十天就能穿新衣服了,这可真让人感到高兴。 可惜,她没有想到的是,这短短十天却发生了巨变,那件新衣服她到最后都没有机会穿一次。 那是江九幺买了新布料的三天后,他们派去江户的探子来了信笺,说是全国各地被捕获的攘夷志士在江户传马町的监狱接受了审判,他们将分别以剖腹自杀或严酷的刑罚处死,其中包括来自长州藩萩城的吉田松阳,而这便是后来的安政大狱。 昔日的恩师即将被处死,坂田银时那几个同门师兄弟怎么会无动于衷,他们立刻召集了所有兵马,在最快的时间内制定出作战路线和计划,一路直逼江户。 战争不是用只字片语能描述得出的东西,在江九幺的眼里,与幕府军的这一仗对于这个国家、对于他们个人都意义非常,由吉田松阳一门带领的攘夷军用足了十成十的兵力。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仗他们输不起。 从两军初次交战开始算起,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他们都没有在对方那里讨到半点便宜,局面一时僵持不下,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战况一旦被拉长,最后吃亏的一定是攘夷军。 当晚,攘夷军收到了后方粮草被切断的急报,报信人身受重伤,连对方是什么人都没有交代便因失血过多死了。 事已至此,不容再拖。 经过一番讨论决意后,他们决定让大部分兵马继续朝正门围攻引开幕府军的注意力,而另一边则由高杉晋助带领鬼兵队从小路绕到后方凿墙破壁突入奇袭。 但幕府军像早知道了他们的计策,鬼兵队才到城墙之下,墙头立刻竖起无数箭石火器,并以惊人的攻势射杀在城下集结的士兵。 炮声响起,硝烟弥漫,血肉横飞,让人一时分不清眼前的断肢到底是手臂还是大腿。 鬼兵队失去半数人马才得以将城墙攻破,高杉晋助一声令下,剩下的人随即大声应和攻入其中,却都不知道在城里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江九幺摁住了淌着血的手臂,摆正了遮住整个脑袋的头盔,她在最后一次默念了邪神保佑后捏紧了手中的武士刀,伴随着气盖山河的吼叫跟着大家一起杀入城中。 那是一群从未在战场上真正意义上出现过的家伙,他们头戴蔺笠,手执锡杖,身披白色袈、裟和黑色挂络,一副游方僧人的打扮。 这么独具风格的穿着打扮,只消看上一眼,便很难忘记了。 江九幺僵直地站在原地,那群形如鬼魅的家伙一字排开地挡在所有人面前,他们已经等待许久。 某些沉睡在深处的可怕记忆渐渐苏醒,这足以让江九幺没有办法再移动半步,此刻她仿佛又置身于那晚泽光家的大火里,全身上下都是被大火灼伤的疼痛,鼻间弥漫着尸体烧焦后特有的气味。 就在江九幺晃神的瞬间,一道白光在她面前闪过,幸好有人拦在了她面前,将那距离不过半尺的利刃挡掉。 “在战场上发呆!!你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吗?!!!” 高杉晋助的怒吼让江九幺彻底从过往的噩梦中清醒过来,她随即转身反手挥刀砍向从背后袭来的士兵,与高杉晋助背靠背做防守之势。 “真是令人感动的同门情谊。” 伴随着一个陌生低沉的男声,站在那群杀手中间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摆明了就是那些家伙的带头大哥,一登场就将矛头直指高杉晋助与江九幺的所在,衣炔翻飞,满身肃杀。 “松阳就关在城内的大牢里,可就算让你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们根本救不了他,救不了任何人。” 江九幺很是不解,为什么这个带头大哥会站出来发表这种拉仇恨的宣言,难道他是觉得自己武力高强独孤求败吗? 但显然这招很有用,杀红了眼的高杉晋助被他激得拔刀冲了上去,一时间与那人打得难分难舍。 江九幺的剑术并不高超,用吉田松阳的话来说,她的手更适合拿绣花针,一招一式都毫无魄力。 关于这点,她是承认的,但这并不代表她看不来交战双方孰强孰弱,不是她唱衰自家少爷,只是与他交手那人不管是招式路数还是力道速度,都可怕得无法以人类的范畴去衡量。 这样下去,他们没有任何胜算。 她想起了死在他们手里的小鬼,想起了无法魂归故土的挚友同胞,她真的已经不想再失去了,也并不打算放过这些杀人放火的混蛋。 战事到了现在已演变成单方面的屠杀。 这些古怪的杀手自加入战局开始,便以绝对的强势压制了攘夷军,高杉晋助一手建立的鬼兵队此刻已无几人还未倒下,他本人更是在胸前被砍了一刀,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襟。 江九幺看准了时机,以蛮力和身形的优势强行打断交战的两人,并一头撞上了那出手狠辣的带头大哥。 “抱歉,我忘记看路了。” 江九幺操着低沉沙哑的嗓音对跟前的男人不好意思地挠头鞠躬,然后趁机一把从后面死死扣住了他的双手。 远处的高杉晋助一愣,一时间未有动作。 不好意思,她前晚借了坂田银时的过期《jump》看,所以只想到了这么笨的招式。她以为只要打断这家伙的节奏,哪怕只有一秒的空隙,就能让高杉晋助有动手的机会。 “短笛!快动手!!!用你的魔贯光杀炮!!!” 只可惜她不是孙悟空,带头大哥也不是拉蒂兹。 金属划破皮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尖锐又刺耳。 江九幺看着那一刀捅入自己心脏的男人,从这个角度和距离刚好能透过蔺笠看到一双猩红的眸子和仿佛几夜没睡的黑眼圈。 这一下子将她的记忆带到了很远很远的过去。 “甚兵卫!!!” 她听到了高杉晋助的怒吼,听起来凄厉又绝望。 男人闻声抬头望去,他正要抽刀,却发现刀刃已经被那满身是血的男人紧紧握住,半寸都移不开。 她咳出了一口鲜血,握紧刀刃的手已经因为血液的侵染变得滑腻,她努力抬头扯起个笑脸,用尽最后的力气对那人说道:“小鬼,今晚吃红薯好不好?” 她死了。 灰发男人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他松开刀柄向她伸过手,却在一瞬间被赶来的高杉晋助拿刀刺入胸膛。 这便是她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  好!银魂结束!请大家有序接刀片! 下一个世界绝壁是**同人圈清流!哈哈哈哈哈!!! 第8章 <08 遥远的光(一) 江九幺以为自己这次是死定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她一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最后能知道小鬼没死也算是意外收获,但看他那误入歧途的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总之,她这次死得不够伟大,但也算壮烈,下了地府大概能跟孟婆吹嘘两句吧。 但事实上,她没能等来牛头马面,也没能等到黑白无常。 那种奇异的的感觉就跟上回和游客先生一起被炸出地底时一样,她睡了个饱觉,再睁开眼就又是个陌生的世界。 江九幺知道自己又穿越了,因为眼前是全然陌生的景象,也是甚兵卫绝然看不到的景象。这是一间卧室,无论是家居装潢,还是日用物件,怎么看这都是现代社会。 她一度以为自己穿了回来,但在上下其手摸了自己一阵后,她确信自己不过是换了一具新的身体。 不过比上次好运些,这次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她终于可以摆脱纯爷们儿的造型了。 “姐姐。” 伴随一个稚嫩的声音,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推开她的房门探头探脑地看进来。 江九幺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怎么了?” “妈妈都说好几遍要吃饭了,你怎么还在房间里磨叽啊?” “哦哦哦,我吃,我这就来吃。” 啧,吃饭永远优先第一位。 江九幺跟着那应该是她弟弟的男孩走出了房门,阳光透过落地窗户照耀进房,就连灰尘都变得闪闪发亮,耳边是汽车的鸣笛声、电视剧的念白,还有微波炉的运转声,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稀松平常。 江九幺的心忽然变得无比平静。 那个正在厨房忙着准备饭食的长发女人应该就是这具身体的母亲,年幼的弟弟早已迫不及待地坐到了饭桌旁,正笑着朝她不停挥手让她快些入座。 江九幺看到桌上摆着毫无杂质的饮用水,丰富营养的菜肴和热腾腾的白米饭,长发女人从厨房走了出来,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她,正向她诉说早晨去买菜时遇到的趣事。当然,难免也会有些抱怨。 恍然间,江九幺有了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鼻子也跟着有些发酸。 好了,她要开始抒发情感了。 结果下一秒她就被一巴掌拍进了碗里,脸上喂满了饭粒。 她一脸懵逼地从碗里抬起头,看到的是坐在对面的长发女人更加慈爱的笑脸,就是手里的筷子快被她掐断了。 “满,吃饭掉眼泪这种事,妈妈可是不会允许的哦。” 江九幺被吓得疯狂点头,而另一边的男孩则没心没肺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差点没抱着肚子滚到地上去。 假象! 刚才的一切温情通通都是假象! 她捡着脸上的米饭愤愤地塞进嘴里,身边的小屁孩朝她扮着鬼脸,笑嘻嘻地扯过一整只鸡腿坐在椅子上不停扭动。 结果……结果他就是第二个被拍进碗里的人。 “………………………………” 嗯,还是老古话说得好,食不言寝不语。 * 后来江九幺花了些气力,终于摸清了现在的大致情况。 她这具身体名叫笼岛满,今年二十三岁,是个极其普通的上班族,有一个外柔内非常非常非常刚的母亲笼岛慧子和一个熊中之熊的弟弟笼岛凉,父亲据说在好几年前的某天去买了包烟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现在是1995年的日本东京,用他们的纪年法就是平成八年,与她真正所处的年代还有近二十年的差距,但好坏也比之前进步了一百多年。 所以问题还是有的,但难度都不大,唯一让她心烦的就是自家客厅里摆着的一台机器,长得跟测心电图的似的,一碰就会发出毫无感情的电子音,说着“欢迎使用大都市防卫系统”这种鬼话。 看着这再次脱离常识范围的东西,江九幺忍不住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吓得边上的啃着苹果的弟弟笼岛凉直喊怪兽来了。 她捏起拳头朝他挥了挥,这儿就算真的有怪兽,也只能是他这个臭小子。 不过除了这东西,江九幺没觉得其他地方不妥,后来时间长了,她就将这台机器归类为日本电子娱乐业在90年代的创新尝试。 没错,一定是这样。 她忍不住为自己堪称完美的逻辑思路鼓掌。 那之后过了小半年,江九幺尽可能地让自己快速熟悉起笼岛满的生活,以免出现纰漏。 值得庆幸的是,笼岛满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现在在一家从事快消品行业的公司实习,所以她有的是理由和时间去熟悉一份新的工作。而她身边的同事多数都是年轻人,待人友好,充满朝气,工作氛围比较轻松愉快。 至于家中的母亲和弟弟,虽然第一次见面让她有些受惊,但后来相处久了就没事了。笼岛慧子不完全是家庭主妇,她偶尔会在附近的一家超市兼职做收银员,关于生计的大小事就足够让她操心的了。至于笼岛凉就是个小升初的混世大魔王,后来她逮了机会胖揍他两顿也就老实了。 而且说到底,虽然跟甚兵卫这种大光棍有落差,但她确确实实就是笼岛满本人,想通了这事儿也就没多少顾及了。 综上作述,江九幺的生活已慢慢步入正轨,每天早出晚归和两点一线的社会狗日常让她感觉到了生活的真实。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种真实却在不久之后轰然倒塌。 这天,江九幺加班到八点才回家,在洗完热水澡后叼了根冰棍,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准备好好看会儿电视剧,可所有电视台却忽然跟抽风似的同时切成了某一实时新闻的直播。 “速报,佐贺县出现怪兽,请附近的居民迅速避难!请附近的居民迅速避难!” 然后画面给到了一只长得跟放大版二师兄一样的生物身上,他正趴在一撞高楼上,轻轻一扭动腰肢就把那钢筋水泥浇灌而起的高楼弄折了。 “妈呀………………” 她吓得张大了嘴巴,好半天只蹦出这两个字。 “哇!怪兽来啦!” 再次啃着苹果出现的是她的弟弟笼岛凉,他趴在电视机前非常兴奋地蹦来蹦去,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二师兄一般的谜之生物,就好像在等待什么出现一样。 然后仿佛是在呼应他的期待,电视机的直播画面里忽然从天而降了个庞然大物,那硕大的眼睛、那**的皮套,那胸前的灯泡……这分明……这分明是…… “哇!是迪迦奥特曼!!!” “妈呀……………………………………” 江九幺好不容易合上的嘴巴又不自觉张大了,请原谅她的语言匮乏,她真的一时想不到别的词来发表心声。 不不不,或许是她想太多了。 她这么告诉自己,然后重拾微笑,心平气和地对笼岛凉说道:“凉,咱不看奥特曼了好吗?那什么的……大不了姐姐明天给你去租录像带……” 就好像是特地等着打她脸一样,那一直被江九幺视为游戏机的机器忽然发出阵阵红光,毫无感情的电子音随之响起。 “警报,警报,佐贺县出现怪兽,距离东京956公里,无需撤离,无需撤离,无需撤离……” 笼岛慧子听到声音后从厨房走了出来,她看着那台正叨叨个不停的机器,颇为不满地说道:“真是的,每次这种事都要全国警报,没事都得被吓一跳。” “哇!迪迦好帅啊!快发射光波!” “凉!大晚上的不要乱吼乱叫!” 一声还比一声大的吼叫把江九幺震得眼冒金星,连嘴里的冰棒融化了都没在意,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所谓的人类救星迪迦奥特曼。 他胸前的灯泡已经开始闪烁了,在这种紧要关头,他毫无意外地用了一记摒到最后才使出的无敌绝杀将二师兄炸了个粉碎。 “噢噢噢噢迪迦赢啦!迪迦打败怪兽啦!” 在笼岛凉兴奋的叫喊中,电视台的直播画面又切回到了演播室,主播激动地开始发表奥特曼大获全胜的消息。这种效果真的非常惊悚,就好比我大天、朝的新闻联播忽然一本正经地播报起葫芦娃大战变形金刚一样。 最后在主播的一片感谢tpc、感谢胜利队、感谢迪迦奥特曼的致辞中,电视台的画面终于回归到电视剧男女主角含情脉脉的告白上。 可惜江九幺已经没有任何看电视剧的好心情了,就连满脸堆笑的笼岛慧子正兴奋地跟她说着什么都没注意。 她只是傻愣愣地坐在沙发上,想要消化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可大半天后从嘴里冒出来的依旧只有那一声—— “妈呀……………………………………………………” * 在奥特曼大战小怪兽的第二天,几乎一宿没睡的江九幺顶着俩黑眼圈去公司上班,成功吸引了周围同事向她行注目礼。 面对同事的问早,江九幺强打起精神打了招呼,并解释昨天家里水管爆裂忙了一晚,所以才没睡好,他们才没再多问什么。 经过一上午的正常工作,江九幺慢慢投入到眼前的业务中,虽然95年的电脑并不好用,但成功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没错,这才是真正的日常,那什么奥特曼的才不会对她有任何影响。 “呐呐,你们都看新闻了吧,昨天迪迦又出现了!” “当然看了,光是看电视都让人觉得害怕啊,还好附近没有什么怪兽的传闻,真是太吓人了。” “我倒是希望怪兽能来,反正迪迦都能打赢,这样我们还能不用上班。你说对吧,笼岛?……笼岛?” 江九幺被同事推了两把才回过神,她稳住了颤抖个不停的手,才不至于让饭盒掉下来。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平日里同事偶尔会提到的迪迦竟然就是那个奥特曼,她一直以为那是个外国的武打明星,没想到这家伙原来早就出过场了。 面对同事关心的询问,江九幺极为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婉转地询问道那迪迦奥特曼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嗯,她小时候看过的奥特曼好像是叫杰克、泰罗的,完全没听过什么迪迦。 然后她得到了个非常模糊的概念,只说迪迦奥特曼是人类的守卫者、新时代的英雄,当然这种称号她觉得可以套到很多人物身上,比如假面超人或者恐龙战队。 江九幺觉得非常头疼,表示不想继续聊这位大号英雄了。 邻桌的佐藤雅美是跟她同期进来的新人,她显然也不喜欢这个话题,转而伸出手摆弄起了手上的钻戒,简直亮瞎个人。 其他人见了后立刻发出赞叹声,在得知那是佐藤雅美新交的男朋友昨天刚给她买的以后,立刻就是一堆“好福气啊”、“真是疼你的”句子招呼了上去。 江九幺也客套了两句好听的话,却没想到佐藤雅美顺势便将话题丢到了她身上。 “对了,笼岛你应该也有男朋友了吧?” 江九幺在心里直抽抽嘴角,但面上还是投以微笑:“还没呢,哪儿有佐藤你这么好的福气。” “这倒是,我男朋友可是在tpc工作的,你知道在那儿上班平时总归比较忙的,可他还一直坚持抽出时间来陪我。” 伴随佐藤雅美三段式的笑声,大家其乐融融,一片赞誉,说是没想到佐藤的男朋友不仅疼女朋友,竟然还在tpc工作,一定是精英中的精英,简直羡煞旁人。 江九幺撇撇嘴,经过昨晚,她已经知道tpc是所谓的地球和平联合组织,地位堪比联合国,听起来确实相当厉害,也难怪人家会特地说出来显摆显摆。 啧,年轻人总是这么沉不住气。 * 江九幺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发现笼岛慧子正在家里等她,见她回来了立刻迎了上去,嘴上还怪她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她一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笼岛慧子瞥了她一眼:“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在超市打工的时候认识了个阿姨,她有个儿子,跟你一样大,人长得好看,工作也稳定,我觉得跟你特别般配。” 哦,她听懂了,原来是让她去相亲。 “可是……” “别可是了,妈妈帮你约好餐厅了,地址在这里,约了晚上七点啊。” “………………” 容不得反驳,江九幺被赶出了家门。 她拿着纸条在街边站了十分钟,最后决定去赴约,她上辈子没少被七大姑八大婶说过媒,对付这种事还算拿手。 与其在家胡思乱想,她还不如去跟人相亲,那感觉还更真实点。 可江九幺在餐厅从七点等到了八点半,那位传说中人长得好看、工作也稳定的相亲对象一直没有出现。 就说这个时代不方便吧,连个手机微信的都没。 江九幺一直等到九点,她看了看天色决定回家,缘分这种事是不能强求的。可就在她打算喊服务员结账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个年轻男人,他轻喘着气,往餐厅里张望着,一看就是着急跑来找人的。 她想,她应该是等到人了。 江九幺朝年轻男人招了招手,对方在看到她后松了口气,笑着点了下头朝她走了过来。这么一近看,她忽然觉得笼岛慧子比她的七大姑八大婶都要靠谱得多,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确实长得很英俊。 “真的非常抱歉,因为忽然有突发事件……”他落座后解释了自己迟到的原因,但话语间又有些迟疑,“我是说,有不得不立刻处理的工作,所以才晚到了。” 江九幺报以微笑:“没有关系,我有时候也会被工作弄得焦头烂额。” 男人看起来有些拘谨,应该是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在慢了半拍后才意识到现在他最该做的是自我介绍。 他向她伸出手,为自己的失礼再次露出抱歉的笑容—— “初次见面,我是真角大古。” 作者有话要说:  够不够清流!!!就问你服不服!!! 第9章 <09 遥远的光(二) 事实上,江九幺并没有恋爱的打算,原本只是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但现在看来,她还是比较乐意与这位真角先生进行沟通与了解,毕竟没人会拒绝认识长得好看的小哥哥,而且穿着正装这点非常加分。 嗯,这个世界终归还是看脸的。 江九幺遭遇过各种相亲对象,所以在没话找话这方面比较有心得,于是她从最基本的工作和兴趣来切入话题。 “请问,真角先生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呢?” 真角大古欲言又止,似乎在非常努力地思考这个问题:“……呃,应该说是保护、守卫这类的工作吧。” “哦,是保安?” 他点了点头,整个人跟着松懈了下来:“也能这么理解吧。” 看来真角先生是对自己的职业有些介怀,难怪一直支支吾吾的。不过在江九幺看来,保安这类工作没有什么不好的,当她还是甚兵卫的时候,想做都还被人退件呢。 江九幺非常诚恳地问他在哪片区上班,是不是保护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没想到真角大古听到她的问题后忽然笑了起来,特别有朝气的那种。 他说他保护的东西确实非常重要,所以他每次都会全力以赴。 那应该是真角先生引以为豪的东西吧,因为一说起这个话题,他的眼睛就像是落入了星星一样闪亮。 江九幺以为他是在什么国家博物馆工作,所以下意识问了一句:“那真角先生平时一定很累吧?” 他愣了下,扬起的嘴角略显疲态:“嗯,是有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江九幺觉得这样的真角先生看起来非常寂寞,或许日本的上班族压力真的太大了。 看来这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她有意识地转移了话题,比如听说最近上映的电影《情书》真的非常好看。 真角大古非常有诚意地表示下次有机会可以一起去看。 他们全程都聊得比较愉快,在差不多十一点的时候,服务员过来提醒快到结束营业的时间了,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过得那么快,而真角先生则非常绅士地去结了账。 按照正常的流程,他们接下去应该做的就是交换电话,然后定下下次见面去看电影的时间与地点。 当然,这是在双方都对彼此有好感的前提下。 可真角先生看起来并没有特别轻松愉快,在临走前又露出了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江九幺早看出他一整晚都有心事,看来他对自己并不满意。她不是个喜欢绕圈子的人,便直言道:“如果真角先生觉得我们今后没有必要再联系的话也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她知道无论相貌身材,还是家庭背景自己都非常普通,所以佐藤雅美才总会在她面前时不时表露优越。 “不是的,笼岛小姐你误会了。”真角大古忙开口解释,他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为了避免这种没必要的误会,真角大古决定不再顾及母亲在出门前对他的千叮万嘱,说是千万不能第一次见面就说出他的真实工作,以免吓坏女方,可他并不擅长隐瞒,更不擅长说谎。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用坚定的目光看向江九幺说道:“笼岛小姐,其实我不是什么保安,我现在在胜利……” 就在真角大古准备说出真相的时候,窗外忽然发出一道惊人的强光打断了他,而随之响起的是沿街店铺玻璃接二连三的炸裂声,包括他们座位旁的那块落地窗户。 江九幺听到真角大古喊了声“小心”便被他按倒在地,爆裂的玻璃在周边碎开飞溅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可怕。 她闭眼紧紧抓着眼前人的衬衫,等再抬头时看到了将她严严实实护在身下的真角大古,耳边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宽厚的胸膛也非常可靠。 “笼岛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真角先生,你的脸……”江九幺发现了他的脸颊被玻璃划出一道伤口,要是在这么俊俏的脸蛋上留下疤痕,她绝壁会愧疚到士下座。 真角大古蹭了下感到疼痛的部位,虽然流血了,但伤口并不深:“没关系,皮外伤而已。” 江九幺立刻提出带真角大古去医院处理下伤口,但他却始终面色沉重地紧盯窗外,配合忽然变得诡异起来的气氛,餐厅的某个角落传来了她再熟悉不过的电子女音。 “东京新宿地区发生不明原因爆炸,东京新宿地区发生不明原因爆炸,请附近居民立即撤离避难!请附近居民立即撤离避难!” 在一片尖叫声中,餐厅里的其他顾客及服务员都跑了出去,附近商铺及居民楼也涌出了大量人群,他们纷纷朝着地下避难处跑去。 真角大古的反应迅速,他立刻带着江九幺冲出了餐厅,但又在街边停下,开始指挥起人群朝向避难处所在的正确方向,时不时还会帮助下老弱病残。 这让江九幺有些不解,与其说这是良好公民的责任感,真角大古的表现更像是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士。 “笼岛小姐你也快跟着大家一起去避难吧!”真角大古对始终站在他身侧的江九幺说道。 “可是真角先生你呢?不一起去吗?” “我……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她一愣,火气一下子就大了:“没有什么事会比活命更重要的了!” 在这之前,江九幺一直表现得温柔大方,这么忽然的一大嗓门把真角大古直接吼懵了,怔怔地看着她。 “要走一起走!” 不由分说,江九幺趁真角大古还没反应过来便拽着他挤入人群,一同往避难处的入口跑去,可不明原因的爆炸仍在持续发生。 就在她想骂出脏话的下一秒,天空忽然劈下一记响雷,夜幕中出现一束强光,里面隐约有个人影的样子,但细看之下,不难发现那只是个人形生物。 然后某个自带回音效果的声音响彻天空—— “愚蠢的地球人啊!不要以为有迪迦奥特曼在!我们沃史那沙比星人就会害怕!昨天被打败的不过是我们圈养的宠物!!对于地球我们势在必得!!一切都只是开始!!” “妈呀………………………………” 江九幺情不自禁地再次这么感慨了句,她脖子仰得发酸,原来昨晚通过电视机看到的二师兄跟这外星人师出同门,看来这个单元是分上下集的。 发表宣言后,沃史那沙比星人来了招无限倍化变成了一只摩天巨兽,耀武扬威间将一幢离人群不过数百米的高楼拍飞。 本就陷入恐慌的民众一下子就沸腾了,他们纷纷化为短跑高手疯狂逃命,原本就失控的局面变得更加混乱。 此时从天际飞来两架造型特别别致的战斗机,围绕那外星怪兽盘旋,同时发射类似激光炮一样的东西。 “快看!是胜利飞燕号!胜利队来救我们了!” 群众们纷纷驻足,仿佛看到了希望之光,然而那怪兽立刻又拍过来一大片碎石,直直砸向人群。 一时间尘土飞扬,哀嚎四起。 江九幺被呛得直咳嗽,巨石落下后激起的沙尘让她根本看不清前行的路,唯一能感觉到的仅有身边的真角先生。 在沙尘减弱的时候,她发现其中一块巨大的碎石正朝她跟真角先生所在的地方飞驰而来,这要是被击中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们绝对会变成一块肉饼。 江九幺正准备飞身扑开真角先生,可接下去的发展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简直堪称奇迹。 嗯,那是一个非常厉害的特效现场,绝对不止五毛钱。 真角大古从怀里掏出了个棒状物体,他在半空中画了个圈后奋力朝天高举,随后一束刺目的白光将他包裹,他本人似乎也变成了一道光,瞬时消失在了她的身边,取而代之出现的是那个昨晚刚上头条的迷之巨人,迪迦奥特曼。 江九幺完全愣在了原地,她已经连喊“妈呀”的力气都没有了,而就在这样的放空中,皮套演员……哦不,应该说是迪迦奥特曼,他俯身将她捧在手心里,在快走两步后将她送到了相对安全的地带。 接下去的打斗场面异常火爆,反正都是那个套路,就不多做描述了。 总之,正义战胜了邪恶,那个外星怪兽很快被打爆了脑袋,变成七零八落的碎块落到地面,一下子便没了踪迹。 一片欢呼声下,由大都市防卫系统发布“危机解除”的警报声响彻夜空,又是场完美的收官。 江九幺傻愣愣地站在人群当中,她丝毫没有感到胜利的喜悦,反而有种千帆过尽的无力感。因为在亲眼看到这一切的发生后,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世界即是真实,无论是怪兽,还是奥特曼。 此时,真角大古从街道尽头向她走来,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就是刚才消灭怪兽守护地球的超级大英雄,除了她。 “抱歉,其实刚才我就想告诉你,我不是保安,而是直属于tpc胜利队的其中一员。”真角大古走到江九幺面前,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还是非常彻底的那种,他此刻的表情多了些无力和尴尬,“至于另外个身份,我想……” “我明白了,我会保密的。” 江九幺非常清楚这种特摄片的套路,她一定会守口如瓶,毕竟奥特曼的身份一旦暴露,离最后一集就不远了。 这意料之外的反应让真角大古愣在了当下,他原本已经准备好一套说辞,甚至做好了被世人知晓身份的准备,而他唯一没想到的是江九幺会有这样的答复。 他放柔了眉眼,所有想说的话到最后都融为一句:“真的……非常感谢。” * 之后,tpc派来的灾后处理小组火速赶到了现场进行善后工作,而作为胜利队一份子的真角大古主动加班投入到新一轮的工作中。 江九幺通过电话与笼岛慧子确认了彼此的平安,随后跟其他人一起接受tpc的安排。 她一手捏着发放下来的矿泉水坐在台阶上,一手撑着下巴望向远处正在安抚小女孩的真角大古,他脱下了西装外套又挽起衬衫袖子,整个人的气质跟着发生了变化,无论是隐约可见的肌肉,还是紧绷手臂时展露的线条都相当好看。 说起来,迪迦奥特曼的人间体是真角大古,而真角大古又是她的相亲对象,也就是说她江九幺跟奥特曼相过亲了。 啧,这事可够她吹一辈子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上榜啦!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鼓掌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虽然料到我这次开坑的题材冷得很,但没想到会冷成这样,收藏和评论都很糟糕【烟 明明迪迦跟大古都帅到炸裂好吗!!坚强的我不需要抱抱!!【这个人其实很想被抱抱【真的- - 第10章 <10 遥远的光(三) 奥特曼就奥特曼吧,她江九幺可是见过世面的人。 外星人事件后的整整一年怪兽什么的都没有再光顾她平时生活的这片区域,毕竟要总是被强拆的话,光是反反复复的重建工作就足够让政府跟民众头疼不已。 至于那位迪迦奥特曼的人间体真角先生,那晚之后他们慢慢熟络了起来,话题从日常生活上升到了地球大义。 据真角大古所说,他成为奥特曼完全是一次意外,但意外过后他竟顺势成为了保卫世界的英雄,心中难免有苦闷和迷茫,还没有办法跟任何人诉说。 “所以能与满相遇真是太好了。” 明明是这么老气的台词,但从真角大古的嘴里说出来,总让人觉得特别真挚与诚恳。 你们一定以为这个故事的走向已经要朝恋爱结婚生子跃进了,然而作为男主人公的真角大古实在是太忙了,明里暗里的两个身份都背着拯救世界这种重责。 虽然拥有共同的秘密很容易让两人走得更近,但他们的关系微妙地停留在了最后一步。 于此,他们的母亲表示这可真是急死个人。 尤其是笼岛慧子,她在知道真角大古是胜利队队员以后,非但不介意他这份高危职业,还觉得这是个待遇好福利高的铁饭碗,怎么说都是个公务员,发展前景非常可观。 每每当笼岛慧子在江九幺耳边碎碎念关于她婚姻大事的时候,她总能想起自己的亲妈,看来无论是在哪个世界,当娘的都是一个样,为子女操碎了心。 这天是周六,笼岛慧子又在江九幺耳边叨叨为什么没有跟真角君出去约会,而笼岛凉看热闹不嫌事大,直嚷嚷让她快点出门,这样就没人检查他的作业了。 江九幺有些苦恼地挠挠头,事实上她昨晚刚加班加点完成了一份报告,一点都不想出门。她立刻迎上去接过笼岛慧子手里的鸡毛掸子,表示人家公务员周末都得值班,她还是留在家里帮忙打扫卫生比较好。 笼岛慧子满意地笑了,转头教育起了正吵闹着要出门打篮球的笼岛凉,让他赶紧跟姐姐学学。 被拦下的笼岛凉放下篮球,成为灌篮高手的梦想就此止步,他气呼呼地转头就朝江九幺扮了个鬼脸。 江九幺回敬他一个更夸张的鬼脸后,愉快地甩着鸡毛掸子进了书房准备打扫卫生。 虽然笼岛家的经济条件非常一般,但住的这处房子却很大,少说得有个150平米,据说是她那去买包烟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的父亲留下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在去买烟前已经还清了房贷。 江九幺在开始动手打扫前给真角大古打了个电话,她在一阵这样那样的解释后,拜托他记得一定要把今天的事给兜住了,不然笼岛慧子铁定会给她一番爱的教育。 “可是满,我今天在家休息诶。” “哇哦。”听到这样的回答,江九幺还蛮惊讶的,“你个工作狂竟然没睡在宿舍?”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约我出来的话,也完全没有问题。” 江九幺听出了他话里的笑意,甩了两把手里的鸡毛掸子愤愤地说道:“嘿,你小子是故意的吧。” 真角大古无奈地耸耸肩:“我只是在做提议,满。” 江九幺撇撇嘴,自从跟真角大古混熟以后,这家伙跟她说话虽然越来越坦率了,但怎么就听着那么想揍他呢? 之后又瞎扯着聊了会儿,江九幺结束了与真角大古的通话,她去搬了个小板凳,决定先把书房两个藏书量巨大的书橱收拾干净。 从这些藏书上来看,江九幺发现这个书房的主人应该对考古学非常感兴趣,藏书的书名一个赛一个的深奥,都是些《超古代文明研究》、《三千万年的人类文明》之类的的。 嗯,她真是一点都看不懂。 江九幺站在板凳上踮起脚尖,伸长了手将鸡毛掸子探到书橱顶部,可在扫荡中意外碰到了个硬邦邦的东西,还挺沉的。 “什么玩意儿啊?” 江九幺更加用力地踮起脚尖,但在身高上没有任何优势的她只能对着书橱顶部干瞪眼。 她撇撇嘴,举起鸡毛掸子再加大力气狠狠一扫,终于把那东西给扫下来了,而更棒的是直接扫在她的头顶上,砸得她眼冒金星,还从板凳上摔了下来。 她扶着腰直起身子,愤愤地看向那差点弄死她的凶器,那是个从没见过的黑色木质盒子,长得非常不起眼。 江九幺把木盒子拿了起来,积满的灰尘四处飞扬,惹得她直想打喷嚏。其实搁平时她没有乱翻东西的坏习惯,可这次却莫名特别手贱地打开了这个盒子,里面躺着一个造型奇怪的石头棒子。 她把那棒子拿了出来,放手里掂了掂还挺沉,但除了用来锤人大概会比较顺手以外,她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特别的,竟然还找了那么大盒子放着。 她略感无趣,准备把东西放回去,却发现自己根本放不下也甩不开这根石头棍子。 啧,这种剧情发展可就有点不大妙了。 江九幺嘴角一抽,然后更加大力地甩手,依然没起到任何效果,那棍子就像用万能胶跟她的手黏在一起了。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然后起身准备去寻求帮助,可才一站起就感觉到了一阵晕眩,全身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在朝那只握着石头棒子的手流去,而它就跟有了力量的补给一般,忽然开始发光发热。 这下真的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她来不及呼救,头一歪就摔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 再醒过来的时候,江九幺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右手干干净净地没有握着任何东西。 笼岛慧子跟笼岛凉凑在床前担忧地看着江九幺,见她醒了赶紧一句接一句地问她是否安好,问她怎么打扫得好好的忽然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江九幺以为自己会很不好,可事实上她完全没有异样,刚才的一切诡异现象都跟没发生过似的。 “我没事。” 笼岛慧子松了口气,抬手揪住了要往自己姐姐身上扑的笼岛凉:“那就好,满你好好休息,屋子就别收拾了。” “好的,妈妈。” 家人离开后,江九幺茫然地躺在床上死盯着天花板,又举起自己的手反复看了又看,确实什么都没有。 好吧,但愿一切都是错觉。 她平和地这么告诉自己,然后盖好被子转了个身,决定好好睡一觉,明天可又是周末综合症爆发的周一。 “呀,这不是大古君吗?!” 笼岛慧子的声音隔着房门钻进了江九幺的耳朵里,正准备享受香甜睡眠的她蹭得睁开了眼睛,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妈呀!他怎么来了?! “伯母您好,初次见面,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一点都不打扰。” 她从床上飞奔到房门,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外面的动静,一阵抓耳挠腮地想自己牙也没刷脸也没洗,还穿着个洗到发白的旧睡衣。 这让她怎么见人啊?! ……等等,她干嘛要这么紧张?不就是见真角大古吗? 她停下了动作,露出茫然的表情。 “哎呀,大古君你真人可比照片上还英俊哈哈哈哈,真是年轻有为啊。”笼岛慧子捂着嘴笑得开心,她对真角大古非常满意,完全印证了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伯母您过誉了。” 真角大古露出腼腆的笑容,被初次见面的长辈这么夸赞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我是听家母说,满在家不小心摔倒了?” “是啊!这孩子太不小心了!不过人没事,正在自己房里躺着呢,我去喊她出来啊。” “那就麻烦伯母了。” “不麻烦不麻烦……哦哟,你蹲在这里干嘛?!”打开门的笼岛慧子看到了正贴在门板上的自家女儿,蓬头垢面还露出了一副蠢样。 离房门不远的真角大古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这样子的笼岛满真是少见,不过意外还蛮可爱的。 江九幺蹲在地上懵逼地抬起头,隔着房门和笼岛慧子看到了真角大古,他穿着浅色的休闲服,栗色的头发与之前相比剪短了些,此刻正爽朗地对她笑着,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清澈的眸子里泛起暖暖的光。 “哎呀!这……丢人丢人!” 伴着笼岛慧子的紧急关门,江九幺的视界从真角大古转换为自家的门板,但她仍保持着刚才的深蹲姿势,只觉得大脑里有什么东西忽然像烟火般绽放开来,缤纷炫目,让她一时应接不暇。 她狠狠拍了把自己的脸颊,疼得她嗷一声差点叫了起来。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今天的真角大古看起来格外的帅气和迷人?! * 十分钟后,满怀心事的江九幺非常淑女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真角大古坐在她旁边,而沙发的另一边是满眼慈爱的笼岛慧子,和蠢蠢欲动想跟胜利队来一番亲密接触的笼岛凉。 这种时候总得有个人先说两句作为开场,而一般这个角色都该由江九幺担任,毕竟现在的笼岛慧子只顾着看准女婿,基本已经丧失问话的技能了。 可偏偏今天的江九幺也不在状态,光是坐在真角大古的旁边就已经让她紧张得无法呼吸了。 真角大古显然成为了最尴尬的那个人,他对笼岛慧子客套地笑笑,对方却回给他一个特灿烂的笑容,如此反复了三次以后,他都觉得自己的嘴角要抽筋了。 他求救般偷偷碰了下身边江九幺的手,想让她先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却不想在接触的瞬间,对方想触电一样迅速缩回手,还一下子往角落挪了半米的距离。 江九幺这么个大动作一下子就惹来了所有人的注目,她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急忙端坐起来:“那个……大古君,这是我的母亲笼岛慧子,那个是我的弟弟笼岛凉。” “您好,伯母,还有凉君。”真角大古礼貌地向笼岛满的家人点头致意。 “这位是真角大古。”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精准定位他的身份,所幸就这么简单介绍了下名字。 “哦哦哦!大古哥好!请问你是开胜利飞燕号的驾驶员吗?!”笼岛凉分外激动,终于有他说话的份了。 “瞎叫什么!叫姐夫!”笼岛慧子拍了把儿子的脑袋。 “哦!姐夫好!请问你是开胜利飞燕号的驾驶员吗?!”笼岛凉一秒改口,兴奋地跑过去一屁股挤到了江九幺和真角大古的中间。 “是啊。”真角大古很容易跟这样的小男生玩到一起,他戳了下笼岛凉的额头,“我可是胜利队的队员,自然会驾驶胜利飞燕号。” “哇!!好棒!!!” 被挤到角落的江九幺扶着额头,她特无奈地表示你们真的不吐槽下姐夫这个称谓吗?大古君你这么欣然接受真的没关系吗? 唉,她有点胸闷…… 请理解,是真正生理上的胸闷。 江九幺覆上了自己的胸口,心脏部位有种特别怪异的感觉,但这样的感觉一旦对上真角大古,就会暂时消失。 难道是心跳太快刹不住了吗? 江九幺满是疑惑,但也没法深究。 之后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在一派其乐融融下,真角大古顺利完成了第一次登门。但因为明早要回tpc总部,他不得不在晚饭后不久离开。 笼岛慧子把江九幺推出了门凑到真角大古身边,硬说人家第一次来一定找不到回去的路,让她赶紧送送。 就这样,江九幺和真角大古一起走出了她家的公寓楼,相较之前的熟络,今天两人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单独交谈过,这是自他们第一次见面后从没有过的尴尬。 夜幕早已降临,今晚的月色相当迷人。 她侧过头偷偷看了他一眼,或许真的是月色太迷人了,衬得真角大古又好看了三分。 这种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江九幺在看其他人事物的时候都非常自然,但只要对上真角大古,那画面一下子就跟加了滤镜似的,简直自带美颜效果。 “满,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总盯着我看?”真角大古察觉到了她今天的不一般,尤其是看他的视线,可以说是非常炙热了。 “因为大古你很帅啊。”她由衷地说道。 真角大古一愣,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以开玩笑的口吻回道:“难道我以前不帅吗?” “也帅,但今天真的特别帅!” ……竟然被这么肯定的回复了。 真角大古反倒有些不知该如何应答了,他感到耳朵有些发热,扶着后颈不自然地撇开目光:“满,你还是第一个这么当面夸赞我的,毕竟像我这么平平无奇的人……” “就你这样还平平无奇?!!” “……” 真角大古看着格外认真的江九幺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然后把那些一直盘踞在自己脑内的负能量全部赶跑。 他停下脚步,拉过江九幺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同时也是他随身放置用以变身成为迪迦的神光棒的地方。 “满,虽然现在说有些突然。”他鼓起勇气,说出了已经整整酝酿一个礼拜的台词,“请问,你可以作我的女朋友吗?” 女人的嘴角扬起弧度,露出温柔的浅笑,那是笼岛满从未有过的表情。 “当然可以,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会拒绝你。” 她这么说着抬手抚上了男人的脸庞,然后轻轻踮起脚尖,在他诧异的目光中闭眼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过迪迦剧场版的应该可以猜到女主遭遇了啥!我要放大招了! 第11章 <11 遥远的光(四) 大古的嘴唇很柔软,但是吻技却很青涩,萦绕在鼻尖的满满都是他的气息和温度,已经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她感到满足的了。 ……等等,她在做什么?! 江九幺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真角大古仍闭着的眼睑,虽然很想夸一句睫毛真长,但她现在完全没有这个心思。 她立刻推开了真角大古,表情一时没有控制住,表现得非常震惊。 真角大古往后退了半步,他的唇边仍带有笼岛满的温度,忽然的撤离让他一时失神,但当抬眼看到对方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时,他又忽然手足无措起来。 “满,抱歉,我……” “不不不,该说抱歉的是我。” 事实上,真角大古很无辜,被忽然抱着亲吻的是他,被猛地推开的也是他,现在连声说抱歉的还是他。 江九幺撇过眼,不敢再直视真角大古:“那个……太太太晚了,我先回家了。” “啊?哦,好的。”真角大古笨拙地点点头,但见她真的要转身走了又急忙忙喊住人,“满……所以,刚才你的回答还有效吗?!” 江九幺停住了脚步,她侧过小半边脸,有些气恼地回道:“你是笨蛋吗?!” 她没等真角大古反应过来就立刻捂着脸跑了,一直到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听到了他高兴过头发出的欢呼声。 看吧,这家伙果然是个笨蛋。 虽然这么说着,但她的嘴角始终止不住地上扬,脸颊也热得不行,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主动地去亲真角大古。 她傻笑着回了家,笼岛慧子立刻眉眼带笑地迎了上去,急忙问她跟大古君怎么样了。其实这哪儿还需要问,作为过来人的笼岛慧子瞧自己女儿这模样立刻了然,哟吼吼地笑着跑去打电话说要跟亲家分享喜悦。 笼岛凉仍沉浸在跟胜利队队员亲密接触的兴奋之中,拿着胜利飞燕号的模型不停在客厅跑来跑去,他在看到江九幺捧着脸坐到沙发上后终于停了下来。 笼岛凉歪头看着自家的傻大姐,有些不解地问道::“姐,你真的有那么喜欢姐夫吗?” “…………” 江九幺愣了下,她怔怔地看向笼岛凉,连捧脸的手都放了下来,所有恋爱的悸动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不见。 是啊,她有那么喜欢真角大古吗? * 真角大古与笼岛满成为了恋人。 可谓锣鼓喧天,普天同庆,笼岛慧子没几天工夫已经发展到跟亲家开始聊起什么时候摆订婚宴了。 江九幺一直奇怪为什么笼岛慧子总这么热衷于让她早点成婚,直到一天晚上,她睡到半夜起来上厕所,在路过笼岛慧子卧室时发现她还没睡,而是坐在床边拿着一张相片,那是笼岛满父亲唯一留下的影像。 “亲爱的,满找的的对象非常优秀,眼光可是比我这个当妈的好多了哈哈哈哈……所以,所以你放心吧,那个孩子一定会幸福的。” 江九幺听到笼岛慧子抽泣的声音,在那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掉眼泪,连愁苦的表情都很少有。她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强大且坚不可摧,在菜场杀价的模样令所有小贩闻风丧胆。 但就是这样一个独立自信、在过去十数年以一人之力扛起整个家的女人,她在这么个寂静清冷的夜半独自默默哭泣,露出了从不让儿女看到的那一面。 江九幺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笼岛慧子关灯歇下,直到她的膀胱快要爆炸,她才离开。 她感触良多。 她希望笼岛慧子可以在今后的日子里快快乐乐地生活,她希望笼岛慧子可以不用在为生计而苦恼,因为那些事该让她这个已经成年了的女儿承担了。 所以当江九幺发现笼岛慧子总在路过一家花店放慢脚步时,她留心去跟店主沟通了一下,原来是他们要搬家了,但不想就此结束营业,可以的话希望有人能盘下这家花店继续经营。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江九幺在饭桌上拿出了自己的存折,上面的金额虽然不多,但已经是她全部的积蓄了。在笼岛慧子惊讶的表情中,她告诉自己的母亲,如果她愿意继续经营花店,而不是闭店做其他生意,那家花店的店主愿意便宜三成将店铺卖给她。 笼岛慧子愣了很久,她看着女儿在说完这些话后把存折塞进了自己的手里,然后如常地继续吃饭。 她眼眶有些泛酸,努力睁大了眼睛才勉强不让眼泪掉出来。 “对了,大古说这个周末来我们家吃饭哦。” “好啊好啊,那我多准备几个菜。” 当你真心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一切就会真的好起来。 * 早餐结束后,江九幺准备出门上班了,笼岛慧子在玄关把便当递给她,另外嘱咐她说这两天不要加班加太晚,昨天她听邻居说,最近附近发生了好几起女性失踪的案子,人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她差点忘了,这个世界除了怪兽和外星人,通常的犯罪也在继续。 在结束这天的工作后,她拒绝了同事聚餐的邀约,准备早点回家,她并不想让家里人为自己担心。 说是没加班,但当江九幺出站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而从车站走回家大概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 可路程未过半,江九幺发现后面一直有人跟着她,听脚步声还是两个人,她想起了笼岛慧子早上的叮嘱。 啧,她不会真这么倒霉吧? 她悄悄回头看了眼,果不其然看到两个影子跟在自己身后,她有意识地加快脚步,却在拐角处一头撞上了堵肉墙,硬实得跟砖头似的。 江九幺揉着吃痛的额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两个奇装异服、面目狰狞的男人,一个块头大得像名职业摔跤选手,另一个竖着扎眼的莫西干头,仿佛是葬爱家族出身。 她忽然紧张了,这两个家伙一看就是反派,就差没把“坏人”俩字刻在额头上。 就在她思考该往哪个方向跑路的时候,那两个杀马特忽然对她张开了双臂,然后带着蜜汁笑容对她喊话。 “卡蜜拉!让我们一同去毁灭世界!让黑暗降临大地吧!” 江九幺一愣,看着这两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怜悯,敢情她是碰到了俩傻子。 她干咳一声,然后煞有其事地说道:“同胞哟!毁灭世界的大事需从长计议!万不可轻举妄动!我们先各自回家想想计划!” 这两个家伙立刻就露出了非常信服的表情:“不愧是卡蜜拉!” “去吧去吧。” 江九幺朝他们挥挥手打法,不想这两个家伙竟瞬间以肉眼无法辨识地速度消失在了眼前。 她抽了下嘴角,忽然觉得背脊凉飕飕的。 啧,她还是赶紧回家得好。 江九幺用着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了家,她心有戚戚地搭上公寓的电梯,但惊悚片的桥段仍在继续上演。 就在电梯门要合上的一刹那,一只手忽然挡在了中间,在一声“哐当”的巨响后,电梯门再次打开。 这次出现在江九幺面前的是个身穿黑色风衣、头戴黑色渔夫帽的男人,而与这黑漆漆的装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分外苍白的脸,晃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个脑袋在半空中漂浮。 江九幺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在与他对视后,她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便缩在电梯的角落。 男人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背对她,却始终没有按下要去的楼层,这让她又多了一分紧张。 电梯很快停在了她家的楼层,男人先一步走出电梯,她慢了两步跟在后面,结果发现那个男人竟然停在自己家隔壁,并非常自然地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江九幺见状松了口气,刚才那两个杀马特害她紧张过头了,人家只是单纯回家而已。 不过她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隔壁家还住着人,她一直以为那是闲置的,毕竟住了这么久她从来没见到有人出入。 嗯,她记得那户人家门牌上的姓氏是明川。 家里只有笼岛凉一个人在,他正趴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吃薯片,在看到江九幺回家后一秒将姿势由趴改成了坐。 她把包和大衣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心有余悸地跟自家弟弟吐槽:“凉,我刚才在电梯碰到了隔壁家的明川先生,大晚上穿个黑衣戴个黑帽,差点没把我吓死。” 笼岛凉正抓着薯片的手一顿,他想起了自家大姐古里古怪在床底下藏了块牌位的事,忍不住用特别见鬼地表情看向她:“……我才是差点被你吓死好不好?” “啊?隔壁难道不姓明川?” “是姓明川没错啦。”笼岛凉做作地打了个哆嗦,然后继续往嘴里塞薯片,视线转回到电视机上,“不过明川先生在两年前出车祸死了啊,我们还去参加了他的葬礼呢,姐你忘了吗?” “…………………………………………………………………………” 啧,今天真是不宜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回答正确,女主被卡蜜拉附身了【 卡蜜拉是个女奥特曼,没看过迪迦剧场版的妹子粗暴的理解她是迪迦混黑社会时期的前任就行,没错,官方就是这么酸爽、、、、 第12章 <12 遥远的光(五) 这天晚上,江九幺不停地在做恶梦。 那是一种非常古怪的视角。 她站在自己家的大门外,在来回走动了片刻后推开房门进入玄关,然后她看到了熟悉的餐厅与客厅,隐约还能听到笼岛凉在好好笑着说梦话的声音。 她穿过了餐厅,径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房间,那是她的卧室。 房门再次毫无阻碍地被推开,她来到了自己的床前,可怕的是上面竟然还睡着一个人。 她明明站在这里,那躺在床上的会是谁? 她快步走到床前,低头以俯视的角度正对躺在床上的人,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笼岛满的脸。 就在她惊讶于眼前一切的时候,笼岛满忽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对金色的眸子,她紧紧盯着江九幺,嘴边泛起古怪的笑容。 “太好了呢,这样就能带他一起回去了。” ……带谁回哪儿去啊卧槽?! 江九幺一点都不想在这种噩梦里多做停留,她靠狠狠咬了口自己的下嘴唇清醒过来,起身后快速打开了床头柜的台灯。 眼前是她最熟悉不过的房间,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变化,倒是她自己留了一脑门的汗,加快节奏的心跳声一时缓不下来。 她确实在被人窥探着。 哪怕梦醒之后,这种强烈的视线仍未退散。 “谁?!” 江九幺猛地朝卧室的窗户方向看过去,在未完全合拢的窗帘之间分明是一只属于人类的眼睛,和那在黑夜下被衬托得更加惨白的人脸。 那人在与她对视后露出了一丝窃笑,很快消失在了窗帘之后。 江九幺认得那张脸,正是她之前在电梯碰到的那位“明川先生”。 好吧,看来她是真正意义上的遭遇死者了。 * 发生灵异事件了怎么办? 当然是找专业人士。 江九幺在第二天请了假,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她在笼岛凉上学而笼岛慧子又去准备盘店的事宜后才给真角大古打了电话,并将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 真角大古让她一定要镇静,先在家等他过来再说,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二十分钟后,真角大古驾着胜利队的巡逻车呼啸而来,而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同时在巡逻的队友,是个漂亮的短发女生。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穿胜利队制服的真角大古,果然男人穿上制服就会自动加成,现在的他看起来非常英挺而且神采焕发。 “满,这是跟我同队的柳濑丽娜。”真角大古简单地向两边介绍了下对方,但当说到笼岛满的时候又跟个第一次谈恋爱的大男孩似的不好意思摸了下后脑勺,“丽娜队员,这是我的女友,笼岛满。” “你果然是大古队员的女友!”柳濑丽娜非常热络地同江九幺打招呼,她早从真角大古在接到电话后的表情变化猜到了对方是谁,她笑着说道,“我们都赌他最近有情况,看来堀井的这顿饭是输定了。” 江九幺有些尴尬地扯扯嘴角:“……那个,你好。” “好了,丽娜队员,快点办正事吧。”真角大古急忙忙推走柳濑丽娜解了围,离开时还不忘朝自己的小女友眨了眨眼睛。 江九幺回了个笑容,抬手捂住了猛一下激烈跳动的心脏。 接下去是胜利队的例行侦查,真角大古与柳濑丽娜分头使用仪器检测这处房间是否有异样的磁场存在,一旦有发现,仪器就会第一时间将数据发往tpc总部。 江九幺站在客厅看着正在忙碌的两人,她今天的精神状态很糟糕,事实上从昨晚半夜惊醒后,她总觉得自己时常游离于身体之外……啧,粗暴点讲就是魂不附体。 就好比此刻,她原本只想老实地等他们检查完毕,可在某种发自内心深处的**驱使下,她不知不觉一步步走到正在忙碌的男人背后,直到感受到他的体温再次将自己包裹才安下心。 “满,客厅这边应该没有问……” 真角大古说话间转过了身,他完全没有察觉到笼岛满就站在自己身后……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贴在自己身后,仅是转身这样的动作,他的下巴就蹭到了她的额头,只要一伸手便可以抱个满怀的距离。 “……满,你没事吧?” 江九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抬起头看到真角大古近在尺咫的脸,胸口又开始闷闷的喘不过气了。 “哪里不舒服吗?” 江九幺看着真角大古意图要抚上自己额头的手,她惊恐地连退数步,撞到了刚好从另一间房检测完毕走出来的柳濑丽娜。 “不好意思。”她在稳住身体后朝真角大古和柳濑丽娜抱歉地点头致意,躲闪着目光说道,“……你们继续忙,我先去给你们倒点水。” “满,你确定你没事吗?” “没事,你忙你的。” 她拒绝了准备跟过来的真角大古,转身立刻快步走进厨房,心脏跳得实在太快了……实在实在实在太快了,快到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疼痛。 江九幺靠在厨房的墙上,狠狠地捏住了自己的心脏位置,难不成她晚了两年才知道自己还有心脏病的设定? 前后差不多用了五分钟,心脏传来的剧烈疼痛才停止。 她甩甩头打起精神,端了两杯水走出厨房,却看到真角大古正与柳濑丽娜凑在一起说着什么,应该是在讨论仪器的检测结果。 她瞬间有了种被雷劈过的感觉,心中腾起满腔的愤怒,明知道这不过是工作时正常的交流,可连端着杯子的手都止不住地在颤抖。 在这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昨晚噩梦里出现的那双金色眸子,甚至能清楚描绘出她愤怒的样子。 “…………………………” 江九幺忽然弄明白了一件事,或许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都在被强迫接受另一个人的情绪,甚至是情感。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 “满,你水怎么倒了这么久?” 听到真角大古的询问,江九幺勉强扬起了嘴角,在强忍住把他们拆开的冲动后,表现如常地上前询问:“没什么,你们有发现吗?” “没有什么异常,所以接下去要确认下你家隔壁的情况。” 柳濑丽娜朝她和善地笑笑:“不要担心,请一定要相信胜利队。” 江九幺点点头,并跟随他们一同去敲响了隔壁明川家的门,结果发现门根本没有锁上。 真角大古他们在拔枪后推门进入房间,乍一看一切正常,直到他们越过玄关,如魔鬼画卷一般的场景闯入他们的视线。 真角大古睁大眼睛停下了脚步,并抬手拦住身后的两人:“不要再过来了……丽娜队员,立刻呼叫总部。” “……我明白了。” 江九幺意识到这是一起非常严重的事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侧头偷看了眼被真角大古拦在身前的画面。 那是四五名被像油画般挂在墙壁上的女人,她们被刻意摆成了耶稣受难时被吊挂在十字架上的姿势,却早已没了气息,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味道。 江九幺认出了这几个女人,她们正是最近几起失踪案的受害者。 而与她们在不远处相对的是放在客厅中央的一把皮质躺椅,手边还有一台黑胶唱片机。 可以想象,那位应该是凶手的“明川先生”每晚就是躺在这把椅子上静静地欣赏由自己创造的艺术,还伴随着悠扬的音乐。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间炼狱与她的卧室仅有一墙之隔,而她却从未察觉异常。 * 经过大都市防卫系统认证,名为明川俊夫的屋主已经在两年前的车祸中确认死亡,却因没有亲友认领,遗体最后交由医院做了处理,安葬在医院后的公共墓地。 江九幺看到了明川俊夫的照片,与那晚看到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而在明川俊夫家里发现的几名女性遗体经dna比对后确认是近期失踪案的受害者,她们均为机械性窒息死亡。 由此可以推断,明川俊夫的遗体或许被不知名的寄生型生命体盗取,可能是远古的怪兽,也可能是外星人。 为了防止民众的恐慌情绪蔓延,tpc没有第一时间通报该事件,而是以刑事犯罪者在逃发出警告,并下达命令让胜利队在24小时内逮捕犯人。 江九幺以家里水管爆了为由让笼岛慧子和笼岛凉直接住到了酒店,在没有抓到那位“明川先生”之前,他们需要尽量远离危险。 “放心吧,伯母那边有我们的人看着,不会有事的。”真角大古安慰着心神不定的江九幺,作为全无与这类事故接触过的普通居民,在这种时候当然会感到无助和害怕。 “嗯,我先去趟公司处理一些事情。” “好吧,我送你去。” 江九幺决定回公司的原因很简单,一是确实要去处理下工作,二是她觉得那个什么明川的十有八、九会彻底盯上她。 不但在昨晚撞破他,还在第二天找人端了他老窝,她自己都觉得这实在是太拉仇恨了。 所以尽量远离家人是最正确的,至于她自己……理智告诉她,这种时候紧紧抱住迪迦奥特曼的大腿才是上上之策。 但她非常清楚自己的状况,现在只要一与真角大古靠近,体内某种可怕的情感与**就会被引导出来,所以她才会连最基本的接触都开始抵触。 真角大古在江九幺公司门口停下车,格外认真地对她说道:“满,我跟你一起去吧,我觉得你的那位邻居很有可能会再来找你。” “……好啊。” 真角大古点点头,却在准备下车时被身边的女人一把握住了手,他疑惑地蹙起眉,从早上开始就已经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满?” “对不起。” “……对不起?” “嗯,就是忽然很想对你说。”江九幺抬起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对不起,大古。” 作者有话要说:  夜半才更新的我一定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第13章 <13 遥远的光(六) “真的非常抱歉,因为家里忽然有事,所以需要请假两天。” “我明白,我先尽快把紧急的事处理掉,剩下的事也会跟佐藤交接好的。” “好的,给您添麻烦了,课长。” 江九幺从直系领导的隔间出来,她无力地回到座位上打开电脑,五分钟的开机时间足够让她思考好一会儿的人生。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明明是这样奥特曼打小怪兽的世界观,偏偏在职场上还是那么现实得可怕,像她这样在公司最忙的时候忽然请两天假,课长虽然没明说什么,但心里估计已经问候她好几遍了。 啧,真是前途无望啊。 她开始检查作业,大概需要一个钟头才能把事情处理完。 不过这样也好,这些时间足够让她好好平复下心情。 她脑子里除了工作就是自己刚才在真角大古面前失控落泪的样子,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光是想想都觉得丢人。 看来在解决了“明川先生”事件后,她需要和真角大古好好沟通一次,或许他会知道那对金色眸子的主人到底是谁。 忙忙碌碌了一个小时,江九幺总算把工作整理好了,她转身准备跟同课的佐藤雅美做交接,却不想被她下了先手。 “我下个月结婚,希望满岛你能来参加,当然也可以带你的男朋友一起来……哎呀,我忘了满岛你现在还单身哈哈哈哈。” 佐藤雅美笑着递上一封粉红色炸弹,眉眼都是喜色,新郎正是之前送给她大钻戒的tpc精英。 江九幺接过请柬说了声恭喜,这样平淡的反应让佐藤雅美不是很满意,不过其他同事又一窝蜂地涌了上去,连声的赞美立刻让她转移了注意力,笑得合不拢嘴。 江九幺无所谓地耸耸肩,她男朋友还是胜利队的呢,都能站到精英的尖尖上去了。 然后那位尖尖上的人儿就在前台的带领下从门口走了进来,他胜利队的制服还特别惹眼,一下子就让所有人都傻了眼,还以为是公司出了什么大事,把胜利队的都招来了。 在大家的瞩目下,真角大古径直走到了江九幺面前,有个嘴快的同事直接说出“笼岛是不是犯事了”这样的话,这大概也是其他人所想的,却没料到他们完全想错了。 “你怎么进来了?”江九幺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之前明明说好在门口等的。 “时间有些久,所以我就上来看下情况。”真角大古一直担心笼岛满的状况,让他在外面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这边快结束了,等下一起走吧。” 真角大古朝他露出温柔的笑容,轻声应道:“好的。” “佐藤,我这边的工作能处理的都处理了,剩下的事我都写在便签上了,你要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趁着同事们个个懵逼脸的时候,江九幺赶紧拉过佐藤雅美的手,把要交接的工作放在她手上,然后拽着自家精英中的精英赶紧溜了,省得再出什么幺蛾子。 两人就这么手牵手走了,留了一办公室呆若木鸡的人面面相觑。刚才那个嘴快的朋友再次一秒吐露心声,真心实意地夸赞了句刚才胜利队的小哥可比雅美姐未来的老公长得帅,把佐藤雅美气得脸一阵红一阵黑的。 按照原计划,真角大古需要将与事件相关的笼岛满送回酒店,交由在那边执勤的新城哲夫后回tpc总部。 江九幺在真角大古的陪同下走出公司,可在进入电梯准备按楼层的时候脑内忽然闪过什么,她抬起头对他抱歉地说道:“大古,我想起来有东西落在b1的仓库,你能陪我去取一下吗?” 真角大古当然不会拒绝她。 于是两人直接下到了b1,可随着电梯门的打开,他们立刻发觉到不对劲,眼前那原本该是停车场的地方此刻却是一片漆黑,也全无管理人员或是维修人员的踪迹。 这种情形毫无疑问是出状况了。 真角大古立刻拔枪将江九幺掩到身后,他想关上电梯门再坐上去,却发现按键完全失灵,连门也合不上。 也就是说,眼前漆黑的停车场是唯一的移动方向。 “满,不要怕,你跟在我身后。” 真角大古的话听起来非常牢靠,就好像他与笼岛满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像这样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身下。 嗯,他会一直保护她的。 仅凭着通讯器自带的薄弱灯光,真角大古找寻出口方向小心翼翼地前行着,但他很快又停住了脚步,屏气凝神地紧紧盯着某个方向。 有什么东西要出现了。 江九幺的视线同样移到了真角大古正前方的不远处,在那道微小光束的尽头潜伏着巨大的黑暗。 而随之出现的是沉闷的脚步声,对方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在他们面前渐渐暴露真身。 没有任何意外,来人正是那位被tpc下达通缉令的死者明川,他初登场时的黑色风衣与渔夫帽此刻已换成了古怪的褐色斗篷,而唯一不变的事是苍白的面容和快咧到耳根的古怪笑容。 “迪迦!我等了你很久了!”他高举双手,大笑着说出狂妄又惯有的台词,“你将在这里接受基里艾洛德神的最终审判!” 基里艾洛德神是什么江九幺并不知道,毕竟她连自己拜过的邪神大人是个什么鬼都没有弄清楚,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反派。 “又是你们!”真角大古认出了对方是谁,他没想到在经历两次失败后,基里艾洛德人竟然还在地球潜伏。 明川继续大笑着,面部变得极度扭曲:“哈哈哈哈我等基里艾洛德人永远不会放弃地球!而你迪迦奥特曼……在失去了光之后根本不堪一击!” 话音刚落,明川的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空气中,再出现时已经来到真角大古的身边,他一脚踹开了他手中的枪,并使出无形的力量将他凌空抓起甩在了墙壁上。 真角大古的后背狠狠砸在了墙壁上,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想要挣脱开桎梏,却发现手脚都已经被死死地钉在了墙壁上。 “怎么了?是想变身成为迪迦吗?明川冷笑着走近了真角大古,他抬手扯开了他的外套,将里面的神光棒拿了出来,“你以为我们基里艾洛德人还会上同样的当吗?”” 真角大古却以坚定的目光回道:“就算不能变成迪迦……以人类的力量,也同样可以消灭你们!” “是吗?那你倒是消灭我们啊!” 明川狂笑着将真角大古的神光棒丢到了远处,然后便对他一阵拳打脚踢,单纯以一人之力,根本无从招架。 原本想要冲过去跟那什么神拼命的江九幺被忽然朝自己丢过来的神光棒砸得眼冒金星,这种痛击还真是似曾相识。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并捡起了那属于真角大古的神光棒。 她很清楚,他需要这个,然而心里有个声音却在疯狂叫嚣,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要激烈。 ——快!破坏它!……趁现在!破坏它! 江九幺愣在了原地,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仍在对真角大古动手的明川,所以……他刚才是故意将神光棒朝她丢过来的。 她忽然明白了一切。 她明白了,为什么会在看到那双金色眸子的夜晚一并看到了出现在窗外的明川。 她明白了,为什么会那么自然而然地要求真角大古陪她一同回公司。 她还明白了,为什么会在准备下车时对真角大古忽然落泪还不停说着对不起。 原来……原来…… “原来一切都是你干的。” 她抚上自己的胸口,对着身体内的另一个灵魂说道。 “你到底是谁?” 她没能得到答案,却第一次试图去彻底抗拒她。 “大古!” 江九幺拿着神光棒朝真角大古飞奔过去,她不管不顾地撞向明川,然后将手里的神光棒还回到他的手里。 如果她能再冷静一点,再细想一下,她或许就能察觉到那个时候的另一个自己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阻止她将神光棒还给迪迦。 真角大古重新获得了变身器,在汇聚了光的力量后,他可以再次化身为迪迦保卫地球。 明川在前辈的两次失利后当然知道在迪迦手里,他们基里艾洛德人根本讨不到便宜,他愤愤地朝不远处的女人吼道:“女人!你竟然敢戏耍我!”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与他约定一切的从来都不是她江九幺。 “我一定会复仇的!” 明川立下诅咒一甩斗篷,转身便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停车场寂静一片,在闪烁了几次灯光后恢复了正常供电。 江九幺从未有过这样的巨大不安,直到被真角大古紧紧搂在怀里,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在不停颤抖。 “没事了,满……没事了。” “……嗯。” 她不知道明川离开时的话意味着什么,但有真角大古、有迪迦在身边,她愿意相信光明终将驱逐黑暗。 直到……直到她在脱离停车场后回到酒店,她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笼岛慧子和躲在窗帘之后瑟瑟发抖的笼岛凉。 那时隔不久又再次登场的明川站在她面前咧嘴笑得恶劣又狂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这穿就结束啦! 我在思考下个世界去黑篮还是我英,你们想看哪个嘞?! 第14章 <14 遥远的光(七) 江九幺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根本无法思考,连自己是怎么走到笼岛慧子身边的都不知道。 她推了推笼岛慧子变得冰冷的身体,张开颤抖的嘴唇轻声呼唤她,却已得不到任何回应。 笼岛慧子垂倒在地上的手还捏着花店的转让同意书,明明在前一天她还笑着说马上就能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店,明明才答应了等年底就放下工作全家一起出国旅游,明明早上还念叨着想早些喝笼岛满和真角大古的订婚酒。 江九幺没有落泪,她所有的情感宣泄方式都被麻痹了,只是固执地一声又一声喊着笼岛慧子,她以为只要再多喊两声,她便会醒过来。 闻讯赶来的真角大古为眼前的一幕感到震惊,他走到江九幺边上,从身后抬手捂住了她的双眼,自己也不忍再看。 “你来了啊,迪迦!” 明川正享受着人间惨剧,他如熟人般热络地朝真角大古打了招呼,脸上还沾着笼岛慧子的血迹,鲜红的舌头不停舔舐嘴角,配着张惨白的脸丑陋至极。 或许是杀人的快、感将他淹没,或许是知道已避无可避,明川高举双臂,一阵电闪雷鸣般的特效后,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吸收了基里艾洛德人的能量并露出外星人的原貌。 真角大古见状迅速拔出了怀中的神光棒,却发现原本金色闪耀的神光棒此刻却变得死气沉沉,仿若失去了汇聚世间光芒的能力。 他并不知道神光棒在被归还时已做了手脚,染上其他颜色,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面对敌人的强势,真角大古没时间再犹豫,举起神光棒大声喊出了巨人的真名—— “迪迦——!!!” 但他却没有化身为光注入巨人的体内,继而变成守卫地球、保护世界的英雄迪迦奥特曼。 此刻的迪迦是一具漆黑的,冰冷的躯体。 他曾出现在三千万年前的地球,他曾使用令世人恐惧的黑暗之力,他曾为世界带来无尽的战争与死亡。 真角大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样的迪迦绝不是他所熟悉的。 “黑暗……”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身体逐渐变回了人类的姿态,刚才的一切就好像是幻觉,却又无比真实。 露出基里艾洛德人真容的明川没有察觉到迪迦奥特曼的异变,在尚未变身完全时便被忽然从身后出现的黑影捏住了脑袋,他的奋力反抗毫无作用,半兽化的表情在惊惧过度后变得格外扭曲。 “你……你……” 没能说完最后一句台词,那个刚还拥有本场boss地位的男人便被捏爆了脑袋,血液混着脑浆流了一地,就好像一颗烂透了的番茄。 “shit,又弄脏了手。” “嘻嘻嘻不过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在此时登场的是两个老面孔,一个块头大得像名职业摔跤选手,另一个竖着扎眼的莫西干头,正是前几天被江九幺三两句话打发走的葬爱家族成员。 “wele back,my friend!” 真角大古并不认识出现在眼前的两个男人,但在迪迦的意志里,他清楚这两人绝非善类,哪怕他们刚出手消灭了基里艾洛德人。 而在一片混乱中,他看到了站在那两人中间的笼岛满,她的眼神非常陌生,无比狂热却又包含仇恨。 “……满?” 真角大古挣扎着站起来,却被其中那个壮硕的男人一拳打倒在地,这绝非人类的力量。 他抬手擦掉了嘴角的血迹,再次站起看向那两人:“你们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他们的目的其实非常单纯,那就是—— “想要知道一切的话,就回到露露耶吧。” “我们都在那里等你,大古。” “we are friends forever...” 随着话音落地,他们的身影变得稀薄,逐渐消失在了空气中。 而与他们一同不见的还有笼岛满。 * 短时间的沉睡后,江九幺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知道自己没有死,而是以旁观者的视角来到了一段属于他人的记忆里。 “露露耶。” 这片土地在三千万年前被这么称呼着,当时的人类处于超古代文明时期,而守护着他们的正是巨人们。 可是后来在利益的驱使下,巨人之间发生了内战,而最后胜利者是当时最强大的四名巨人,他们分别是力量战士达拉姆、敏捷战士希特拉、爱憎战士卡蜜拉和地球最强的黑暗战士迪迦,他们以绝对的实力称霸了露露耶,带给地球无尽的黑暗。 然而某一天,原本领导着黑暗力量的迪迦受到了地球警备团团长幽怜的感动与召唤,他选择放弃黑暗成为光之战士。 迪迦将达拉姆的力量、希特拉的速度以及卡蜜拉的黑暗力量全部夺走并将他们一并封印在了露露耶,使得黑暗力量长眠。 之后奇杰拉花朵盛开,人们全部都陷入了因奇杰拉的花粉而产生的幻觉,认为已不再需要巨人。而巨人不能干涉人类的选择,于是把自己战斗的躯体隐藏在金字塔后,化作光离开了地球。 最后,邪神加坦杰厄带着毁灭的黑暗降临,超古代文明被彻底毁灭。 那之后经过了三千万年,一直到现代社会,人类期盼已久的和平终于到来了,但幽怜预言怪兽哥尔赞和美尔巴出现了,他们的攻击的目标便是金字塔内的三座巨大石像,而继承了超古代战士基因的真角大古在关键时刻化身为光并融身于唯一完全的巨人石像内,迪迦奥特曼才终于得以苏醒,继续保护人类。 “所以呢?你让我看这些做什么?” 江九幺看向出现在她身边的白发女人,那一看就不是现代社会的装束怎么看都像是那种神神叨叨留在世间提醒后人的形象。 “被封印在露露耶遗迹的巨人终有一天会苏醒,为大地重新带来黑暗,所以我用结界将他们困死在此地。只要迪迦不回到露露耶,就能保地球一百年的和平。但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有人类在迪迦苏醒之前便先一步发现了露露耶的巨人石像。” 江九幺眼前的场景再度发生了变化。 这次是一座从未见过的海岛,有一艘快艇停在岸边,从上面走下来一个男人,他靠着先进的探测器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了森林深处,发现了记载超古代文明的巨大石板以及属于卡蜜拉的变身花火。 这个男人正是笼岛满那个去买包烟便不见了的父亲笼岛博,他的真实身份是隶属于tpc总部下加里米德基地的研究主任,是当代研究超古代文明的第一人。 “这个男人将黑暗的种子带了回去。”白发女人看向了江九幺,眼中满是悲悯之色,“然后在你手中发芽。” “所以……都是因为我手贱?”江九幺捕捉到了关键。 女人摇了摇头:“那只是一种手段,你拥有与大古一样的特质,继承了超古代战士的基因,不然你的父亲也不会受到召唤来到露露耶。” 江九幺听得有些烦躁了:“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请阻止卡蜜拉,还有达拉姆和希特拉,他们已经将你带回了露露耶,大古和胜利队他们正在朝你们赶来。而卡蜜拉曾与迪迦是恋人,所以仍对他饱含爱意的她始终都想将迪迦再度拉回到黑暗的一方。” 江九幺自嘲地笑笑,原来她对真角大古产生的爱意真的是受到了卡蜜拉的影响。 “我的结界将被打破,所以一切就拜托了。” 白发女人的身形很快变得模糊,继而消失。 如果江九幺猜得没错,这个女人就是地球警备团团长幽怜。 她的视线转回到这片巨大的遗迹,这里除了被封印的黑暗巨人,还有埋葬着无数超古代英雄。而很快的,只要黑暗巨人突破结界离开这里,整个世界都会同这片遗迹一样,变成废墟。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一不小心成了毁天灭地的boss。 江九幺伸出手,掌心出现了她当初在木盒里发现的石头棒子,现在已经成了一根会发光的……棒子。 看来这是卡蜜拉的变身花火,难怪跟真角大古的那根神光棒长得差不多。 江九幺忽然想起了刚认识真角大古的时候跟他瞎扯聊天的对话。 她问他做奥特曼的感觉怎么样?毕竟那可是保卫地球的超级英雄。 真角大古却露出了苦笑,他说其实从得到光之力量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未停止过心中的迷惘。 “我是个非常平凡的人,没有学历,没有特长,驾驶技术也完全比不了队员,能加入胜利队还是因为救了泽井总监一命,所以……这么平凡不起眼的我真的可以保卫地球吗?” 她很难回答,最后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既然到现在地球都没有毁灭,那就说明选择大古的世界绝对没有错。” “如果是满呢?我是说如果是你得到了这份力量,你会怎么做?” “啧,那光是想想都觉得看不到未来了,等真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想不到还真被她等到了。 所以,她的答案会是什么? 江九幺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举起了变身花火,在黑暗之光下化身为三千万年前的爱憎战士卡蜜拉,而她此刻面对的正是在南太平洋海岛上的露露耶遗迹与之对抗的迪迦。 不合时宜地说,卡蜜拉的皮套演员身材真好,瞧瞧这大胸窄腰长腿,真让她自愧不如。 江九幺的意志在卡蜜拉身体中苏醒,并切身感觉到了这位远古女战士的悲伤与愤怒。 她错过了最终决战的前半场,那看似吊炸天的葬爱家族二人组此刻已经被轰得连渣滓都找不到了,而这样的发展让卡蜜拉的怒气值达到了max。 她发出了三千万年以来从未停止过的质问:“迪迦!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卡蜜拉手中拿着光鞭,毫不犹豫地鞭挞起自己曾经的恋人。而迪迦在经历了与另外两个巨人的战斗后消耗了太多的能量,已无力抵抗全盛的卡蜜拉,很快便被捆住了双手,半跪在地无法动弹。 “三千万年前你听信了幽怜的花言巧语背叛了我们,于是就获得了光的力量。可你为什么要否定黑暗的力量?这明明才是人类的本质!” 卡蜜拉的光鞭转化为光剑,一剑砍向了迪迦,幸好此刻人类的代表胜利飞燕号从天而降,发射激光炮将卡蜜拉的光剑挡了回去,而这位优秀的驾驶员正是柳濑丽娜。 要知道,女人的思维有时候非常简单粗暴,哪怕是超古代的女战士也不例外。 “迪迦!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容易受其他女人的蛊惑?!三千万年前是幽怜!现在又是她!” 撕心裂肺的大喊之后,卡蜜拉更加毒辣地向迪迦挥下了光剑,而他却挺身保护了差点被击落的胜利飞燕号。 至此,江九幺总算明白了,卡蜜拉分明就是个超古代级的怨妇,她憎恶的不仅是背叛了黑暗的迪迦,还有同时背弃了自己的迪迦。 “这样一来,我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这么说着的卡蜜拉张开了双手,沉睡在露露耶的巨大黑暗被彻底唤醒,那正是三千万年前利用奇杰拉灭亡残余的超古代人类文明继而统治世界的邪神加坦杰厄,同为黑暗之力的他与卡蜜拉进行了融合,庞大的巨石状身体里长出无数能吸收能源的触手和巨型钳,脸上却是卡蜜拉的五官。 整个进化过程对于江九幺而言堪比被强塞了一堆垃圾食品,想抠也抠不出来,然后就开始成倍数的膨胀,就跟吹气球一样。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又或者说是卡蜜拉已经变成了猎奇的霸天触手怪,打起迪迦来就跟打孙子似的。 这绝对不是该有的剧本走向。 大古……站起来啊! 她不知道自己的呐喊能不能被真角大古听见,但从未放弃过的迪迦以身为人类的意志感染了长眠在露露耶遗迹的超古代战士们,他们在关键时刻将自己的光给予了迪迦,让他再次站了起来变成闪耀的形态。 嗯,这样才对嘛。 闪耀迪迦实力坚强,他一鼓作气冲入邪神化的卡蜜拉体内,一副要与她同归于尽的样子。 毫无意外的,江九幺与迪迦,准确地说是与真角大古相见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在此之前他完全不知道笼岛满正是卡蜜拉的人间体,来到露露耶的目的也是为了救出她。 所以场面一度分外尴尬。 江九幺在认真思考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比较合适,但事态的发展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夺回了控制这具身体的意志,让迪迦得以有机会从内部将其彻底破坏,但邪神加坦杰厄的力量实在太过凶残,她根本无法真正掌控。 她歪了下头,朝真角大古没心没肺地笑笑:“大古你看,我果然不太适合做英雄吧。” 然后? 然后剧本总算走上了正轨。 与她所坚信的一样,光明最终驱散了黑暗。 在巨大的爆炸声中,江九幺脱离了邪神加坦杰厄的控制,回归到人类的姿态。 她看到了远方的乌云散尽,阳光撒遍大地。 但一眼过后,她在强大的气流冲击下从高空直直坠入大海,海水咸腥的味道疯狂灌入她的眼耳口鼻。 在意识被彻底抹杀前,她再次看到了真角大古,他同样坠到了海里。 什么嘛,她还以为奥特曼每次大获全胜后都能平安着陆,然后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牺牲而沉默悲伤的时候,再跟个傻大个似的从某个角落蹦出来朝大家挥手大声打招呼。 江九幺平静地看着真角大古,因为刚才的大战,他已经筋疲力尽了,但仍朝她所在的方向拼尽最后的力气游过来,在离着不过一米的距离时伸长胳膊向她递过手。 江九幺有些恍惚,这个画面忽然跟某段记忆叠加交错。 那是三千万年前的某个夜晚,迪迦在叛离露露耶的前晚也是这么向卡蜜拉伸出手的。 她动了动嘴唇,然后朝真角大古艰难地抬起手,这份意志并不属于江九幺,而是属于她体内的另一个灵魂。 原来,她也曾渴望变成光。 可惜的是即将彻底沉默于太平洋洋底的邪神加坦杰厄并不想看到这么和谐友善的画面,在濒死之际伸出了一条巨大的触手将江九幺,又或说是卡蜜拉拖入了永久的深渊。 同三千万年前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迪迦篇完!又是深夜更新!比上次的结局好点了吧! 其实搞了半天就是迪迦混社会时期的老朋友想把他再拐回去做黑道大哥、我应该讲清楚故事了吧【 于是下个穿我英,票数力压啊……黑篮就放在下下次吧o3o 第15章 <15 英雄日常(一) “毕业,是一个沉重的动词。 毕业,是让人一生难忘的名词。 毕业,是感动时流泪的形容词。 毕业,是当我们孤独时,带着微笑和遗憾去回想的副词。 若干年后,假如我们还能回想起那段时光,也许,它不属于难忘,也不属于永远,它仅仅是一段记录了成长经历的回忆。 各位尊敬的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在这个离别的时刻,让我们以最最最最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出席本次典礼的特别嘉宾——时下最受欢迎的no.1的英雄!和平的象征!欧尔麦特!!!”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后,男人如旋风般从天而降,他拥有魁梧的身材,不羁的发型,招牌的笑容,还有帅气的登场台词。 “我带着毕业祝福来了——!!” 然后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媒体区停不下来的快门声和众多欧尔麦特迷妹迷弟们见到偶像本尊后的欢呼声。 这是当然的了,他可是欧尔麦特,这个时代的和平象征,人人追捧的全民英雄,今时今日仍奔赴在前线,每天进行的英雄活动多到连媒体都报道不过来。 不得不说,雄英学院能请到这位重量级的嘉宾出席毕业典礼,某种程度上真的非常了不起,也从侧面体现了雄英学院在当代社会的地位之高。 随后欧尔麦特发表了简单却振奋人心的毕业致辞,雄英本届所有的毕业生接受到偶像亲身的鼓励与期许,个个激动不已,甚至有人直接泪洒现场,现场气氛到达至高点。 “那么!少年与少女们哟!期待今后可以看到各位的活跃表现!” 欧尔麦特结束发言后笑着比出了个大拇指,露出的一口白牙耀眼得堪比牙膏广告的特效。 “非常感谢no.1英雄欧尔麦特的发言!!”一旁的司仪抹了把因激动而流出的泪水,举起话筒宣布接下去的环节,“那么下面有请我们的英雄欧尔麦特为本届的优秀学员颁发奖状及毕业证!!” 啊,该她出场了。 墨绿色长发的少女从本届毕业生中最显眼的一支队伍——英雄科a班里站了出来,她拍了拍裙角又调整了下领带的位置,接受着几乎所有人钦羡乃至嫉妒的目光。 于是又要来一波说明了。 雄英学院作为国立的名门高校,许多知名英雄都是从这里毕业的,包括作为特别嘉宾的no.1英雄欧尔麦特和no.2英雄安德瓦,所以想成为伟大的英雄的话,从雄英毕业是公认的必需条件。 而雄英学院每个学年的学生都被分成英雄科a、b班、普通科c、d、e班、辅助科f、g、h班、经营科i、j、k班,总计11班。 毫无疑问,英雄科正是雄英孕育职业英雄的摇篮,在经过三年的筛选后从英雄科顺利毕业的学生毫无疑问都是英雄后备军的精英,而其中能被选为优秀毕业生的人,当然是精英中的精英。 听到了吗? 她可是精英中的精英! 江九幺挺起了胸膛,憋屈了这么久终于让她牛逼了一回。 她作为英雄科a班的优秀毕业生站到了领奖台上,是第一个由欧尔麦特授予毕业证的学生。 这是江九幺第一次见到欧尔麦特本人,她望着那比她高出半米有余的男人,标准红蓝白紧身战斗服下是鼓鼓囊囊的肌肉,在近距离下看起来实在是……蔚为壮观。 “啊,你就是在那次由十数名敌组织的广场爆炸案中表现格外出色的那名学生吧!确实无愧雄英的优秀毕业生之名!”欧尔麦特拍上了江九幺的肩膀,给予了她肯定与赞许的目光,“火焰女郎绿谷出横,你的名字我会牢记的!” 听到这名号,江九幺止不住地挂了一脑门黑线,好不容易才凭着强大的意志保持住了笑容接过毕业及荣誉证书:“非常感谢……另外就是能麻烦帮我签个名吗?” “哈哈哈!of course!” 江九幺从怀里掏出了签绘板,但摸遍了全身都没有找到马克笔,难道是刚才不小心弄掉了吗? “我已经签名好了!!” “…………………!!” 江九幺震惊地看着“唰”一下出现在眼前的签绘板,上面已经签上了“欧尔麦特”龙飞凤舞的大名。 她抬头对上他盖好笔盖时的洒脱笑容,某种意义上真是太了不起了,穿着紧身衣竟然还能随身携带马克笔,他的战斗服绝对设计了暗袋吧。 不管怎么说,这下她总算是完成了任务。 “来吧少女!我再附赠一个英雄的拥抱!” “…………不、不用了吧?” “诶?” “……诶?” 她叹了口气,最后闭眼张来双臂:“…………那就来吧!!” 在大英雄爽朗过头的哈哈大笑中,江九幺扯着嘴角回到了队伍,同班的那几个欧尔麦特的追崇者依次排开对她挥泪捏拳。 “绿谷!!让我们抱一抱你吧!!我们也想感受欧尔麦特的温度啊!!” 她挑起半边眉毛,耸动肩膀后点燃了大片火焰,表示她确实很久没闻到烧肘子的味道了,吓得他们狂退数步,疯狂摇头。 “啊,总算结束了。” 逼退了那些难缠的家伙后,江九幺挠着头回到座位上了,而坐在她身旁的相泽消太懒懒散散地睁开一只眼向她投过视线,她还以为他早就已经睡着了。 “我以为你跟我一样,对那家伙没什么好感。” “你说这个啊?”江九幺挥了挥手中的签名,解释道,“其实是我弟喜欢啦,你都不知道我家,都快成欧尔麦特周边博物馆了。” 他没有接话,收回视线继续假寐。 她耸耸肩,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说起来啊,你最后决定去哪家事务所了?绿谷——哟!”另一边山田阳射凑了过来,以自认为很小的音量大声说道,成功引起了周围一片人的注意。 她揉了揉耳朵,同样以喊为敬:“山田君哟!我什么时候说要做职业英雄啦?!” “hey!都说叫我麦克啦!布雷森特·麦克!……等等,你不做职业英雄?!!!” “……”假寐的相泽消太再次睁开了眼睛。 墨绿长发的少女单手撑着下巴笑了笑,视线却悠远地不知看向了何方:“嗯,我邻居家开的花店缺人手,我毕业了正好过去帮忙。” “……………………哈?!!!” 没错,本届最耀眼的英雄科优秀毕业生绿谷出横并没有成为职业英雄的打算。 啧,真是白瞎了她这精英中的精英。 * 如你所见,这又是个不怎么正常的世界观,可以简单粗暴地理解为超人社会。 据说是以某个婴儿忽然发光为始,全球各地接连发现了超常事件,但原因一直没有被查明。在时间不断流逝的现代社会,超常变成了日常,架空变成了现实,世界总人口八成左右的人都拥有了某种特异体质,社会秩序由此发生巨变,犯罪数量呈现爆炸性的增长,就在国家对是否彻底改变法律而犹豫不决的时候,过去存在于每个人空想和憧憬中的一种职业登上了现实舞台,那就是职业英雄。 江九幺这次的穿越是从四岁开始的,而在穿越的第一天她就无意间觉醒了自己的个性,控制火的能力,据说是遗传于她的父亲。 当时她就把幼儿园睡在隔壁床小子的头发烧了个精光。顺便一说,那家伙就是相泽消太,所以他在觉醒了消除他人个性的个性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把她克得死死的。 切,别看这货平时一副病恹恹没睡醒的样子,其实可小心眼了。 那之后她一路顺风顺水,几乎所有的师长都夸赞她个性超强,这样的实力简直就是天生的英雄,虽然本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 或许是受了上一个死亡结局的影响,江九幺始终不想成为职业英雄,拯救世界这种事做过一次就足够了。 “我回来了——!” “哇!姐姐回来了!!” 飞扑而来迎接江九幺的是她四岁的弟弟绿谷出久,与她同色系的头发乱蓬蓬的,扑闪着大眼睛超兴奋的看着她。 “姐姐!我跟妈妈有看你毕业典礼的直播哦!姐姐真的超厉害!!” “嗨嗨。”江九幺拿下双肩包,从里面把欧尔麦特的签绘板掏出来递给了自家弟弟,“我知道你一定更期待这个。” “耶!!!姐姐最好了!!!!” 所以说小男孩的喜好就是这么单纯,同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一样,绿谷出久憧憬崇拜着英雄欧尔麦特,这就跟当年笼岛凉是迪迦的狂热粉一样。 “好了,出久,快让姐姐进屋休息下,她今天肯定很累了。”绿谷引子从房里走了出来,她假意责备地摸了把小儿子的脑袋,然后抬头对仍站在玄关的长女说道,“出横,恭喜你毕业。” “呐呐!姐姐今后也能成为像欧尔麦特那样的超级英雄吧!!” 看着自家弟弟满怀期待的目光,江九幺有些舌头打结,她在此前还没有跟才四岁的弟弟谈过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这个……” “出久,不是说了让姐姐快点休息了吗?”绿谷引子帮江九幺解了围,她把儿子往屋里推推,“你刚才不是说要再看一遍欧尔麦特的视频吗?” “哦哦哦!”绿谷出久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风风火火地撒着两个小短腿跑回了房。 绿谷引子捧着半边脸无奈又宠溺地说道:“我真拿你这弟弟没有办法。” “妈妈,你已经帮出久预约医生了吗?” “预约了,这孩子最近越来越着急了,不过也确实,听老师说幼儿园的其他孩子都已经觉醒个性了。” 与江九幺完全不同,她那富有英雄情结的弟弟绿谷出久一心只想成为像他偶像欧尔麦特那样的英雄。 虽然四岁的他目前还没有觉醒任何个性,不过可以预见应该会跟她一样是火系,毕竟传承于他们的父亲。 然而现实往往无比残酷。 两天后,在母亲与姐姐的陪同下,绿谷出久接受了医院的检查。 医生在看了绿谷出久拍的脚部x光片后无情地告诉他还是断了成为英雄的念头比较好。 他解释说曾经流行过觉醒与小脚趾有没有关节有关这种说法,因为大家觉得人身上用不到的地方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所以没有的人认为具备了一种崭新的形态。而通过这张x光片能看到,绿谷出久的小脚趾上有两个关节,是这一代非常罕见的不具备任何个性的形态。 ……这种说法未免太扯淡了吧!! 可她忘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挺扯淡的。 在看了无数医生后,绿谷出久被证实确确实实就是当今社会罕见的无个性。 江九幺想过很多安慰他的说法,比如还有两成的人也是无个性,比如稀有的才是最好的,比如平平淡淡才是真。 可事实上,这些话她一句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那之后,绿谷出久整整一周没有出过门。他是无个性的事被幼儿园的老师知道后不知怎的就传了开来,就连园里的其他小朋友都知道了。这种年纪的小孩子天真又残忍,早早觉醒了个性的他们都在嘲笑绿谷出久是个没个性还要逞英雄的笨蛋,尤其是那个带头的爆炸小子,实在是太欠揍了。 “喂!看到了吗?!他已经救出一百多个人了!太厉害了!都还没到十分钟!实在是太厉害了!他在狂笑! ‘已经没事了, 要问理由? 因为我来了!’” 绿谷出久仍旧在电脑前反复看着这段堪称欧尔麦特出道的经典视频,手上捏着欧尔麦特的手办和签名板。 比任何人都要憧憬欧尔麦特,比任何人都想成为职业英雄,然后又比任何人都更早懂得何为“生来注定”,年幼的绿谷出久遭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但内心仍有一丝丝的期盼。 “不管对方遭受了什么样的灾难,欧尔麦特都会带着笑容去拯救哦,真的是超帅的英雄啊……我也能像他这样吗?” 绿谷引子终于忍不住哭着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年幼的儿子,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她只能说着对不起,在这样的社会,没有个性是无法成为英雄的,只有这一点没有人可以否定。 “姐姐的话……姐姐的话,一定能成为像欧尔麦特那样伟大的英雄的吧?” 绿谷出久满脸的眼泪鼻涕,面对从小到大最钦佩喜爱的姐姐,他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宣泄而出。 江九幺愣了愣,随后扬起了嘴角:“当然了,我一定会带着出久的梦想一起,成为非常伟大的英雄。” 她没有做全世界英雄的觉悟,但至少想成为自己弟弟眼中的英雄。 第二天,江九幺辞退了花店的工作,她决定接受英雄事务所的邀请,成为一名职业英雄。 然而选择哪家事务所成了新的问题。 她犹豫的时间不超过五秒钟,最终选定了薪资开得最高的安德瓦英雄事务所,并发出了接受邀请的答复邮件。 “横姐!来决一胜负吧!!” 邻居家的爆炸小子又在门外瞎嚷嚷了,那大嗓门简直就是扰民。 陷入就业前焦虑综合症的江九幺揉着脖子站了起来,她面色淡然地捏了两把拳头,朝门口走了过去。 嗯,一个下午的时间足够她暴揍那臭小子一顿散散心,让他再欺负自家弟弟。 第16章 <16 英雄日常(二) 江九幺到安德瓦英雄事务所报道了。 她直到发了答复邮件后的三天才发现这家事务所竟然开在京都,上班的性质一下子升华到了背井离乡,那会儿完全被薪酬迷惑了双眼,真是失算失算。 江九幺踏着绿谷引子的离别眼泪和绿谷出久的加油鼓劲中来到了京都,此刻她正拖着行李箱迷茫地站在街头,幸好她的东家安德瓦非常有名,随便问个路人都能为她指路。 不消半小时,她站在了安德瓦英雄事务所大楼的门口,仰望着眼前这幢分外惹眼的高楼,脖子都差点望折了。 啧,作为职业英雄的事务所这未免也太夸张了,这根本就是市政府大楼了吧。 这么看来她的东家是个完全不内敛的人,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no.2烈焰英雄安德瓦,除了多数时候都来无影去无踪的欧尔麦特,现在的职业英雄中就数他最厉害,据说还是史上解决事件最多的记录保持者。不过与老少通吃、男女不忌的全民英雄欧尔麦特相比,这位硬派英雄的脾气可大得多,所以社会评价褒贬不一。 此刻,她正坐在这位英雄总裁级的办公桌前,目光从进门开始就没从他那撇火焰点燃的胡子上移开过。 这样时时刻刻展露个性真的不累吗? 同样的,烈焰英雄安德瓦也正在打量这位即将加入自己事务所的少女,要不是早年在某次事件中看到过她极为出色地使用火焰的个性,而每年雄英的优秀毕业生又是事务所的第一招收对象,他真不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柔柔弱弱的少女会拥有多强的个性。 “那就展示下你的实力吧!” 江九幺嘴角抽抽,在这么个大办公室她咋展示实力,表演喷火吗?一会儿把这地板啥的烧出个窟窿还不得让她赔死。 她只得又盯上安德瓦的大胡子,这次与刚才不同,她稍微用力睁大了下眼睛,安德瓦胡须上的火焰在一瞬间被彻底熄灭,还飘出了袅袅青烟。 安德瓦一愣,表情跟着僵硬了片刻,但随后爆发出狂野的笑声,刚熄火的胡子再次燃燃不息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有胆色!我很满意!” 虽然是个看起来非常愚蠢的恶作剧,但这样的动作就足以证明江九幺不仅能控制自然界的火焰,对由他人个性而生出的火焰也同样可以操控自如,哪怕对方是火焰系的最强者。 江九幺知道自己过关了,她沉静的目光中透着坚定与决绝:“既然您对我很满意,那我是否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安德瓦扬起嘴角,自信非凡:“当然可以。” “那什么的……你们这儿包吃包住吗?” 安德瓦的脸瞬间黑了大半。 这就好像有人跟你谈风月聊理想,你非要聊刚吃的韭菜盒子真塞牙一样。 之后江九幺被不客气地请了出去,改由安德瓦身边的助理姐姐为她介绍在事务所的日常工作。 她几乎是一脸懵逼地听完的,总之可以理解为既然进了烈焰英雄安德瓦的大门,那就必须要体现出自己超高的水准,每个月起码解决二十起以上的事件,当然视危险程度可以适当降低数量的要求。这样她在得到国家给予的奖金同时,还能获得事务所的额外津贴。他们还会评选事务所月度、季度、半年度及年度的标兵英雄,送房送车送保姆,有荣有誉有证书。 嗯,这下她听懂了,搞了半天她这是成了销售,每月还得冲业绩。 * 那之后匆匆过了五年,江九幺算是有惊无险地在安德瓦英雄事务所扎根了,此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根本待不了几个月,果然社会狗需要韧性。 生活里没有容易二字,如果你觉得容易,那一定是有人在替你承受那份不易。 江九幺以前没懂这句话,现在算是彻底懂了,英雄这种职业果然不那么好当,她也终于切身体会了当年真角大古的迷茫与痛苦。 五年了,她差不多混成了个家喻户晓的英雄,这还是安德瓦有意营销下的结果。 她平时的工作不算太繁重,没事就在街上巡逻,一旦有事就必须冲在最前面。赶上了别人觉得这是应该的,迟了些还得被过激群众骂两句辣鸡。有媒体在场时必须表现得特潇洒,有时候遇到不讲道理的记者,哪怕话筒都快被插、进鼻孔里了,她还得笑脸盈盈,不然第二天某英雄耍大牌的新闻就会被传得满城风雨,还连累事务所一起被黑。 所以她总是在羡慕老同学相泽消太,默默无闻却又为人民服务,简直新一代的雷锋精神,还不写日记的那种。 英雄这种职业长期以来都被社会几乎苛刻地要求着,可偏偏这些立志成为英雄且确实也成为英雄的家伙们还乐在其中。 江九幺可以理解,但难以接受,所以才干了五年就开始叨叨什么时候才能退休养老,反正这地方唯一让她舍不得的也就是三楼的食堂了。 像她这样的消极态度很快引来了同事的不满,毕竟能来安德瓦英雄事务所的都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但奈何她实力坚强,业绩也还行,再加上一毕业就跟了安德瓦,多少培养出了点感情。 江九幺以为这样的状态会一直保持到她退休,可她没想到的是,她的职业生涯似乎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结束得快一些。 这天江九幺在巡街时忽然收到了在另一区域的同事群发的讯息,说是那边发生了一起车祸,向附近在线的英雄请求支援。 她看了眼定位离得还挺近的,便尽快赶了过去。 原以为是发生了重大车祸需要救援,但等她赶到后才发现,这是一起小事故。从现场来看,是一辆私家车轮胎打滑撞上了路边的消防栓,伤者就是司机,一位三十多岁穿着职业套装的女性,目测伤势较轻。 至于怎么个目测法,那完全是靠她此刻说话的音量和气势来判断的。 “你竟然在我报警了十分钟后才赶到!!你知不知道我生命危在旦夕啊?!!你工号多少?!!我要投诉你!!” 女人坐在轮椅上用力拍击扶手,她正对着边上做笔录的交警不停大声吵吵,另一边已经有医护人员正为她包扎被车窗玻璃划伤的手。 “还有你!不是职业英雄吗?!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拯救民众吗?!你英雄名叫什么啊?!我要去英雄管理局投诉你!”她转而又对另一边的职业英雄塞曼托斯一阵吼。 日常玩水泥的塞曼托斯跟他的个性一样,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论嘴皮子的工夫哪儿是她的对手,只能一边摸头一边道歉。 江九幺撇撇嘴,问了下正在处理拖车的工作人员,这才知道这个女人是大流量的电台名嘴,平时没少在节目里装公知,不知道喷了多少人,现在的公职人员都不敢惹这号人物。 抱着必要的职业素养,江九幺走过去向塞曼托斯询问情况,只要有警察在场且无安全隐患,他们完全可以先行离开。 “喂!你又是谁?!为什么那么晚到?!” 江九幺露出训练了三年之久的职业级微笑:“女士,省点力气好好休息对您的身体会比较好哦。” “你什么意思啊?!诅咒我咯?!你叫什么名字?!我要投诉你!”女人过激的反应扯到了自己正在接受包扎的伤口,她尖叫一声后又把机关枪转到医护人员身上,“……呀!你要死啊!这么用力!你工号多少?!我要投诉你!” 江九幺掏了掏被震得生疼的耳朵,这女的其实也拥有个性吧,嗓门大得估计都能跟麦克肩并肩了。 她正准备拉着塞曼托斯趁乱跑路,不想又接到了其他同事的讯息。 她咂舌一声,表情凝重起来,对同样正在查看手机的塞曼托斯说道:“三公里外出了连环追尾事故,其中一辆车运输了危险品,不排除有泄露的可能。” 塞曼托斯朝她点点头,两人正准备离开赶往事故地点,可那坐在轮椅上的女人看到后又开始大声嚷嚷了。 “喂!你们有没有搞错啊?!我还在这儿呢?!你们不应该优先处理我吗?!先来后到晓得伐啦!救护车绝对不可以开走的哦!” 江九幺的忍耐到了极限,她面无表情地走到那个仍在逼逼叨叨的女人面前,在对方困惑的目光中一拳打晕了她,手速之快让围观群众目瞪口呆。 “行了,已经优先处理完了,我们出发吧。” 她甩了甩手,淡定地转身对所有人这么说着。 * 在顺利处理完追尾事故的第三天。 这天,安德瓦英雄事务所的所有员工都格外小心谨慎,除了必要的喝水和上厕所以外,他们不愿离开自己的办公桌一步,生怕被暴怒的boss安德瓦迁怒,惹祸上身。 办公室内,安德瓦将当天的全城晨报狠狠摔在江九幺面前,上面的首页头条就是电台名嘴炮轰no.9英雄火焰女郎的新闻,整篇文章将那位算是名人的女士塑造成了无辜的受害者,而火焰女郎作为维护世界和平的英雄竟然对她公然使用暴力,害她身心俱损,留下了巨大的后遗症。 报社还配上了火焰女郎在其他新闻稿里抓敌的照片,只是那个犯罪者被p成了那位所谓的无辜受害者。文章在最后还引出了对普通民众胡乱使用个性的职业英雄距离成为敌还有多远的社会问题。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哦,她当然知道。 面对东家狂风骤雨般的怒吼,江九幺表现得极其淡定,她或许可以更好地去处理这件事,但她仍在当时选择了最糟糕的方式。 可就算让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动手揍那个女人。 “政府那边我已经托人打点过了,不过你这次可能会被停牌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应该就没事了。” 安德瓦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对于拥有实力却性格糟糕的下属,他的心累程度已经无限趋近于他面对小儿子轰焦冻的时候。 “我知道了,老板。”江九幺向安德瓦深深鞠了一躬,她确实太过冲动,“非常抱歉,给您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好了,你先出去吧。” 江九幺点头致意了下,但转身过半又回过头。 她垂下眸子盯着安德瓦办公桌的一角,沉闷却又真心实意地问道:“老板,这样的我真的可以成为英雄吗?” 她没能得到答案。 * 不久之后,江九幺收到了英雄管理局开给她的罚单,跟安德瓦说的一样,她被停牌一年之久以儆效尤。 在这段时间内,她不得以职业英雄的身份活跃在人前,甚至连个性都的使用都要规避人群。 她没有多难过,全当给自己放个假。这些天唯一让她懊恼的只有该怎么跟弟弟绿谷出久解释这件事,可等打了电话回去后,他的重点却完全放在了她在同一天去援救了追尾事故的这件事上。 “姐姐真的棒极了!我已经把这件事记录到笔记本里了哦!” 她甚至能通过声音想象出绿谷出久兴奋地跳着笑着的样子,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眼睛特别酸涩。 她或许失去了职业英雄的执照,但她仍是自己弟弟眼中的英雄。 江九幺决定回家了。 但在出发的前一晚,安德瓦那边的助理姐姐来找她了,说是在她被停牌的日子里帮她重新安排了个新工作,一切薪资待遇从旧。 嗯,这个话题可以好好聊聊。 于是第二天,江九幺坐上了安德瓦派来接她的车,然后驶到一处传统的日式大宅,门牌上写着“轰”字,看来是东家的私宅。 助理姐姐将她引致内院,同时告诉她新的工作内容。 “哈?让我教老板儿子使用火焰的技能?”她感到不可思议,琢磨着这安德瓦是不是被她气糊涂了。 “请相信老板的决定。” 江九幺噎住了,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情,她决定去见见未来一年里的学生兼直系上司。 那是个十岁的男孩子,头发一边火红一边雪白,长相清秀可爱,就是半张脸上有块不小的疤痕,配上他小小的年纪,有些骇人。 他沉默不言地看着江九幺,眼底的情绪淡漠疏离,看起来又是个不好沟通的孩子。 江九幺清了清嗓子,露出特别春风化雨的表情,准备将礼数做得周全:“你好……” “我不好。” “………………………” 这是江九幺第一次见到轰焦冻,看来她是连个自我介绍都没有做就被少东家讨厌了。 啧,真是前途堪忧。 第17章 <17 英雄日常(三) 江九幺陷入了新一轮的忧郁。 她已经来安德瓦家足足三天了,几乎天天都在他儿子轰焦冻身边晃荡着,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小少爷就是看她不顺眼。 自从那句“我不好”以后,他基本没有跟她讲过话,平时放学回来跟家里的哥哥姐姐打了招呼后就回自己的房间,直到吃晚饭才出来,而在晚饭结束到睡觉前的这段时间则是他的训练时间。 讲道理,作为一名称职的家庭教师,这个训练时间应该是由她去辅导的,但她由始至终一直被拒之门外,更别说去当老师了。 切,她还懒得带孩子呢,以前在高杉晋助那儿伺候是叫签了卖身契,现在她可是自由人,爱谁谁去吧。 于是她自认正当光明地在安德瓦家当了三天米虫,吃吃喝喝睡睡,睡睡喝喝吃吃……一直到第四天,焦躁不安的她终于忍不住杀到了轰焦冻的房门口,白拿工资这种事也就说起来爽。 她摆出了要一脚踹开他房门的姿势,但在准备下脚的瞬间还是一秒改为了温柔敲门。几声过后,她拉开了和式的房门,露出最最最最温和的笑容。 “轰总。” “……” 这个称呼让轰焦冻原地打了个冷颤,他瞥了眼站在门口的女人,早在她风风火火跑过来的时候,他就听到了脚步声。但对这个父亲刻意安插在他身边的人,他依旧不想多做搭理,所幸埋头做起了作业,连头也没有回。 江九幺干咳一声进了屋,她走到轰焦冻身边,又到了没话找话的时间。 “那个,轰总啊……吃了吗?” “…………” 她说完这话就觉得自己蠢透了,刚不就是他们一起同桌吃的饭嘛,她竟然还问人家吃了没。 于是她又干咳了一声,掏出了预先准备好的小饼干,这是绿谷引子早年教她做的,她那小天使弟弟绿谷出久可喜欢了。 “那要不再吃一点?” “…………” 好吧,她又热脸贴冷屁股了。 江九幺悻悻然把手里的小饼干放到轰焦冻的桌子上,决定再做一次自我介绍,打破尴尬的局面。 “轰总,我名叫绿谷出横,no.9火焰女郎是在下的名号,这个土老帽的名字是我高中同学取的,并不代表我个人审美,虽然最近被停牌了一年,但仍是名青春貌美、积极向上的大好青年。” 轰焦冻停下了笔,他朝身边讨好意图太过明显的女人看过去,用着不冷不热的语气地说道:“不用说这么多了,你回去告诉他,无论如何,我都绝不会使用火焰的个性的。” 江九幺愣了下,她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不使用火焰的个性?” “…………” 轰焦冻愣了下,眼前的女人一脸无辜的样子,看起来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与他无关。 轰焦冻没有正面回应她的疑问,而是再次收回了视线看向手下的作业,就像是再也没有任何事能比做作业更重要了一样。 江九幺没有得到答案,但做了个简单粗暴的推算。 轰焦冻不使用火焰的个性意味着他不需要所谓火焰个性的家庭教师,他不需要所谓火焰个性的家庭教师就以为她没有存在的必要,她没有存在的必要就意味着她就要收拾包袱滚蛋走人了。 她想起了前两天还信誓旦旦跟绿谷引子保证自己的停牌完全不会影响职业生涯的事,自己的东家非常惜才爱才,这下要是真的收拾包袱滚蛋走人了,还不得让绿谷引子担心死。 不行,她得再沟通沟通。 “轰总,作为老板的儿子,我觉得关于个性的使用你需要……” “你可以出去了。” “哦,好的。” 江九幺被赶出了轰焦冻的房间,她站在走廊上盯着夜空高挂的月亮沉默地看了很久,然后以房内的少年完全可以听到的音量说道:“轰总,早点睡啊,咱明天再见。” “不用再见了。” 她呵呵笑了笑:“抱歉,我的优点之一就是脸皮特别厚。” “抱歉,厚脸皮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 好吧,她投降了。 但投降归投降,她并不打算认输。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连高杉晋助那种小小年纪就苦大仇深的问题儿童都对付过去了的,怎么会搞不定轰焦冻这臭小子?再少年老成的她都见识过! 江九幺一宿没睡好,她琢磨了半天轰焦冻那句绝不会使用火焰的个性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不打算成为职业英雄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她睁眼到了天亮,然后第一时间杀到了轰焦冻的房门口,对着刚洗漱完毕推门而出的少年笑得灿烂,哪怕他的回应只有省略号的那六个点。 “早啊,轰总,今天天气真不错。” “……” 既然她都说自己是厚脸皮了,那就必须要把厚脸皮的属性贯彻到底。 等轰焦冻离家去上学以后,江九幺决定先好好了解一波自己的这位学生兼直系上司。她对从安德瓦那里套话没有什么信心,东家成天日理万机的估计也没时间招呼她。于是她把目标人物放到了助理姐姐那儿,跟了老板那么多年的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结果助理姐姐只甩给了她一叠资料,还说早几天就准备好了。 江九幺撇撇嘴,然后细细翻阅起了一遍,上面是关于轰焦冻的一些基本信息,比如年龄、比如身高、比如三围,比如个性。 “哇呜,一半火一半冰。” 她发现了轰焦冻的个性同他的外表一样,分得特别匀称。其中火的部分遗传于她的东家安德瓦,而冰的部分则遗传于他的母亲。 换句话说,轰焦冻只是在抗拒来自于父亲的能力。 “我能问下关于轰总……咳,我是说少东家,他不愿意使用火焰个性的原因吗?” 助理姐姐一甩长发,托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后说道:“抱歉,关于这点我无可奉告。既然boss选择了让你教导他最看重的小少爷,自然是希望你能促使他使用火焰的个性,希望你不要辜负boss的期望。” 作为安德瓦的助理,她很清楚关于轰焦冻不使用火焰个性的这件事,很难回避安德瓦一些不光彩的事,她没有必要透露太多。 助理姐姐朝江九幺露出个职业的礼貌微笑,然后起身离开了。 江九幺一脸懵逼地回了自个儿房间,这不交代病因的,就算是老中医也不知道该怎么下药的好不好?! 没了办法,她只得给老同学相泽消太打了电话,向他请教点怎么教导学生的事。电话那端一连响了好几声嘟嘟嘟的,对方才接起来,还以一个大大的哈欠作为开场白。 她相当无语:“……你怎么一天到晚都在睡?这才几点啊?!” 相泽消太从睡袋里爬起来,他勉强撑住眼皮,挠着乱糟糟的头发不走心地回道:“早睡早起身体好,所以我的气色才那么好。” 江九幺嘴角一抽,脑海里蹦出了老同学那张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憔悴着的脸:“……我可以不接这句话吗?” “可以。”相泽消太无精打采地点点头,他不喜欢做些不必要的寒暄,“所以,你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你不是之前去考了教师资格证吗?能不能教我几招怎么教导学生啊?” “……哈?”相泽消太垂下眼,不解地问,“你也准备做老师吗?” “没,就是给小孩子补补课。” “哦,那真是替那个孩子感到可惜了。” “…………………………你夸夸我嘴巴是会烂掉吗?” 相泽消太耸耸肩:“我还没有去雄英报道,所以也没办法给你支什么招……啊,我想起来了,有学校的前辈寄了几本书给我,说是优秀的老师都用得上。” 正好,他还嫌这些书堆在他那儿占地方。 “好哇好哇,那你先寄给我看看,反正你也考出教师资格证了。” “知道了,那等我睡醒了就给你寄,晚安。” “喂!你怎么又睡啊?!橡皮头!橡皮头!” “zzzzzzzzzzzzzzzzzzzzzzzzzzzz……” 她愤愤地挂断了电话,刚想抓狂吼两声,却听到门外传来了轰焦冻放学回家的声音,她又立刻跑出去热烈欢迎刷存在感了。 “轰总!吃了吗?!” “……” 好吧,今天的轰总依旧是六个点。 * 三天后,江九幺收到了老同学相泽消太远从东京寄来的包裹,她在收件的时候发现这厮压根就没拆开过这前辈留给他的几本书,就连发到京都的发货联都是直接粗糙地贴在了上一张寄给他的发货联上。 好吧,让她来看看橡皮头他前辈留了啥智慧的结晶给他。 天真的她以为会看到什么《教育学》、《教育心理学》,然而事实上她收到的是—— “《预防脱发三十招》、《这本书能让你睡得好》、《求医不如求己》、《精神病症状学》、《活着不好吗》。” “………………………………” 江九幺拿着这几本书心情特别复杂,原来做老师是这么恐怖的一件事,她还以为今天绝对可以走进轰总的内心世界,现在搞得她像要去坐堂会诊了一样。 她苦恼地抓了抓头皮,正好轰总的长姐叫她出去喝个下午茶,她顺手把这几本书一块儿带去了客厅。 结果喝完下午茶,她忘记带回了。等想起这茬折回去拿书的时候,她看到了相当可怕的一幕,她东家安德瓦竟然正坐在沙发上翻着她的书看得起劲,而更可怕的是他看的还是那本《预防脱发三十招》。 ……这是中年危机到了啊。 老安,我懂你。 江九幺掬了把老泪,决定不去打扰安德瓦品味人生。 她回了房间,再次拨通老同学相泽消太的电话,他毫无意外地又是从睡眠中被揪醒。 “相泽啊,你那些书level太高,有没有初阶一点的?我头皮的毛囊还挺健康的,再撑个三四十年不是问题。” “哈?”相泽消太没听懂,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寄出去的到底是什么书。 “啧,算了。”江九幺决定跳过这个话题,继续问道,“你有没有别的招啊?大哥。” “……你喊大姐都没用。” “大姐,你就再帮我想想吧。” “…………”相泽消太揉着隐约作痛的额角,他是做了什么孽才跟这样的人做了三年同学。 “或者你是准备怎么教导今后的学生呢?” “我?……讲道理?”他反问了句,其实根本没有细想过这种问题。 “道理要是讲不通呢?” “这个啊……揍一顿吧,实在不行就开除了吧,没有觉悟的人是做不了英雄的。” “揍?”她听到了个非常好听的动词,兴奋地点点头,“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你早点睡吧!拜拜!” “…………” 相泽消太莫名其妙地放下电话,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再次钻入了新买的黄色睡袋里。 他决定了,明天去雄英报道的时候一定要带着它。 另一边,江九幺兴奋地挂断了电话,她确实忘记了,男孩子之间以暴制暴才是最简单的交流方式,感情这种东西打着打着就出来了。 于是,她飞速地跑向轰家的演练场,果不其然地看到了正在那里独自练习的轰焦冻,他此刻半身覆盖了冰块,正在试图将冰的个性化作精准的攻击。 “来吧,轰总。” 江九幺一脚踏进演练场的瞬间点燃了拳头上的火焰,面对轰焦冻略微诧异的目光,她扬起嘴角,朝他勾了勾手指。 “你要能把我放倒的话,我们就可以再也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我就是要正大光明地喊他轰总!! 第18章 <18 英雄日常(四) 江九幺一直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两次穿越混得都不咋样,第一次是个空有块头的傻大个,第二次是被个半路杀出来的灵魂搅乱了神志。 但这次不同,她现在可是精英中的精英,哪怕被停牌了一年,她的实力也是在这个英雄当道的社会里数得上号的。 所以作为在正文中的第一次闪亮登场,她必须要让轰焦冻这小子好好感受下她的火焰,然后拜倒在她的英雄服下喊声老师万岁。 可惜的是,她的剧本再完美也耐不住对手不配合。 轰焦冻没有接受她的挑衅,而是背过身自顾自地继续训练,孤单落寞的背影看起来就跟他此刻展露的个性一样,冰寒刺骨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需要。” 他一句话就浇灭了江九幺烧得正旺的雄心壮志,害得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小小少年的话并不是随便说说的,那之后他又陷入了旁若无人的境界,压根就没打算搭理她。 通过前几天的细心观察,江九幺已经知道轰焦冻的软肋又或者说是雷点在哪里,于是她扬起下巴特不屑一顾地喊话。 “你也是这样逃避你父亲安德瓦的吧?” 她成功看到了轰焦冻的背影僵了一下。 “还是你打算就这样永远看着安德瓦的背影?” 事实证明,激将法真的很好用,尤其是针对小孩子。 不消一会儿,地面开始出现冰冻的痕迹,由轰焦冻的脚下为起点,呈直线一路向她逼近,就连周遭的温度都跟着骤降了十几度。 江九幺知道,她成功了。 她看着轰焦冻朝自己转过身,半边身体再次被冰块覆盖,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眼底没有透出任何情绪波动,而在这一瞬间本在地面静静蔓延冻结的力量忽然呈现暴增的姿态,数条冰刃向她刺杀而来。 但这看似霸道的力量在持续了数米后立刻停滞,就好似遇到了无法突破的阻断,冰块难以维持自己的形态,融化成水颓然滴落。 江九幺没有出招,她只是单纯地让火焰包裹住全身,这样就足以让轰焦冻的冰刃不得靠近。 这是个性和力量的绝对压制,哪怕对方是安德瓦赋予厚望的天才,年龄跟阅历的差距都是无法越过的鸿沟。 “火拳!” 江九幺给自己招数取的名字非常粗糙,但这不妨碍它的实用性。 只一拳,她就将眼前所有的冰刃全部打断消融,半分钟前还冻得结实的地板现在满是火焰扫过的痕迹。 虽然知道实力的差距,但轰焦冻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他原本淡漠的眼神中多了三分执着和坚定,抬手间那仿佛可以冻结空气的力量再次向女人袭去。 但这依旧是徒劳。 无论多少次,江九幺都能将轰焦冻克制得死死的,他每进攻一次,她就往前走三步,一直到两人之间仅剩下两步的距离。 她低头看着仍未停下发动自己个性的少年,他喘着粗气,刚才还能覆盖半身的个性,现在仅能维持住上半身:“差不多可以了,你发动个性的时间应该到极限了。” “……” 轰焦冻没有作声,而是固执地抬眼看着她,他紧咬牙关,不想在她面前承认弱小,但透支的力量已无力再支撑住他的身体。 面对哐当一声摔倒在地的少年,江九幺没有一点要扶的意思,她蹲在地上双手撑着下巴,对仍喘着粗气的他说道:“看吧,我都叫你不要勉强了。” “…………” 不过如果轰焦冻愿意使用从他老爹那儿继承的个性,她或许就没那么轻松能搞定他了,安德瓦的那把地狱烈焰,光是想想就让她头疼。 当初敢扑灭他胡子的自己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江九幺刚想告诉轰焦冻他可以努力的方向,却在看到他沉静的侧颜时又闭嘴了,这么早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知道用冰跟自己硬刚是非常不讨巧的事,但他依旧没有使用火焰的个性。 ——“我都绝不会使用火焰的个性的。” 这句话他不是随便赌气说的。 这下她终于明白了安德瓦将她安排在轰焦冻身边的原因,与小儿子根本相处不好的他只是需要一个与他个性相似的人,好替他刺激轰焦冻使用另一半的火焰个性。 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以她的立场,如果真的说出了那样的话,根本就是在对这个孩子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如果连我都无法击败,你是赢不了老板的。” “…………” “所以好好训练你玩冰块的个性吧。” 轰焦冻怔了怔,他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这跟他以往遇到的那些所谓的老师都不一样。 但有一件事,他不得不承认。 “…………你很强。” “当然了,我可是雄英的优秀毕业生。” 听到这话,轰焦冻的视线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并伴随不停的上下打量,雄英的金字招牌远比早前她那段自我介绍有可信度得多。 “喂,你这什么眼神啊!”江九幺觉得自己难得穿成个精英中的精英,竟然还被怀疑了,这不蒸馒头争口气的,“我还是由那个欧尔麦特亲手颁发的荣誉证书呢!” 轰焦冻的眼睛蹭得亮了起来,虽然没有言语,但炙热的目光让她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没错,她的弟弟绿谷出久在聊到欧尔麦特时也是这种眼神。 她忽然非常惆怅,搞了半天大家都是麦叔的迷弟吗? 早知道是这样,她还不如去弄点欧尔麦特的周边来,说不定早就走到轰总的内心世界了。 失策失策。 可不管怎么说,靠她热情似火的个性,这下算是成功让这座冰山融化了吧? 江九幺从口袋里掏出用塑料袋包得好好的自制饼干,她诚意满满地递到轰焦冻面前笑得灿烂。 “所以,吃小饼干吗?轰总。” “………………” 轰焦冻愣了下,他看着那递到自己眼前的饼干,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送这样的东西给他了,歪七扭八的样子也远不及成品店里卖的。 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江九幺看着少年别扭得移开目光,然后听到他轻声说了句—— “……谢谢。” 江九幺不得不称赞一番她那可敬可爱的老同学相泽消太,真不愧是考出教师资格证的男人,给出的宝贵方法真是见效神速。 自那之后,江九幺感觉得到轰焦冻已然开始尝试接受自己,至少喊他轰总不会只得到六个点点的回复,也不会再在他自主训练时被拒之门外,虽然她的作用被微妙地定位在了陪练对象上。 好吧,其实就算真让她做老师,她也不知道能教轰焦冻些什么,做做陪练还显得她有点实际作用。 “但叫一声老师是绝对不能免的!” “……” “……好吧,叫横姐也行,我家隔壁的爆炸小子一直这么喊我。” “……嗯。” 轰总算是勉强答应了,反正叫姐姐永远比叫阿姨好听就是了。 * 日子就这么安稳了下来。 现在她每天六点起床,然后跟着轰焦冻一起晨跑。等他吃完早饭去上学,一直到他放学回来的这段时间,她可以自由安排。而她一般会选择先回去睡个回笼觉,等醒了之后她就上街走走。 对此,她在跟助理姐姐报备的时候总冠以去逛街的名义,但事实上,她很清楚,自己就是想去巡巡街,就同她没有被停牌前做的那些日常工作一样。 她成为职业英雄五年了,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以让她将一些事刻到骨髓里。 嗯,这只是习惯而已。 她这么告诉自己。 虽然在被停牌的日子里,她被勒令禁止在公开场合使用个性,但这并不妨碍她凭借经验,敏锐地捕捉到犯罪信息,谁还不能是个良好公民了。 有次她做得过头了些,一口气抓了五个电车色狼,警、察局还特地派人送她回家,差点就现场颁个好市民奖给她。 轰焦冻放学回来正好撞见了这一幕,这还是他第一次直观地意识到,这个每天都借着陪练之名实则总在单方面殴打自己的女人确实是一名职业英雄,no.9的火焰女郎。 “所以你为什么会被停牌那么久呢?” 江九幺刚挥别警、察叔叔,她惊讶地看向忽然这么问起自己的轰焦冻,然后捏着下巴很努力地去回忆这件事:“官方的理由是因为我动手殴打了无辜群众,使其身心遭受了巨大的创伤。” 轰焦冻嘴角一抽,不自觉联想到她每晚跟他练习时浑身喷火的模样,确实像极了一头哥斯拉。 “所以我后来总在思考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做一名职业英雄。”江九幺耸耸肩,距离那件害她被停牌的事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时的冲动行为现在看来倒像是在警醒自己,“不是有一句话叫‘英雄救美’吗?我大概比较适合做那个‘美’吧。” 轰焦冻没有接话,他静静地看着绿谷出横,明明是那么玩笑般说出的话,但她的眼底却泛着掩藏不住的悲伤。 “所以,英雄这种事就交给你啦,轰总。” 她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抬起胳膊扭了几下以调整关节跟肌肉,并转身朝后院的房间走去,一路不停地在碎碎念做英雄还不如做饼干。 轰焦冻的目光一直跟随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他想起了才离开的警、车,与那个激动地不停与绿谷出横握手感谢的新人警、察,这么一看,她刚才的发言真是一点说服里都没有。 而那一晚,绿谷出横的身影并未出现在演武场。 第19章 <19 英雄日常(五)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迷茫,或许生而为人来到世间,本来就是奔着受尽磨难来的。 江九幺难得请了一晚的假在自己房里蒙头睡了整整一宿,等再醒来的时候心情舒畅多了。她再次掏出藏在枕头底下的那块牌位,拿在手里擦了一遍又一遍,每次穿越她总能感受一次人世沧桑,唯一不变的大概只有她记忆里游客先生那灿烂的笑容了。 而她也习惯了对着这么块木头板子碎碎念,有些话她只能跟他说,但她忘记了游客先生可是邪教出身的,远不能解决她作为英雄的迷茫与困扰。 就好像她个做员工的,远不能解决她老板的问题一样。 而在老板遭遇的大大小小问题中,最棘手的只能是咱们轰总。 事实上,轰焦冻在短短几个月间进步迅猛。这指的当然是他在使用冰的个性上,而安德瓦真正关注的是他的火焰个性。 对此,轰焦冻基本保持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可她真正被赋予的使命就是训练他使用火焰的个性,那事儿就有的好聊了。 首先,觉悟非常重要,可惜她领悟得有点晚了,而且还总忘提前翻翻黄历。 准确来说,这天她是从一早睁眼开始就隐约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毕竟穿在脚上的袜子不是一个颜色这种蠢事一般人都做不来,而更令人发指的是她在发现穿错了后还懒得去换。 江九幺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打着哈欠去找轰焦冻晨练,却发现他早不见了,更奇怪的是演武场那儿也没有他的身影,这对于雷打不动完成每天训练额的轰总来说简直堪称奇迹。 “不对劲,真不对劲。” 她摇了摇头,深沉地看着自己脚上一只红一只绿的袜子,她或许该回去换换的。 “早上好,出横。” 从走廊拐角处走来的是轰总他长姐,她朝站在演武场门口的江九幺打了招呼,她们年龄相仿,又都是女孩子,所以关系一直还不错。 “早餐刚做好,一起去吃吧?” “好哇好哇。” 原本想去换袜子的江九幺就这么可耻地被食物引诱走了,但当她坐到餐桌上的那一刻,她不得不为自己的机智疯狂鼓掌。 餐桌上的菜色非常丰富,虽然这一大家子平时吃得就很好,但今天的菜色简直可以跟五星级酒店的自助早餐肩并肩。 “哇,今天什么日子?还没过年吧。”江九幺开玩笑般的随口一说。 长姐抬手将长发别到耳后,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今天……其实是焦冻的生日。” 江九幺正快乐地往吐司片上抹卡士达酱,在听到长姐说出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呆愣地停止了动作。 她仔细想了想,轰总的生日好像……确实就是今天。 “所以早饭稍微多做了些,不过看来他已经走了。”长姐掩下眸子,眼底多出的怅然有些耐人寻味,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对江九幺继续说道,“总之,这些就拜托出横你多吃一点了。” “好说好说。”她翘起拇指特自信地比了比自己。 不过今天轰焦冻他过生日的,她这个做人老师的两手空空岂不是显得很失礼? 她原本想着等下出门订个生日蛋糕回来,但这样又显得太没诚意,轰总平时好吃好喝的供着,怎么可能差这么一个蛋糕? 于是她非常诚恳地去问长姐要不要一起搭伙给轰焦冻做个蛋糕开心开心。 长姐犹豫片刻,在一番内心挣扎后点头答应了。 此时的江九幺不知道长姐的犹豫其实饱含深意,还特高兴地记录下需要的食材出门购物去了。 但事实上,她对做蛋糕这件事,除了知道得用到面粉以外,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她除了依言将食材带回来这件事做得还不错以外,其他烹饪烘烤方面的事简直堪称灾难,而长姐的作用更像是在降低灾难的级数。 啧,还是做小饼干简单! 前前后后忙了足足一上午,江九幺才在长姐的帮助下搞定了送给轰总的生日蛋糕,虽然没有雕花没有造型,但勉强算得上是成功了。 她其实还蛮自豪的,这招数虽然老套了点,但好坏算是一份心意。 然而这份好心情没能持续太久,她的东家安德瓦带着火焰特效强势登场了。 事实上他只是刚好路过厨房,意外听到了她们的谈笑声,便进门多看了一眼,而这一眼让他非常不快。 安德瓦蹙起眉头紧盯着江九幺手里的生日蛋糕,他当然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但也很清楚这天意味着什么。 他的目光又转移到了江九幺那一只红一只绿的袜子上,实在是太扎眼了,想不注意都难。 “不成体统!” 他这么说了一声后气恼地转过身,在离开前向江九幺下达了立刻跟他去书房的命令。 江九幺哀叹一声,这哪儿是她袜子穿得不好给东家丢脸,分明是他心情不佳又想借题发挥,那架势就跟教导主任来揪班主任去训话一样。 “为什么焦冻到现在都没有使用火焰的个性?!”安德瓦的怒火就跟他的地狱烈焰一般来势汹汹,他愤怒地一把拍上了桌子,“你以为我请你回来是陪他过家家酒的吗?!” “抱歉,老板。” 江九幺能给答复也只有这么一句话,她确实没有去有意识地引导轰焦冻使用火焰的个性,相反还令他另一半冰的个性在训练中得到了有序的强化。 “你已经过来足足四个月了!!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 江九幺在内心疯狂地抽动嘴角,她都说不知道病情了,怎么就这么默认了她可以带轰总走上新的人生巅峰呢? 虽然很想这么吐槽,但她还是决定闭嘴,今天东家的脾气异常火爆,一副捆了炸药包的姿势,准备随时随地爆炸。 不行,她得想个招先对付过去。 “老板,我认为只有让少爷充分明白仅靠冰的个性,他终会走到瓶颈难以突破,这样他才能充分明白老板你赋予他的力量是何等强大和珍贵。” 安德瓦听到这话,愤怒的表情终于松了些,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因为江九幺这话实在是……太有说服力了!!就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好有道理!! “之后我会想办法的,誓不辱命。”她绷紧了面部表情,低头向东家致意道,“少爷他早晚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嗯,你明白就好。” 好了,她终于把自个儿的老板哄高兴了,但问题又来了。 她刚才跟安德瓦说的那些并不是随便扯扯的。 以轰焦冻现在的年纪来说,同时兼顾两种个性的训练会让他承受很大的压力,但像现在这样只顾一边的个性训练,他遭遇到瓶颈只是早晚的事。 或许她是时候去了解到底是什么才让轰焦冻如此排斥火焰个性的使用。 但有些事总是来得比想象中的快。 江九幺拉开了书房的门,跟不知站在门口多久了的轰焦冻直接来了个面对面,他静静地站在跟前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像极了初见时的模样,冷漠又疏离,就连眼神都陌生得可怕。 毫无疑问,他听到了刚才她与安德瓦的对话。 “轰总,我可以解释的。” ……解释个屁。 江九幺看着不动声色转身离开的轰焦冻和摆出尔康手的自己,她忽然觉得这个故事的画风已经一秒切到了那些烂俗的狗血剧上。 但烂俗归烂俗,她还是得按照固定剧本追出去。 “轰总!我真的可以解释的!” 她追着轰焦冻的脚步来到了演武场,灰暗的天色,冰冷的房间,沉默的空气,还有独自站在那里的少年,他们组成了一副清冷的图画。 江九幺很清楚对于抗拒着父亲意志的轰焦冻而言,在听见刚才那段对话后会有多么失望,她做的一切努力会变成逢场作戏,而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也会在瞬间崩塌。 她一度绝望地扶了把额头,觉得背负欺骗小孩这种罪名的自己真是渣透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轰焦冻看起来远比她以为的要冷静,他在听到动静后沉默地转身看向她,虽然仍是那面无表情的样子。 轰总,你终于愿意听我解释了吗? ……当然没有。 比起言语上的沟通,轰焦冻选择用他这几个月的训练结果说话。远比两人初次对招时更霸道的力量在瞬间勃发,顷刻间将演武场大半的空间全部包裹进了冰天雪地之中。 “就算我不使用火焰的个性,也可以凭借母亲的力量打败你。” 江九幺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这仇恨是彻底拉到位了,而从眼下的情形来看,她大概只能靠拳头来说话了。 她随即点燃了自己的个性,没有任何保留地使了出来,单手挥舞间演武场剩下一半的空间已被火海包围。 “那就来看看你这几个月到底进步到哪种地步了吧?!” 她这么说着,一拳砸到了演武场特制的地板上,火势一路以划破空气的姿态向轰焦冻袭去。 或许只有走到这一步,才能让轰焦冻直面在不远的将来他势必会遇到的问题。 不得不说,不管是力量的收放还是力道的控制,又或者攻击目标和范围的把握,轰焦冻都表现得相当出色,几次以冰作为阻挡物将江九幺的火力尽数拦下。 但能做的也只有拦下而已,冰与火的个性硬刚之下对彼此都没有什么好处,他的攻击仍然对她不起作用,而且只要拉长时间,他就势必会陷入落败之地。 同之前的无数次演练一样,江九幺再次一步一步踏碎冰块来到他面前,伸手要将他原地制服使其不能再继续发动个性,却不想对方以在冰块上的优势减小摩擦,身体一转便退到了几米之外。 轰焦冻很清楚这样下去又会同之前无数次演练的结果一样,他会输得一败涂地,但越是这样,他越是焦躁。 他在迅速滑行后以手着力站了起来,然后看着不远处带着烈焰再次向自己逼近的女人,无论是个性,还是攻击方式,她都像极了他的父亲安德瓦。 此时此刻,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很多声音,有母亲的哭泣声,有父亲的责骂声,有姐姐的安慰声,还有绿谷出横刚才与父亲的对话。 所以,过往的一切都是假象、都是在玩弄人心吗? 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留有烫伤疤痕的半张脸,早已消退的疼痛仿佛又硬生生冒了出来,他抬头看向眼前的女人,被火团团包裹住的她晃一眼看去就好像看到了安德瓦。 “我绝对不会成为你满足自我愿望的工具!” 轰焦冻大吼一声,空气中的水分子听从指挥遭遇冻结,他脚下的冰块开启暴走模式,很快充斥了整个房间,连同天花板一起冻结而成一座小型冰山。 江九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她远没有想到轰焦冻已经可以将冰的个性使用到这地步。 这攻击范围未免也太夸张了吧?!这根本就是在拆房子吧!! 为了保住轰总家不受到毁灭性的打击,江九幺当机立断,立刻抬手发出一道火龙般的力量将那些快顶破屋顶的冰块消融。 “轰总!你不是在造冰库啊!快清醒一点!” 轰焦冻一晃神,他逐渐迷失自我的目光多了三分清醒,眼前的人确实不是安德瓦,她是……她是…… “………………” 江九幺的火焰不断对冻结住天花板的冰块加热,但力道的预估错误和过早的收回个性让她忽略了大自然某一最基本的准则。 冰块在加热融化后又到达沸点,化为滚烫的水珠从仍在燃烧的冰冻天花板中纷纷落下。 轰焦冻一愣,比起思考,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立刻冲上前扑倒了仍未发现滚烫“雨水”正砸向自己的江九幺。 两人抱作一团狼狈地摔到在地上。 这让毫无防备的江九幺摔得连腰都差点直不起来,而再抬头看到的就是轰焦冻慌乱紧张的神情,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你没事吧?!” “…………” 她愣了下,睁大眼睛看着轰焦冻摸上她的脸颊,他在反复确认她暴露在外的皮肤有没有事。 或许是因为刚使用个性的原因,他手上的温度比较低,与她皮肤接触的瞬间让她有了轻微的战栗。 “……我没事!” 她赶紧拉住轰焦冻的手,然后摆正他的脑袋强迫他直视她的眼睛。在四目相对间,他眼底的慌乱终于慢慢消失了,整个人也都跟着松懈了下来。 “我真的没事。” 她再次重复,还朝他用力地点点头。 然后…… 然后毫无征兆的,轰焦冻忽然张开双臂,闭上双眼紧紧环腰抱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不信这个点更新还能被人逮住!!! 轰总童年阴影上线而已,没lovelove91大大大大大姐!!!【91这个名字我很中意哈哈哈哈,表扬机智的三七【指 第20章 <20 英雄日常(六) 绿谷出横是安德瓦特意安排在他身边教导他使用火焰个性的所谓家庭教师。 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很多事他早就应该习惯了才对。 他脸颊上的疤痕是很多年前的今天,他的母亲留给他的。 那是一段他不愿意多提的过往,但他的存在本身却又恰恰在反复提醒着自己。 no.2英雄安德瓦,他那被人戏称万年老二的父亲,他有着超常的好胜心,对no.1的欧尔麦特有异常强烈的对抗意识。为了获得超越自己和欧尔麦特的继承人,安德瓦进行了“个性婚姻”,与拥有冰个性的女性结合,经过前三个子嗣后,作为第四子出生的轰焦冻终于获得了冰火均衡兼备的完美个性。 所以在轰焦冻的记忆里,父亲对母亲的态度非常糟糕,而无法反抗母亲总是在哭泣,这段婚姻对她而言是一座牢笼,是一副枷锁。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母亲是深爱着自己的,直到五岁生日的那天,他原本正期待着每年母亲为他亲手做的生日蛋糕,却不想在屋外意外听到了她同外婆打电话时透露出的真相。 生为安德瓦的孩子,他的存在证明了母亲这段噩梦般的婚姻。 “你的左半边真丑。” 母亲说着这样的话,将开水浇到了他像极了父亲的半边脸上。 年幼的他从未受到过这样的灼热与疼痛,烫到了极致反倒生出了刺骨的冰凉,他用手紧紧覆在半边脸上,甚至一度无法睁开眼睛,遭到严重烫伤的皮肤立刻泛红并出现大片水泡,隔着一层薄薄的皮,只要轻轻一摁就能戳破流出液体。 好疼啊……妈妈,好疼啊…… 他哭着朝她求救,却看见她惊恐往后退步的样子。 这样的一幕深深刻在了他另一只没有烫伤的眼睛里,和着泪水在每个因为伤口愈合而刺痛发痒无法安睡的夜晚反复上演。 那之后父亲将母亲送去了医院久住,而轰焦冻则直接交由他亲手训练,但他由始至终都在抗拒这件事。 无论安德瓦想尽任何方法方式,轰焦冻都没有使用父亲给予的火焰个性。 “我绝对不会成为你满足自我愿望的工具。” 无论过去多少年,他的回答也只有这一句话。 “所以这就是你不使用火焰个性的原因吗?” 江九幺看着眼前抱着膝盖用了最平常的口吻说出过往的少年,他神色淡淡的样子就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痛楚。 所以……他刚才会那样失控地跑过来扑倒自己,是因为不想让她跟他一样,受到那样的伤害。 天哪,她都想掉眼泪了,轰总咋这么正直善良可爱迷人啊?!! “今早我没在,是因为去了医院,不过也只在楼下坐了会儿。”轰焦冻抬起头,朝她认真地说道,“横姐,刚才真的对不起,是我做得太过头了。” “不不不,我理解我理解。” 江九幺连忙阻止了忽然向自己道歉的轰焦冻,在了解前因后果后,她都想给自己俩大嘴巴子了。 “而且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她拽过轰焦冻的手用力摁在自己的脸上,特别真诚地说,“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吗?我的脸皮特别厚!” 轰焦冻愣了下,又放柔了眉眼:“……嗯,感觉到了。” 唉,这下真坐实厚脸皮了。 “可是……如果你因为这样的理由拒绝使用安德瓦的力量,你有想过今后成为职业英雄该怎么办吗?如果遇到了只凭冰的个性无法对付敌,你宁可放弃生命、放弃等着被你拯救的民众,也要守住这份坚持吗?” 她单刀直入地向他发出这样的疑问,如果只是个人心理及意愿问题,作为职业英雄的她,必须要在这个时候把话说清楚。 “………………” “你必须要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弟弟要是看到你估计得呕死。”她想到了绿谷出久因为无个性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弄人,“有人渴望力量,却没有力量,但你拥有力量,却不愿意使用力量。” “你的弟弟?” “嗯,是个很棒的孩子,如果有一天你们能遇到的话,一定可以成为朋友的。” “……我也可以拥有朋友吗?” “当然啦!”江九幺一把拍上了他的肩膀,特别自豪得说,“要对自己有信心啊!轰总!” 轰焦冻勉强地点点头,他有很多事要好好想清楚,关于他的力量,关于他的父亲,关于他的母亲,关于火焰的个性,关于将来职业英雄的生涯…… 气氛比较压抑,明明该是个欢天喜地庆贺生日的日子,她必须得调节下气氛才行。 江九幺灵光一闪,然后指着自己脚下一红一绿的袜子对轰焦冻说:“轰总你看,我今早出门竟然穿错了袜子哈哈哈哈哈哈!!” “…………………………” “不好笑吗?” “嗯。” “好吧,当我没说。” 江九幺捂了把脸,默默把脚收了回去,跟笑点高的人真是聊不下去。 不过现在看来,轰焦冻虽然仍有迷茫,但她愿意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会突破固有的限制,走得更远。 “所以轰总,去尝尝生日蛋糕吧!” “诶?”轰焦冻有些意外。 “我跟你姐一起做的。”江九幺扬起嘴角,从地上站起来后朝轰焦冻伸出手,“不过先说明啊,不好吃也要吃下去!” 轰焦冻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他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坦率笑容,并伸手回握了回去。 “我努力。” “啧,轰总你果然不会聊天。” * 那之后轰焦冻开始尝试使用自己火焰的个性,但这都是瞒着安德瓦进行的,毕竟他并没有向自己父亲认输的准备。 不管怎么说,他都算跨出了第一步。 至于他母亲那边,他说早晚有一天他会鼓起勇气走进医院,但不是现在。 而安德瓦那边,自从那天听了她的忽悠以后,就没怎么来找她的茬,毕竟轰焦冻的实力确实在不断进步。 唉,她那颗总怕自己会被爆炒的心总算放了回去。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主要就是因为暑假一到,小学生都放假了,当然也包括咱们轰总。 于是安德瓦觉得要给他准备些暑期作业来充实放假的日子,便大手一挥让他去安德瓦英雄事务所实习,哪怕还不适合做巡街这些事,但也可以在办公室了解下英雄的日常作业。 轰焦冻当然是拒绝的,他从来没有打算进自己父亲的事务所。 这下可把安德瓦气得够呛,最后还是江九幺出来打了圆场,告诉两位轰总以和为贵的重要性。 “要不让轰总跟着我吧,我怎么说也是职业英雄,对这一套还是比较熟悉的。而且他年纪还小,太早接触社会的阴暗面不利于身心健康啊,你说对吧?老轰总。” 安德瓦听着听着就蹙起了眉头:“……你这都什么奇怪的称呼。” “不要在意,称呼嘛,不就是个代号。” 你看相泽消太,被叫橡皮头这么多年了,不还是混得风生水起的,听说下个学期就要当英雄科的班主任了。 后来经过江九幺的再三争取,安德瓦总算是同意让轰焦冻先跟着她,至于事务所会等到他上高中之后在确定。 轰焦冻对此保留意见,但同意先可以跟着江九幺去看看。 “算起来,横姐你是不是快拿回英雄执照了?” “是啊,时光来去匆匆,我还有一个礼拜就又得回去上班了。” 江九幺无力地拍了把脑门,社会狗的日常要回归了,她又能愉快地去事务所的食堂吃饭了,想想还蛮激动的。 呵呵。 暑假开始的第一天,江九幺带着轰焦冻愉快地出门巡街了,但要知道,现在她的身份并不是职业英雄,所以很大程度上,穿着便服的他们更像一起出门逛街。 他们首先去了商业街,像银行跟珠宝店这类地方扎堆出现的地方,很容易被敌或者一般的抢劫犯盯上发生犯罪。 之前,作为良好市民的江九幺就“不小心”发现了两三起,并及时通知了在附近巡逻的职业英雄跟警察。 所以长此以往,这一带的商铺保安跟职员都跟她混了个脸书,平时见到都会热络得打招呼。 比如现在,在电器城楼下发传单的一位眼镜大哥刚一看到江九幺出现在街口就立刻迎了上去。 “啊,绿谷小姐,上次你真是帮了我大忙啊。”眼镜大哥看着江九幺,扶着后脑勺腼腆地笑笑,“我一直想着要跟你郑重地道谢。” “哦哦哦,是你啊!”江九幺其实并没有想起这位大哥是谁,但有印象之前帮他拦下过打劫他的抢匪,“没关系啦,和谐社会,人人有责嘛。” “总之!真的非常感谢!”他猛一个深鞠躬。 “没关系,那你先忙吧。” “好的!” 江九幺带着轰焦冻准备离开了,但不想又被眼镜大哥忽然叫住。 “绿谷小姐,请问今晚……今晚您有时间一起共进晚餐吗?!”眼镜大哥鼓起了怕是一生的勇气向眼前的年轻女人提出了邀约,他的脸涨得通红,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快要震聋他的耳朵。 江九幺愣了下,脑子拐了个弯明白了这是到了恋爱的季节,说起来她从毕业到现在都在打拼事业,老早就忘记自己早已奔三了这件事。 不过可惜眼镜大哥这类型的男人不是她的菜,直接拒绝又有点太打击人了。 于是她拉过了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仿佛变成一名吃瓜群众的轰焦冻,不好意思地同男人说道:“抱歉呢,我晚上要送这孩子回去,没有时间。” 眼镜大哥蹭得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轰焦冻,又蹭得转回去看向江九幺,他仿佛明白了什么,瞬间失恋的重击让他眼眶含泪。 “对、对不起!我没有想到绿谷小姐你已经结婚了!孩子都这么大了!” “……哈?” 江九幺嘴角一抽,这家伙的镜片是假的吧,她这么年轻貌美的,哪儿可能生得出轰总这么大的娃?! 不行,这事关女人的颜面,她必须要解释。 “不是,我不是……” “妈妈,我们可以走了吗?”轰焦冻瞥了眼正在拼命憋住眼泪的男人,然后握紧江九幺的手拽了拽。 江九幺嘴角二抽,轰总你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么可怕的话真的没关系吗?!你有想过身为黄花大闺女的我的感受吗?!你有想过自己远在事务所上班的亲爹安德瓦吗?! “真的万分抱歉!!” 眼镜大哥听到轰焦冻的发言以后,终于忍不住甩下手上的工作飙泪跑开了,惹得路上好多行人朝他们施以注目礼。 “还不走吗?”轰焦冻抬起头,再次拉了下已经半石化的江九幺,“或者其实你很想跟刚才那个人共进晚餐?” “那倒也不是。” “哦。” 轰焦冻淡淡地应了声,牵着江九幺准备离开电器城,虽然后者仍懵逼脸地在努力思考是不是该去办张美容卡做做保养。 她或许……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不高兴。 这时,从电器城连滚带爬跑出来了一个穿着店员制服的中年男人,他脸色煞白,指着身后的商铺大声呼救。 “不好了!!楼上有人抢劫!!还挟持了人质!!是个个性超强的家伙!!” 街道上的人立刻骚动了起来,他们纷纷围聚了过来掏出了手机,朝事发的电器城咔嚓咔嚓拍着照片推送状态。 “快去找职业英雄啊啊啊!!!” 配合男人嘶声力竭的大吼,电器城三楼的窗户忽然碎裂,从里面跳出了个长了八颗脑袋的魁梧男人,他手捏着个抓来的人质高高举起。 “快给我准备一辆车!不然我就捏死这个男人!” “呀!!救命啊!!!” 江九幺带着轰焦冻推开到安全距离,她看清了抢匪手中的男人,正是刚才离开的眼镜大哥,他还真是够倒霉的,这都已经第二次了。 她咂舌一声,但看起来这个抢匪就是脑袋比常人多,只要附近的职业英雄及时赶来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所熟知的在这片区域巡逻的职业英雄,但同时那个那颗脑袋的敌忽然扯开了上衣,露出了绑了一身的炸、药。 “又或者你们想跟我一起陪葬!!” 围观的人群发现了对方的危险度已经威胁到自己的生命,他们纷纷放下了手机,尖叫着向外逃命。 江九幺通知了职业英雄,但眼下这个敌的精神状态不佳,很有可能真的一冲动就真的引爆炸、药。 ……要是她可以动手就好了,明明还有一个礼拜就可以了,这该死的禁令! 就在她犹豫着所幸蒙面去干一票大的时候,天空中忽然飞驰而来一道红蓝旋风直接砸上了敌所在的窗口,激起了一片尘土飞扬。 “已经没事了!因为我来了!” 配合着熟悉的发言和爽朗的大笑,no.1英雄欧尔麦特夹着人质脚踩晕过去的敌,对着群众摆出了霸气十足的叉腰姿势。 原本在逃命的群众们立刻沸腾了,高呼着英雄欧尔麦特的大名。 正准备往头上套丝袜的江九幺放下了手,看着这完美的收官一时感慨万千。 多年不见,麦叔您老的紧身衣还是那么风骚。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两章就结束我英啦!后面的剧情可能会一路血崩! 第21章 <21 英雄日常(七) 欧尔麦特都来了,哪儿还有解决不了的事件。 江九幺看着全民大英雄站在高地双手叉腰哈哈大笑的样子,楼底下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就连刚才被她急call过来的职业英雄都在人群外对欧尔麦特露出了崇拜的傻笑,看来明天的头条又被他预定了。 行了,这之后没她什么事了。 她拉着轰焦冻准备离开,却发现他也呆愣愣地仰起脑袋远远望着那位大英雄,脸蛋因为兴奋变得红扑扑的,嘴角都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对哦,轰总也是欧尔麦特的迷弟。 “你想要签名吗?” “……” 轰焦冻愣了下后用力点头。 那她必须要为自己的学生谋福利了,但要让欧尔麦特注意到这里,难道她要在套丝袜装蒙面超人后再扮演一把无辜受害的群众来吸引欧尔麦特的注目吗? 江九幺刚这么动了下歪脑筋,眼前就一阵旋风挂过,那刚还在老远的欧尔麦特蹭得一下就出现在她跟轰焦冻面前了。 “哟!这不是出横少女吗?!好久不见!” 欧尔麦特用着他标志性的笑容同江九幺打招呼,一如当年的美式画风和飒爽英姿。 “哈哈哈哈哈差点忘了,现在你也已经是名职业英雄了!!” “大佬,您客气了。” 江九幺寒暄式的笑笑,她到现在都没有忘记被毕业典礼那天被欧尔麦特肌肉包裹的感觉,真是让人心有余悸。 “哦!看你这样,是带着弟弟出来逛街吗?!!” “英雄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刻,她决定成为欧尔麦特的迷妹,疯狂打call!不愧是no.1的英雄,眼睛都特别雪亮!她就说她这么青春貌美怎么可能给轰总做妈嘛!! 欧尔麦特看着忽然热情的后辈弄得有点懵:“……诶?” “大佬,我这个弟弟特别崇拜你,可以给他签个名吗?!”江九幺推了把已经整个人都僵硬了的轰焦冻,他还真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of course!我已经签好了!!” “……您老的签名速度也还是那么风骚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算了,她已经懒得吐槽了。 江九幺又推了把仍傻愣着的轰焦冻,他才反应过来双手接过欧尔麦特递出的签绘板,然后略显笨拙地鞠了个特别正式的躬。 “谢谢。” 只有这时候才能感觉到轰焦冻还是个孩子,就跟那些抱着刚买的手办乐得撒不开手的同龄人一样,哪儿来那么的少年老成。 所以撑着他沉迷偶像无法自拔的时候,江九幺露出了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她压低了声音向欧尔麦特问道:“讲道理,这里是安德瓦的地盘,你应该知道他向来就不爽你,所以一般也不会亲自过来,除非……除非有重大事件发生。” “……”欧尔麦特的笑脸明显僵了下,但他仍维持住了招牌式的一口白牙,朝面前意外敏锐的少女竖起大拇指,“没事的!毕竟我已经来了!” “……” 江九幺没有被这么一句话给糊弄过去,她死死地盯着欧尔麦特,一直把他盯到出了一脑门的汗,最后才收回目光撇撇嘴。 “好吧,如果是连你都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我就算知道了也没有用。” 欧尔麦特松了口气,立刻找了个借口准备跑路:“既然这样,那就期待下次再见了!拜拜哟!出横少女!” “拜拜。” 江九幺挥别了欧尔麦特,拽着仍沉浸在跟偶像近距离接触喜悦中的轰焦冻回归到了人群之中,并一再地嘱咐他千万不要把这个签绘板被他亲爹安德瓦看到,不然他绝对会各种意义上的喷火。 倒是她这么走了一遭后又有了新的担忧,关于欧尔麦特的出现,她确实得稍加注意了。 * 一周后,江九幺接到了英雄管理局的电话,让她去拿回英雄执照并解除禁令,恢复了职业英雄的身份。 这意味着江九幺在安德瓦私宅的打工生活进入了尾声,她没有办法继续给轰焦冻做家庭教师,真是委屈了她那份还不错的工资。 不过就在她准备好台词去跟轰焦冻告别的时候,安德瓦的助理忽然到她房间告诉她,只要她愿意,她仍然可以住在这里继续教导轰焦冻,工资也可以领双份,毕竟她是唯一一个被轰焦冻接受的老师,平日的英雄活动跟做老师也并无矛盾。 江九幺权衡再三,她觉得无论是饮食起居还是生活条件,安德瓦家的大宅那都是事务所员工宿舍没法比的,所以她当然不会拒绝,况且她还挺舍不得轰总的。 于是两边打成了一致,火焰女郎绿谷出横在回归英雄日常的同时仍兼职担任轰焦冻的家庭教师。 这样一来,轰焦冻就可以继续跟着绿谷出横完成他的暑期作业,而绿谷出横又已经恢复了职业英雄的身份,隶属于安德瓦英雄事务所。 懂了吧,老安这是又换了个方式套路住了轰焦冻,心眼儿就数他最多。 到了江九幺正式回归的日子,她一早就拿出了快窝在橱里长毛的英雄服,吃过早饭就先一步出门了。 不然她要是跟安德瓦做一辆车去上班,还不把其他同事吓得瓜都掉了。 时隔一年,江九幺再次回到了安德瓦英雄事务,她在门口同几个排了早班的老同事打了招呼。他们的关系早在一年前她一拳打昏那个电台名嘴的时候就有了很大的改善,毕竟那一拳打出了他们的心声。虽然以职业英雄的立场,对这件事他们不支持不鼓吹,甚至还要进行批判,但这不妨碍他们觉得神清气爽。 “那我们先去巡逻啦,绿谷你加油。” “哦,放心吧!” 之后她等了约莫二十分钟才把安德瓦等来,按照正常流程得先跟社长报道才能进行英雄活动,不过她跟东家在过去的一年里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报道也只是象征性的。 五分钟不到,她就离开了安德瓦的办公室,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自己那块被杂物淹没的座位收拾出来。 因为还没有到她的巡逻时间,打扫卫生时间的她随便穿了件便服,绑了个高马尾,然后从茶水间打了盆水那块抹布就去干活了。 一年没有使用过的桌椅擦擦还真挺脏的,她没弄两下就被扬起的灰尘惹得直想打喷嚏,她抬手捂住口鼻,好不容等灰尘落回到桌面上,早知道她就戴个口罩来了。 “hi,需要手帕吗?” “哦,谢谢。”她接过了递到面前的手帕,抬头回看这位好心的同事。 这个从来没在事务所见过的家伙,是个金发金眸的高个男人,长得还不错,就是气质跟神态都有些轻浮,会让人觉得是个pyboy。 他笑了下,单手撑着桌面微仰起下巴:“从来没有见过你呢,是第一天来报道的实习生吗?” “……”江九幺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她这是被人搭讪了吧? “你不用害羞啦,第一次来这种级别的事务所会紧张很正常,作为前辈的我,之后一定会罩着你的。” “那前辈你能帮忙把这桌子擦了吗?” “……当、当然。” 被停在杠头的男人只好抽着嘴角把抹布接了过来,一边擦桌子,一边继续锲而不舍地跟已经走到一边去倒水喝的江九幺套着近乎,上天下地无所不聊,不管对方有话没话都自顾自地说下去,直夸自己是最近活跃的热门英雄,虽然刚来事务所不久,但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跟老板一样了不起的英雄。 这一顿胡七八吹把江九幺耳朵都听累了,只想说最近的年轻人还真是有精气神,论自来熟一个赛一个的强。 所幸很快助理姐姐忽然登场并通知值班的英雄南区发生了疑似敌犯罪的刑事案件,警方正请求支援,江九幺的耳朵总算落得了个清静。 “对了,thunderbolt你也跟着一起去吧。”助理姐姐特意对金发男人说了句。 江九幺听着这个跟插头接口差不多的英雄名嘴角又是一抽。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后辈的!”金发男人拍着胸脯说得自信。 助理姐姐深深地看他一眼:“你是说错台词了吗?” “哈?”他不解地歪了下头。 “总之,先照顾好自己才是第一位。”江九幺扯下了发圈,甩了下头散开马尾,迎着从窗外映进的阳光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又笑得倍儿洒脱,“懂了吗?后辈。” “……诶?” 没等男人反应过来,她便拽住了他的衣领,跟助理姐姐打了声招呼后就出门了。 * thunderbolt终于认清了眼前这位明明长得像学妹的年轻女人确实是no.9火焰女郎这件事后,他保持了一路的情绪失控、抱头懊恼且悔不当初,直到到达犯罪现场在彻底从悲愤中清醒过来。 这是一起命案,死者据说是一名女性,而事发地点位于富人区的独栋公寓,住在这里的住户多数都在中产阶级以上,所以一旦处理不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楼下围起了警戒线,负责这起案子的警、官是江九幺的老熟人,过去五年的职业生涯里没少与他打交道。 他面色沉重,在看到江九幺出现后如同看到救星一般迎了上去,虽然很想进行一番一年不见的寒暄,但现在显然不是个好时机。 “现在情况怎么样?” “很糟糕……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 能让一名做了这么多年的老刑、警说出这番评价,江九幺心里已经有了比较坏的打算,但直到正式进入现场,她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还是被常识限制住了。 这是间装潢考究的复式公寓,死者与之前得知的消息一致——是一名女性,尸体未着衣物,赤、裸地被悬挂在天花板上那只复古装饰用的吊挂式风扇上,她的头发被剃光塞进了嘴里,而肚子则被破开了一道口子,所有脏器都呼应地心引力垂落下来,可以想象是一刀毙命的。 thunderbolt不过是个刚毕业的英雄,虽然有过一定经验,但从未见过这么惨烈的场景,他脸色惨白,急忙冲出去干呕。 江九幺曾经历过大腿手臂满天飞的战场,所以有一定的承受力,她接过了警、官递过来的死者资料,在看到照片时又一愣。 “……是她。” 照片里的死者正是一年前害她被停牌、禁止进行英雄活动的那位电台名嘴。 江九幺的内心非常复杂,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们会以这种方式再相遇,还是她停牌复出后接受的第一个案子。 啧,确实是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第22章 <22 英雄日常(八) “犯罪情节严重,社会影响恶劣。” 警视厅下达了这么一句话后开启了全城追凶。 作为第一个接触案子的职业英雄,江九幺毫无疑问是离凶手最近的一个人,她在勘察了现场后离开了公寓。 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件很难侦破的案子,凶手除了有记得把摄像头全部破坏以外,根本没有太在意处理现场留下的痕迹,包括指纹跟血迹。而单凭眼下得到的线索,很难判定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敌犯罪,但从对方手法的狠辣程度来看,激情犯罪的可能性很高,这样的家伙要是放出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江九幺在拽着后辈离开的时候遇到了轰焦冻,她才想起来跟他约好在中午见面一起巡街的,毕竟他对一早去安德瓦英雄事务所这种事没有任何兴趣。 可眼下并不是进行日常活动的时候,她很难跟轰焦冻说明附近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案件,只好先将他带去了附近一家吃猪排饭的店 后辈一眼就认出了轰焦冻是安德瓦的儿子,虽然再次自觉开启了自来熟模式,但因为还没走出刚才现场的心理阴影,所以连说话都有气无力凄凄惨惨的。 结果到了目的地,轰焦冻默默看了眼跟他们坐到一桌的男人,困惑地向江九幺提出:“他是哪位?” 后辈悲痛地抱头,嚎哭不已。 江九幺只得拍拍他的肩膀,他说话跟个游魂似的,被忽略真怪不得轰焦冻。 “没关系,想吃啥随便点,就当安慰你了。” 她这么说完后跟老板先行给自己下了单。 “老板!特特特特大份的猪排饭!再来只照烧大边腿!多搁点酱!给这个弟弟来个儿童套餐就好!” “好嘞!” 后辈的脸色更差了,直到现在他脑子里还都是那具悬挂在风扇的尸体,他在底下停留了片刻,那腥臭腐烂的碎肉组织滴落到他脸上,那糟糕触感他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 “前辈,你怎么吃得下去?我现在光是看到肉就想吐。” 她立刻护住了自己的碗筷:“要吐给我跑远了再吐。” “前辈你太过分了啦!”后辈不满地侧过头嘟囔着,咋咋呼呼的样子看起来特别让人想欺负。 “既然选择了成为职业英雄,就该有承担起社会阴暗面的觉悟。所以就算心里觉得再恶心,饭还是得逼着自己吃下去,因为你还不能倒下。” “……” “……” 轰焦冻和thunderbolt都停下了动作朝她看了过去,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穿着英雄服的绿谷出横,也不清楚为什么眼前不过二十出头的她会说出这般老生常谈的话。 她没有在意他们的注视,转头朝刚端上猪排饭的老板露出个灿烂的大笑脸:“谢啦!老板!” “可前辈应该没大我几岁才对。”thunderbolt忍不住说出了心底的疑惑。 “我已经老了。”江九幺扒饭的手一顿,表情有些悲怆,然后下一秒把裤兜里的手机掏出来往他手里一塞,“电量不足20%,听后辈你的英雄名,这一定难不倒你的吧?” “……”他特憋屈地哼唧一声,但还是默默接了过去,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英雄名取得不好。 江九幺满脸堆笑,借着跟后辈说话的角度,视线越过了他看向店里坐在角落的一个兜帽男。那个人闷声不响地坐在角落喝汤,但衣角上沾着喷射状的血迹,脚上是一双a牌的运动鞋,跟犯罪现场的凶手脚印吻合。 出于英雄的超直感的经验累积,她觉得自己手头上的案子或许可以早些结掉了。 她收回目光,一把拍上了后辈的背部笑得豪迈:“你可真是个值得信赖的后辈啊哈哈哈哈!!” “………………” 半小时后,那窝在角落的男人起身离开了餐厅,江九幺让轰焦冻在店里等她回来,然后叼了根牙签准备跟上去。 “前辈你去哪儿啊?!” “我闻到了犯罪的味道,你安心在这儿当充电器,帮我把学生照顾好就是了。” “…………” 轰焦冻见江九幺要离开,立刻跟了上去拉住她的披风一角:“我也要去。” “不都说了嘛,你在这儿好好吃饭。”江九幺不能让轰焦冻跟着,她笑着抬手掐了把他的脸颊,“我一会儿就回来。” 轰焦冻犹豫了下,他想到以现在自己的实力,确实只会给对方添乱,他抬头看着她的笑颜,最后还是选择了松开手。 “好,我等你回来。” * 江九幺觉得她这个月业绩算是有指望了,省得她东家总在月末对她吹胡子瞪眼好半天。 她在走出餐厅后快步跟上了那个兜帽男,并亦步亦趋地与他保持着十五米左右的距离。 兜帽男在走过繁华吵闹的大街绕到了小路上又拐进了小巷,最后开门进了家招牌都掉了一半的游戏厅里。 这么七绕八拐的路线,说没鬼都没人信。 江九幺在那附近晃了两圈,原以为会有监视器之类东西的存在,但根本没有找到。倒是不远处有两家危险品厂,让人很是困扰为什么会有人把游戏厅开在这里。 不过这么看来,这兜帽男的反侦察意识确实相当有限。 她很快找到了一处通风口潜入这家游戏厅,在没有得到确切的情报前,她需要避免跟对方的正面冲突。 与外观一样,这家游戏厅的内部也十分陈旧,里面摆放着的都是好几十年前的街机机型,蒙在上面的灰尘足有两厘米厚,看起来像好久没有人来过的样子。但只要细心观察就不难发现在正门那里有段特别干净的地面,是经常有人走动才会造成的。 她沿着那条地面干净的路段走到游戏厅深处,一间挂着员工休息室牌子的房间有微弱的光芒,她屏息凝神走到门边,透过缝隙朝里探去。 然后…… 然后她看到了一副怎么都想不到的景象。 房间比想象中的大很多,说是兵工厂也不为过,里面摆着古怪的大型仪器,有四、五个人形样的东西泡在诡异颜色的液体里,他们通过几根粗壮的导管与仪器,导入导出地有序进行氧循环。 兜帽男站在离仪器不远的会议桌边上,他面色苍白,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在扯掉了帽子后露出了骇人的头部全貌。 男人的脑壳缺失了足足三分之二,他的大脑直接暴露在空气中,血管和组织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就像颗粉红色的豆腐,而剩下的头发稀稀拉拉地贴在头皮上,如同毛囊最后的倔强。 江九幺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她忽然意识到这次意外撞见的事情可远远不是她以为的普通敌犯罪。 “原来有贵客到了,真是有失远迎。” 陌生男人含笑的说话声在背后响起。 她捏紧拳头,燃起火焰,在转身的瞬间对着他的头部奋力挥拳,可那平日里可以轰翻十头牛的力量却对他一点效果都没有。 男人站在原地,他仍旧带着笑容,连头都没有歪一下。 “这可不是淑女该有的行为。” 她对上了男人的目光,他长得非常普通,就是那种走入群众便成为群众的普通,身上穿了件特别正儿八经的西装,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上班族刚通勤回家,哪怕在路上擦肩而过也绝不会留心。但此刻他嘴角泛起的轻浅笑意却让她不寒而栗,是从骨子里泛出了冰凉。 这家伙绝非善类。 他笑着朝她抬起手,她先一秒抢夺先机,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火焰的屏障后向后狂退数米,并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男人仍举着挥空了的手,发出一声轻叹,似在遗憾猎物一不小心就从指间溜走了。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在房内的那个兜帽男,他快步跑出来,晃荡的动作让江九幺为他暴露在外的大脑捏一把汗,感觉下一秒这碗豆腐花就得掉出来。 “真的万分抱歉!”他认出了江九幺是刚才跟自己在同一家店进餐的女人,立刻朝西装男深深鞠了一躬,“她是跟踪我回来的!我现在就处理掉她!” 男人淡淡地扫了眼完全不听他的安排贸然行事的实验体,被他这么一闹,这个地方算是不能再待了,或许在赋予他们个性的同时夺走他们的理智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无妨。” 他及时挥手阻止了兜帽男的进攻,上前一步走到江九幺面前对她笑得温和,那表情就好像一位亲切的长辈。 “你的个性好像很棒的样子。” “……” 江九幺僵直在原地,不是她不想动,而是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靠近。 “但你似乎还不能充分使用100%的力量,这样可不行呢。” “…………” “那不如……由我妥善保管。” “擦,他么的你个脏手不要碰我!” “…………” * 然而事实是,西装男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不但拿脏手碰了江九幺,还直接一拳把她打晕了,他绝壁是非常在意被嫌弃了这件事。 等江九幺醒过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晚了,四周没有人,看来敌人还没有工夫来搭理她。她发现自己被挂在了刚才的房间里,身边真是几个正在冒泡泡的古怪仪器。她调动自己的个性想要挣脱开束缚,但特制的锁拷根本不吃这套,她费了很大的劲却纹丝未动。 她放弃了。 无事可做的江九幺只能望着天花板发呆,因为边上泡在大罐子里的家伙实在太丑了,而且其中一个罐子这会儿已经空了……她绝对不要再多看一眼! 她想起了还在店里等自己的轰焦冻,如果再不回去,不知道会不会担心自己。她又想起了自己与轰总挥别时的对话,说着一会儿就回来的自己或许早在那个时候就立下了fg。 要是她就这么死在这里的话,她发誓绝对会诅咒作者一个月胖三十斤的。 这么想着,西装男跟脑花男就强势登场了。 “………………” 按照套路,她以为这个时候反派在动手前总会先讲述一波来龙去脉,却没想西装男大手一挥只说了一个字。 “脱。” ……脱毛啊?!这不是热血漫吗?!她就算发了福利也没人会欣赏的好吗?! 但江九幺的反对之音没有上达天庭,她可耻地被敌人扒光了衣服,还是连底裤都不留的那种。人面兽心西装男一看就是本单元的boss,扒衣服这种事要是轮到他动手,那画风可能就要一秒转到深夜档了。那个脑花男两手一摊,表示他之后还有事要做,就不瞎掺和了。 所以最后动手的是个……是个男孩子,还是个病恹恹、一点都没精气神的男孩子。 你们这么摧残祖国的花朵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或许是带轰总一年带出点社会经验了,江九幺在这个孩子准备动手的时候一直在碎碎念,告诉他人贩子的可怕,她以前认识个小鬼,一没留神就被人贩子拐跑了,到她死了都没能看到他浪子回头。 但这个孩子很奇怪,她说得越多,他就越是在挠痒,到最后所幸不管她了,两只手扶着脖子那儿不停地挠,时不时咂舌。 “……求你别挠了,看得我都开始痒了。”江九幺快难过死了,真想替他抹掉风油精花露水什么的,但她手被捆着,想挠个痒痒都难。 “啧。”男孩转过头略显焦虑地咬着拇指,向站在身后的西装男问道,“老师,我可以杀了她吗?” 江九幺:“………………………………” 她就想挠个痒痒,又做错什么了啊? 在老师的劝导下,男孩终于平息心中的焦躁,他抬手摸上了江九幺的腹部,然后她特制的英雄服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坏成细碎布料洋洋洒洒落到了地上。 她惊呆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操作。 但容不得她对此多发表什么,她就被架了起来朝那个空着的培养槽走了过去……好吧,她刚才看了一眼就知道这玩意儿十有八、九是为她特意空出来的。 她被光溜溜地丢了进去,封闭的培养槽开始注水,而在与她以导管相连的另一个培养槽里,脑花男已经先行跳了进去。 江九幺冷下了表情,已经机会再拖延时间了。 她盯着站在仪器前的男人,发出了真正的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但你应该感到高兴,因为你拥有了成为我试验品的资格。”男人展开双臂,他微抬起头像在抒发至高的理想及情感,“这份殊荣,请务必珍惜。” “……” “我会好好地使用你的个性的。” 伴随着男人的话语,江九幺的视线被谜之液体彻底占据,她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液体里有令肌肉无力的麻药,对方或许还使用了类似相泽消太那种消除他人个性的个性。 她的意识再次被剥夺了。 西装男的目的她无从知晓,但此刻她**跟精神层面都有相当大的波动,以至于窥见了部分不属于他的记忆,看起来属于与自己通过仪器相连的脑花男。 脑花男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无个性的他在县内最大的电台工作,家里有妻有女,算是和睦美满。直到有一天他加班到很晚,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个说是离家出走的少女,他原本想将对方带去警、局,但她死活不愿意并阻止他报警。他没了办法只能出钱出力送她去附近的酒店暂住一晚。可就在第二天传出了少女在酒店跳楼身亡的消息。 在监控下与她一同出现的他则成了这件案子的重大嫌疑人,一时间各种传闻将他淹没,有说是他强、暴了少女,有说是他□□没有谈拢价格而杀了人。而在这个时候,身为电台主播的那个女人竟然蹭热度故意带话题再狠狠推了他一把,直言他是电台的员工,暗指他在工作中对素人嘉宾提过某些不合规矩的要求,一时间将他推到风口浪尖。 哪怕后来警、察查明了真相,受害者是在嗑药致幻后失足坠楼,但民众永远只会听自己想听的,没有人会在意他会怎么样。那个女人为了自己的颜面,诡辩说这药还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之后甚至刻意打压,害他失去了电台的工作,而更让他绝望的是,妻子在这个时候没有站在他身边,因为受不了旁人的指指点点,带着女儿跟他离婚了。 他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要不是她的自以为是和胡言乱语,他根本不会落到这种地步,所以他选择了报仇。 但在这个社会,连个性都没有的他根本没有机会,直到他遇到了那个男人,他如同神明一般赋予了他个性。 他得到了力量,得到了速度,虽然外貌变得奇丑无比,但没有关系,支撑他活下来的唯一信念只有杀了女人。 回忆杀到此结束了,江九幺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男人在公寓前摁下了门铃,而打开门的正是那位她见过的电台名嘴。 所以说,西装男的个性是夺走别人的个性并赋予其他人吗? 她没能细想,一阵阵抛心挖肺的疼痛喷涌而出,像是有成千上万只食肉蚁顺江将她团团包围,然后张口同步啃食,将她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血肉、每一根骨头都被拆分得干干净净。那之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揭起她表皮的一角,然后格外小心翼翼地从她身上剥离下来,使得皮肉分离。 江九幺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痛楚,她想叫也叫不出,想哭也哭不出,明明是昏死的状态,大脑却对疼这件事非常敏感。 她或许又要死了,还是被活活疼死的。 没事,反正……死着死着也就习惯了。 就在她准备迎来本章结束的时候,她听到了玻璃器皿被人一拳打碎,随后是液体哗啦啦流出的声响。 在鼻子接触空气的瞬间,她猛地吸了口气,但随后便因为失去了支撑摔出了培养槽,在与一地碎玻璃亲密接触之前她落入了肌肉汹涌的怀抱。 “已经没事了。” “要问理由?” “因为我已经来了!” 熟悉的台词,她曾经听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感觉到这套台词的重量。 江九幺勉强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去,欧尔麦特咧嘴大笑的刚毅侧颜看起来简直帅爆了,光是看着就让人无比的安心,觉得接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没在怕的了。 所以他才会被称为no.1英雄、和平时代的象征吧。 “出横少女,你做得很棒。”欧尔麦特扯下披风后裹住了抱着怀里的赤、身女人,他拿出了她在离开前丢给thunderbolt充电的手机,“幸亏你在自己身上装了追踪器,我们才能及时找到你。” “因为后辈也做得很棒。”江九幺扯起嘴角,转头看向了晚一步到了的thunderbolt和……轰焦冻。 擦,轰总怎么也跟来了? 她决定要收回刚才对傻子后辈的夸奖!让老板儿子涉险这种事正常员工能做的出来吗?! “放心吧,之后的事交给我就可以了。” 欧尔麦特将江九幺送到迎上来的thunderbolt手里,他捏紧了拳头,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那或许是紧张,又或许是兴奋。 他转过身迎向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的男人,面对仍是那派漠视一切的笑容,他振臂挥拳的力度仿佛可以震碎空气,脚步再一转,在提速冲上前的同时大声喊出了男人的真名—— “all for one——!!!!” 他,欧尔麦特,one for all的第八代继承者,将会在今晚亲手终结此人!! * 欧尔麦特以99级的姿态去跟西装男打boss战了,一时间天地为之变色,强手过招远不是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英雄可以出手介入的。 她、轰焦冻和thunderbolt此刻正窝在一处破碎墙壁的后面,外面打得热火朝天,血雨腥风,场面的惨烈让他们目瞪口呆。 轰焦冻意识到了面前的敌人强大到连欧尔麦特或许都无法立刻致胜,更加担忧起了江九幺是否安好。 “横姐,你没事吧?” “大概……没事?” 面对轰焦冻担忧的目光,江九幺感觉得到体力在一段时间的休息后恢复了些许,但奇怪的是除了脑袋有些混沌以外,她没有感到什么太大的异常。 轰焦冻从没有这一刻感受到自己的无力和渺小,如果自己可以再强一点……再强一点,他就不会留在店里,就不会让绿谷出横独自面对这些事。 是的,再强一点…… 只要再强一点…… “轰总,我真的没事。” 轰焦冻一愣,他抬头看到女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他才意识事自己一直在颤抖。这样一来,他反倒成了那个被安慰的人。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永远都弄不懂绿谷出横了,明明刚遭遇了他无法想象的痛苦,却依旧可以毫无负担地露出笑容,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力量? “喂喂喂喂喂喂……两位,你们先别急着表演温暖人心的对白了,稍微注意下眼前的局面啊啊啊啊!!” 伴随着thunderbolt颤抖着的声音,江九幺和轰焦冻同时转头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矗立在房间的巨大培养槽,除了她刚才呆着的那只已经被打碎了以外,另外几个因为遭受了欧尔麦特与all for one对战时的拳风,发生了碎裂,在培养槽的液体流干了之后,在里面沉睡的家伙全部被唤醒了。 他们同脑花男一样都失去了三分之二的脑壳,刚接受他人个性之初,他们尚未找回自己的意识,只是出自本能地拔掉直接插在大脑上的各种输液管并接受到了主人的指令。 ——杀掉他们! “前、前辈,他们不会是要杀掉我们吧?”thunderbolt看着那些正向他们聚集而来的人形生物,活像丧尸围城的恐怖片。 “这种事想想就知道了吧。”江九幺把欧尔麦特留给自己的披风牢牢打了几个结,以防在过后的动作戏上走光。 这样的家伙足足有四只,在完全不知道对方路数的情况下,他们显得非常被动,但江九幺仍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只要不是像西装男那样的bug,她应该不难解决。 “给你们看看前辈我的雄姿!” 她这么夸下了海口,却在要使出个性的时候愣住了,因为从手中腾起的火焰微小得如同烛火之光。 而在这个档口,其中一只忽然发动了攻击,右手化作了巨大的斧头朝她砍了过来,所幸被及时赶来的thunderbolt一脚踹开。 他已经使出九成力道了,但那家伙被踹翻后连个吃痛的表情都没有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还愣着干嘛?!快跑!” 后辈这么大喊了一声,就拽着江九幺跑回到轰焦冻那边。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原以为这点时间西装□□本没有那么容易夺走她的个性,但这么看来,她还是没有逃过。 那也就是说…… “前辈,你能脱了衣服吗?!”thunderbolt语不惊人死不休,一下子就把江九幺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哈?!!”她气得差点没喂他一拳头。 “哎唷!我的意思是你把欧尔麦特的披风扯下来!我要放大招了!”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也要放大招了!” “…………” thunderbolt忍住绝倒的冲动,不再多做解释,直接脱下了外套披在绿谷出横的身上,本就比较宽大的版式足够她把该遮不该遮的都遮了。 “这样可以了吧!快脱!来不及!” 江九幺被后辈吼得七荤八素,但看到他眼中的坚定,她决定相信他。 她在经历了边跑边躲边换衣服后,终于成功把欧尔麦特的披风递给了thunderbolt,他接过后一个急刹车,转手把胶制的披风扑在地上,让她跟轰焦冻站上去。 “你要干嘛?” “当然是放大招了。”后辈蹭了下鼻尖,扬起嘴角对他们叮嘱道,“你们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然后你去买几个橘子吗?” “哈?!” “没事没事,我知道你听不懂这梗。”江九幺拉过轰焦冻乖乖站在了披风上,决定把舞台留给英勇无敌的后辈,“请开始你的表演!” thunderbolt深呼吸一次,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朝那几个仍在穷凶极恶追赶而来的人形生物走去,用着身后一大一小可以听到的音量说道:“大招放完后我会有点后遗症,但也没办法,谁让是家族遗传呢。所以前辈你们只要记住我最帅气的一刻就行了!!” 他这么说完便弯腰双手触地,黄色的雷电特效缠绕在指尖,并喊出了绝招之名:“thunderstrike!!” 话音未落,巨大的电流分成数道从地面直向前方敌人所在之处涌去,产生出道道明亮夺目的闪光,又因为有培养槽漏出的满地液体加持,每一道闪电的长度都达到数十米,通过地面又爬上至墙壁屋顶,照得整个屋子白亮如昼。 那四只敌人立刻被电成了傻子,攻击过来焦黑了整个身体,一边冒烟一边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后辈!还真有你的!”江九幺兴奋地鼓起掌来,立刻跑过去给他比心,“果然是大招啊!!” “yeah~~~~~~~~” 结果转过身回应她的是呆滞的眼神,配上感觉下一秒就要流口水的嘴巴,还有是不是嘿嘿嘿的笑声,简直就是张白痴脸。 得,傻了的不止敌人。 她沉默地拍拍他的肩膀,深深明白了他之前的话是什么,善良如她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这边的战斗算是结束了吧。 她刚这么一想,远方打脸的就来了。 扒着门出现的是个相当高大魁梧的男人,他喘着粗气地慢步朝他们走来,一直到到眼前不过二三十米初,江九幺才认出这张脸是早前的脑花男。 如果说之前穿上衣服戴上帽子,他还能在人群中正常走动,那现在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再出门了,他的头部畸形、牙齿锋利,四肢也有了明显的兽化。 看来刚才他在培养槽里又得到了进一步的改造,而与另外已经挂了的几只一样,意外从培养槽提早出来的他大脑还没能正常运转。 “杀了你……杀了你……只有你……我绝对不能放过……” 男人低沉嘶哑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在他眼中出现的不是绿谷出横或者轰焦冻,而是他必须要复仇的对象。 轰焦冻察觉到了男人的不对劲,他立刻站出来将江九幺掩到身后,却又被她制止了。 “不……轰总,你后退。” “横姐?” 江九幺咽了口唾沫,额头早已覆上了一层薄汗,承接刚才的思考,她现在是个哑炮,根本没办法正常使用火焰的个性,那就说明西装男的实验成功了,换句话说……现在拥有当代英雄火焰系第二强个性的人是眼前这个男人。 “我要杀了你!!!” 男人大吼一声,一拳朝他们挥下便是一道烈焰朝他们袭来。 江九幺抬手做了抵挡之姿,但手下仍然冒不出半点火花,直到火势直逼到眼下,轰焦冻站到了她的面前划出整面的冰墙,勉强抵挡住了这一道进攻。 但火焰并没有被熄灭,而由轰焦冻所放出的冰墙已经有了迸裂的趋势,而身后他们的退路也已经被火海阻断。 没想到兜兜转转,江九幺竟然体会了一把被自己的力量支配的恐怖。 她看了眼仍泛着傻笑的后辈,又看了眼苦苦支撑冰墙的轰焦冻。 他们会死在这里吗? 为什么总在这种时候让她做选择?难道就因为她能穿越,就不把她的人命当人命了吗? 她死了的话,至少绿谷引子和绿谷出久会很伤心的吧?相泽消太前两天刚打电话催她还书,麦克那家伙最近脑子一热客串dj去了,她还没来得及去他的场子喝一杯呢,还有安德瓦,他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有结给她,助理姐姐泡得茶也挺好喝的。 “我果然不想死啊。” 这么轻声地说出了心声,江九幺摇晃着站了起来,她走到轰焦冻身边,这个时候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她想了又想只对他说了句:“轰总,麻烦代我问我家里人好,然后记得帮我书还给个橡皮头的英雄。” 然后她一把推开了轰焦冻,调动起体内最后的力量代替他以双手抵挡住了来势汹汹的火焰,转身对他们大喊道:“快带那个白痴脸一起走!!!” “……!!!” 轰焦冻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很清楚如果立刻再使用冰的个性,他完全可以利用绿谷出横苦撑住的这几秒从身后的火海中突围逃脱,但那样的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有强烈的预感,明明是火焰个性的使用者,但独自留下的绿谷出横,她的结局只可能是葬身在火海里。 他很清楚光是使用冰的个性,完全敌不过眼前火焰个性的敌,他不自觉想起了从前绿谷出横向他提出的疑问。 ——“如果你因为这样的理由拒绝使用安德瓦的力量,你有想过今后成为职业英雄该怎么办吗?” ——“如果遇到了只凭冰的个性无法对付敌,你宁可放弃生命、放弃等着被你拯救的民众,也要守住这份坚持吗?” 他……仍要守住这份坚持吗? “你还愣在这里干嘛?!!!快走啊!!!!” 江九幺回头看到了仍愣在原地的少年,他要是搞了半天都没有逃出生天,那她的牺牲不就血亏了吗?!! ……不行,已经快到极限了。 她的手不停颤抖,在被剥夺了火焰的个性后,她的皮肤也同样失去了抗炎属性,在轰焦冻的冰墙彻底融化后,她的双手在接触火焰后立刻遭受烧伤。 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紧咬着下唇才忍住没有喊出声,嘴唇都已经被自己咬得流血了。 “快走啊!!!” 她再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却在下一秒看到了一道远比脑花男更强大旺盛的火焰从身后爆发,直接将对方的力量覆盖后还了回去。 她一愣,烧伤严重的双手跟着放了下来,她很清楚这个时候能使出这样力量的人只有一个人,所以他已经放下心中的芥蒂了吗? 她瞬间有些欣慰,毕竟他终于走出了自己给自己架起的牢笼,但在转过身看到他的瞬间,她的心一片冰寒刺骨,就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少年沉默地站在原地微低下头,令人不安的气息缠绕在他周围,他的眼睛微微睁大,紧紧盯着女人的双手,眼底看似死水般平静,然后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事实上,轰焦冻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无论是敌人的咆哮,还是她的呼唤,他的眼里只有这双被大火烧伤的手,布满黑痕,皮肉翻开,夹杂着血色。 是这双手在他失意的时候递到他面前,是这双手牵着他走过每一条大街小巷,是这双手做出那些七歪八扭的饼干硬让他吃,是这双手掐着他的脸颊让他等她回来……但也是这双手为了保护他被烧成了这副模样。 “很疼吧?出横。” 他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臂,抬头怔怔地抚上她的脸颊,用拇指蹭掉上面灰黑的烟痕,然后对她略微扬起嘴角。 “不过已经没事了。” 言罢,从脚下腾起的火焰瞬时将他全身紧紧包裹。 那是轰焦冻从未真正使用过的个性,是他毫无负担爆发出的真实力量。 再次挥舞着火拳火掌火腿的脑花男嘶吼着朝他们袭来,只见漫天的火浪如同海啸般疯狂地一个接一个在空中飞舞,肆意燃烧的样子像是要将整个屋子都吞噬。 “去死吧!!!” 然而一个急转直下,脑花男的火焰像是拥有了生命与知觉,忽然朝向一转,以更浩大的火势与速度反过来将他吞没。 一声尖叫的时长都不够,男人在偷来的力量下被烧成了灰烬,但至死仍紧握着妻女的照片,既可恨又可怜。 脑花男死了,但火焰仍在继续燃烧。 “………………” 江九幺看着眼前如同炼狱一般的画面,四面墙壁的砖头烧红了,屋顶的横梁也烧红了,巨大的烟尘熏得人睁不开双眼,甚至连地面都冒出了火焰。 她想起了游戏厅外不远处的危险品厂,一旦火势蔓延过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轰总……焦冻,焦冻,停下来!快点停下来!!” 她的手腕被捏得生疼,而身边的少年那望不到尽头的眼底是将世间一切都烧毁殆尽的决绝。 他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认定火焰的尽头仍有敌的存在,而就是他伤害了他最重要的人。 所以,他的火焰绝不会停下。 毫无疑问…… 轰焦冻的力量暴走了。 如果是以前,江九幺早就一个拳头上去把烧红了眼的轰焦冻揍醒了,但她现在两只手都跟猪肘子似的都闻得到肉香,还火辣辣的疼,没哭着昏过去已经够强大坚定了。 “够了!焦冻!真的够了!” 她哭嚎着上前一把抱住已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充耳不闻的少年,近乎绝望地大喊。 “谁?!谁来替我揍他一拳啊?!” “我来了!!” “以及——!!” “s-m-a-s-h——!!!” 大喊着招牌台词的欧尔麦特从天而降,并不负期待地一拳揍晕了暴走的轰焦冻,然后单手把他扛到了右肩,又把仍在傻笑的白痴脸thunderbolt甩上了左肩,最后在江九幺惊喜到想要落泪的目光中将她牢牢抱在了怀里。 “出横少女!这里已经撑不住了!要准备走喽!!!” 在欧尔麦特的高速移动中,他们成功离开了兵工厂。 而前脚刚走,隐藏在游戏厅的兵工厂便在烈焰中发生了巨大的爆炸,甚至牵连了不远处的危险品厂,一时间各路职业英雄,还有警车、消防车和救护车都纷纷赶至,大火已烧红了半边的夜空。 今夜,整个城市都为之震荡。 可以想象,西装男是有意在这个与危险品厂相近的地方建造兵工厂的,为的就是一旦有意外发生,就让这里化为灰烬。 幸好他们逃得快,不然真的要一锅端得被烧成焦炭了。 在天字第一的大英雄怀里,江九幺总算是松了口气,可她刚要问一声战况如何,却发现自己的脸上被滴满了粘稠的液体。 这当然不是下雨了。 她的手掌同样感觉到了粘稠,那是欧尔麦特腰侧的位置。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仍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与no.1英雄欧尔麦特对上了视线。 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平日里竖起的古怪发型塌了一半,但哪怕这样狼狈,他却仍然露出一口大白牙自信昂扬地笑着,只是嘴角仍不停地流出鲜血,猩红刺目得可怕。 “已经没事了。” “要问理由?” “因为我已经来了!” “………………” 是的,她不用害怕。 因为英雄已经来了。 第23章 <23 英雄日常(九) 江九幺毫无意外地住院了。 她仍记得那晚被抬进救护车的时候,那个护了他们一路的男人做了叉腰的姿势,借以捂住自己腰侧的伤口,他哈哈大笑说着“拜托你们了”的话,然后就消失在了夜幕之后。 她被推进了手术室,又被推了出来,昏迷了足足三天三夜才醒过来。经诊断,她的双手达到三度烧伤,只要再严重一些,可能就要面临截肢了。 “之后会再安排做两次植皮手术,但留疤是躲不掉了,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留疤就留疤吧,我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 主治医生其实是她的熟人,毕竟做职业英雄这一行的,跟警、察和医生总是会经常打交道。 “能被自己的个性伤成这样,你大概真的是古今第一人了。”医生合上病历夹塞回她病床的隔层里,继续毒舌地说道,“一年没来,我都快忘了还有你这么奇葩的英雄存在。” “别嘛,我这不是想你了,找个借口来看看你。” 江九幺笑得特别没心没肺,结果得到了医生无言离开前的一记白眼。 这人一走,屋里就安静了下来。 安德瓦对她还算不错,特意给她安排的单人豪华间的病房,报销各种医疗费。 东家确实是个好东家,但她却不是个好员工。 这几天安德瓦来看望过她一次,并告诉她轰焦冻没有事,只是太过虚弱一直在发烧。 江九幺看他中年危机集中爆发的表情,她觉得他来其实是有其他话要对她说的,但在看到她被包成粽子的双手后,只留了句“好好养伤”就离开了。 她叹了口气,该来的事总归会来的。 再见到欧尔麦特是第二天的下午,她的病房里没了水,便举起俩半残废的手跑到外面的公共饮水机那儿,还特不服输地不喊人帮忙自己用没受伤的手腕去接水。 结果当然是失手打翻,幸好在要落地的时候被人及时接住了。 “多谢。” 她道谢后抬起头看向对方。 那是个干瘦的男人,个子也不是很高,金色的头发长到肩膀处,他脸色糟糕,浑身都缠满了绷带,右手还拄着根拐杖。 “不用客气。” “你的伤好点了吗?” “暂时死不了的样子。” 顺势接话的欧尔麦特一愣,他抬头看向眼前正在咬着纸杯喝水的女人,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认出我了?” 毕竟醒来之后连他自己都没有认出自己。 “嗯,其实那晚你抱我的时候就隐约有漏气的迹象。”江九幺点了点头,她那时还被这堪比特效的一幕吓到了,以为是受伤过重产生了幻觉。 “这样啊。” 欧尔麦特没再多掩饰自己的身份,他其实也想同绿谷出横好好聊聊,毕竟她同样是那次事件的受害者,而且她应该已经发现自己丢失了那样东西。 江九幺见瘪了的欧尔麦特一副要讲很长一串故事的样子,便邀请他去她那间豪华单人病房做做,那里隔音效果奇佳,保证聊什么秘密都不会被人听见。 病房内。 欧尔麦特在开讲前拜托她不要将之后听到的事再告诉第三个人,她抬起了胳膊表示自己最能守得住的就是秘密。 于是欧尔麦特便向她讲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关于那晚出现的西装男,关于西装男的能力all for one,关于他的能力one for all。 “所以与我手中一代传于一代的个性不同,all for one的个性是‘夺走个性’和‘赋予他人’的个性,在长年累月之后,他的力量已完全超出我预估的恐怖,而他所做的事无疑是罪恶的,所以经过漫长的找寻,我终于找到了他并亲手将他了结……哪怕我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欧尔麦特指了指自己缠满绷带的身躯,撇去尚可愈合的外伤不谈,他的内脏遭受了重创,呼吸系统毁了大半,连胃也被整个摘除。 “我甚至还被病痛折磨得瘦了好几斤。” “哦,那可不止,绝对不止好几斤。” 江九幺摆摆手,欧尔麦特的描述真是一点都不精准。 闻言,欧尔麦特惊悚非常地咳出一口血后淡定地抹了抹嘴吧:“我不清楚自己能恢复到哪种地步,欧尔麦特之名是否还能走得更远,但我相信,继承我力量的人终会出现,one for all的意志将代代相传。” “……” “但有一件事,我仍愧对了英雄之名,那就是……我没能再早一点赶来救你。” 她愣了下,低下头后久久不语。 啊,她早知道了。 或许欧尔麦特的故事并没有说得非常完全,她也不需要知道得那么清楚,只有这件事与她之前最糟糕的猜测一样。 那之后,她不止一次去试图调动自己的个性,却始终没能点燃半点火花。 “我的个性被all for one夺走了吧?”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冷静地说出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欧尔麦特撇过目光,艰难地点了点头:“嗯……其实在你昏迷的时候,已经有人为你做过检查了。” “没有办法了是吗?” “……抱歉。” “没关系,但请让我一个人静静。” “……” 欧尔麦特张了张口,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地离开。 那之后的整整一个下午,江九幺都愣愣地坐在病床上,她紧盯着自己被裹成了粽子的双手一动不动,就好像看久了就能看出点什么似的。 她不停地这么告诉自己。 挺好的,失去了个性,她以后就可以不用那么玩命地进行英雄活动了,遇到危险也只要安静如鸡地在旁边等专业人士来善后就好,反正她本来就没有做职业英雄的崇高理想,前两个礼拜不还在为拿回英雄执照要继续上班苦恼不已嘛,这下不就彻底解决问题了。 没错,就如同她之前跟轰焦冻说的那样,她只需要做英雄救美里的那个“美”就好。 但是——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的眼泪会止不住地流下来呢? 可现在的她,就算是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连伸手去拿纸擦一擦都做不到。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觉得自己竟然是那么没用。 当绿谷引子在接受通知赶到医院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从来乐观向上的女儿高举缠着绷带的双手把脸埋在病床上闷声哭泣的样子。 绿谷引子吓坏了,她丢下了刚买来的补品水果赶紧迎上去紧紧抱住了绿谷出横,心疼得跟她一起掉下眼泪。 “没事了,出横,已经没事了。” “妈……妈妈……妈妈……” 这次,江九幺终于卸下了所有负担,在自己母亲的怀里放声痛哭了起来…… *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不不不,要记得生活永远会安排更大的惊喜给你。 在被迫接受了失去个性的事实后,江九幺得知那晚爆炸后的余波尚未结束,虽然表面上以敌犯罪向公众做了交代,但英雄管理局派出的调查组在现场找到了人为的痕迹。 在没有任何助燃器和易燃物品的地方,会造成这么严重后果的火灾只可能是有人使用了个性,且彻底失控了。 管理局有理由认为,这样的人将会对社会造成巨大的威胁。 欧尔麦特在此前没有报备过有其他敌当场逃脱,死于火场的罪犯经过dna比对都没有火焰个性的过往资料,而all for one的存在和能力不能被管理局的人知道,不然这个和平时代的社会绝对会一夜崩盘,哪怕all for one有可能已经死了。 所以当晚出现在现场的那些人中,必须有谁去扛下这一切,其中使用火焰个性的绿谷出横自然被排到了首位怀疑对象。 她没有生气,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推断很合理。 调查组当然不会这样主观臆断,但只要进行个性的波纹比对就能找出当晚力量失控、引发火灾继而造成爆炸的人究竟是谁。 所以说,科技太发达也不完全是好事。 第二天,江九幺主动要求见了调查组的人,并承担下当晚游戏厅的大火是她的个性所致,甚至狂妄地说除了她火焰女郎,还有谁能这么大范围的引起火灾,当时的自己只是救人心切,一不小心就做过头了。 调查组的人面色凝重,他们非常清楚地告诉她一旦罪名成立,有前科且才刚拿回英雄执照的绿谷出横很可能会被永久吊销执照,管理局是不会允许一个会威胁英雄社会的人继续以公职身份进行英雄活动的。 “火焰女郎绿谷出横,你确定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吗?” “嗯,我确定。” 反正她也失去了个性,做不了英雄这种事早有了觉悟。她不在意这些虚名,并立志成为了新一代的背锅侠。 可轰焦冻不一样,他拥有希望,拥有未来。 如果作为未成年人的他因为个性失控而被记录在案,今后无论是报考雄英还是考取英雄执照都会受到很大影响。 有些事总要有人承担,那这个人就让她来做吧。 轰焦冻再出现的时候,江九幺已经完成了植皮手术,在被欧尔麦特介绍来的老太太亲了一口后,意外恢复神速,没两天就能拆掉绷带了。 江九幺看着扒着门口气喘吁吁的轰焦冻,他红扑扑的脸看起来还在发烧,她愣了好半天后才对他说道:“……进来坐坐?” 轰焦冻进是进来了,但没有坐坐,他径直走到她面前,看到了她那凹凸不平、有明显色差的烧伤疤痕,简直触目惊心。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疤痕有多痛多伤,所以他更不能原谅犯下错误还让她来承担的自己。 “……你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江九幺很惊讶,她不清楚轰焦冻是怎么知道的,直到后来白痴后辈来探病时告诉她,他当时只是看起来白痴,不是真的白痴。 “老师替学生擦屁股不是亘古不变的事嘛。”江九幺说得特别轻松写意,手上继续做着收拾行李的动作,准备明天出院。 “……” 轰焦冻沉默过后转身就要离开。 “你就算过去说出真相也不会改变任何事,只会让我再背一条妨碍调查的罪名。” 轰焦冻停下了脚步。 江九幺叹了口气,轰总就是三观太正,孰是孰非都要分个清清楚楚,但有时候糊涂一点不是坏事。 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花了很大的力气终于劝住了轰焦冻,可对方平心静气听了半天,只回了一句话—— “我会负责的。” 江九幺听得一脸懵逼:“啥?” “如果你没听清楚,我再说一次。”轰焦冻非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明明白白,“我会负责的。” 江九幺全当听了个玩笑:“行了,那你负责吧,要是有天我问你借钱,你别拒绝我就行。” “……” 轰总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她的话好笑,严肃的样子让人觉得这个孩子在一宿之间又长大成熟了很多。 那个时候的江九幺并不知道少年的誓言并不是随便说说的,甚至还在认真思考以后养老是不是又多了条大腿可以抱。 仔细想想,这未来的人生并不是完全没有期待。 到了晚上,收拾完行李的江九幺抡着两罐冰可乐上了医院的天台,她屁股还没坐热就忽然破门而入的欧尔麦特吓了一跳,对方在看到她建在后分明松了口气。 “……你不会以为我要寻死吧?” “……”欧尔麦特迟疑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才不会那么想不开。” 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当年跟游客先生说的话,到现在仍然成立。 江九幺拍了拍她旁边的空位,邀请这位大英雄一起上来坐一坐,并将另一罐可乐推到她身边。 她喝着可乐,口齿不清地说道:“大佬,喝冰阔洛。” “……” 欧尔麦特接过可乐,仅是一言不发地握着它让水滴落。 江九幺其实知道他想说什么,这副急匆匆来找她的样子一定是知道了她被吊销英雄执照的事,就是不知道是来安慰她的还是劝说她的。 “欧尔麦特,什么叫做英雄?” “……” “保卫世界是英雄,斩杀恶人是英雄,救人水火是英雄,路见不平是英雄,那谁能说守护自己学生梦想与未来的我不是英雄呢?” “出横少女你……” “所以。” 江九幺顿了一下,她站起来张开双臂哈哈大笑,就像有无数镁光灯都打在她身上一般,她可以大声地回应弟弟绿谷出久的期待,她可以大声地向全世界宣告,就算没有壮烈的献身,就算没有光荣的谢幕—— “我,绿谷出横就是英雄!!” 欧尔麦特在震惊过后扬起嘴角,他将冰可乐递到嘴边后轻声回应。 “……啊。” 只有这一点,没有人可以质疑。 * 出院的第三天,江九幺换了一身正装去了安德瓦英雄事务所,她是去递辞呈的。 安德瓦没有多做挽留,但在她临走的时候,又忽然叫住她道了声谢谢,并表示希望今后她都不要再见轰焦冻了,以免引起管理局的注意。 好吧,看来她又失去了以后可以去借钱的大腿。 罗曼·罗兰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 江九幺觉得自己应该离那个境界不远了。 回到东京后,她重回了毕业之初工作过的那家花店,再次过上了闲适非常的生活。 绿谷引子不会再为远在外地进行英雄活动的女儿担心,整个人都跟着乐呵呵地胖了两斤。 绿谷出久依旧是暖心的小天使,他已经接受了无个性的事实,但仍然每天热衷于记录英雄笔记,期待将来报考雄英英雄科的那一天。 日子按着节奏平淡了下来,她几乎每天都是在店里度过的,不是在浇花培土,就是在订单和账目中打转,过得简单又充实。 她在离开事务所的时候没有留下私人地址,曾在京都活跃过的也仅仅是火焰女郎这个身份而已。 所以无论是欧尔麦特,还是轰焦冻,又或者是安德瓦跟白痴后辈他们,她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 至于老同学相泽消太,向来只有她找他的份,逢年过节也不会收到他问候的短信。 时间一长,她甚至都觉得那些关于她做英雄的往事远得跟上辈子的事一样。 后来,她那念国三的弟弟在毕业前夕忽然神一般的开始疯狂锻炼,并解释说这是在为三个月后雄英英雄科的入学考试做准备。 她不会去阻止他的梦想,甚至在考试当天找了好些年没联系的相泽消太,拜托他想办法让她一起去看绿谷出久入学考试的实况。 然后她看到了那早早被判定无个性的弟弟在慌乱过后,为了拯救别人腾空而起一拳打废了超大型的障碍机器人。 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永远威风凛凛、笑对危难的男人。 ——“我相信,继承我力量的人终会出现,one for all的意志将代代相传。” 他终于出现了是吗?欧尔麦特。 她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出久的话,一定能成为像欧尔麦特那样伟大的英雄的吧?” “嗯,我一定会带着姐姐的梦想一起,成为非常伟大的英雄。” 那一年,她在前往安德瓦英雄事务所的前夕,也是这么对绿谷出久说的。 江九幺忽然觉得命运都是公平的,她虽然永远失去了个性,但绿谷出久却意外拥有了个性,并继承了欧尔麦特的意志。 绿谷出久成功考入了雄英英雄科。 开学第一天的傍晚,她早早回了家准备跟母亲一起给绿谷出久庆祝,听说他在第一天就带了同学回家坐坐。 她开门走进玄关,如平常般朝屋里喊道:“我回来了。” 却在下一秒落入了温暖的怀抱。 她看到了玄关外母亲和弟弟瞬间傻掉的表情,而那早已长得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少年贴在她的耳侧轻声唤道—— “出横,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24章 <24 慕君而鸣(一) “邪神大人啊,如果穿越还得继续,请你给我个和平的世界吧!” 江九幺上辈子的生命止步于35岁,她是在买菜的路上被卷入一场由敌组织的枪击案中,流弹无情,她在被爆头的瞬间别提有多酸爽了。 不是每个道别都能好好准备,她甚至连句遗言都没交代就挂了。 邪神大人或许是接受了她的祷告,她再次睁眼后发现自己倒在个抽水马桶上,还是那种公厕的马桶。 她的额角非常疼,摸了把竟是一手的血。 ……擦,这什么情况?一来就这么刺激。 她忍着痛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着装,是一套白蓝双色的西式学生制服,所以她现在应该是个中学生,但指甲却贴满了钻,身上还戴了不少首饰。 啧,这学校的风纪委员不行啊。 江九幺艰难地撑着地面站起来,不管怎么说,她得先出门呼救。她可不想才穿越了十分钟就又悲剧掉,但这一撑手却发现自己竟一直紧攥着个不得了的东西。 “这个是……” 她将手里的东西举到眼前。 如果这次的世界观非常正常的话,那这个长得像电子温度计一样的东西应该是—— “……验孕棒?” 江九幺瞬间懵逼了,她颤抖着反复数着在上面显示的杠数。 一条、两条。 ……再来遍。 一条、两条。 …………再再来遍。 一条、两条。 …… 就这样,江九幺在一和二之间来来回回起码兜了十八遍,终于认清了眼前的事实。这具身体的主人很有可能怀孕了,而且在她穿越来之前正在厕所验孕。 “………………日。” 江九幺对此仅发表这一个字的看法,简单粗暴,言简意赅。 请原谅她爆了粗口,因为她严重怀疑写这篇文的作者脑子坏掉了,才会写出这种狗血又智障的剧情。 这么一激动,她的额头更疼了。 看来比起骂作者,她当务之急还是出去求救。 江九幺推门走出了厕所,她发现自己原来还在学校,从学校操场传来的特有哨声和加油声来看,现在还是上课时间。 现在的学生真是大胆得可怕。 她扶着额头开始找起了保健室,但从不会继承正主记忆的她根本不认路,只能按照一般常识去底楼,然而这所学校实在大得可以,七绕八绕的竟然被她绕出了教学楼。 “……这是哪儿啊?” 她走到了一处长廊,往前看是个正敞开着的大铁门,怎么看都是体育馆,隐约还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运球声和各种青春的呐喊,所以她一定又走错路了。 但这么下去可不行,一般上课时间她很难再去逮个路人寻求帮助,或许她可以去求助下那群正在挥汗的少年,他们一定是保健室的常客。 于是江九幺继续向前走去,抱着千万不能半路倒地的坚持,她成功将一只脚踏入了体育馆内,并开口说出了自己早已酝酿一路的台词—— “救命………………啊!!!!!” 她发誓,这一声“啊”与她预想的“啊”完全不是一回事,因为就在她呼救的那一瞬间,一个滚圆的物体带着狂风般的炫酷特效狠狠砸在了她的脸上,她只来得及“啊”一声就被砸倒在地。 “喂!青峰!你砸到人啦!” “好像是个女生!” “卧槽!青峰你这一球下去!她可能会死!” 体育馆内跑出了好些个男生,他们正在组织打篮球对抗赛,而其中就有刚才喂了江九幺一脸球的罪魁祸首。 青峰大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同伴们大呼小叫着扯了出去,然后看到了正在地上躺着个“大”字的女生,那本来就够黑了的脸现在已经跟锅底一个色儿了。 他僵直地走了过去,抱起那个倒在地上的女生:“……喂,你还好吧?” 怀里的女生听到他的声音后动了一下,这让青峰大辉松了口气,看起来应该是没事了,他就说篮球怎么可能会闹出人命嘛。 他这么想着便将她的正面掰直了过来,却没想到对上了她一脸的血,配合苍白的脸色、空洞的双眼和掉妆的厚重眼线,在大白天也愣是看出了种恐怖片的特效。 她缓缓地伸出同样满满都是血的双手扒在他脸上,然后挺直脖子发出了似叹息似悲鸣的声音,堪比总喜欢在楼梯上拗造型的伽椰子。 “…………我~死~得~好~惨~啊~” “……………………………………………………” 青峰大辉两眼一翻。 卒。 * 江九幺醒了过来,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一张黝黑的脸庞,跟她被砸晕前看到的是一个色号。 所以,她没有死,真是万分感谢邪神大人让她逃过了被篮球砸死的悲惨结局。 另一边,青峰大辉正趴在床头死死盯着这个面生的女生,事实上他才从隔壁床位醒来不久,见她也醒了便挑起半边眉毛咂舌道:“啧,你终于醒了。” “………………” 她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黑皮少年,被砸得七荤八素的大脑慢了半拍开始运转。 嗯,要是记得没错,她这是又穿越了,地点是学校的厕所,身份是中学生,然后……然后…… 然后所有的记忆全部停留在了那根两条杠的验孕棒上。 对,她好像怀孕了。 江九幺悲痛地拍上了自己的额头,她上辈子愣是活到了35岁都还没结婚,这下竟然直接怀孕了。 可她忘记自己的额头有伤,这一拍就是那伤着了的部位,害得她又是一阵呲牙咧嘴的疼。 “总之,我会对你负责的。”青峰大辉扶着后颈,他跟女生相处不太来,但觉得自己这次说得还算比较有诚意。 “你先等会儿……”江九幺烦心地一挥手,但顿了两秒又觉着黑哥这话不太对,赶紧回过头又问了他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青峰大辉又咂舌一声,耐着性子重复了遍:“我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好哇!原来是你小子干的!” 江九幺愤怒地抄起袖管从床上跳了起来,她顾不得身体状况和额头上的伤,一把拽住了眼前这个衣冠禽兽大黑皮。 开什么玩笑?!这句台词她太耳熟了!从前轰焦冻就是拿这句话压了她一头!弄得她现在一听到“我会负责的”这句话就精神高度紧张。 青峰大辉懵逼了,他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但这祸确实是他闯的,他只得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包括不停抽动的嘴角。 让他好好想想,桃井五月刚才是怎么叮嘱他的。 “咳……那个,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 “靠!做那种事的时候怎么就不想了啊!”这话把江九幺气得够呛,再次飙出了脏话。 青峰大辉再次懵逼了,眼前这女生个子不怎么高,站到地上估计勉强才到他的肩膀,可这说起脏话来竟然这么气势惊人,连头上刚包扎好的伤口都再次飙血了。 “你你你先冷静一点,伤口又流血了。”青峰大辉指了指她的额头,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个结巴。 “冷静毛啊!”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边豪迈地抹掉了快淌到眼睛的血,一边仗着站在床上的高地优势拽着他的衣领死命摇,“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小春乃——!!!!” 保健室的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一个突然响起的男声阻止了江九幺正要继续破口大骂的姿态,以至于她和黑哥同时僵住了动作,往门口看去。 出现在保健室门口的是个黄发的少年,他长相俊俏,个子又高,整个人的气质都如同他的发色一般耀眼,那种往人群里一站就是最扎眼的存在。 青峰大辉挺出个死鱼眼,他不知道该说该做些什么,所幸抬手朝来人懒懒散散地打了招呼:“哟,黄濑。” “……哟,小青峰。”黄濑凉太下意识地抬手回了句,但很快意识到这个时候还打什么招呼,他甩了甩头愤愤指向动作颇为不雅的两人喊道,“小青峰、小春乃!你们两个在干嘛啊?!” 江九幺眨巴两下眼睛,小青峰是叫黑哥的,所以另外个小春乃一定喊的是她,也就说这个帅气的黄毛跟她认识。 嗯,看来眼下不是跟黑哥撕逼的时候。 “误会误会,那个……不打不相识嘛哈哈哈……哈。” 她干干地笑着,本来拽住黑哥衣领的手转而开始帮他整理褶皱,并无比贴心地为他系上了扣子,拉紧领带……我拉!我拉不死你! 青峰大辉被勒得差点没背过去,他一把扯住江九幺的脸颊开始拽,两人开始了莫名其妙的角力,看得站在门口的黄濑凉太一头雾水。 他尴尬地挠挠脸,歪头问道:“那个……你们需要帮助吗?” 江九幺&青峰大辉:“滚!” “……………………” 反正在一顿互掐后,两人都没在对方手里讨到便宜,因为保健室的负责老师及时赶来阻止了他们愚蠢的行为,并及时解救了莫名当上夹板且欲哭无泪的黄濑凉太。 所谓医者父母心,保健老师站在江九幺和青峰大辉两人中间,看看左又看看右,最后转到青峰大辉那边说了句:“同学,你没事吧?” 江九幺瞬间就沉默了,怎么看她都更像个受害者吧?!! 青峰大辉面无表情地指指江九幺:“我没事,老师你还是看看她的脑袋是不是被砸坏了吧。” “………………” 在保健老师替她处理额头伤口的一来二去间,江九幺总算听明白了一件事,黑哥那句什么会负责的鬼话仅仅是针对她被篮球砸得脑袋开花一事。 “……啊,原来是这样。” 唉,确实是她反应太过激了。 江九幺怪不好意思的,赶紧凑上去想道个歉,可刚一靠近,黑哥就疯狂地倒退直至贴到墙壁,那眼神简直视她如毒蛇猛兽。 她赶紧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黑哥莫怕,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青峰大辉嘴角一抽,他记得自己上篇文也被这么奇怪地称呼,他绝壁跟作者有仇。 他扯了下领带,并不想跟女生多计较:“算了,不过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没事,我向来都非常有韧性。” “……” 青峰大辉嘴角抽抽,她之前趴在地上飙血的模样其实挺没说服力的,不过当事人都这么说了,他没有必要再坚持。 “黄濑,那这里就交给你了。” 黄濑凉太眼前一亮,他可终于被想起了:“小、小青峰!” “……好好说话。” “哦,不过部活已经开始了,你不过去吗?” 青峰大辉脸色一沉,撇开目光随口说道:“不去了,就当我还没醒。” 黄濑凉太:“……” 江九幺见青峰大辉走人了,目光只得扫过一旁的黄濑凉太身上,她很清楚他是这具身体的熟人,一旦独处很有可能暴露自己,所以她只能把目光投到保健老师身上。 “老师,我……” “行了,虽然只是皮外伤,但你这几天最好不要沾水,不要再动不动就搞那么多事了。”保健老师这么说着便提着药箱走了出去,由始至终对她的态度都不是很好。 ……竟然就这么被抛下了。 江九幺现在连个故事梗概都没有,真的很难摸清楚出场人物与她的关系和态度,这让她很难处理人际关系。 比如现在。 “小春乃,你痛不痛啊?”黄濑凉太反坐在椅子上,他担忧地试图去看下少女额头的伤口,却被对方一一躲过,“……小春乃?” 江九幺摇了摇头,表现得安静一些:“已经不痛了,谢谢。” “你跟我这么客气干嘛。”黄濑凉太松了口气,他翘起椅脚拿过桌上的纸巾对她说道,“那你脸凑过来下。” “啊?” 没等她反应过来,少年已经抬手替她擦了擦眼下掉妆的印记,她顺势拿过边上的镜子,才发现自己的脸上除了血还有两道骇人的晕染,也就是说刚才她就是顶着这么张吓死个人的脸跟青峰大辉叨叨的。 天哪……黑哥,你受委屈了。 “好啦,这样就又漂亮了。”黄濑凉太满意地看着江九幺,又说道,“我已经跟部里请过假了,等下直接回家吧。” “回……家?” 她回家就回家,可干嘛要他请假啊? “对啊。”黄濑凉太朝她眨了眨眼,并露出灿烂的笑容:“当然是回我们的家啦。” “………………………………” 好哇!原来是你小子干的! 第25章 <25 慕君而鸣(二) 她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一种心情跟着黄濑凉太回家的呢? 江九幺很难说清楚,反正她一路上在脑补了十万字的狗血大戏后进入了某档令人心痛惋惜的法制节目。 是什么让未成年少女早为人母? 是什么让校规法纪沦为笑谈? 是什么让幸福圆满的家庭支离破碎? 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让我们一起跟随记者的镜头走进本期的今日说法。 ……真是光想想都觉得蛋疼。 “小春乃?小春乃!” 江九幺猛地从小撒正义的面容转回到眼前金发少年身上,她还没习惯这个名字,慢了两拍才反应过来。 “在呢,什么事?” 黄濑凉太不解地歪了下头,指了指就在身边的独栋住宅:“到家了啊,你为什么还往前走?” 江九幺身体僵直了下,尴尬地笑笑解释道:“哦,我忽然想去买点东西。” “买东西?那要我陪你去吗?” “不了不了。”她摆摆手,身体自觉走回到少年边上,“我忽然又不想买了,女人总是那么善变哈哈哈。” “……” 黄濑凉太看着少女啊哈哈笑着走到了房门前,停顿了三秒又啊哈哈地折了回来。 “那个……少年哟,我好像忘记带钥匙了。” 黄濑凉太眼中的困惑更多了:“可小春乃你不是从来都不带钥匙的吗?” 江九幺嘴角抽抽,本就焦躁的心一秒切为暴躁:“……都说女人总是那么善变了!!” “原来是这样啊!” 黄濑凉太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刚才的疑虑像全部打消了的样子,他从包里掏出了钥匙先一步去开了门。 搞了半天……原来对他凶点就没那么多问号了,大兄弟你早聊啊! 江九幺跟在黄濑凉太身后走进了玄关,这是所普通的民宅,位置佳,采光好,装修跟摆设走轻欧的简约风,她个人还挺喜欢的,就是摆在门前的两双拖鞋怎么看都特别扎眼。 所以她真的小小年纪就跟人同居了吗? ……小撒救我啊!! 显然小撒没这闲工夫,能救她的也只可能是她自己。 此时,江九幺与黄濑凉太一同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她尽量表现得自然点儿,时不时瞥两眼打开了电视正在调频的少年,却不想对上他回看过来的目光,然后她就得到了个无比灿烂的笑脸。 所以这笑得傻不拉几的家伙到底是不是孩子他亲爹啊? 江九幺掌握的情报不够,万一跟之前误会了黑皮哥一样,她现在贸贸然去质问了,反而把事情弄得更糟,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是这黄毛小子干的,以他这个年纪的思考和担当,又能做得了什么。 “小春乃,你要不要先回房休息啊?看你的伤口感觉真的好痛。” 江九幺用力地点头,但想了想觉得不对,又立刻改为疯狂地摇头:“不不不不用了!” 她可没有什么好习惯跟认识才几个钟头的小男生睡同一个屋,长得再好看也不行。 嗯,绝对不行! 江九幺被少年看得特不自在,找了个茬就要离开:“我……先去喝点水。” “可那里是厕所诶。” “……我就是喜欢去厕所喝水。” 江九幺发誓她没有哪次穿越能像现在这样狼狈,尤其是她在去厕所的路上看到了面对面的两间房,房门上分别挂着“春乃”跟“凉太”两个名字,真是见了鬼的同居。 不过这下接上之前黑皮哥喊他“黄濑”,江九幺终于知晓了黄毛少年的全名—— “黄濑凉太。” “嗯嗯,叫我干嘛?” 她一吓,回头就看到了跟在自己身后仿佛随叫随到的少年,悄无声息得能把人吓死。 “抱歉,小春乃。”黄濑凉太看出了她被自己吓到了,立刻双手合十做道歉状,“我实在不放心就跟过来看看。” 江九幺能感觉到黄濑凉太的善意,他是真的关心自己,不过这么一来,她忽然觉得刚才的自己简直蠢得令人发指。 “可能是头被撞到后有点紧张过头了。抱歉,让你担心了。” 黄濑凉太一愣,好一会儿后才扬起嘴角露出笑容,眼底的光彩熠熠生辉。 “嗯,小春乃你没事就好。” * 江九幺关上门,她望着眼前被妆点的满满少女心的房间,可未来却是一片灰暗无边。 好吧,让她来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况。 江九幺现在名叫植田春乃,现年14岁,是帝光中学的二年生,这些信息是她刚从抽屉里翻出的学生证上得到确认的。 她又掏出了一直在口袋的手机,好在这个年代已经有指纹解锁了,不然才叫惨得没法儿说理。 按照常理说,要了解手机的原主人会通过手机相册跟聊天记录,但植田春乃的手机里却没有留下一张照片,相册干净得可怕。line的聊天记录倒是有,不过联系人不多,被置顶在最上面的是黄濑凉太,而里面多数都在他在说话,话题没什么营养且范围无边无际,上一句话或许是在问晚上吃什么,下一句话可能就是今晚的星星又大又亮的感慨,再下一秒又回到了今晚谁洗碗这种深刻的问题上。 不过她也捞到了些有用的情报。 比如植田春乃的父母早年死于意外,年仅8岁的她不知为何被黄濑夫妇收养,而黄濑凉太则是他们的小儿子,他与植田春乃同龄,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不过一个已经结婚了,另一个在外地念书,所以很少回家。 至于植田春乃本人…… 江九幺站到了落地穿衣镜前,她的面前出现了个陌生的少女,黄濑凉太一看就是180 的个子,所以她的身高目测在160公分,一头金棕色带卷的长发,发型有特别打理过,但长相不算特别好看,是路人以上的水准,眼睛里戴了粉色的大直径瞳片,或许化妆后有加成,她还记得黄濑凉太在帮她擦完脸后丢了两张黑乎乎又亮晶晶的纸巾。而校服也刻意改过,与在回家路上的其他女生比较,她的裙子明显改短了不少,再加上之前已经看到过的满钻指甲和首饰。 植田春乃本人似乎是个与如此软萌的名字和少女心的房间完全不搭的一个人,而以江九幺多年的经验,这样的人设只要逃课绝壁一眼就被老师发现。 江九幺咂舌一声,有些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这不是她第一次穿越,却是她最烦心的一次。 邪神大人绝对在耍她玩儿,虽然目前看来这个世界确实挺和平的,但她要面对的人生远比过往的要糟糕得多。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植田春乃偏瘦,她揪了半天也就揪起了一点肉,很难想象这里面会有个生命存在,看起来最多一、两个月的样子。 “所以你亲爹是谁啊?!这个年纪大家一起手牵手打王者荣耀不好吗?!” 江九幺无语问苍天,依照现在的情况,植田春乃没有监护人在身边,就算后续要做进一步的处理,她必须得向黄濑夫妇求助。 可这种关键时候,他们偏偏出国公干,不在身边。 “啧,我还真是看不到未来。” 那之后过了半小时,江九幺被黄濑凉太叫出来一起吃晚饭。 黄濑夫妇出国后,他俩处于相依为命的状态。而同样做饭苦手的黄濑凉太和植田春乃一般都叫外卖来解决晚饭。 她心情沉重,本着多年养成的食不言寝不语草草吃完了晚饭,然后窝在沙发那儿思考了会儿人生后决定套套话。 “凉太。” 她在聊天记录中找到了对他的正确称呼,好在之前没有喊出黄濑君什么的。 “我有了。” 此刻的黄濑凉太正用妙脆角插满了五根手指头,高举着正准备从后面跳出来吓她一跳,却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转头叫自己,以至于表情没有收住,反而显得特别蠢。 他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啊?” 江九幺干咳一声,挺起胸膛又重复了遍:“我说,我有了。” 黄濑凉太蹙起了眉头,凑得更近了点:“……啊?你有什么了???” 江九幺除了读懂他满头的问号外,什么震惊、恐惧、无奈、欣喜的情绪都没得到,对他傻不拉几的认识倒是又深了一层。 她嘴角一抽,抬手摁在黄濑凉太凑得略近的脸上用力推了出去:“我是说,我有了个绝妙的主意,今晚你洗碗。” “诶?可之前明明说过谁洗碗用猜拳决定的。” “来,凉太,跟我比一下。”江九幺转过头对他摆出了特别严肃的表情,然后抬起手比了个剪刀,“耶~~~~~” 黄濑凉太不明就里地跟着一起比了个剪刀:“……耶?” 江九幺一秒改握拳锤在他的剪刀手上:“好了,你洗碗吧,我去洗洗刷刷睡觉觉了。” 黄濑凉太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不满地嘟囔着:“小春乃你赖皮啦!” “错!这叫智慧!” 江九幺一本正经地解释完后就拍拍屁股跑了,留下黄濑凉太一人在原地不服气地往嘴里丢妙脆角后卡兹卡兹嚼了起来。 不过这么看来,黄濑凉太真不是她孩子他爹。 她得转移目标了。 * 或许是额头受伤的缘故,江九幺虽然心事有一大堆,但睡得还不错,几乎沾着枕头就过去了。 一早被闹钟叫醒的时候,江九幺从床上坐起来对着前面那堵墙懵逼了很久,她没有接到轰焦冻每天喊早的电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绿谷出横了。 她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漱,她看着镜子里14岁的少女对自己说道:“早安,植田春乃。” 但是做植田春乃也很麻烦…… 洗漱完毕戴好瞳片的江九幺坐在化妆台前,开始对着满桌子的化妆品长吁短叹,虽然活了好几辈子,但化妆的技能点她始终没有点亮过,不是身份不需要,就是年代不对口,要么就是性别错位。 算了,总归要试试的,拿出你作为女人自带的才能啊江九幺! 这么为自己打气后,她简单摸了底妆,然后毅然决然地拿起了睫毛膏拔出了刷头,掰开自己的眼皮瞄准目标…… 嗯,她记得植田春乃的眼睛特别黑的样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屋外传来了黄濑凉太的惊叫声,吓得正聚精会神的江九幺手一歪就出了界糊到脸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写书法。 “小春乃!!我忘记今早还有部里有晨训!!我先走了!!!!” “哦,你走吧。” 江九幺随口应了声,扯了张纸在脸上死命擦,可一直把脸都蹭红了还没擦掉,这睫毛膏还真是牢得要命。 啧,麻烦死了。 江九幺就这么对着镜子跟各路见或者没见过的化妆品战斗了半个多钟头才完全捯饬好出了门,不过用时太久,她来不及去买早餐了。 昨晚回家的时候,她特意记了下上学的路线,而且从学生证上也知道了植田春乃是哪个班的,所以对于去上学这件事,她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一路顺风顺水,记忆不错的江九幺很快到了学校,而且没有迟到,一路上也看到了不少跟她穿同样制服的学生,有不少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会儿。 她只当是没发现,直到走近帝光中学的校门,两道身影以气势逼人的姿态出现在她两侧,同时对着她猛地鞠了一大躬并喊道—— “早上好!!春姐!!!” 江九幺震惊了,眼前出现的是两个同样穿着帝光制服的男生,一个强壮如牛,感觉一挺胸就能把衬衫扣子崩开,另一个头发竖起,不知道抹了多少发胶摩丝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她看着这两人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这种场面还真是久违了。 她又想起了当年糟糕的结局,有些后怕地问道:“……你们要毁灭世界让黑暗降临大地吗?” “哈哈哈哈春姐真是幽默!!” “哈哈哈哈春姐真是风趣!!” “哦,那就好。” 江九幺点点头,决定先把这两个人无视,她可不想被这两人耽误而迟到,可刚准备说什么,却又感觉到了旁人的目光。 她很不爽,便问了那两人:“我今天很奇怪吗?” 那两个男生屏气凝神地盯着她看了三秒后立刻立正抬头大声回答道—— “春姐今天格外光彩照人!!!” “是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江九幺嘴角抽抽,这么一喊看过来的人更多了。 她赶紧朝他们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回去上课吧。” “好的!春姐!” “没有问题!春姐!” 江九幺抱胸抖了下,见这两人走远了才赶紧小跑去了教学楼,所幸二年生的教室与她料想的一样在中间的楼层,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教室二年a组。 她想着第一次进教室不要表现得跟平时太不同引起注意,又特地把手机掏出来当镜子用照了照脸。 “……擦。” 这不照还好,一照还吓了一跳。 她早上的高光抹多了,自然光下白得跟新刷的墙壁似的,难怪刚才那家伙说她光彩照人了。 恩,确确实实白得可以照人了。 以这样的形象登场还不得把班上同学吓死,她只得一边走向教室,一边拿纸巾对着脸一阵胡乱地擦,但不好好走路总会撞到点什么。 “啊,抱歉。” 江九幺拿开手机和纸巾,特不好意思地对面前她不小心撞到的男生说道。 “没关系。” 男生的声音很好听,清朗温厚。 她抬眼与他对上视线,那是个红发红瞳的少年,外表与声音相配,气质沉静,长相俊朗,就连微扬的嘴角也恰到好处,温柔有礼,气质绝佳。 但这样的近距离下,在他的眼底深处,她看不到真实的情绪。 或许是前几次穿越的经验累积,而她也是做过职业英雄的人,她或多或少感觉到了某些不可名状的东西,这让她出于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离他远了些。 她朝他鞠了一躬,随后绕过他身边准备离开,但没走两步又听到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植田同学昨天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呢?” 她的脚步一顿。 ……昨天? 昨天! 她不敢置信地转过头,难道说—— 好哇!原来是你小子干的! 第26章 <26 慕君而鸣(三) 不,不是这小子干的。 江九幺稳住情绪后从头到脚打量起了眼前的红发少年,她完全拿不出想象中的气焰,甚至在他的注目下,连说话都有些发噎。 因为那完全是看一个“认识的人”的眼神,多半点的熟络都没有,而这样的人应该不会跟植田春乃有什么感情纠葛。 既然不是她想的那样,那么植田春乃昨天是想跟他说什么呢? 江九幺不是神仙,当然不可能知道,她甚至连眼前的少年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她只得打起了哈哈:“啊……我忘记了。” “……” 赤司征十郎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露出教科书式的礼貌笑容,但眼里仍是淡漠疏离:“好的,那等植田同学想起来了再说吧。” 她连连点头:“嗯,我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决定。” “不过,那个……”赤司征十郎说话间顿了下,然后抬手指了指她的脸颊。 她愣了愣,顺着他指的位置摸了把自己的脸,然后扯下了小半张黏在脸颊上的纸巾,一看就是刚才蹭得太狠留在上面的,她竟然就这么顶着张又是照人又是黏纸的脸跟别人说了半天话。 “失礼了。”赤司征十郎轻点了下头向她致意。 “不不不,失礼的是我。” 江九幺忙回了个礼,这种年纪轻轻就有了翩翩贵公子气质的少年让她有种无形的压力。 “那我先去教室了。” 她找了正当理由准备先走一步,却又被叫住了。 “植田同学,你要回教室的话,应该跟我走同一边吧。”赤司征十郎指了指另外个方向,好心地提醒道。 “对对。”她反应了过来,然后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伤,“我有点昏头了。” 少年在看到她额头的伤口后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却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后先走一步。 江九幺慢了半步跟在他身后,等走到教室门前了,她才意识到少年跟她是同班。 但愿她没有暴露什么,不过就他看她的眼神,估计连熟人都算不上。 可问题又来了—— 植田春乃的座位在哪儿? 原以为她进教室后总有同班同学会跟她打招呼,但没想到的是多数人在看到她后都跟没看到一样,就算视线发生了接触,对方也会立刻不着痕迹地移开,倒是纷纷跟和她一起进来的红发少年打起了招呼。 她从谈话间得知了少年的名字,并立刻学以致用。 “赤司同学,请问我的座位在哪儿?……我的头还昏着。”她以仅两人可以听到的音量向他问道,并作势扶了把额头。 赤司征十郎同样轻声地答道:“靠窗那排倒数第二个位置。” “哦,非常感谢!” 在意外非常有同学爱的赤司同学的指点下,江九幺抡着包走到了她的座位上,而赤司征十郎的座位与她隔了一排,且是正数第三的位置。 她没有注意到赤司征十郎在那之后回头多看了她一眼,而是在落座后跟邻座打了个招呼以示友好,却不想邻座的男生看到她就跟见鬼似的立刻转过了头,朝他另一边的邻座假意聊天地说个不停。 她悻悻地收回笑容,只能用拿书本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看来植田春乃的人际关系不是一般的糟糕。 不过也对,联想到早上在校门口迎接她的那两个男生和她本人的衣着装扮,植田春乃的人设大概就是那种校园不良,说不定还是大姐头级别的,14岁竟然就怀孕了这件事也能说明她还不够爱惜自己。 作为过来人的江九幺长叹一声,决定暂且放弃跟周围的人建立友好的关系,要真是那样的大姐头,她不把人吓死就不错了。 之后过了十分钟,二年a组的班主任户田走进了教室组织晨会,她是名二十多岁的女性,一进来就元气满满地同学生们打了招呼。可在点名的时候她竟然咬字了,咬了后还一阵瞎乐呵地哈哈哈了过去,看来是个乐观开朗到神经大条的老师。 但再优秀的老师,现在也吊不起江九幺的学习热情。再说了,虽然她距离上次坐在课堂上已经快二十年了,但国中的课本还是难不倒她的。 那之后,江九幺无惊无险地度过了上午所有的课。事实上,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老师讲课,但不知为何就时不时收到了各路老师惊讶且欣慰的目光。 ……所以,植田春乃平时上课的时候在干嘛?是睡觉还是喧哗?光是这样听课就能收获赞许实在是太令人费解了好吗?! 她额角的伤口仿佛又传来了疼痛,扶着额头的手简直不想放下来。 午休是个非常能体现人际关系的时间,教室里几乎所有人都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该吃饭的吃饭,该聊天的聊天,只有她像被人隔绝了一样,没有人跟她搭话。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整个班级除了赤司征十郎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给过她笑容。 江九幺没什么好胃口,在回了黄濑凉太问她伤口还疼不疼的消息后,她决定先去趟洗手间解决下生理问题。 可她忘了,洗手间,尤其是女洗手间,永远都是最容易听到新八卦的场所。 “喂喂,你看到了吗?今天植田那家伙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把脸涂那么白,跟打了蜡似的。” “我也看到了,笑死个人,顶着那么吓人的脸竟然还敢跟赤司君一起进来。” “不过她今天上课竟然会那么安静,我还记得她昨天忽然冲出教室的样子,差点没把小林老头的鼻子气歪。” “哈哈哈可能是想学习好了就能让赤司君注意到她?呵呵,她以为她是谁?另一个西野成実吗?” “所以嘛,我看整个帝光也只有黄濑凉太会搭理她,可惜了他长得那么帅,眼睛却瞎了。” “我看你是被黄濑君拒绝了,心里不服气吧。” “你闭嘴吧!她植田春乃还不照样被灰崎祥吾甩了!” “好好好,我闭嘴。” 一阵嬉笑打闹后,洗手间又恢复了安静。 江九幺在确认外面已经没人了以后,从隔间走了出来,她打开水龙头哗哗洗着手,眼睛却始终盯着镜子里的少女。 “定位很尴尬啊春乃少女。” 不过……这灰崎祥吾又是谁? “你的前任吗?” 可惜镜子中的少女并不会告诉她答案。 江九幺随后回到了教室,她或许可以打听下灰崎祥吾是何许人也,但没等她有所行动,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如同旋风过境般从教室门口直直杀到她桌前。 “植、植田同学!!!” 江九幺一吓,震惊地看着扑在她桌前的较小女生,她气喘吁吁,脸蛋也红扑扑的,却不忘朝她举起了手里的塑料袋。 “对不起!我下课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所以小卖部去晚了!菠萝面包已经卖完了!就擅作主张换了炒面面包!” “………………” 江九幺被她的气势震住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女生忽然变得很紧张,本就紧锁着的眉头弯成了纠结的波浪形,脸颊更加红了:“对对对对不起!!都怪我擅作主张!!!真的非常对不起!!!!” 她说完后从课桌上直起身子,哐唧哐唧地朝她不停做深鞠躬,力量和速度不觉让人怀疑她腰部根本是弹簧做的。 “没、没关系。” 江九幺赶紧拦住了她继续鞠躬的动作,一把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炒面面包也很好!” “真、真的吗?”女生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试图观察她有没有生气。 “真的!” 见到江九幺的反应,那女生立刻就笑开了花。 “那就好!植田同学你慢慢吃,有什么需要再给我发消息就行了!” 她这么说完就又一阵旋风似的冲了出去。 “多、多少钱……” 江九幺的话都没说完,她看着女生的背影消失在了教室门口,有些颓败地放下了伸长胳膊的手。 周围很多人都目睹了这一幕,一阵交头接耳后移开了看着植田春乃的视线,无非说着一些“真可怕啊”、“竟然这么使唤椎名同学”、“不愧是新一代女魔头”的这类话。 江九幺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看着手里的炒面面包和牛奶,甚至都想跑过去跟那些人一起大声讨论,因为这实在是—— “……太过分了。” * 江九幺从来没有觉得上学是这么难熬的一件事。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午快放学的时候,她又接到了黄濑凉太发来的消息,说是下午有部活让她自己回家。 看来植田春乃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是标准的回家派。 江九幺为此松了口气,甚至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早晚要得社交恐惧症。 她在准备离校的时候又遭遇了早上那两个男生,并非常果断地拒绝了他们向她发出的一起去河堤迎着夕阳奔跑的邀约。 她比较担心自己跑着跑着就想投河了。 回家的路上,江九幺经过了一家便利店,她在买了一瓶饮料结账的时候瞥到了收银机边上的计生架,摆在最上面的验孕棒非常扎眼。 说起来……她由始至终好像都没有确认植田春乃怀孕这件事,如果只凭昨天她穿越初手里握着的两条杠,未免也太草率了。 况且,她身体好像还挺健康的,中午的炒面面包简直吃完一个还想再来一个。 或许她应该再好好确认下这件事? 这么想着,她的手不自觉伸到了验孕棒那儿。 “同学,需要结账吗?” 收银员姐姐甜美的声音及时阻止了她罪恶的手。 江九幺回过神,看了眼身后不少正在排队结账的人,她决定先把饮料钱结了,至于验孕棒……还是等晚上人少了些再来买吧,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嗯,麻烦了。” 她笑着递出了手里的饮料。 之后,江九幺一边喝饮料一边晃荡着走回了黄濑家,可一直到门口,她掏了半天包后才想起来昨天黄濑凉太的话。 植田春乃从来不拿钥匙。 她没了办法,只得发了个消息给黄濑凉太让他记得部活结束早点回家,然后自己先去离家不远的麦当劳那儿坐一会儿等人。 可这一等就是好半天,江九幺愣是把手机的电都用完了还是没等到黄濑凉太到家的消息,她没了办法只得又折回学校找人。 这个时候天早已经黑了,还下了不小的雨。 江九幺虽然对学校还不是很熟,但篮球馆在哪儿还是知道的,毕竟她在那里被黑哥结结实实地抡过一球。 她走近了篮球馆,但里面没有传来任何正在部活中的响动。 难道已经结束了吗?但灯怎么还开着? 反正来都来了,江九幺决定去多看一眼。 她走到体育馆的铁门边,馆内确实还有人在,那是两个站在篮球场上的男生,看起来是在聊着什么。 而其中一个她还认识,正是颇有同学爱的赤司征十郎。 而另一个是个水蓝发色的男生,她没有见过,而且在乍一眼看过去的瞬间,他的存在感薄弱到她还以为赤司征十郎在场上一个人自言自语。 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凝重。 “放弃青峰吧。” 赤司征十郎平静地看着黑子哲也说出自己的决断,无论对方是多么不敢置信,他都必须要承认这既成事实的现状。 “一个瓷碟只要曾经出现过裂缝就不可能修复如初,但如果修理还是有用的话,我当然还会去尝试,但已经没有必要了,他现在能用就足够了。” “……” “辛苦你了。” 黑子哲也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红发少年,明明是他让自己去追青峰大辉的,却在现在告诉他要放弃。 这完全判若两人的说话口气与目光眼神,让黑子哲也不自觉发出疑问。 “……赤司君,你在说什么啊?……不,你……究竟是谁?” 红发少年轻笑出声,就好像听到了再好笑不过的笑话一样,他颔首微微睁大了眼睛,抬手按在自己胸前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当然是赤司征十郎了……哲也。” “…………” 黑子哲也在听到这个称呼后目光闪烁了下,他很难接受……但眼前的人确确实实就是赤司征十郎本人。 赤司征十郎没有得到回应,他的目光自然越过了沉默的黑子哲也,转而看向出现在门口的少女。 “你说是吧?春乃。” 江九幺看看左看看右,其实这种时候被人注意到的感觉真的非常糟糕,但都被点名了,她想脚底抹油都不行。 她干咳一声,朝看向自己的两名少年抬手致意。 “那个……我只是路过的。” 而且真的跟你不熟,别叫这么亲热。 第27章 <27 慕君而鸣(四) 再怎么满怀期待地看着她也没用。 江九幺认识赤司征十郎也不过大半天的时间,她还能吹出个什么花样来,不过…… 她盯着眼前的少年看了会儿,哪怕隔着数米的距离,她都能感觉到赤司征十郎的气质好像是跟早上见到的不大一样。不过生而为人,情绪尚且还有起伏,她不了解过去的赤司征十郎,也很难评价现在的赤司征十郎。 这一票,她弃权, “你们看到黄濑了吗?如果没有,我就走了。” 她自己那堆破事都没有处理完,可不想掺和进这些有的没的里面。 这样明显不配合的发言让黑子哲也转换了心情,他指了指篮球馆外的活动室:“黄濑君的话,他跟大家一起在换衣服,应该一会儿就会出来。” “好的,谢谢。” 得到了钥匙的去向,她没有必要再多留,在简单的道谢后准备离开,结果转身就看到要找的人从门口走了进来,身边还有其他几个没见过的男生女生,其中不乏认识植田春乃的人,在看到她以后都没有什么脸色。 “小春乃?” 黄濑凉太看着出现在篮球馆的少女后非常惊讶,因为她从来不会在部活时间来篮球馆,哪怕在他的再三邀请下。 他快了两步走到植田春乃面前,她的头发和衣服有些微湿,可以想象她是才下雨不久后匆匆过来的。 他抬手将她湿了的头发拨到耳后,担忧地问道:“小春乃,你没有带伞吗?” 江九幺僵了下,过分的亲近让她有些不大适应:“……带了,麦当劳借的公用伞,来的时候风太大才打湿了。” “这样啊。”黄濑凉太笑了开来,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后,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所以小春乃是来接我的吗?” 江九幺感觉到了大家的注目,黄濑凉太跟植田春乃怎么说都算一家人,她总不能当场打他脸。 于是她回以同样的笑容:“嗯,接你啊。” 黄濑凉太没有想到植田春乃会这么回答,他高兴极了地立刻拉起她的手:“我已经好了,现在就回家吧小春乃!” 回家回家,赶紧回家。 她一门心思只想回家,而本来是被黄濑凉太拉着的手,拉着拉着就变成她把他拽出了篮球馆,还直直跟那些仍在门口站着的其他人撞了个面对面。 她根本不认识这些人,而唯一混个脸熟的黑哥也不在里面,只得混乱朝那些人点头致意了下,顶着他们视线的压力加快了步子。 在快出门的时候,她一时没有看清馆内灯光照不到的门侧,不小心蹭到了刚好要进馆的一个漂亮的长发女生。 江九幺看到了那女生在看到自己后眼中闪过的讶异和紧张,一整天下来她早就习惯了接收这样的表情,一准又是被植田春乃不良的姿态吓过的。 她下意识地说了声“抱歉”便拉着黄濑凉太匆匆离开。 “小実,你没事吧?”走慢了一步的桃井五月看到了这一幕,她快走了两步向少女担心地询问道。 “没事。” 西野成実被撞到的肩头隐隐作痛,她对桃井五月笑笑后侧头看向了在雨中打起伞渐行渐远的两人。 她松了口气,然后抱着刚洗好的毛巾走进篮球馆。 作为经理,西野成実察觉到了场上的气氛有些古怪,便笑着招呼起了大家部活结束早点回家休息,其中有人接了话,说是本来好好的,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会突然跑过来。 那家伙自然是指唯一不是篮球部一员的不速之客植田春乃。 但在帝光有不少人知道植田春乃是黄濑家收养的女儿,而话题从对她的看不惯转移到了对黄濑凉太的同情上。 西野成実对此没有多做评价,她走到了赤司征十郎身边露出温婉的笑容:“阿征,等下一起回家吧?” 赤司征十郎却收回了始终注视着馆外方向的视线,敛下眸子朝身边美丽高雅的篮球部经理,又或者说是自己未婚妻的少女看了过去。 “嗯。” 他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后便朝篮球馆外的活动室走去。 西野成実愣了愣,她意外于今次的赤司征十郎会对自己连个笑容都没有,她看着少年的背影下意识想要伸手喊住他,但最后还是选择放下了手。 因为就算叫住了,她也不知道对他说什么。 * 雨不知不觉下大了。 江九幺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免费伞,对于两个人而言确实小了些,她还伞的时候绝对要去跟金拱门提提建议。 黄濑凉太替植田春乃打着伞,因为要迁就她的身高一直弯着腰,尽量将雨水挡到她身外,而自己靠外的那处肩膀已经被打湿了。 “小春乃,你冷吗?” “不冷。” 江九幺可以想象得到现在自己一层外套又一层外套的样子一定非常笨拙,这是刚才黄濑凉太执意帮她披上去的,还一直重复自己是篮球少年不怕冷。 倒是她,生怕自己这会儿再喊个冷,他都能把自己的毛巾拿出来给她裹头上。 黄濑凉太放下了正在包里掏个不停的手,他竟然还真想去拿毛巾。 江九幺可以说非常庆幸了,少年人的想法还真是特别好猜。 而这一下雨,回家的路就好像特别远,路灯的昏黄光线下淅淅沥沥的全是雨滴跃动的轨迹,忽近忽远地能让人的心情变得无比平静。 在伞下小小的空间下,配合着雨水躁动的声响,两人的心或许会比平时更容易靠近些。 江九幺侧头看向身边的少年,一边衬衫的袖管已经完全湿透了,为她打伞的手一直在轻微地打着哆嗦,哪怕他在极力控制。 很难想象,黄濑凉太为什么会这么照顾植田春乃?在旁人眼里,对于这件事的评价甚至能以他眼瞎了来粗暴地总结概括。 她很难不去发问。 “凉太,你认为植田春乃……我是说,你认为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黄濑凉太一愣,他侧头看向身边的少女,原以为这只是简单的玩笑话,却在她脸上看到了困惑且认真的表情。 这让他不自觉地细细想了起来,就连看着前方的目光都变得悠远。 “小春乃是个怎么样的人啊……这个问题我真的没有想过诶,不过一定要我回答的话,我会告诉你——” 黄濑凉太停下了脚步,他拉住仍要往前走的江九幺,隐去了平日的嬉笑,格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小春乃是个善良的孩子。” “善良?” 她有些意外他会用这个词,这就好像硬要夸赞一个没有优点的女生,实在没话说了,就只能说她有气质很善良一样。 但黄濑凉太说话的样子一点都不像随便敷衍,甚至在听到疑问后又重复了一遍。 “小春乃是个善良的孩子,只有这点,我非常肯定。” 江九幺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有一瞬间她都觉得自己暴露了穿越者的身份,而两人短暂的沉默配合雨点打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将他们的距离拉得无限远。 “所以不用那么努力也没关系,我会保护小春乃的。” “凉太,我……” “好啦,我知道小春乃你一定就是想听我夸夸你吧!” “……” “快点回家啦,就算我是篮球少年,也快被冻死了。” 黄濑凉太恢复了原来的灿烂笑容,他抬手搂过她的肩膀往自己这边收得再紧了些,对于刚才的话题没再继续,嘴里也只是不停地说着好饿好冷这些话。 江九幺时不时应和两句,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回家的路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长了…… 但江九幺必须承认她不喜欢植田春乃。 哪怕她现在就是植田春乃,哪怕她占用着植田春乃的身体,哪怕她会被大声评价不知好歹。 她都不会收回这句话。 短短两天的时间,她经历过的人和事已经能描绘出植田春乃的大致形象。 她是帝光公认的校园一霸,打扮嚣张,公然逃课,霸陵同学,身边有跟班小弟,还是保健室的常客,可以想象打架也是家常便饭,以致于同学嫌边,师长放弃,走到哪儿都不受人待见,还连累到身边的人都遭遇负评,甚至不过14岁就有了怀孕的可能。 她真的无法坦然地去说会喜欢这样的自己。 但哪怕是这样的植田春乃,在仿佛被全世界抛弃后,黄濑凉太却会坚定不移地评价她是善良的。 她很庆幸植田春乃能有这样的一个朋友,又或者说是亲人。 所以,她在回家的路上做下了决定——放弃再以植田春乃的习惯示人,去勉强伪装成一个连她自己都不喜欢的人。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她把化妆台上所有浓妆艳抹的化妆品全部锁进了抽屉里,不再强迫自己去点亮没缘分的技能。她又把搁置在抽屉最底下的课本和习题册拿出来堆满了桌面,总之态度要先放端正。 那之后,江九幺又借口出去买东西再次去了附近的便利店,按照原计划趁着来客数偏少的晚上去买验孕棒,因为有些事她必须要代替植田春乃面对,而首当其冲的就是确认这最大的问题,她甚至决定不再去深究那个混蛋到底是谁。 随着进门时的提示音乐,收银机前的店员朝她礼貌地喊了声:“欢迎光临。” 这无疑让她有些压力,虽然刻意翻出来一件比较能掩盖真实年龄的大衣穿出门,但她现在的心情大概就跟小女生第一次去买卫生巾一样,甚至更糟糕。 她假意在店里转了两圈平复心情,最后鼓起了勇气朝计生架走了过去,而在她拿起验孕棒的瞬间,有另一只手从她的下层拿走了一盒001。 各取所需,作为成年人的江九幺本来没太在意,直到结完账要走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路被人挡住了。 “麻烦让一让。” 本就心情欠佳的江九幺不客气地抬起了头,而后便瞧见了一张笑得玩味的脸。 “还真是奇遇啊,春乃。” 他这么说完后咧开嘴笑了起来,然后晃了晃手中高举的手机,而屏幕上出现的正是植田春乃刚才结账时的照片。 第28章 <28 慕君而鸣(五) 这又是谁啊? 江九幺的注意力从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再次转移到对方的脸上,这流里流气又凶神恶煞的刺猬头,他的坏心眼全部写在表情里,而且还大晚上的跑出来买001,一看就不是什么正面人物。 难道说这是植田春乃招惹的社会人吗? “所以大哥你干嘛?随便拍照经过我同意了吗?” 她面色不善,口气不佳。 “……大哥。”灰崎祥吾听到这个称呼嘴角一抽,他把手机晃到她眼前继续挑衅地说道,“你还越来越大胆了啊,这样被我拍到还不害怕。” “怕什么。”江九幺眉毛一挑,开始满嘴跑火车,“我妈二胎还要跟你报备吗?” 这话把灰崎祥吾怼懵逼了,就连刚才嚣张的气焰都被浇灭了一般,但很快又调整回来摆出臭脸:“好啊,那就看看学校信不信吧。” 江九幺脸色变了变,但这家伙明摆着就是要来要挟她的,如果真顺着他的思维来,他绝对会更加起劲。 她只得不动声色,继续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哦,那你随意,我先回家了。” 江九幺作势要走,却被那家伙从手里夺走了刚买的东西,还露出了特别幼稚的笑脸,就好像跟人抢玩具抢赢了一样。 她憋了一肚子的火,忍了再忍才没有发作:“既然你这么喜欢就拿去用吧。” 撂下不客气的话后,她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便利店,门口正好停了辆出租车,她听到身后那家伙因为还没有付钱被店员拦下的声音,赶紧趁这空档上了车叫回了车。 事实上便利店距离黄濑家不过一两公里的路,她却为此支付了昂贵的车费,直接把她零花钱掏空了。 站在家门口的江九幺愣了好久,她发现自己出门除了花钱别的什么事都没做成,还被那社会人拗走了她付钱买的东西。 啧,真是失策失策。 * 一宿没睡好的江九幺去了学校,她虽然没有化那么浓重的妆,但因为没找到框架眼镜的关系,她还是戴了美瞳,加上皮肤状态还不错,又有厚刘海的加成,她看上去没那么突兀,至少比昨天的光彩照人好多了。 而今天的帝光早晨依旧伴随着植田春乃俩马仔的问好。但今天的时间尚早,她不急着先回教室,便招呼他们俩来唠唠嗑。 她今次记住了他俩的名字,壮硕点儿的叫田中,刺猬头叫山本,据说从一年级就跟植田春乃混了,在整个帝光谁人不知他俩是春姐的左右手。 “行了行了,赶紧打住。”江九幺阻止了田中跟山本自觉进入忆往昔峥嵘的模式,把话题转了回来,“其实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咱都是同级,以后就别啥姐啊哥的喊了。” “好的,老大!” “没问题,老大!” “……算了,当我没说。” 江九幺觉得脑仁有点疼,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准备好好讨论一番让他们以后别在校门口跟迎宾小姐似的跟她问早了。 但她的腹稿都还没来得及打,就被忽然昂首挺胸、展露臂膀肌肉的田中和山本吓到了,而这瞬时进入斗鸡模式的发展让她明白一定是有谁出现了。 果不其然,某个同样带着左右手的家伙迎面走了过来,他双手插着裤兜,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就差来段bgm配上他的j家步。 江九幺嘴角一抽,这扎眼的刺猬头,这流里流气的表情,还有这社会人的气质,可不就是昨晚碰到的那混蛋001吗?! 搞了半天他竟然跟她是一个学校的,国中生竟然可以长得这么老,这个世界果然也不正常。 她侧头问了右手边正朝正前面呲牙咧嘴比划肱二头肌的田中问道:“兄弟,那刺猬头什么来路?” “春姐!你傻啦!那厮是灰崎祥吾啊!” ……灰崎祥吾? 这名字有点耳熟。 江九幺抓耳挠腮了会儿,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在洗手间那俩女生的八卦对话中出现过,貌似是植田春乃的前任? 她忽然明白了点什么。 你以为她会再度大喊—— “好哇!原来是你小子干的!” 不,她不会。 因为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昨天这家伙就不会嬉皮笑脸地拍那种照片来要挟她。 “所以我跟灰崎祥吾现在关系咋样?”她又侧头问了左手边的正不停整理发型保持靓丽姿态的山本。 “春姐!你傻啦!你跟这厮可是水火不容啊!” “哈?因为他把植……不,因为他把我甩了?” “我呸!这厮连给春姐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田中和山本同时仰天长啸,愤怒的样子看起来恨不得把灰崎祥吾剁碎切丝喂乌龟。 江九幺听得一脸懵逼,但在随后田中和山本的快速前景回顾中,大致弄明白了他们的怒点,说是这灰崎祥吾是植田春乃踏向极道之路的最大障碍,就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植田春乃才没有站在帝光不良的顶端,他们各自拉帮结伙,一度势不两立,但不分伯仲,然而最令人不耻的是,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战胜植田春乃的灰崎祥吾竟然跟人到处吹嘘他在跟植田春乃交往,甚至还玩完后甩了她,借以打压她的声势。 江九幺的嘴角抽得快面部失调了,她可一点儿都不想站在帝光不良的顶端,现在已经足够鬼见愁了。 就在她分外惆怅地消化的时候,那与她共同追逐终极不良的家伙已经晃到了她的跟前,在田中跟山本左右夹击的眼神攻势中,他仍是那派天不拍地不怕的姿态,笑得要多痞坏有多痞坏。 “春乃,我们又遇到了。” “……” 灰崎祥吾看到她不爽的表情后满意极了,他笑得越发嘚瑟起来:“对了,昨晚我忽然想起来,你好像是凉太那小子家里收养的女儿吧。” “……” “所以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二胎弟弟妹妹呢?” 江九幺被他嚣张的样子气得眼角狂跳:“……你到底想干嘛?” “没什么,只是想说你昨天落在我那里的东西需不需要我还给你?说起来,你好像还跟凉太住在一起。”灰崎祥吾嘴角的笑意加深,而后做作地仰起头做出感叹状,“啊,我好像已经好久没有去教职工室那儿喝过茶了,不知道主任他们有没有想我呢?” 他说完后瞥了眼沉默的植田春乃,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感觉还挺新鲜,果然有把柄在手上就是不一样。 灰崎祥吾绕到少女身边,无视了田中和山本不满的叫嚣后一手勾住她脖子,凑到她耳边说道:“其实要想让我别去那儿也不是难事,只要你……” 他竖起一根手指头,轻戳在了她的脸颊上,笑得焉儿坏, “只要你以后别再多管‘闲事’。” 江九幺没吭气,只想把那根戳在自己脸上的手指头剁了,不过他提出的要求听起来不是很难,虽然那个着重音的闲事到底有多闲她没有领会到。 “或者,考虑下跟我交往?我其实……不那么介意哦。” 灰崎祥吾的尾音拖得悠长暧昧,他收回了手在同伴的围笑中又插着口袋转身离开了,那混蛋样的笑声隔了老远仍传了过来。 “春姐!我要去打爆那厮的头!” “我也要去!实在太气人了!” 江九幺拦住了两个作势要冲上去的少年,让他们优先把她带回教室去,因为—— “因为我怕我会是第一个忍不住上去拍死他的。” 她洋溢着笑容的表象下是一副咬牙切齿的狰狞模样。 * “辣鸡!辣鸡!辣鸡!” 回到教室后,江九幺愤怒地在纸上写上了灰崎祥吾的名字,然后用红笔疯狂地在上面画着大叉,但这还远不解恨,最后愣是把这张纸撕成了碎片,洋洋洒洒地甩了一桌子,真是恨不能冲过去跟他一起同归于尽。 这么一阵捣鼓后,她的气是解了点儿,就是刚才的愚蠢举动被正好来找她的赤司征十郎尽收眼底。 她一秒换了笑容,抬起头看着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桌旁的少年,两手开始疯狂地聚拢收集刚被自己撕烂了的纸片。 “赤司同学啊,您有什么事吗?” 制造垃圾的江九幺被身为班长的赤司征十郎看得心里发虚,说话的时候连敬语都用上了。 “是老师让我转告你,别忘了交前天的生物笔记,不然会影响成绩的评定。”作为班长的赤司征十郎神色淡淡地复述刚才生物老师的话,然后直视她的目光又转移到她极快的手速上,“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会不会,瞧您这话说的。” 虽然她完全不知道生物笔记是个什么神奇的东西,但这时候应下来就是了。 赤司征十郎没有接话,他分明看出了对方其实根本不知道要交的是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有揭穿她,而是抬手将粘在她脸颊上的碎纸片拿了下来。 江九幺屏气凝神,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出,而少年的指尖有些微凉,在与她皮肤轻触的时候有些刺痒。 “记得收拾干净。” 赤司征十郎将拿下的碎纸片放回到她不自觉停下动作的手上,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江九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想起了昨天早上发生过类似的状况,但赤司征十郎的处理方式却有了不同。 嗯,总觉得有些奇怪啊…… 她抬手蹭过他刚才无意间碰触的脸颊,竟然还有些发热…… 好吧,她也有点奇怪。 * 下午的时候,江九幺觉得身体不是很舒服,不过想想也对,她没被灰崎祥吾气得心肌梗塞已经是邪神大人保佑了。 不过…… “下节课是体育课啊。”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江九幺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上体育课,如果遇到剧烈运动就请假好了。 她换了运动服去操场报道,而因为还不熟悉这边上课的套路,所以比别人晚了两分钟,不过好在没有迟到。 帝光的体育课是两个班级合上的,且男女生分开,所以她在报道后看到了很多没见过的女生,不过倒是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是前晚她从篮球馆回去时不小心撞到的女生。她正在跟同班的两个女生笑着聊天,不过这么细看下,她还真长得非常漂亮,聊天笑起来的时候还记得时不时捂嘴,温和恬静的样子应该是大和抚子那挂的女神。 江九幺反思起了自己笑起来的样子,那是拍膝盖捂肚子恨不得在地上打滚,这跟人家一比,何止天差地别。 江九幺叹息一声,正要收回目光,却不想还没转头就被操场另一边两个跳跃不止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原来是植田春乃的马仔田中和山本,他们也穿着运动服,看来是跟她合上体育课的另一个班级的。 他们感受到了江九幺看过去的视线,立刻又是一个立正鞠躬,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江九幺尴尬极了,还是默默移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吧。 好在这个时候体育老师来了,大家的注意力被成功转走,可没等她松口气,老师的目光又跟交接棒似的落到了她的身上。 “今天植田难得没有生病请假,很棒哦。” “……” 好吧,看来植田春乃没少翘体育课。 之后,体育老师宣告了这节课要测八百米长跑,做完准备运动后就要开始进行分组。 体育老师吹响了哨子后喊道:“那大家前后做搭档,先跟着我一起做套拉伸!” 站在植田春乃前面的女生转过头看了一眼后又立刻转了回去,眼里满是惊讶和害怕,她从来没跟几乎没上过体育课的植田春乃做过搭档。 江九幺知道自己肯定是不受待见的,就默默退到了边上,反正就是做套动作,没必要让别人和自己都不快。 而就在她打算自己默默呆在边上的时候,有个小小的身影又再次以旋风过境般的姿势登场了。 “植、植田同学!”椎名若菜对她鞠了一躬,胆怯又紧张的以致于说话都变得结巴,“那、那个……如果不嫌弃的话,请跟我一起搭档吧!” 江九幺一愣:“……诶?” 椎名若菜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果然……一冲动就跑过来的自己给植田同学带来了不必要的困扰。 “对对对不起!我这就离开!” “不不不!!我很高兴!!” 江九幺一把拉住了正要逃跑的娇小少女,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 “诶?” “我真的很高兴!!” 椎名若菜愣了下,在确认自己的邀请被接受后高兴得笑弯了眼睛,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江九幺忽然觉得,有些事或许没有她想得那么糟糕,看着椎名若菜的笑颜,她那连被灰崎祥吾气到内伤的心也得到了治愈。 但从生理而言,她的症状似乎没有得到缓解。 与椎名若菜搭档完成拉伸后,江九幺觉得自己身上的七经八脉非但没有被拉开,反而更加纠结地酸涩难耐,最后尽数集中到她的小腹上。 八百米测试的第一组已经开跑两分钟了,江九幺在发觉自己不对劲后立刻捂住了肚子,连额头都开始冒汗了。 她忽然有了非常要命的联想,并赶紧快步走到体育老师身边:“老师,我有点不舒服。” 老师听到这话后没有太惊讶,像是早料到植田春乃会找这样那样的借口:“知道了,那植田你先去保健室吧。” “……不,我觉得保健室可能不够,先帮我叫个救护车吧。” 话音刚落,她两脚一软,便摔倒在地上。 这一突发情况惹得周围的女生失声尖叫。 她倒在地上捂着肚子蜷缩起来,小腹跟针扎似的疼,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疼痛,一度痛得她眼前只看得见一片白光,耳朵也听不到任何外界传来的声响,只有一阵耳鸣钻心钻肺。 恍惚间,她好像被人牢牢抱了起来护在怀里,而跑动间的颠簸让她找回了意识。 她勉强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刺目阳光下被勾勒出金边的少年身影,她听到了回荡在耳边的不再是耳鸣而是他心跳的节奏。 “你没事吧?” ——和她熟悉的声音。 * 不知道睡了多久,江九幺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保健室,耳边是田中和山本哭丧似的哀嚎,像是在宣告谁的死亡。而她小腹的疼痛有所减弱,还被贴上了暖贴样的东西,可有什么东西或许正从她的两腿间流失…… 请原谅她用了这么粗暴的描述。 江九幺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少年,而后平静地收回了目光,又以同样平静的语调开了口。 “我听到了天堂的钟声。” “…………” “怕是大限将至。” “…………” “但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下,所以真的不帮我叫个救护车吗?” “…………” 赤司征十郎抬手拿过床头柜的药片和热水递到她身边,仍是那派从容冷静的样子。 “不需要救护车,我现在就能救你。” “…………” 江九幺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看着药片和热水愣了好半天没有接过去。 “还是要我来喂你?” “不、不用了。” 她伸手接了过来,大脑终于脱离了苦情剧本开始正常运转。 “吃了止痛片就没事了,保健老师临走前交代你注意下饮食跟保暖。” “……好吧,我懂了。” 江九幺非常想锤死自己,搞了半天植田春乃不过是来了例假,而这也意味着,这些天来让她纠结不已的事根本不成立。 天知道她穿越了那么多回,虽然每次身体都各有不同,但姨妈都温顺得跟小绵羊似的,哪儿会像植田春乃这样来得猛烈,还痛到失智。加上她潜意识里以为植田春乃怀孕了,脑洞一没堵上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得越来越远了。 还好刚才她没来得及哭天抢地就昏了过去,不然还得更加丢人。 好吧,她承认她是智障,只因为她已经死怕了。 赤司征十郎看着她吃完了止痛药,又扶着她好好躺下休息:“你再睡会儿吧,我先去跟老师说一声。” “那个……赤司同学,麻烦你了。” 她知道的,刚才那个抱着她来保健室的人是赤司征十郎。 “没事。” 赤司征十郎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保健室。 止痛片起了药效,江九幺在确认人走后去了趟洗手间处理问题,可等她回来后,那仍在床尾站着的两人还不停地哭哭啼啼。 “我说,你俩到底在干嘛啊?” 田中擦了把眼泪:“我们只是没想到原来春姐还有少女柔弱的一面。” 她嘴角一抽:“我本来就是少女,你们对这点有什么疑问吗?” 山本抹了把鼻涕:“没事,我们就是需要点时间。” 江九幺摇了摇头,她现在可没时间去安慰两人,而是有件更重要的事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做,哪怕她还没彻底从疼痛中缓过劲儿。 “田中,扶我起来。” “山本,替我找块搬砖来。” “春姐你咋啦?失血过多?” “错,我现在是满血复活。” 她捏了捏拳头,转了转胳膊,最后扭了扭脖子。 嗯,是时候去把灰崎祥吾找来结结实实地暴揍一顿了。 可她刚要站起来,保健室的门又被打开了,那刚走不久的少年再次出现在门口,在看到她的动作后半掩下眸子。 “你要去做什么?” 她冷汗直溜溜冒了出来,下一秒就躺了回去盖上被子。 “休息,休息一下。” 第29章 <29 慕君而鸣(六) 江九幺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午觉,要不是保健老师要下班了过去叫醒她,她这一觉估计能睡到第二天早上。 她揉着乱糟糟地头发站在保健室,在暖贴与止痛片的双重疗效下,她又是那个能上山打老虎的江九幺了,可谓身心健康,活力四射。 嗯,植田春乃没有怀孕。 这样令人惊喜的事实直到现在能仍让她嘴角上扬、高兴不已,就连对未来的憧憬都一下子变得敞亮了起来。 “行了,别傻笑了。”保健老师拿起手提包和钥匙后,指了指不远处的床头柜,“这是赤司君临走前留下的,说是你用的到。” 江九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在床头柜上看到了一本笔记本,早早睡着了的她并没有这段记忆,连赤司征十郎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赤司同学,我想做个好人。” 她是由衷地说出这句话的。 那个时候赤司征十郎坐在她床前看书的样子,他眉眼微垂,恬淡宁静,指节分明的纤长手指一页又一页地翻动纸张,听了她的话后轻声回了个“嗯”。 她不知道“嗯”是几个意思,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的赤司征十郎真是帅气得一塌糊涂。 不过这么感叹完的下一秒,她脑袋一歪就睡着了,大概是看书这种事实在是太催眠了——无论是谁。 江九幺拿过了赤司征十郎留下的那本笔记,她打开后发现这是一本生物课的笔记,内容详尽,逻辑清晰,而且字也很好看,落笔时还有几分书法的劲道,而封面上的名字也说明了它的主人正是赤司征十郎。 她想起了上午他确实有来说过让她记得叫生物笔记的事,所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连声喊是的她其实根本就不清楚要交什么笔记。 或许是暖贴的传播范围特别广,江九幺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暖洋洋的,她感受到了赤司征十郎的心思细腻与观察入微,真不愧是人民的好班长。 “谢谢老师,又麻烦你一下午了!”江九幺抱着笔记本超仍站在一边的保健老师鞠躬答谢。 对方抬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眉目间没了前次的凌厉:“行了,要是今后能不再在这里看到你,才是最大的感谢。” 江九幺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立刻笑了起来。 “嗯,我会努力不再出现在这里的!” 与保健老师道别后,江九幺走出了保健室,她一路的小跑加小跳,整个人都跟脱胎换骨似的欢快,就连背后的bgm都切换成了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但跑着跳着,她又慢慢停下了脚步。 “等等……所以,那个两条杠是谁的?” 她意识到这个故事的剧本一下子从爸爸去哪儿转成了妈妈去哪儿。 至于植田春乃,她又为什么会握着别人的两条杠一脸血地倒在学校的厕所? 一阵寒风跟掐着时间似的扫过身边,惹得她狠狠打了个喷嚏,整个人就跟掉进冰窟窿似的拔凉拔凉。 “植田同学?” 正陷入沉思的江九幺被忽然凑到眼前的人吓得退后了半步,而这略显激烈的反应反倒把对方吓得很惨。 椎名若菜脸色惨白地慌忙摆手,哆哆嗦嗦地说道:“对、对不起,植田同学,因为我刚才很远就在叫你,但你都没有反、反应。” “没事,椎名同学,你不用跟我道歉的。”江九幺被这么一弄也跟着紧张起来,眼前的少女在传播紧张感这件事上非常有造诣。 “真的吗?”椎名若菜在确认植田春乃确实没有生气后松了口气,很快又嘿嘿嘿地笑着说道,“其实我是担心植田同学你有没有事,所以那边社团活动一结束就过来了。” “我没事,就是来那个,你懂的。” 椎名若菜了然地点点头:“哦哦,那植田同学需要我帮你去买……” “不用你帮我买!” 江九幺赶紧打住,想说椎名若菜这是被压迫成什么样了才能这么化被动为主动地去做代购。 之后她赶紧绕开话题,表明自己回家休息下就没事了,顺便又邀请她一起回家。 椎名若菜听到她的邀请愣了下,随后露出一副感动得要哭出来的表情,高喊着植田同学竟然邀请她一起回家。 江九幺发现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判断能力,分不清对方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 但她决定,喜欢椎名若菜。 在回去的路上,江九幺趁这机会跟椎名若菜好好聊起了关于做职业代购没有前途这件事。或许她已经习惯了被植田春乃使唤,但江九幺是江九幺,她对赤司征十郎也说过了的,她要做个好人。 “所以……植田同学是不需要若菜了吗?” “……” 这话总结得非常有歧义。 江九幺不得不重新组织了下语言:“我的意思是以后我可以自己去买吃的东西,但不是不需要椎名同学……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饭?” 椎名若菜又笑了开来,诶嘿嘿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好、好啊。” 啊,果然一起掺手手吃午饭、去厕所才是中学时代的女生该有的样子。 一把年纪的江九幺一时感慨万千,高呼青春万岁,并不觉眺望远方,可望着望着就望出了事情。 那站在校门口正跟一伙穿着外校制服的男生说着话的灰发刺猬头可不就是那个挨千刀的灰崎祥吾。 江九幺的警铃大作,捏着拳头的手再次咔咔作响,但想到身边还跟着椎名若菜,她好不容易初步建立起的正面形象可不能这么分分秒崩塌。 没错,平常心就好,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 江九幺当做没有看到灰崎祥吾,继续跟椎名若菜边说话边走出校门,但有些人就是能随时随地的搞事搞事搞事。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春乃吗?” 灰崎祥吾那讨人厌的声音从她们背后响起,用着又渣又贱的语调,而这种帝光不良双巨头会面的场景也成功吸引了放学时分的其他学生。 直到这时候江九幺仍然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却奈何对手根本不给她退一步的机会。 灰崎祥吾坏笑着凑了过来,再次特自来熟地把胳膊靠在了植田春乃的肩膀上:“怎么样?考虑过我早上的提议了吗?” “……” 江九幺毫不客气地给了灰崎祥吾一个白眼,她有了底气,已经不会再被这家伙随便拿捏了。 而这样的眼神自然让灰崎祥吾很不爽,他原本还在嬉笑的脸立刻拉长了:“怎么?看来你还没想清楚?” “灰崎祥吾,你最好别搞事。” “哈?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 灰崎祥吾忽然拔高了音量,他的余光瞥见了那些外校的家伙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少年的自尊心让他拽过了始终没有直视自己的少女。 凭什么连你也这么看不起我?! 灰崎祥吾发出的危险信号太过强烈,在见到植田春乃或许会遭遇危险后,向来胆怯的椎名若菜一咬牙便将手中唯一的书包作为武器用力朝灰崎祥吾砸了过去。 一时不防的灰崎祥吾被砸中了正脸,因为包里有铁质笔盒的存在,他只觉得鼻腔一阵热,再抬手一抹竟是一手的血。 外校的那群男生看到这幕后爆发出笑声,说这灰崎祥吾原来是个怂货,竟然会被个女生砸得流鼻血。 其中一个绑着发带的高个男生还拿出了手机朝灰崎祥吾咔嚓了一声,嗤笑着说一定要把这张相片永久保留。 “阿男你这家伙要干嘛?!!”灰崎祥吾愤怒地朝那人大喊。 被叫作“阿男”的男生连眼都没有抬一下,他手指灵活地已经把刚才拍下的照片设置成了壁纸,最后拿起来朝灰崎祥吾展示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灰崎你这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我一定要每天都看到笑一笑!” 灰崎祥吾惹不起阿男,羞愤之余把所有的怒气都转到了刚才把书包砸过来的女生身上:“……妈的,你找死!!” 灰崎祥吾高举起手,对着椎名若菜就是一拳要砸下来。 椎名若菜吓得差点哭出来,她紧闭双眼都不敢再看,拳头重锤在脸上的声音划破空气,但她却没有等到疼痛。 她怯怯地睁开眼睛,发现原来是有人拦在面前替自己挨了一拳:“……植田同学。” 江九幺用力吸了下鼻子,但喷涌而出的鼻血根本不能凭这个动作就止住,而原本抱在怀里的笔记跟书包里的其他书本文具一起散落了一地。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因为见了血,已经有人匆忙跑去报告老师这一突发情况。 “打女人真是没品啊,灰崎祥吾。” 江九幺朝灰崎祥吾露出讥讽的笑容,配合着哗哗流个不停的鼻血,有种不可名状的惊悚。 “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这句话说得好。”江九幺为他连连拍手叫好,然后转头间结结实实地在灰崎祥吾右脸上揍了一拳,“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你他妈的竟然敢打我!” 江九幺二话不说,又一拳揍在了灰崎祥吾的左脸上,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又是一脚狠踹了上去,直接把他踢翻在地。 随后就是一番群众喜闻乐见的帝光不良之王争夺战的直播现场,在老师还未及时当场的情况下,有不少人都开始打电话喊来了亲朋好友一同收看,恨不能再有人能前排兜售个瓜子饮料什么的。 说实话,植田春乃的个人体质一般,但胜在机动性高,加上江九幺早年积攒下的经验,几番借力打力便将试图还击的灰崎祥吾以一个标准的过肩摔狠狠甩到了地上,痛得他闷哼一声,再起不能。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江九幺收回气势逼人的最后一脚,她拍了拍裙摆的灰尘,然后走到倒在地上直哼哼的灰崎祥吾面前。 她扬起下巴,说得不可一世。 “我曾师从吉田松阳,还曾毕业于雄英高校。” “要是连你这么个臭小子都打不过,我还怎么在道上混啊!!” 灰崎祥吾撑在地上直起身子,他的后槽牙被植田春乃刚才的那脚踢得松动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植田春乃,就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妈的,这家伙什么时候身手这么好了?! “嗷嗷嗷嗷春姐!!!我们要永远追随你!!!” 闻讯赶来的田中和山本恰好看到了这决胜局的一幕,他们激动得老泪纵横,以为是植田春乃终于不负众望地向灰崎祥吾发起了挑战,誓要将他踩在脚底。 啊啊啊啊啊他们的春姐这次一定登顶了!!! 另一边的外校男生在看到灰崎祥吾被揍成狗以后并没有旁人以为的出手帮忙,和其他帝光的学生一样,从头到尾都在看热闹。 “阿男,我们这么不管灰崎真的没关系吗?之后还得他帮忙呢。” 阿男扯起嘴角,笑得恶劣:“帮什么忙?这不是挺有趣的吗?” 他这么说着,将目光投到了把灰崎祥吾丢下转而去捡地上课本文具的女生,并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确实非常有趣呢。” 江九幺在田中和山本的摇旗呐喊中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重点,而围观的群众之多已经造成了拥堵。 而在那些人中,她看到了这个时候最不想看到的那个人。 她的目光在赤司征十郎身上停顿了三秒,而后又瞥见了在他身边站着那个篮球部的漂亮经理。 她又停顿了三秒,最后选择默默移开了目光。 ——“赤司同学,我想做个好人。” 她抹了把鼻血,摇摇晃晃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生物课笔记。因为特殊时期,她血液流得通畅过了头,刚才的意外下已经有好几滴鼻血落在封面上又渗进了内页。 啊,她弄脏了别人好心借给自己的东西。 她抬头再次看向了人群之中的赤司征十郎和西野成実,然后拿着笔记本坦然地朝他们走了过去。 一路上围观的其他学生惊恐之余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生怕植田春乃是来找自己的。 江九幺最后停在了赤司征十郎面前,在沉默的短暂对视后,她向他深深鞠了个躬,而无处安放的视线始终集中在自己的鞋尖上。 “非常抱歉,我会抄一本一模一样的笔记还给赤司同学的。” 她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复,直起身子后头也不回地朝椎名若菜那儿走了过去。 “椎名同学,我们走吧。” “……哦哦,好的!” 江九幺知道赤司征十郎一直看着自己直到离开。或许他会觉得植田春乃是个无药可救的的人,说出的话时刻被打脸还满嘴跑火车,明明不久前才说想做个好人,现在却照旧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不良互殴。 但无所谓,只要她问心无愧就好。 第30章 <30 慕君而鸣(七) 椎名若菜惊讶于植田春乃会在那样的场合下会过去跟赤司征十郎与西野成実说话,因为在她的记忆里面,植田春乃虽然与赤司征十郎同班,但两人从未有过交集。 “对哦,之前体育课也是赤司同学把植田同学抱去保健室的。” 椎名若菜又想起了体育课的那一幕,当时所有人都吓坏了,只有体育老师冷静地喊人过来帮忙,而那个时候远在另一边操场的赤司征十郎是最先赶到的人之一,比起不知所措的田中和山本他们,赤司征十郎的处理方式果断冷静得多。 “不愧是赤司同学啊。” “……这样的吗?” 江九幺并不清楚赤司征十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关于他的认知只有班长和篮球部部员,一定要评价的话,大概会是品学兼优这类词。 然后在椎名若菜更为惊讶的表情中,江九幺终于补全了关于赤司征十郎此人的人设。原来他是日本三大财阀之一赤司家的少爷,温文尔雅、气势不凡,而在这样高贵出身下,还能做到内敛自持、不骄不躁,跟老师和同学的关系都很好,无论在哪种场合,都会成为令众人信服的领军人物。三年级的前辈引退之后,他更是接任了学生会会长和篮球部的部长。 与帝光所有的师生一样,椎名若菜对赤司征十郎此人的评价极高,在说到他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椎名同学是喜欢赤司同学吗?” “诶?……不不不。” 椎名若菜慌忙摆手,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向来胆小的她对于赤司征十郎这样的强者更多的是憧憬。 “而且赤司同学已经有像西野同学那样优秀的未婚妻,我根本不敢想啦。” 西野成実,是与赤司家同样是日本三大财阀之一西野家的大小姐,但与独子的赤司征十郎不同,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在。或许是商业联姻,或许是门当户对,或许是青梅竹马,总之,两人在小学期间就早已订下婚约,这桩美事还在当时上过新闻。 据说,赤司征十郎在学校里的仰慕者不知道为此咬烂了多少块手帕。 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到你这妖怪来反对? 江九幺想到了她所见到的西野成実,觉得这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 在无数人的见证下,帝光恶女植田春乃在校门口ko了另一股黑势力灰崎祥吾的事迅速扩散。还有好事者将当时的情况拍下视频发布到平台上,当天的点击率跟弹幕数量就相当惊人。 植田春乃可以说是一夜登顶。 江九幺对此并不知晓,并呕血着熬夜抄了两本生物笔记,一本用来交作业,一本用来还给赤司征十郎。 她顶了个一宿没睡的死人脸去了学校,而在校门口再次遭遇了很社会的问早,但可怕的是这次的参与人数从田中和山本上升到了十五六个人,那直冲云霄的一声“春姐早”直接把她吼得整个人都精神了。 田中和山本完全没有看出他们的春姐已经快被他们吓死了,还特别气势高昂的说,距离春姐干掉灰崎祥吾不过十几个小时,但已经有各路人马前来投靠,定以植田春乃马首是瞻。 江九幺被他们气得血气上涌,头都更加疼了。 而让她头更疼的还不是这些莫名出现的新小弟。 那之后教导主任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拿戒尺啪啪抽着墙壁:“你们干嘛呢!这里不是黑、社会!是学校!” 他的怒火并没有被这些学校的问题分子接收到,还纷纷自觉站到了植田春乃身后,还真是说到做到的马首是瞻。 主任的目光自然落到了江九幺身上,被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植田!你跟我去趟办公室!昨天的事还没找你呢!” “……是。” 江九幺郁闷极了,她本来想跟主任解释的,可奈何每走一步,后面的十几号人就跟着她走一步。 你说说,这怎么说得清楚? 她恼火了,转身朝那些人大喊:“你们都别跟着我!走远点!” “好的!春姐!!!” 他们同时大声应和,然后集体转身跑路,没两秒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好吧,现在更说不清楚了。 教职工室内。 江九幺站在教导主任面前接受他的谆谆教导,他已经足足教导了一个小时了,就连茶水都喝了两大壶,而更令人钦佩的是他说的话还没有几句重的。 植田春乃的班主任户田站在两人之间,不停地打圆场,一边说主任你消消气,一边说孩子已经知错了。 “植田你说说,一好好的女孩子掺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干什么?本来想说你成绩挺好的,总比那个灰崎祥吾让老师省心,结果没想到你……唉。” 主任话都没说完,又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户田老师,你通知下植田的家长,这次必须要好好谈谈了。” “……主任。”户田为难地看了眼植田春乃,压低了声音说道,“您忘了植田的情况有些特殊吗?” 他在班主任的提醒下想起了植田春乃的父母早已双亡,现在被另一户家庭收养。 一时间气氛变得沉默。 江九幺勉勉强强算做过老师,她知道无论是痛心疾首的教导主任还是不停为她解释的户田老师都是真心为了植田春乃好。 “那个……老师,我可以为植田同学解释的。” 椎名若菜敲了敲门,一脸担忧地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植田同学会动手完全是因为我。” 随后,椎名若菜解释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并拿出了上传至网上的视频,上面记录了一切,打消了植田春乃逼迫椎名若菜替她说谎的可能性。 户田惊喜地站到自己学生面前维护道:“主任你看,这下可以证明植田是为了帮助同学不得不出手了吧?我觉得我们不但不能处分,还应该表扬她才对。” 教导主任放下视频播放完毕的手机,他盯着植田春乃看了很久,最后选择叹出一口长气。 “好吧,这件事确实不是植田的错,但我还是要说……”他抬头看向植田春乃,紧蹙的眉头上是对自己学生未来的担忧,“植田,你要想清楚自己想要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 人生啊…… 人生可是个很大的课题。 江九幺研究了很多年,但都没有研究出个结果。 “抱歉,老师。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或许过去植田春乃有过种种不该,但她想今后可以好好活出自己的人生。 * 那之后,学校确实没再追究植田春乃,倒是灰崎祥吾被记了个大过。 江九幺原本以为他一定会怀恨在心,并在以那张照片来伺机报复,她甚至都想好了怎么应对的方法。 但奇怪的是,灰崎祥吾没有任何动作,甚至在几次狭路相逢中当做没看到她似的擦肩而过。 这让江九幺倍感意外。 至于那波投奔她而来的小弟,后来她找了个机会全部打发走了,还找了田中和山本好好长谈了一次。 现在临近期末,而等假期结束,他们就是三年生了,升学的压力让她无心无力继续站在帝光的顶端。 “人得服老啊。” 她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说得毅然决然。 但田中和山本并不能接受植田春乃的离开,他们纷纷表示一日是春姐,永远是春姐,春姐就是那悬崖峭壁上最孤高美艳的花,永远开不败。 这话听得江九幺直打哆嗦,他们要是把这拍马屁的功夫花到学习上,也就不会被老师逼得补习到流泪了。 “而且春姐你的成绩那么好,哪儿需要担心啊!” “是啊,植田春乃的成绩那么好。” ……可是她的成绩没那么好啊! 江九幺在内心抓狂地咆哮大喊,谁来告诉她为什么植田春乃明明是个不良,可为什么成绩会这么好啊?! 与赤司征十郎这样的精英同班根本不是偶然,江九幺是后来才知道这个班级原来是全年级的教学重点班,里面的学生是全凭实力和成绩分进去的。 江九幺虽然不畏惧国中生的课本,但并不意味她可以成为其中的佼佼者。期末考前的一次小测直接把她考到拿头锤墙,虽然分数是及格的,但作为全班倒数第一的她竟然还差了倒数第二十几分。而在那之前植田春乃的成绩一直是全年前十,所以之前教导主任对她会网开一面。 那之后,江九幺每天的口号就变成了—— “我热爱学习!” 但要在短时间内赶超大家,还真是件非常艰难的事。 好在植田春乃的房间里有不少的学习资料,上面还有不少她做的笔记,这突如其来的学霸人设再次刷新了江九幺对植田春乃的认知。 有时候遇到实在做不出的题目,她就会去讨教下赤司征十郎,倒不是套近乎,只是班上的其他人跟她说话都在打哆嗦,而且还没他讲得细心透彻。 说起来,自从那次打架被撞见又补了本生物笔记还给他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倒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有时还会闲聊两句。 一连好几个礼拜,她都在疯狂地学习,之后黄濑凉太也加入了进来,他倒是不出所料的成绩平平,毕竟篮球部跟模特的工作分走了他不少的精力。 对,这小子竟然还是模特。 天知道她某天在杂志上看到他的时候是有多震惊。 “你今天不参加社团活动吗?”江九幺停下笔,忽然想到了按照排程,今天本该是他晚归的日子。 黄濑凉太懒洋洋地用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则不停地转着笔:“要考试了嘛……而且最近我们超厉害的,感觉不那么努力去训练也完全没有问题。” “……你这都什么理由?” 江九幺不解地看着他,还记得她刚穿越的那段时间,这小子每次到了参加部活的时间都会很兴奋,有时候睡过头要迟到了还会嗷嗷尖叫着出门。 阳光运动好少年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一条咸鱼了? “而且最近篮球部的气氛总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黄濑凉太有些落寞地掩下眸子。 “最近啊……我好像又能听到风的声音了。” “风?……不天天都能听到吗?” “小春乃,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哦。” 第31章 <31 慕君而鸣(八) 植田春乃好像变了一个人。 所有人都在这么说。 她金棕色的长发变回了原来的黑色,浓厚的妆容也好久没有见到,大直径的粉色瞳片变成了黑色细金属框的眼镜,就连制服的裙子也扯回到膝盖以上五公分处。 “她脾气好像也变好了。” “上次她还对我笑了……虽然当晚我就做恶梦了。” “是哦,现在都不见她逃课了。”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了? 有人说她是战胜了灰崎祥吾后发现高处不胜寒,也有人说她是幡然醒悟浪女回头,还有人说她是失恋了才会性情大变。 ……我呸!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跟谁恋过?灰崎祥吾吗?那她还不如今晚回家就把黄濑凉太就地办了来得一了百了。 沉迷学习的江九幺对外头关于她的评价听过就忘。现在她每天都一早起来背英语单次,中午整理上午的上课内容加刷题,椎名若菜已经在她的劝阻下不再帮她买午饭,但她们偶尔还会约在天台一起吃饭。而到了晚上,她就得补回之前落下的功课,顺便再给黄濑凉太讲讲题。而最让她头痛的意外是世界史,纪年表什么的真难背。 不过,这才是普通学生该有的日常吧? 但她还是要强烈表示,这样的日常还是点到即止吧,像这样多穿几次,估计她那脑袋喝再多脑白金都补不回来。 最近,长期出差的黄濑夫妇也从国外回来了,他们见到了变化之大的植田春乃后同样非常惊讶,但很快他们眼底出现的是欣慰与感喟。 黄濑母亲更是激动地一把抱住了已与他们相处六年之久的少女,只要愿意相信、愿意期待,她终有一天会明白过来。 “太好了,春乃。” 黄濑母亲热了眼眶,黄濑父亲擦拭眼角。 是啊,植田春乃好像变了一个人。 这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个好消息,就连黄濑凉太都这么觉得。 * 于是在江九幺的发奋学习中,作为帝光二年生的最后一次期末考试顺利落下帷幕,她考完之后趴在桌上久久不能再起。 好在一周后春假就开始了,她决定要好好睡上半个月。 放学的时候,江九幺收到了黄濑凉太发来的消息,说是今天有拍摄杂志的行程,所以晚上不回家吃饭了,让她代为转告父母。 黄濑凉太仍旧没有从咸鱼的状态切换回来,当初看到的那个为篮球挥洒汗水的运动boy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啧,这样不行。” 走在回家路上的江九幺决定明天去篮球部观望下,黄濑凉天那种眼神死掉的神态看起来就跟个迷失的孩子一样。 她走着走着,忽然远远地听到身后有人在喊着什么。 “小姑娘——小姑娘——” 小姑娘? 她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似乎只有她比较符合这个称呼,便转头朝身后看了过去。 那是个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奶奶,她穿着件灰色的大衣,布料有些陈旧,银丝过半的头发梳成整齐的发髻。 她拄着拐杖,看到江九幺转身后有些激动,最后走来的步伐也加快了很多,吓得后者赶紧伸手扶了一把。 老奶奶搭在少女的双手,直起佝偻的背细细打量着她,最后露出肯定的和蔼笑容:“啊……果然是你呀,小姑娘。” “……” 江九幺不解地蹙起眉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老奶奶,并接不了这句“果然”。 “我刚才差点没认出你,还好老太婆我还不算太老眼昏花,上次啊……” “……我不会勒索您了吧?”她一紧张便脱口而出。 老奶奶一愣,捂住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小姑娘你真有趣,我是说谢谢上次你送迷路的老太婆我回家,要不是有你啊,我家人差点就急得报警了。” “……诶?”江九幺一愣。 植田春乃……送迷路的老奶奶回家? 这听起来惊悚极了。 “上次你走太快了,幸好又能碰到你。”老奶奶轻拍拍江九幺的手背,粗糙干燥的掌心很温暖,“你看起来没上次那么难过了,是喜欢的人给你答复了吗?” 她怔怔地看着老奶奶慈爱的笑容,好半天后才结巴地答复道:“……还、还没有。” “这么好的女孩儿没有珍惜,一定是那个臭小子的损失。”老奶奶佯装发怒地说道,然后伸手从口袋里抖索地拿出两颗用粉色糖纸包裹着的糖果,笑着塞到了少女的手心里,“这个送给你,他们呀都不许我多吃糖,说是对身体不好,我是求了好久,我老伴儿才偷偷给了我两颗。” “这我不能收。” “收着收着,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老奶奶执拗地握住少女的手,不让她有机会还给自己,然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并语重心长地说道,“要记得,日子是越过越甜的。” “……谢谢。” 远方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呼唤声,应该是老奶奶的家里人。 她听见后又朝江九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最后应声朝那男人走了过去。 江九幺愣愣地站在原地,她看着掌心的两颗糖果久久不语…… 忽如其来的善意比想象中的更加沉重。 *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江九幺依照原定计划前往篮球馆去找黄濑凉太,只是期末考后的时间安排较平时做了调整。 她去的时候发现部活已经结束了。 这样的桥段很熟悉。 江九幺嘴角一抽,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篮球馆的大门,果不其然看到了正在里面谈话的赤司征十郎和黑子哲也。 ……还好她足够机敏,这次没有蠢得直接站到门口暴露自己。 其实她不是故意趴墙角的,只是那两人的对话听起来与黄濑凉太最近低落的情绪息息相关,而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对话像是她上次撞见的下半场。 她有些欣慰,终于能完结了啊。 “赤司君你……喜欢篮球吗?”黑子哲也沉默过后忽然这么问了眼前的赤司征十郎。 “我不太懂你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这种感情对胜利而言是有必要的吗?” “我已经完全不明白了,现在的篮球部跟以前比完全不一样了,从赤司君变了个人那时候开始……” “你又在说这种话了。”赤司征十郎说话间垂下眸子,他的声音冷静平淡,“我根本没有改变。” “…………” “我从一开始就是两个人,而现在这两个人交换了位置。” “诶?” “诶?” 同样发出疑问声的不止是黑子哲也。 江九幺听得云里雾里的,但细细分析起这句话,赤司征十郎的意思好像是说……他有双重人格? 怎么一不小心就人格分裂了呢? 她拍了拍额头,在成为植田春乃的短暂时间里她并没有发觉过赤司征十郎哪里有不同,一定要说的话,只有初次见面时的温和笑容再也没有看到过了。 所以—— “真的有两个赤司?” 这道题太难,她解不来。 之后赤司征十郎向黑子哲也说明了篮球部近日的变化,简单来说就是现在的他们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无需通力合作,如果强行将力量统合,只会让内部发生矛盾,以致分崩离析。 虽然这话听起来非常抽象,但从赤司征十郎嘴里说出来总有种莫名的信服力。 江九幺没听懂,她其实也不懂篮球,但以路人的眼光而言,篮球这种运动打的不就是团体吗? 她叹了口气,决定先走一步,省得到时候又被眼力劲儿太好的赤司征十郎逮住,让她发表下见解。 快要远离篮球馆的时候,江九幺被两个火速出现的身影拦个正着,他们正是许久未见的田中和山本。 “大事不好了!春姐!” “敌人打过来了!” 他们看起来紧张极了,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然后一人一边抓着植田春乃的手臂就要往前冲。 江九幺立刻将重心往后靠做紧急刹车:“啥啥啥啥啥啊!!” “春姐!我们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一声令下!” “是啊!我们一定会把那群王八犊子打得满地找牙!还你盛世江山啊!” 哦,她听懂了,他们是又来找她去打群架的。 江九幺挣脱开他们的手:“抱歉,我已经说过了,今后不会再打架了。” “哈?!!” “春姐你在说笑吧?!!” 她仍坚持自己的原则:“如果是对方来找麻烦的话,我觉得向老师或者警、察寻求帮助才是正确的选择。” 田中愣了愣,他沉默地先一步放开了握着植田春乃的手,酝酿了很久后抬头对眼前的黑发少女忽然说道:“……你到底是谁?” 江九幺一怔:“……” “田中!你在说什么呐?!”山本赶紧扯过胡言乱语起来的友人。 “我哪儿有胡说?!”田中甩开了山本的手,他狠狠擦了擦眼睛,指着现在的植田春乃哽咽地说道,“山本你看看,她哪里……她哪里还像我们的春姐?!” 植田春乃好像变了一个人。 所有人都在这么说。 她金棕色的长发变回了原来的黑色,浓厚的妆容也好久没有见到,大直径的粉色瞳片变成了黑色细金属框的眼镜,就连制服的裙子也扯回到膝盖以上五公分处。 因为她本来就不是植田春乃。 “我从一开始就是两个人,而现在这两个人交换了位置。” 她忽然想起了刚才听到的台词,现学现用起来似乎可以勉强解释这一切。 “这么说……你们会不会释然一点?” 田中狠狠吸了下鼻子,他当然不会接受这种愚蠢的说法,在认清现状后不甘地低声说道:“我们的春姐……我们的春姐到底去哪儿了?” 她没有办法回答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站在原地看着泪流满面的田中愤而跑开的背影。 被夹在中间的山本左右看看,最后朝沉默的少女用力鞠了一躬:“非常抱歉,春姐……我追过去看看田中,他没有恶意的。” 山本言罢,便追着田中离开了。 江九幺仍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远处。 “……………………” 她的心情很复杂,而更复杂的是她在转身后发现—— 赤司征十郎正在她身后看着自己,与淡漠的神色相反,他的眼底有种说不出辨不明的情绪存在。 ……啧,她貌似盗用了别人的台词,还被本人抓包了。 第32章 <32 慕君而鸣(九) 江九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会跟赤司征十郎回到了篮球馆,明明那种场合她就该拔腿就跑的,毕竟连呼吸她都觉得尴尬。 但意外的是赤司征十郎沉静自若地如同没有听见她刚才的盗版发言一样,就连眼底的异样情绪也很快掩藏不见。 空荡荡的篮球馆内只有她与赤司征十郎两个人,黑子哲也已经离开了,估计跟她一样对两个赤司这件事消化不良。 江九幺一言不发地看着赤司征十郎,他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整个人都跟着松懈了下来。 她把书包从肩上拿下来丢到地上,然后没有一点淑女气质地坐到了地板上,两手撑在靠后的地板上,放空地看向体育馆顶上的照明灯。 “抱歉呢,赤司,刚才让你看笑话了。” 赤司征十郎没有接话,他走到表情迷茫的少女身边,单手撑地与她坐在一起。 他侧头看她,这些天她确实改变了很多,外表还是其次的,而植田春乃连说话的方式和看人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 就好像现在,她的眼底是满满的疲态,是仿佛历经沧桑的世故。 他听到了那两个一直跟在植田春乃身边的男生对她的质问,她却没有选择正面回答,所以—— “你是植田春乃吗?” “那你是赤司征十郎吗?” 赤司征十郎怔了怔,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反问回来,但关于这个问题,他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我当然是。” “对,你当然是。” 江九幺笑出了声,她忽然发现自己是羡慕赤司征十郎的,她要是能拥有眼前这个赤司征十郎的一半坦率和强大就好了。 “赤司,我……好像有点累了。” “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赤司征十郎收回了目光,同身边的少女一样远远地望起了篮球馆的照明灯,目光变得悠长,“你现在这样也很好。” 江九幺愣了下,这样的肯定让她的心里好似有一道暖流划过,她忍不住哈哈笑着大力拍了拍赤司征十郎的后背:“哈哈哈哈我也觉得现在的你很不错!至少眼光很不错!” 赤司征十郎被拍得身体往前一倾,他无语地回头瞥了她一眼,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被女生这么拍过,这家伙还真是一点余力都没有留。 虽然彼此都没有说破,但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江九幺好不容易收住了狂放的笑声,发现自己下手太狠了,又赶紧给人家揉了两把:“不好意思,我好像太激动了。” 这都是以前职业英雄当惯了落下的毛病,不过要真是换上了绿谷出横当年的手劲,赤司征十郎估计得被她捶到怀疑人生。 “不过……” 就在她打着哈哈准备结束话题的时候,赤司征十郎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侧头轻拽一下便拉进了两人的距离,近得甚至可以感觉到彼此温热的气息。 “你还真是毫无女生的自觉。” 赤司征十郎这么评价她意外非常大胆的举动。 可是……她应该有什么自觉? 赤司征十郎不过是个14岁的少年,哪怕拥有远高于同龄人的智慧的性情,在她眼里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但与她脑内想法背道而驰的是,她的呼吸因为紧张而变得不太通畅,心跳的节奏也乱了两拍。 少年的手指微凉,掌心却是温暖的,他异色的眸子微微掩着,而那里头确确实实映着她的身影,笨拙而又真实。 之后会发生呢? 按照传统的套路而言,这种时候就该愉快地彼此贴近进入更深入的研讨了吧? 但像作者这样心理阴暗的家伙是绝对不会允许糖分的过度溢出。 所以,这个时候捣乱的家伙就强势登场了。 “喂喂喂,我们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啊。” 一个嚣张欠扁的声音忽然从篮球馆的门口传来,并伴随着皮鞋踩踏地板发出的刺耳摩擦声。 江九幺和赤司征十郎两人同时看向了来人。 那是一伙光看脸就知道不是善茬的家伙,他们穿着外校的制服,个子都在一米八左右,有几个人手上还拿着凶器,比如棒球棍跟双节棍。 这架势一看就是来哼哼哈嘿的。 “怎么?这样还舍不得放开呢?”刚才说话的男生朝他们做作地发出感叹,一副忍不住要为他们鼓掌的样子。 江九幺一愣,看到仍被赤司征十郎握着的手,回过神后立刻抽了回来,然后大咧咧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却没有看到赤司征十郎在那瞬间黯下了眸子。 “哎哟哟,这不是那个很能打的妹妹吗?”阿男认出了在赤司征十郎身边的植田春乃,是之前那个把灰崎祥吾揍得找不着北的女生。 同样的,江九幺也认出了眼前这个绑着发带的家伙带领一堆不良的家伙正是跟灰崎祥吾在校门口说话的外校生。 “你们来干嘛?这个时间帝光是不允许外校的进来的吧?” “不要这么凶地赶人嘛,我们只是来找人而已。” 阿男晃荡着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那几个家伙甩着手中的武器造势,他们一边露出狞笑的表情,一边狂妄地冷哼哼。 “虽然我还蛮想认识妹妹你的,但可惜啊,今天哥哥我不是来找你的。” 他在两人两米外的地方停下脚步,目光转移到始终沉默不言的赤发少年身上,他抬起下巴扯起轻蔑的笑容。 “我可是来特意拜访帝光篮球部部长的!” 配合这样的宣言,他身后的几个小弟爆发出了狂妄的笑声,同时踢翻了一旁存放篮球的铁筐和水桶拓跋等劳动工具,哗啦啦地滚落一地。 赤司征十郎神色未变,他从这些人出现之初就料到了他们的来意,而且很清楚他们绝对不是可以随便打发走的。 不良团伙的最后的一人一脚踹上了篮球馆的铁门,并将手中的棒球棍卡在门把之间做成了反锁的效果。 江九幺嘴角抽抽,她算是看明白了,他们这伙人就是摆明了来找赤司征十郎麻烦的,能这么顺利的进入帝光,十有八、九就是找灰崎祥吾帮的忙。 如果可以的话,江九幺并不想动手,毕竟她才对田中和山本说过,面对前来滋事的家伙,报告老师或者向警察寻求帮助才是上上之策。 然而事态的发展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在阿男的颔首示意下,他身后两个怕是他头马的家伙就甩着双节棍走了出来,舔着嘴唇的样子就好像无数炮灰下场前的姿态。 江九幺甩了甩手,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刻她不必再做正面角色的坚持……也不对,倒不如说殴打反派这种事才是正面角色真正该做的。 “赤司,你看着皮很脆的样子,这边还是放着我来吧。” “…………” 赤司征十郎无言地看了眼张手拦在自己身前的少女,他到底给了她怎么样的错觉会让她以为他的皮很脆? “我告诉你们!我……!!!” 江九幺刚捞起袖管准备先来波嘴炮却被赤司征十郎扯回到身后。 赤司征十郎将人护在身后,面上仍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不慌不忙地看过眼前每一张面孔,语气淡然却不怒自威。 “我不清楚你们做了什么打算,不过我要是你们的话,就绝不会贸贸然动手。” 阿男蹙起眉头:“你什么意思?不求饶吗?” “不出意外的话,警察应该会在十分钟后到吧,不过在学校值班的警卫室会来得再快一些。” “…………你什么时候报警的?!” 赤司征十郎摁了下口袋,以示意在里面的手机:“大概就是在你一脚踏进篮球馆的时候。” “……………………” 阿男低头看向自己的皮质制服鞋,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江九幺颇为意外与赞许地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真是忍不住为他伸个大拇指以示表扬,她没想到赤司的觉悟和行动力比她还高,竟然早早就选择了报警。 看看!这才是正确的思考方式啊! 她职业病发作,做出了大胆的想法:“我们再拖会儿时间,等警察来了就把他们通通打包交出去。” 赤司征十郎却再次不动声色地将要走上前的少女拽回了些,脸上仍旧保持着从容不迫的自信浅笑,但压低了的声音已经传进了她的耳朵。 “安静些,我并没有在打篮球的时候还随身携带手机的好习惯。” “………………” 好吧,她懂了。 影帝你想怎么演你说,我配合就是了。 这样的发言与赤司征十郎始终没有一丝慌乱的样子成功威胁到了这些不良,那两个已走上前的马仔迟疑着退回到他们老大身边。 “阿男……怎么办?警察来了可会很麻烦的。” “我们走吧,不过就是德兴那帮人输球了不爽,才要借着我们的手教训下帝光篮球部的人,为了这点小钱,我们没必要冒着进局子的风险。” “闭嘴!” 阿男恼怒地朝手下大声喝道,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赤发少年,就是这种毫不畏惧的神情姿态,反而成了最大的轻蔑,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将他狠狠踩在了脚底下。 明明现在他才是强者,明明是他占领了绝对的优势,也明明只有他才能更好地在她身边保护她……那凭什么最后他会输给什么都没有付出的这家伙,他才不会管德兴输球这种破事,由始至终他的目标都只有他——赤司征十郎一人而已! 愤怒将他的理智吞没,阿男抢过手下的棒球棍快步朝赤司征十郎走去,目露凶光的样子像极了一头恶狼。 江九幺紧盯着阿男的动作,略微侧头朝身旁的少年询问道:“赤司,你会打架吗?” “不会。” “……你回得还真是爽快,不过也对。” 要是赤司征十郎真的二话不说就冲上去大杀四方,然后以一敌百地干翻这群不良,她才会真的受到惊吓。 江九幺捡起了因被他们踢翻而滚落到脚边的拖把和扫帚,并将其中一把递到赤司征十郎面前:“那就先自卫吧。” 她的话音未落,眼前凶恶的少年便大喊着高举起棒球棍朝他们奋力砸了下来。 江九幺正欲动手,但身侧竟有人影一晃而过,等她回过神,那本要砸下的棒球棍已弹飞到几米外。 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震惊不已的阿男不同,江九幺转头看向了赤司征十郎,他刚完成一击漂亮的左横切,正要放下手中的拖把。 说实话,能把这样的道具耍得溜到彷如自带特效的,她这么多年还真只看到过他这么一个。 “不过我对剑道略有涉及。”赤司征十郎不慌不忙地接了方才自己的上半句话。 “………………” 鼓掌! 热烈鼓掌! 江九幺没有想到像赤司征十郎这样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特优生,在武斗方面也颇有天赋,起手与出招都干净利落,简直像是能预测别人攻击轨迹一般。 少年骨骼惊奇,实乃武学奇才。 但出于或许会被禁赛的考虑,赤司征十郎由始至终所做的仅仅是防御动作,并未对他们造成实质上的伤害。 但在阿男眼里就不同了,这样的留有余力变相成为了另一种方式的蔑视,这让他在捡回棒球棍后的动作更加粗暴凶狠。 更糟糕的是,剩下的不良少年们发现了赤司征十郎放在篮球馆休息区的手机,这就意味着早早报警了的这种事根本不成立。 他们瞬间被点燃了怒火,叫嚣着要干掉赤司征十郎,然后抡着凶器强势加入了战局, 一时间,场面变得极为混乱,战局也随着发生了变化。 江九幺不算真正的剑道好手,但师承吉田松阳的她在技巧上可以完全压制这些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她打翻了一两波的不良,并成功拉了仇恨分走一半的火力。 此刻,她与赤司征十郎正手握武器背靠背地朝向四面环绕的敌人,这样的架势让她想起了遥远的攘夷战场,没想到在这样的和平年代,她还能有感怀过去的机会。 而在江九幺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个刚被她踹翻的高个不良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抹了把被踢到的额头,虽然没有见血,但已经肿成了大包。 他愤愤地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将目光投射到一边堆放的折叠凳上,他冷笑着走过去随手拿起一张便用力朝他们掷了出去。 江九幺的余光瞧见了朝这边飞驰而来的黑影,她下意识推开了身后的少年,在离脑袋仅十公分距离处将折叠凳徒手挡了下来。 “咔嚓”一声。 她听到了自己骨头错位的声音。 同样听到这个声音的还有赤司征十郎,他被分走了注意力,而这瞬间的失神被另一边伺机而动的阿男捕捉到了,他挥动了手中的棒球棍朝他的头部砸去,却在以为要得逞的时候又被少女挡了回去。 在不巧的时间,又在不巧的角度,江九幺用的仍是那只脱臼的手臂,一瞬间骨肉分离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而刚才掷板凳的高个不良趁机从后方一把制住了她,更不要脸的是还故意摁住了她脱臼的关节处。 “赤司部长哟,你要是再不乖乖听阿男的话,这个小妹妹的手臂大概就要再疼上一会儿了哦。” 赤司征十郎蹙起了眉头,这是他第一次变了神色。但没有任何犹豫,他放下了手中用作武器的器具,然后在下一秒被身后的不良摁在了地上。 阿男见到这一幕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走到赤司征十郎身边,抬手用力掰过他的下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到头来你还不是比不过我!” “……” 但在赤司征十郎冰冷的眼神下,他的笑声止住了,仿佛他才是应该被嘲笑的那个。 为什么? 为什么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这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 阿男恼怒地将他的领口拽起:“赤司征十郎你到底有什么好拽的?!?!是你长得帅?!还是有钱?!又或者是你篮球打得好?!西野……西野那家伙的眼里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 “不……你以为她真的喜欢你吗?!” 阿男这么说着又哈哈大笑了起来,只要能羞辱这个男人,他已经无所顾忌。 他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再次大喊道:“她是老子的女人!你听到没有?!啊?!!你他妈的一顶绿帽从头戴到脚你知道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他并没有看到自己所期待的赤司征十郎受辱后的表情,就连他的笑声都被身后手下忽然的尖叫声打断。 阿男同剩下几个没倒地的不良同时向后看去,那个晃荡着手臂的少女已自行挣脱开来,并把高出自己许多的少年击倒在地。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七七八八还站着的反面角色,她丢掉了刚抢过来的双节棍,又将外套脱了下来,同样丢到了一边。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隔着衬衣将自己脱臼的关节硬生生接了回去,那种声音光是听听就让人背脊一凉,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 她现在非常不爽,甩着刚接好的手臂对那正带头行凶的家伙大声喊道—— “赤司就是比你长得帅!比你有钱!篮球还打得好!学习也全优!人品更是好得没话讲!别说什么西野了!就算是我也会喜欢他的好不好?!!!” ——真可谓,响彻天空,经久不绝…… 第33章 <33 慕君而鸣(十) 万籁俱寂。 江九幺的大胆发言震慑到了在场的所有人,那些不良中有两个个意志不坚定的,甚至已经不自觉放下了手中的凶器想为她鼓掌,因为连他们都觉得这话说得不错。 原本大声叫嚣的阿男愣在了原地,在彻底听明白了少女的发言后,他的脸由黑变红,又由红复黑。 他恼羞成怒地放开了拽着赤司征十郎衣领的手,杀气腾腾地朝将他当众贬低的植田春乃那儿走了过去。 “你他妈的有本事再说一遍!” 江九幺瞪大了眼睛,她的胸脯因为不停的深呼吸而上下剧烈起伏,眼睛则时不时瞥向同样为她发言所惊的赤司征十郎身上。 她面色僵硬,扭头大声地回答向自己杀过来的阿男:“我他妈的没本事!” “哈?!” “不过揍你的本事还有点!” 江九幺抄起了刚才砸得自己脱臼的折叠凳,双手紧捏着两个凳脚抡了过去,一副要跟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杂物间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一下子将一触即发的两人震在原地。 江九幺保持着高举折叠凳的姿势转头看去,竟见到了个久违的熟人:“……黑、黑哥?!” 是的,来人正是青峰大辉。 青峰大辉收回踹门的脚,他揉着脖子从杂物间踱步而出,面色晦暗,一脸的不爽到了极点。 他不过是下午没有参加部活而被桃井五月盯烦了,然后本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想法来了篮球馆的杂物间补觉。这本来睡得好好的,结果忽然被个女生大吼大叫着什么赤司帅不帅有不有钱的声音吵醒了。 他会不爽是当然的了,但更让他不爽的是发现竟然有不良来敢找篮球部的茬,真以为他不来参加部活就将篮球部置之不顾了吗? 青峰大辉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微抬起下巴扫视了一圈这些完全没见过的家伙:“我说……你们要对我们部长做什么?” 江九幺激动了,就连握着折叠椅的手都因为热血沸腾而止不住地颤抖。 黑哥!友军啊! 瞧瞧咱黑哥这个子、这身板、这臭起脸来不属于任何不良的气势!光是往那儿一站就能逼退一波敌军。 那些不良跟江九幺猜测的一样,在看到青峰大辉出场后气焰被浇灭了一半,他们刚想往后退上半步,就被阿男一拳头揍在脸上。 “怕什么!我们这还有那么多人呢!给老子上!” 他的话音刚落,篮球馆一侧的窗户忽然被唰一声打开,一个紫色头发的少年从外面探头进来,他发现里面站了那么多自己熟或不熟的人,愣了三秒后不解地歪头看向赤司征十郎。 “啊咧咧?今天难道有趴体吗?小赤。” “啧,紫原你怎么来了?”青峰大辉看向正以非正常姿势想要进入篮球馆的同队队友紫原敦。 紫原敦伸手拍上窗沿弯腰伸进了右腿然后探入大半个身体,同时懒洋洋地开口回道:“啊~~我只是落了零食在这里,看到大门关了,只好爬窗户进来拿了。” 江九幺震惊地看着进入篮球馆的少年,虽然打篮球的多数都是高个,但这位少年未免也长得太高大了,整个人从窗户爬进来站直后简直就像一座小山,身高怕是有两米了吧。 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位高个少年同样也是友军! 而认清这一事实的还有那群不良们,他们剩下的一半气焰也被无情地浇灭,看着紫原敦的目光满是惊恐,甚至在脑补他一手捏爆他们脑袋的情形。 “我、我不打了!” “我也是!” 部分个子矮瘦的不良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他们丢下了凶器,不顾阿男愤怒的叫声,转头跑向了篮球馆的正门。 “你们是蠢货吗!!他们都是篮球部的!!只要他们还想比赛就根本不敢跟我们真的动手!!” 阿男的思路正确,逻辑清晰,但这样的解释根本叫不回落荒而逃的手下。伴随着他大喊蠢货的咒骂声,他们松开了抵住正门的棒球棍,在拉开铁门后慌忙地要逃离现场,却没想到才出门就撞上了一堵肉墙。 “篮球部的人确实不能真跟你们动手。” 一只抄起半块搬砖的手抵在正要逃走的不良额头上,吓得他连连后退摔在地上,而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正是不久前离开的田中。 “但是我们可以啊。” 山本接上了后半句话,他蹭了蹭鼻尖同样走进了篮球馆,还甩着根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高尔夫球棍,咧开嘴笑得欢腾。 两人并排而站同时朝剩下的其他人大声喊道—— “谁让我们也是不良呢!” 他们身后出现了几个稍有面熟的身影,顺势踢翻了那两个还想爬着逃出去的家伙,竟是当初那些个说要来投奔植田春乃的帝光学生。 这样友军暴增的发展让江九幺愣在了原地,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果断加入战局的两人,早已不知如何言语。 他们……他们不是走了吗?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田中和山本两人朝她竖起拇指大声喊话道—— “春姐!我们来了!” 她怔了怔,随后扬起了嘴角低声回应。 “嗯,你们来了。” * 之后的战局变成了单方面的殴打,阿男那伙人从气势上就已经输了,以田中和山本为首的帝光不良团体让他们永远记住了帝光中学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一草一木,都不是他们这些外校的家伙可以随便伤害的。 事件的后半段由姗姗来迟了的警、察介入,两伙不良分子通通被请去了警局喝茶聊天谈人生。 篮球部的人没有动手,他们被拦在了整件事之外,哪怕是后来的学校调查,田中和山本也一口咬定当晚阿男那些人是来找他们的,只不过不凑巧地选在了篮球馆大打出手。 江九幺作为挂彩严重的当事人之一,她被视作无辜受牵连的普通学生,警、察叔叔们执意要陪同她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她想了想决定拒绝,脱臼这种伤她从前没少处理过,接膀子的专业手法可是绿谷出横的好友医生亲自教授的。而且一旦去了医院,肯定会惊动到家里人,实在是没有必要。 可她对警、察叔叔们半撒娇半耍赖的解释还没进行到一半,赤司征十郎便径直走到她身边强势地拉过她的手向警、察说明会带她去医院接受检查。 就这样,江九幺被赤司征十郎拖着朝校门口走去,容不得她说半个“不”字。他一手拉着她,一手打电话给司机,表示五分钟后一定要在门口看到车子。 啊,有钱果然可以为所欲为。 他们在路上意外还遇到了急忙忙跑过来的西野成実,她应该是刚收到的消息,在看到赤司征十郎没事后松了口气。 “阿征,你没事吧?” “没事。” 赤司征十郎在简单的回答后继续拉着植田春乃往前走,脚步根本没有未西野成実停下来过,脸上更是没有表露半点喜怒。 西野成実愣住了,她被赤司征十郎丢在了原地,他竟然堂而皇之地拉着植田春乃走了,甚至急切到连一眼都没有看她。 ……发生了什么? 西野成実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吵闹非常的篮球馆,而在她的视线对上那对乖戾暴躁的眸子上的那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继而猜到那人可能已经说了什么。 她勉强稳住了微颤的身体,因为这次她真切地听到了自己的世界彻底崩离破碎的声音,那曾经编制过的美梦被她自己亲手撕成了碎片。 “西野小姐?……看到您还真是意外!” 上前与她打招呼的是其中一名办案的警察,他认出了眼前的少女正是他们本部长那在帝光念书的外孙女。 “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不良在打架而已。” “这样啊。”西野成実掩下眸子,她看向那个被押上车的少年,声音变得冰凉,“说起来,致人受伤应该还蛮严重的吧?” 男人一愣,随后了然地点头:“……这是当然的了。” * 与此同时。 江九幺一路都被赤司征十郎扯着朝校门口快步走去,她时不时回头看眼离他们越来越远的西野成実。 那个漂亮经理应该就是赤司征十郎的未婚妻,传说中给他一顶绿帽从头戴到脚的女人。 江九幺看着快半步走在前面的少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嘴笨得不行,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切入去安慰他。 刚才他在面对未婚妻时的寡言与冷淡一定是为了掩饰他那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心吧,男人遇到这种事总归是千般卧槽万般尼玛,所以很难想象他是拥有了怎样强大的内心和气度才能忍住不骂一句脏话的。 啊!真不愧是赤司征十郎啊!——她由衷地敬佩。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无法视而不见,经过刚才一役,她自认为跟赤司已经有了过命的交情。 过命的交情是什么?! 那就是兄弟啊! 她必须开导兄弟! “赤司,那什么……古人有云,要想生活过得去,身上总得带点儿绿。” “闭嘴。” “哦。” 江九幺在嘴边比划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她估计自己再说下去,她兄弟能把她头拧下来。 那之后她安静如鸡地坐上了赤司家的豪车,安静如鸡地被送往医院,安静如鸡地接受了vip检查,安静如鸡地被告知去配两瓶外伤药抹两天就好了。 “我就说我没事吧!” 她终于忍不住拍着大腿发出感叹,却又在赤司征十郎随后递来的无声目光中收住了嘴,再次在嘴边做出拉拉链的动作。 闭嘴。 嗯,闭嘴。 没了办法,她只能继续安静如鸡地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着,赤司征十郎替她去拿了药后走了过来坐到她边上,耐心仔细地将每瓶药的功效再重复一遍,让她记得按照医嘱擦药。 他一边把药收进纸袋,一边问道:“刚才说的记住了吗?” 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得到答复。 他抬起头看到了抿着嘴唇的植田春乃,在与他对视后颇为不满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进行无声的抗议。 这样的动作让赤司征十郎一愣,他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就连平日里凌厉淡漠的眉眼都有了过往温柔的影子。 “可以不闭嘴了。” 江九幺得到了敕令,立刻张嘴做了个深呼吸:“……得救了!” 赤司征十郎轻摇了下头,他算是明白了,自己对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先送你回去吧,医嘱我另外写下来给你。” “天哪,赤司你真是太够意思了!”江九幺一激动,高兴地捶了下对方的肩膀。 赤司征十郎被捶得往后退了半步,他敛下表情后悔了刚才的决定:“……你还是安静的时候比较好。” “…………………………” 从医院出来后,江九幺再次坐上了赤司征十郎家的豪车,嘴上没有拉链的感觉不错,但这次她收了收满嘴的胡言乱语。 车辆平缓地驶向目的地,沉默中反而生出了些尴尬。 在这份尴尬中,江九幺惊喜地发现自己口袋里有两颗糖果,正是不久前那个迷路的老奶奶送给她的,她默默拆开了其中一颗的糖衣塞进嘴里,以填补无话可说的自己。 草莓的甜味很快在嘴中漾开,甜得她拧起了五官,做出惬意的样子。 在赤司征十郎投来的目光中,她将另外一颗糖递到他面前,笑嘻嘻地对他说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我很讲义气吧。” 赤司征十郎将看着少女的视线转移到她手掌上的那颗粉色的糖果上,虽然对这类食物没有太多喜好,但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拆开包装袋送进了嘴里。 “送我糖果的老奶奶说,日子是越过越甜的。” “……” “所以别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啦。” 江九幺仍以为赤司征十郎介怀西野成実的事,所以拐了个弯用着笨拙的方式再次安慰他。 赤司征十郎当然听出来了,但没有点破。 她将球形的糖果推到脸颊鼓起一个包,然后朝赤司征十郎抬抬下巴:“甜吧?” 他撇过头轻笑出声,然后抬手戳中她的脸颊:“嗯,很甜。” 她随即握紧了拳头:“好了!吃了这颗糖我们就算拜过把子了!” “………………………………” 第34章 <34 慕君而鸣(十一) 江九幺开门进屋的时候,黄濑凉太正在沙发上敷藻泥面膜,他回头打招呼时两人都被彼此吓到了。 一个是看到了一张绿油油的脸,一个人是看到了对方手上提着的伤药。 “小春乃,你不会又去打架了吗?!” “人在江湖飘,哪儿能不挨刀。” 但她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面对黄濑凉太欲言又止的表情,江九幺将自己摔进了沙发决定放空自己,她顺手弹了弹黄濑凉太绑成小啾啾的刘海。 “不过你怎么敷起面膜来了?” “啊,事务所那边的赞助商拿来的样品啦。” “还有吗?我决定对自己好一点。” “没了,就一小包。”黄濑凉太挺直着整张脸,摇了摇所剩无几的面膜试用装,但很快又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不过我可以分你一点。” “少来。”江九幺抵着他还没抹上藻泥的额头往后一推,随后站起来往自己房间走去,“那我洗洗睡了,都要累死了。” 黄濑凉太捡起从江九幺装药的纸袋里飘下来的便签,上面写着一些关于伤药的使用说明:“小春乃,你东西掉了……不过,这字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哦哦哦。”江九幺转身拿回便签,然后特神秘地对黄濑凉太说道,“告诉你哦,凉太,我今天多了个兄弟。” “哈?谁变成你兄弟了?” “就你家小队长赤司,那可真是相当可靠啊!” “…………………………” 江九幺不自主地点点头,一边感慨赤司征十郎实在是太优秀了,一边转身继续朝房里走去,完全没有发现黄濑凉太那张哪怕隔着面膜都看得出惊喜到花容失色的表情。 赤司?兄弟?……这都什么情况? 黄濑凉太抓了抓头发,但直到差点抓秃了都没有想明白。 * 篮球馆的群殴事件后的第三天,田中和山本如常回到了学校,他们因为过去的大事小事不断,一直被警局列为重点教育对象,但好在这次情节不算严重,又是另外一伙人主动寻事滋事,所以他们很快就被父母领回了家。 至于阿男那边,听说仍被扣在警局,说是之前有一起偷窃案怀疑是他做的,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让他吃点苦头也好,省得没两天出来以后找她寻仇。 回到学校的田中和山本在看到植田春乃后几乎是甩着眼泪扑上去的,他们非常自责那晚自己的负气离开,明明早就知道阿男他们要来找篮球部的麻烦,他们竟然就这么丢下她一人面对。 “我们实在是罪该万死!!” 田中和山本两人同时一个士下座,一脑袋磕在地板上发出砰砰两声。 江九幺蹲到地上对两人歪了下头,她有些没听懂他们的发言:“什么叫做明知道他们要找篮球部的麻烦?篮球部的麻烦关我什么事啊?” “是春姐你说的啊,只要知道有人要找篮球部的麻烦,就必须要出手。” “是啊,之前灰崎祥吾那龟孙子因为被退部好几次差点找人端了篮球部,不都是我们出手摆明的吗?” “你们是说……我一直在保护篮球部?” “是啊!” 田中和山本同时用力点点头。 江九幺还是有些懵,她没有捋清楚植田春乃为什么会又跟篮球部搭上关系,明明她第一次去篮球部的时候,那些人可没少给她脸色看。 “春姐为了黄濑凉太也是煞费苦心啊!” “是啊!爱屋及乌!我们懂的!” 田中和山本随后的发言解除了江九幺的疑惑。 如果说是植田春乃为了自己唯一的朋友,那出手保护他看重的篮球部好像也解释得过去。 “所以春姐你啥时候跟黄濑那小子把事儿办了啊!” “是啊,都老大不小了!” “我呸!我才多大啊!怎么就老大不小了!”江九幺给他们一人一拳,然后煞有其事地说道,“而且我跟黄濑凉太八字都没一撇呢!” “啊?”田中摸着额头,委屈巴巴地说道,“可全校的人不都默认了你俩是一对?” 山本撇撇嘴:“是啊,春姐你不喜欢黄濑凉太吗?” “我……” ——我不喜欢黄濑凉太。 这样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忽然想了起来,依照之前那个送她糖果的老奶奶所言,植田春乃是有喜欢的人的。 所以那个人是黄濑凉太吗? 按照她对植田春乃的认识,似乎有这个可能的只有他了。 山本见植田春乃忽然陷入沉默,便咧嘴笑着扯开了话题:“春姐,我们这么顺利回来了,要不下午一起去唱k庆祝下啊!” “唱歌?” 江九幺眼睛一亮,她上辈子可是校园十佳小歌手,唱k绝对是来者不拒的。 可没等她应声,手机忽然发出了震动,她打开一看竟是黄濑凉太发来的,而上面的消息足够打消她所有的好心情。 “春姐咋啦?” 她面无表情地扯动嘴角,举起手机递到两人面前:“听说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老师估计一会儿就要去通告栏那儿放榜了。” “春姐你成绩好着呢,担心啥呀!一准又是a组。” “我们俩才愁呢!估计又得补考了!说起来,明明春姐你小学的时候明明成绩可差了,怎么国中就忽然好起来了呢?是不是有啥秘方啊!” 她持续抽动嘴角:“有啥秘方?我还想知道有啥秘方呢!” 江九幺不像田中和山本那样心宽,一想到等下就要放榜,她的心情就特别沉重。 她告诉田中和山本他们要回去心理建设下,在同他们道别后更是一路捂脸回了教室。 一进教室的门,她就瞧见了坐在比较中间位置的赤司征十郎,她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把放榜的事丢在了脑后,还蹦跳着跟他打了招呼。对方在对视后客气地同她点头致意,随后低头继续在笔记本上涂画着什么,看起来像是篮球的阵法。 那天之后她跟赤司征十郎的关系可谓一日千里,认定他是有过命交情的兄弟后,她也没之前那么七分尊敬三分畏惧地对他了。 后来他还过来问候过她的伤势,她当场就来了段广播体操表示自己健康得不得了,惹得班长大人又是难得一见的温柔笑容。 两人的互动惊呆了周围的吃瓜群众,纷纷彼此询问这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当然也包括现在,教室里的其他人见到植田春乃跟赤司征十郎热络地打了招呼后,目光一直跟在她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羡慕嫉妒恨去吧!她可是跟赤司征十郎拜过把子的! 江九幺为成绩而惆怅不已的心得到了治愈,她高兴地回到了座位上,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不如趁这会儿时间把东西收拾起来。后天就要放春假了,在那之前她得把教室里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带走,以迎接三年生的全新生活。 植田春乃放在抽屉跟储物柜的东西有不少,除了些日用的小件,还有几本杂书跟小说,她之前一直在拥抱学习,所以没怎么翻阅过这些闲书。 反正等放榜正无聊着,她便随手翻开一本收录俳句的诗集,没想到植田春乃还有这种爱好。 她本是随手一翻,却被带到了有着深刻折痕的一页,可以想象原主人是怎么样反复看着这也的。 而随着俳句的印刷字体出现的还有副铅笔稿的少年肖像,她本以为是植田春乃的随手涂鸦,就跟她当年老喜欢画杜甫一样。 但慢慢的,她忽然发现画着的这人越看越眼熟,像极了她不久前刚认定的好兄弟。 ……赤司? 她傻眼了,反复确认着书上的少年肖像,然后一次、两次、三次地抬头比照正坐在斜前方的赤司征十郎。 同样的角度,同样的侧颜,就连握笔的姿势和低头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其实就这幅肖像而言,可以看出画者的笔法很生疏,修改的痕迹也非常多,但留下的每一笔、每一划都是那么小心翼翼,而少年的身影被在这份小心翼翼中被细细勾勒还原。 毫无疑问,植田春乃在自己书本上画下的正是赤司征十郎。 “今晚莺鸣否,单思太可怜, 晚霞缭绕处,明月已经天。” 配合着这页的俳句,她心里生出的某个大胆的假设似乎得到了证实。 植田春乃喜欢赤司征十郎。 这样的假设冲击她的大脑,刷新她所有的认知。 所以……所以那个时候,老奶奶所说的植田春乃喜欢的人不但真实存在的,而且还是一场盛大的暗恋。 因为植田春乃喜欢赤司征十郎,所以才会为了维护篮球部去打架。 因为植田春乃喜欢赤司征十郎,所以才会为了能跟他同班努力学习。 因为植田春乃喜欢赤司征十郎,所以才会在角落一笔笔描绘他的样子。 原来所有的事都是有关联的,她似乎摸到了某个真相。 可如果这些因果关系真的全部成立,那么……植田春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不是一直以来都误会了什么? “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方响起,吓得她立刻趴到桌上以牢牢挡住那本诗集。 赤司征十郎看着她的古怪举动和忽然变得苍白的脸色:“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看我,有什么事吗?” “因为你…………好看。” 江九幺随口扯了个理由后站了起来,她慌忙把手底下的诗集合上塞进抽屉,明明那场暗恋与自己并无直接的关系,她却像被当场抓包一样无措。 “那个……听说放榜了,我先去看看。” 她以此为借口匆忙离开教室,留下赤司征十郎一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 “……‘我’喜欢自己兄弟?” 江九幺在逃离现场后心情复杂地走在走廊上,她根本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大脑仍处于当机的状态。 “植田同学?” 刚从小卖部回来的椎名若菜看到了踉踉跄跄走在前面的植田春乃,她高兴地连叫了对方两声但都没见她有反应,便担忧地小跑了过去。 “植田同学!” 江九幺猛地回过神,她看到了正两手提着满满当当购物袋的椎名若菜。 “是你啊,椎名同学。” “不然你以为是谁?”椎名若菜娇憨地笑了笑,但很快察觉到了植田春乃的不对劲,“植田同学你怎么了?” “……没事。”江九幺摇了摇头,她的困扰没有人可以为她解答,便指了指椎名若菜手中提着的各种食物用品反问道,“倒是你,怎么去个小卖部弄得跟逛商场一样?买这么多东西。” “哦,这是帮南川、小林她们带的午饭,还有古岛、北斗他们也拜托我买些运动饮料,另外山上也让顺便帮她带点饼干跟面包什么的。”椎名若菜细细地点着同班同学让她帮忙买的清单,脸上没有一点不悦的表情。 “……他们让你帮忙买那么多东西?” 江九幺着重了“帮助”二字,虽然她知道椎名若菜是来者不拒的性格,之前也有帮植田春乃代买午饭,但现在这样根本就是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联合起来欺压她。 “没关系啦,反正一个也是买,两个也是买。”椎名若菜乐观无敌地笑了笑, “…………” “之前帮植田同学买午饭以后,大家好像都不怎么叫我帮忙买东西了,不过最近又慢慢变回了这样。” 椎名若菜垂头叹了口气,正准备调整下被塑料袋勒得通红的手指,却看到面前的少女微怔后忽然蹲下身来。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她肚子痛,忙放下东西上前要扶她一把,却被忽然滴落在手背上的泪水惊得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植、植田同学?你哭了吗?你、你不要哭呀!” “对不起。” “诶?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的……我、我没关系的!我真的没关系的!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 “不是的……不是的……” 椎名若菜的话就像压垮江九幺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来她以为的欺压霸凌,不过是植田春乃用了自己的方式去保护椎名若菜。 可她却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江九幺哭得停不下来,她悲伤不已,这种痛远比受伤脱臼更加锥心刺骨。 她的自以为是、她的自作聪明让她在完全没有了解过一个人的前提下,贸贸然否定了她的一切,甚至去抹掉她存在的痕迹。 植田春乃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她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她有自己的固执倔强,她会为守护篮球部动手打架,也会去帮老奶奶找到回家的路,她有暗藏在心中偷偷喜欢的男孩子,还会偷偷在书本上画出他的样子,而她或许永远都没有办法去告诉他自己的心意了。 ——“小春乃是个善良的孩子。” 她耳边响起了黄濑凉太说过的话,可她却从来没有选择相信过。 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是个善良的人,所以—— 对不起,春乃。 真的……对不起。 第35章 <35 慕君而鸣(十二) 春假前夕,几乎所有的帝光学生最关注的就是期末考试的成绩,因为这决定了他们是否要补考,而升级分班也会受到影响,整个春假能不能舒心地度过也全看这次的成绩好坏。 在听闻放榜的消息后,通告栏前早早就站满了人,但今次的人远比往常要多得多,他们没有几家欢乐几家愁的表情,反倒个个都对着通告栏指指点点。 江九幺与椎名若菜来到通告栏前看到的就是一片人声鼎沸的样子,心里还想着不过是公布个成绩,怎么就忽然聚集扎堆了起来。 她们被人群挤到了最前排,这才发现登在通告栏上的并不是成绩排名,而是一张由零碎照片拼接而成的大字报,配合着堕落千金未婚怀孕的的标题惹眼非常。 而照片的主人公正是赤司征十郎的未婚妻、篮球部的经理西野成実,她被拍到穿着与平日气质完全不同的大胆着装和另一个男人走在大街上又出入于高档酒店,另外几张则是两人在床上露骨的自拍,而最令人震惊的是被粘在最正中间的是一张被揉皱后又摊平的检查报告,而这份报告的主人西野成実已被确认妊娠。 围在通告栏下看到这张大字报的人无不惊讶,吵吵嚷嚷间,他们嘴里的话从“没想到”、“真看不出来”变成了“其实我早发现西野那副假正经的样子”、“她婊里婊气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仿佛他们都成了有先见之明的人,个个都在吹嘘自己的智慧和眼光的正确,用着满是戏谑和嘲讽的表情。 江九幺没有参与到马后炮的愚蠢作秀中,她死死地盯着署名为西野成実的检查报告,她被确认妊娠两个月,而那份报告的时间是在她成为植田春乃之前。 西野成実……怀孕了? 江九幺抬手抵在头上,当初狠磕在额头留下的伤疤隐隐作痛,在这样的强烈冲击下,在植田春乃记忆深处沉睡多时的些许画面一一从眼前闪过。 她看到了植田春乃在奔跑中略过的走廊,耳边是她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她不停地奔跑,原本在身后响起的属于老师的叫唤声也越来越远,而直到视线范围内出现一个女生的背影后,她才停下来。 随后她放慢了脚步,视界也变得缓慢向前平移。 植田春乃跟着那个女生进了厕所,她在隔间之外等了很久,哪怕只是一段模糊的记忆,江九幺都能感觉到她的紧张与急迫。 而在长时间的等待后,隔间的门终于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女生正是西野成実。 ——“你根本配不上赤司同学。” 江九幺耳边最后响起的是植田春乃的声音,之后记忆的回播便中断了,她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完全能猜测到结果。 “那根验孕棒是她的……所以,也是她在厕所打伤了植田春乃。” 所有的事都清楚了。 关于植田春乃无数个零散的点都被连接成了线,那场关于赤司征十郎的盛大暗恋或许比她以为的还要惨痛。 手机传来震动,是一条陌生号码传来的简讯。 “植田同学,你没事吧?” “没事。” 江九幺面无表情地收起了手机,对着通告栏上照片里笑靥如花的少女沉默地看了片刻后走出人群。 “不过有些事确实该了结了。” * 天台的风很大,初春的气温没有任何回暖,风刮在脸上有些刺痛。 江九幺推开天台的铁门,一眼便看到了正靠在栏杆上俯视楼下的西野成実,她的背影与植田春乃记忆里看到的那个背影一模一样。 她单手托腮哼着小调,翘起一条纤细的小腿应着节拍以脚尖点地,寒风扫过带起她的裙摆和长发摇曳。 “你找我有什么事?” 江九幺沉下声音,她不清楚忽然在这个时间点发简讯给自己要求来天台见面的西野成実想要做什么。 西野成実在听到植田春乃的声音后停下了轻哼的曲调,她转过身倚靠在栏杆上,脸上是一如既往和善温柔的笑容。 “植田同学,你来了。” “……” 她笑容不变地继续说道:“你一定也看到楼下通告栏的照片了吧?” 江九幺神色未变,心底却诧异于她的镇定自若:“你一点都不紧张吗?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了。” “是啊,可那又怎么样?既成事实,我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吧。” 西野成実掩住嘴笑出了声,她离开倚靠的栏杆,笑意不减地朝植田春乃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去,向来柔弱轻细的声音此刻听起来令人没来由的心生寒意。 “我想,我就算真的要做什么,也绝对不能放过做出这种无聊事情的家伙吧。” “……” “我记得除了你好像没人知道我怀孕的事吧?” “……” “你应该知道我想做什么吧?” “不是我做的。”江九幺未动一步,她微抬起眼看向离自己不过半步的少女,冷冰冰地开口说道,“当然,我倒是挺希望这是我做的。” 西野成実抬手笑着抚上植田春乃的脸颊,在划过皮肤时指尖稍稍用了力,掐出一道红印:“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 两人的视线发生碰撞,她们保持当下的姿势谁都没有退让半步,似乎都以认定对方才是该受到惩戒的一方。 就在气氛即将到达冰点的时候,西野成実忽然哈哈哈捧着肚子笑出了声,手都跟着啪啪拍打在对方的肩膀上,最后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努力收回了笑声并自问自答般的回答道。 “我当然会相信。” “…………………………………………………………” 江九幺紧绷的神经就像被人忽然斩断一样,唯一能做的表情就是不断抽动嘴角,然后轻揉两把被拍得生疼的肩膀,同时默默放下了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一直紧握的半块板砖。 她看着笑得毫无偶像包袱的西野成実,完全看不出她是人人眼中大和抚子式的女神,曾经的笑不露齿变成了开怀大笑,那嘴角轻扬的弧度也已经咧到了耳根。 这样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大了。 江九幺不得不再次捏紧手中的板砖,以防对方是受刺激过度而发疯了。以她对这种套路的了解,她有九成九的把握认定对方在天台约见自己不是要干掉她就是要干掉她或者是干掉她。 她以为这不可能有别的发展了,甚至为了以防死亡结局的暴力登场而自带了武器,还关照了椎名若菜在外待机,要是看到场面控制不住了,就立刻采取应急措施。 所以……现在颠覆形象哈哈大笑的西野成実到底是什么情况? “抱歉抱歉。”西野成実意识到自己吓到对方了,她拍打了两下自己的脸颊止住了笑声,直起笑弯了的腰对她说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如果是你的话,也不可能等到现在,而且也没有那天你跟着我偷拍的照片。” “……” 江九幺沉默了下,只有她自己清楚那是她完全不知道整件事的真相,要不然早杀过来找西野成実质问了。 “而且能放出那种照片的,大概只有阿男那个王八蛋了,估计他猜到了是我让他继续在局子里蹲着的,所以找人来报复的。” “既然你知道不是我做的,那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想道歉吧。” 西野成実揉了揉脖子,她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以最轻松自在的姿态与语调面对眼前的少女。 是的,她只是想道歉而已。 “那个时候确实是我不小心推了你,害你摔在地上,但等我喊人回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那儿了。” “…………” 这样的转变来得措手不及。 江九幺看着忽然向自己弯腰鞠躬的西野成実,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就好像她手里那块无处安放的板砖一样。 “对不起,植田。” “我没办法大方地回你一句‘没关系’。”她如实回应此刻的心情。 “嗯,这也正常。” 西野成実直起身子,没再拘泥于道歉这件事本身。她就近找了跟粗宽的水管坐了上去,然后自然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轻拍下底部后到处一根,还客气地将剩下的递到植田春乃面前。 “来一根?” “……不用了。” 江九幺嘴角一抽,这到底谁才是不良啊? 西野成実嗤笑一声,她没有强求,在将烟塞回口袋后又掏出打火机,她动作熟稔地将烟递到唇边,背风掩手靠近打出的火苗将烟点燃。 她深吸一口后缓缓从嘴里吐出烟圈,大拇指的指腹轻蹭了下鼻尖,沉默片刻后直截了当地说道:“不过你还真是让失望,我本来以为你会回来找我麻烦,我都准备好你去跟阿征那家伙说我的事了。” 江九幺想起了植田春乃在那个时候确实有打算跟赤司征十郎说什么,只是因为她的乱入,所以完全不记得要说的到底是什么。 “结果一等就等到现在,最后戳穿我的还不是你。”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江九幺实在是没听懂,西野成実的语气更像是在期待有人能去揭开她的秘密,暴露她的真实个性。 西野成実低下头抽了口烟,她黯下了眸子,语气里多了三分自嘲:“我到底想做什么啊?……当然一开始也是慌乱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到后来我忽然特别想知道,阿征那家伙在知道身为未婚妻的西野成実跟别人乱搞还不小心闹出了人命后会是怎么样的表情?他会生气吗?他会嫉妒吗?他会后悔吗?” 她说着说着忽然又笑了起来,眼里却透着无限悲凉。 “我等到了,意料之中的……他不会。比起质问未婚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更优先带受伤的你去医院。” 西野成実想起了篮球馆那晚自己所见的场面,忽然觉得硬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什么的自己简直蠢得要命。 西野成実于赤司征十郎只是个名义上的未婚妻,西野成実于西野家只是个还有些许商用价值的私生女。 不过这样一来,西野成実就什么也不是了,她终于可以不用再勉强自己做众人眼中的名门千金,而对她亲生母亲始乱终弃的父亲一定会为此暴跳如雷吧。 “其实吧,我才奇怪,阿征那家伙喜欢你什么?”西野成実大咧咧地撇撇嘴,从头到尾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明明从头到尾都那么普通,赤司家的少爷品味真是……啧啧啧。” “喂,你也不用这么当面损人吧……” “你说是吧?阿征。” 说话间,西野成実的目光便越过了植田春乃看向她身后的天台入口,她朝已站在那儿有一段时间的少年报以笑容。 江九幺在听到这一声“阿征”后只觉得血液倒流,整个身体都僵直在原地。 西野成実又看了眼将情绪明显表露在脸上的植田春乃,她好笑地摇了摇头,将剩下的半截烟捻在水管管壁上熄灭,然后站起来拍了拍裙子。 她朝植田春乃挑了下眉,便朝赤司征十郎走了过去:“行了,剩下的时间就交给你们吧,我可有很多麻烦事要处理呢。” 赤司征十郎看向朝自己走来的未婚妻,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毫无负担地将真实的一面展露在自己面前。 在商业联姻的前提下,他对待西野成実的态度始终是礼貌有加,她同样也是,两人都在最大程度上维系两家的关系。 除此之外,他没有投入任何个人情感。 他很清楚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两人之间便隔着两张面具,他们从没有看清过彼此,甚至连自己都没有看清过。 “西野。” “打住。”西野成実立刻喊停,她一点多不想知道赤司征十郎会对自己说什么,“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会面对,因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 赤司征十郎没有再多说什么,每一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而他会去尊重对方的选择。 西野成実离开了。 她在一脚踏出天台前抬头看了眼无边蔚蓝的天空,内心已经好久没有像这一刻那么平静了,或许她一直在期待这一天吧。 “阿征,你自由了。” 她在最后侧头朝身后的少年莞尔一笑,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放下了。 “我也一样。” * 天**留下她与赤司征十郎两个人。 继她知道植田春乃喜欢赤司征十郎后,她又意外从西野成実口里得知赤司征十郎或许也是喜欢植田春乃的。 这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但她一点都不想面对。 “风大……我先走了。” “你难道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没有。” “我有。” 赤司征十郎伸手拉住了正要朝门口奔走的少女,他使用了强硬的手段将她拽了回来,因为他非常清楚,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她逃走。 “看着我。” 她吞了口唾沫,犹豫再三最后抱着豁出去了的心情蹭地抬起头直视眼前的少年,而过于靠近的距离让她的视界局限在了他的双眸,曾经无法勘测情绪的眼底现在毫无保留地出现在她眼前,吐息间的温热让她深知眼前的赤司征十郎无比真实。 赤司征十郎喜欢植田春乃。 赤司征十郎喜欢植田春乃。 赤司征十郎喜欢植田春乃。 “可我不是植田春乃。” 关于这点,两人早已心知肚明。 “我喜欢的是你,毫无疑问是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这个‘植田春乃’。” “……” 赤司征十郎的话一字一句地敲打在了江九幺的心里,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撇去植田春乃的身份后是被爱着的。 她竟然会为此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可是—— “可是我不是植田春乃,所以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喜欢你。” 就好像笼岛满不曾爱上真角大古,她曾以为的爱恋不过是受到卡蜜拉强烈憎恶下的错觉,那对赤司征十郎,她又是什么心情? 赤司征十郎收紧了拽着她的手,然后一字不落地念出了一段大胆到让他震撼当场的话;“‘赤司就是比你长得帅,比你有钱,篮球还打得好,学习也全优,人品更是好得没话讲。别说什么西野了,就算是我也会喜欢他的好不好?’” 江九幺当然听出了这段羞耻的发言出自何处,她松开了其实一直因为紧张而捏在手里的板砖,绝望地捂着耳朵蹲到地上不忍直视。 “…………你是想让我从这里跳下去吗?!” “我只是在提醒你自己说过的话,而且……”他拿下她捂着耳朵的手,放柔了的眉眼里有了不一样的光彩,“这种事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试一下……唔!” 她的话音未落,赤司征十郎已俯身闭眼,吻上她仍因困惑张开的唇瓣…… 是啊,这种事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第36章 <36 慕君而鸣(十三) 植田春乃跟赤司征十郎正式交往是三年级第二学期的事。 对此,帝光的广大师生均表示心脏脆弱承受不能,终极恶女和天之骄子这样的组合在旁人看一点都不登对。他们都说赤司征十郎跟黄濑凉太一样被猪油蒙了心,还有人说他是在前任未婚妻的那场闹剧后自暴自弃了,但仍拦不住赤司后援会的众多迷妹抱头痛哭,她们刚以为自己有了新的希望就被当头浇了盆冷水。 可又有人说,植田春乃能看上赤司征十郎那是他的福分,毕竟她在帝光可是能跟太阳肩并肩的女人,当年痛殴灰崎祥吾及外校不良的英勇事迹至今都是美谈。 不过两个人在一起是自己的事,与旁人的目光无关。 事实上,那次赤司征十郎在天台的表白,江九幺并没有接受,简单来说就是没有试成功,说是她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也好,说是她感觉对不起植田春乃也好。 但兜兜转转到了最后,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不是植田春乃,他也不是赤司征十郎,有过迷惘,有过困惑,有过矛盾,有过分歧,但最后两个孤独的灵魂总会比一般人更容易走近。 就好像江九幺自己说的那样,赤司征十郎太过优秀,她没有理由不喜欢,平淡无奇的和平年代果然是个谈恋爱的好时节。 江九幺与赤司征十郎确认恋爱关系后与过去的相处模式没有太大不同。 三年级他们仍在同一个班级,因为西野成実的转学刚好留出了个经理人的位置,她被黄濑凉太强拖硬拽去凑了个数,所以从成为三年生的第一天起,她就会跟黄濑凉太一起去篮球部参加晨训。 所以除了假期,几乎每天她在篮球馆见到的第一个人都是赤司征十郎,无论多早。 直到现在仍是这样,只不过两人见面后的打招呼方式从微笑变为了亲吻。 黄濑凉太有时候会露出懊恼的表情,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小春乃的善良已经不是他独有的东西了”,但他很高兴有人同样看到了植田春乃最真实一面。 “只要小春乃幸福就足够了。” 是啊,只要植田春乃幸福就足够了。 江九幺跟篮球部其他人的关系也比想象中的好很多,赤司征十郎跟黄濑凉太就不用说了,两个人被恶意得评价为人帅眼瞎的表率。 青峰大辉跟她不打不相识,到了后期他更是鲜少出现在篮球馆训练,一般在桃井五月都找不到人的时候,江九幺就会派出她那些堪比人形警犬的小弟,让青峰大辉无所遁形。所以哪怕到了毕业后离开了帝光,他在听到植田春乃的名字时仍会头皮发麻。 紫原敦是个意外好沟通的少年,没有什么问题是一根美味棒不能解决的,如果有的话,那就两根。 至于绿间真太郎,从作者连打群架都没算上他的份这点来看,他在本文中的存在感大概堪比黑子哲也。 而篮球部的其他人原本是抱着不过一死的心情试着跟植田春乃相处,但最后发现帝光恶女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倒不如说还有点可爱。 可惜在他们刚有了那么点少年心思的时候,植田春乃就已经变成部长夫人了,脸上下意识流露出的失落更被自家部长一个眼神打消,话到了嘴边全是满满的祝福,就差没高吼一声部长与部长夫人千秋万代,永垂不朽。 早已成为篮球部两大门神的田中和山本对这个称呼非常不满意,他们还是喊着植田春乃春姐,然后称呼赤司征十郎为春姐夫。 赤司征十郎被第一次这么叫的时候脸黑了大半,倒是江九幺笑得直不起腰,连连拍手夸田中和山本他们有胆识有魄力,不愧是跟她混的。 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赤司征十郎便跟着略微扬起了嘴角,他从没有开口拒绝过这个称呼,只要她喜欢就好。 就这样,部长与部长夫人、春姐与春姐夫,他们在经历了篮球部全中三连霸后来到了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他们要开始填志愿决定报考哪所高中。 早已与她成为挚友的椎名若菜拿出了考据完毕的关于东京都所有高中的资料,其中内容完善得连男女生比例、制服的可爱度跟食堂哪家好吃都有。 可没等江九幺细细研究一番,赤司征十郎便告诉她,他选择了在赤司本家所在地的洛山高校,并发出邀请希望她能跟他一同报考那里。 “洛山?所以你本家在哪儿来着?” “京都。” “京都啊……那可是个好地方。” 江九幺回忆起了很远很远的过去,远得看不到边际,远得看不到尽头。 在考虑了三天并与黄濑夫妇商讨后,江九幺决定跟赤司征十郎一同报考洛山,一方面她或许比想象中的更不想跟他分开,另一方面洛山确实是所相当优秀的高中,优秀到以她现在的成绩可能还考不进。 她不像赤司征十郎那样是个全才,他放弃以体育生的身份免试入学,选择普通学生的入学考试,而他文化课的成绩远高于洛山历年的分数线。 所以说人跟人的觉悟是不一样的,要是换做是她绝对会选择面试入学,然后在其他人埋头复习的时候到处嘚瑟拉仇恨。 对于这样的想法,赤司征十郎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陪你一起复习不好吗?” “好好好,当然好。” 江九幺高兴地在他脸上用力mua了一口,虽然亲完她就后悔了,而那之后的主题也微妙地从复习变成了其他。 唉,年轻人啊,总是这么沉不住气。 后来江九幺知道“奇迹的世代”他们都选择了不同的高校,像紫原敦甚至要跑到秋田那边去。虽然她知道篮球部的气氛向来微妙,早在她来之前就这样了,但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各奔东西,从他们的话语间,还能感觉到这似乎是有意为之。 赤司征十郎告诉她只有新的变化才能带来新的发展,当他们站在顶端成为最强之后,敌人就会变成他们自己。 “不将除了自己以为的人全部淘汰,我们是停不下来的,这不是出于理论,而是出于本能。” 每次赤司征十郎说出这么玄乎的话的时候,江九幺都表示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不看不看,乌龟下蛋。 赤司征十郎对于胜利的执着是刻进骨髓里近乎病态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以成为他通往胜利之路上的阻碍,因为追求胜利是他存在的意义。 那个时候的江九幺并不懂赤司征十郎这番话的重量,但她很清楚高处不胜寒,没有人能永远站在高地,而只有摔过才知道会有多痛。 或许终有一天,骄傲的少年会真切地感受到从高处摔落在地的痛楚,但哪怕到了那个时候,她也愿意时刻陪伴在他身边。 后来,在江九幺拿出了十成十的功力后,她终于成功考入了洛山高校成为了一年生的其中一员,可惜没跟赤司征十郎在一个班级。 开学前的三天,江九幺踏着黄濑夫妇的离别眼泪和的黄濑凉太的加油鼓劲来到了京都,但这次她没再拖着行李箱迷茫地站在街头,从新干线下来后她一眼就看到了在等她的少年。 你看,命运的安排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赤司征十郎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自带光芒的人物,用江九幺的话来讲那就是夜空中最闪亮的一颗心。他以一年级新生的姿态在短时间内加入了洛山最强的篮球部并成为了部长,据说当年那可媲美“奇迹的世代”的“无冠的五将”中有三人也在其中,但包括三年生在内的篮球部部员对赤司征十郎这样空降的部长都没有一句不满,因为赤司征十郎的实力有目共睹。 不但如此,赤司征十郎还近乎同时地成为了洛山高校学生会会长,并且在担任这样繁重的工作后,学习成绩还是稳稳的年级第一,在各类的个人赛事中也拔得头筹,几乎所有的老师和前辈都给了他最高的评价,而校内的赤司后援团以呈现暴涨的态势,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女生的尖叫。 但要说抱歉的是,赤司征十郎已经有了稳固的女友,他们早在国中时期就已经在一起了。 而在赤司征十郎这样耀眼的光芒下,植田春乃就显得非常平凡无奇,就连跟她同班的同学都是后知后觉地知道,原来那个坐在角落成天打着哈欠的散漫女生竟是传说中赤司征十郎的女友。 当赤司征十郎第一次到班上找植田春乃的时候,他们差点没震惊地从椅子上摔下去,揉眼睛的手更是从头到尾没有停下来过。 这样的女生竟然会是赤司君的女友?!能忍吗?!当然不能忍! 然后她们就尝到了什么叫做地狱般的恐怖,尤其是在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徒手拆掉了自己那张被油漆笔涂得乱七八糟、根本没办法正常使用的课桌之后。 嘁,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虽然表现得非常刚,但事后江九幺悲痛非常地去赤司征十郎那儿寻求安慰,说都怪他太过优秀,弄得她哪儿哪儿都比不上他。 “至少你打架比我厉害。” “这话倒是没错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九幺爽了,爽点非常奇怪。 后来赤司征十郎邀请了江九幺加入篮球部担任经理,打脸那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就知道嚼舌根的人,至此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再也没有出现过。 江九幺很快跟篮球部的那些人熟络了起来,他们的氛围没有帝光后期那么苦大仇深,二、三年生的学长都是挺好相处的前辈,比如实渕玲央的美容心得非常值得学习,比如叶山小太郎跳脱活泼的性格很容易跟人聊开,比如跟着根武谷永吉永远都有肉吃,比如黛千寻安利的小说意外都很有趣。 她就这样在篮球部踏踏实实打起了工,偶尔会被隔壁散打部的部长哭嚎着请求去做临时部员参加比赛。 之后洛山在监督白金永治和队长赤司征十郎的带领下在ih上取得了全国冠军,他们尚未使出全力,赤司征十郎本人甚至没有上场。 那似乎还不是他所期待的场面。 一直到冬季杯的地区预选赛结束,连同在帝光早早退训的黑子哲也在内的奇迹的时代全员晋级决赛圈,赤司征十郎的嘴角终于露出了笑意。 那是他一手完成的剧本,终于可以如期上演了。 江九幺作为部门经理也跟着蹭上了在东京召开的决赛,不过并非主力经理的她会跟其他应援团一起坐在观众席上。 冬季杯决赛开幕式那天,原本在等着集合的赤司征十郎忽然提出要出去片刻,教练没理由不答应,并照例提醒他要早点回来。 实渕玲央心思细腻,他在赤司征十郎走后总觉得有些担忧,便发消息给了正在后场协助副教练办手续的植田春乃,让她最好跟着去看看赤司征十郎。 她回了句玲央姐放心,便跟副教练打了招呼出去寻找赤司征十郎,而他的一头红发其实很好找。 不一会儿,江九幺就找到了站在广场外的赤司征十郎,他刚好转身要往回走,就这么撞了个正着。 “……卧槽。” 江九幺震惊地看着赤司征十郎,才十来分钟不见,他额前的刘海就莫名其妙少了一大截,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但看起来不协调极了。 江九幺快步走到他面前,两手捧着他的脸左右看看,真是怎么看都不习惯。 “你别告诉我你出去一下是去理发店?” “……” 赤司征十郎沉默了下,刚才的凌厉气势全然不见,而且很难开口解释自己头发的问题。 “小春乃?” 江九幺一愣,她在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后转过头,果不其然看到了黄濑凉太他们在台阶下,另外黑哥、紫原跟黑子他们都在。 许久未见,她看到老同学也很激动,可刚想跟他们来个热烈的拥抱就看到了地上的一头碎发,还是红色的,显然就是她刚扼腕叹息某人消失不见的前刘海。 她的目光又聚焦到绿间真太郎手中的剪刀,目光灼灼得让对方嘴角一抽,第一次质疑自己是不是带错了吉祥物。 江九幺撇撇嘴,再次把目光转回到赤司征十郎身上:“你自己剪的?” “………………” 她根本不用问,在场这些人里敢剪赤司征十郎头发的只有他自己。 她叹了口气,拨弄着他剪碎了的头发,由衷地评价道:“没以前帅了。” “……会留长的。” “这还差不多。” 她满意地点点头,在转头跟老同学打了招呼后便拖着赤司征十郎回了洛山的集合点。 一脸懵逼看完全场的降旗光树挠挠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一山还有一山高,竟然有人能在气势上压制住那位“奇迹的世代”的队长且带领帝光走向全中三连霸的男人。 青峰大辉闻言后摇了摇头,他回想起了当年被支配的恐怖,脖子都跟着发凉,再次肯定了植田春乃这女的实在邪门。 冬季杯的决赛就在老同学的相聚相杀中开始了。 短短三天的日程,洛山直至决赛,一路以大比分的距离压倒对手,直到半决赛遭遇了绿间真太郎所在的秀德,但他们同样没能阻断洛山的决胜之路。 洛山成功晋级决赛,而他们的对手意外是本届最大的黑马诚凛,其中最受人关注的正是黑子哲也与火神大我这对新的光与影。 而也就在这场决赛中,赤司征十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江九幺有了预感,骄傲的少年将在这天从高处狠狠摔落,他会皮开肉绽,甚至分身碎骨,但就跟他自己说的一样。 ——只有新的变化才能带来新的发展。 在黑子哲也与火神大我的攻势下,赤司征十郎决胜的杀手锏遭到破解,他第一次在场上乱了节奏丢掉分数,监督白金永治果断地喊了暂停。 坐到场下的赤司征十郎沉默了很久,就连白金永治都准备将他放弃,而黛千寻对他忽然的质问却成了关键—— “你谁啊?” 当赤司征十郎再抬头时眼中已没了迷惘,就连眼神跟气质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向监督请求留在场上并向队友寻求力量。 江九幺坐在观众台上并不能看清或是听见他们的对话,但她通过巨大的电子屏再次看到上场的赤司征十郎后,她非常清楚地认识到了一件事实—— 另一个赤司征十郎回来了。 而这也就意味着,属于她的赤司征十郎……已经不见了。 最终,洛山输掉了比赛,屈居第二。 他们留下泪水,有过遗憾,但并无后悔。 一次的失败会化成前行的动力,敦促他们将更多的精力与决心投入到训练中,以迎来下一次的比赛,而赤司征十郎的变化会成为洛山全新的契机。 江九幺远远地看着同队友站在一起的赤司征十郎,她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有勇气。 比赛结束的当天晚上,他们集体搭乘新干线回到学校,在监督短暂的总结后做了解散,而江九幺同赤司征十郎不约而同地比其他人慢了半步。 空无一人的篮球场上,他们看着彼此并沉默不语。 “……该说是第一次见面吗?”江九幺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赤司征十郎闻言浅笑着摇了摇头:“准确地说,我们应该见过一次,在春乃额头受伤的那个早上。” “……这样啊。” 明明是相处了两年有余的情侣,但现在却跟陌生人一样的尴尬,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 这个时候要是有旁人在的话,还以为是洛山的风云人物又在当众撒狗粮了。 “抱歉,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他们为对方的同时开口怔了怔,然后又是相视一笑。 因为他们都知道,彼此喜欢的人并不是自己。 赤司征十郎喜欢植田春乃。 这句话不仅仅适用于江九幺与后来的赤司征十郎。 那天之后洛山高校多了两个爆炸性的新闻,一是作为全国豪强的篮球部在冬季杯痛失冠军,二是篮球部部长赤司征十郎跟相恋两年的女友植田春乃和平分手。 所有人都在说赤司征十郎这叫球场情场两失意,一时间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又多了起来,都在为赤司征十郎和植田春乃到底是谁甩了谁争论不休。 江九幺算是明白了,难怪有种说法是人类的祖先智人是为了满足八卦才开始学会使用沟通,使得他们在古人类的进化之战中占了上风。 当然,也有人在试图挽回两人的关系。 实渕玲央化身为知心姐姐对植田春乃语重心长:“小春,你要知道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 叶山小太郎难得安静下来,挠着头发憋了半天后又灿烂地笑了起来:“其实我觉得现在的赤司好沟通多了。” 根武谷永吉咔哧咔哧啃着大块牛腱肉,强无敌地猛拍植田春乃的后背:“哈哈哈哈哈哈多吃点肉心情就会变好了!” 黛千寻放下看到一半的小说,看了眼等着他最后发言的几人后对植田春乃说道:“植田,你要不要考虑跟我交往看看?” 其他人捂脸沉默了:得了,这位是添乱的。 江九幺感谢他们的好意,清楚从旁人的角度而言她跟赤司征十郎的分手可以说是意味不明。 但与有些事只有当事人知道。 现在的植田春乃与赤司征十郎看似不过咫尺之间,实则隔着千山万水。 “所以你们不用再劝啦,我们比你们以为的要好很多。” 事实上,她与赤司征十郎并没有因为分手而避而不见,虽然起初确实有过尴尬,但没人能抹掉相恋两年的事实。他们还是会在晨训时笑着同对方打招呼,交流最近部员的训练进度,偶尔中午会约着一同吃午餐,部活晚了便一起走回宿舍。 他们仍是朋友,但也只是朋友。 有时候他们会谈起另一个植田春乃,也会谈起另一个赤司征十郎。 江九幺不曾真正认识植田春乃,所以很乐意听着关于她与赤司征十郎从前的故事,而从他的口中她也越发了解了从前的自己。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时候植田擦着鼻血给我送雨伞的样子,她应该是刚跟人打架回来,强硬地把唯一的伞塞到我的手里,然后一句话都没多说就一头扎进了雨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是不是拿错了剧本啊?!” “我也这么觉得。” 赤司征十郎笑出了声,他抬头望向天际,原来有些事他远比自以为的记得还要清晰。如果他能像自己的弟弟那样为爱奋不顾身,或许所有的事都会变得单纯点,但他是赤司征十郎,需要将家族利益至于第一位的赤司征十郎。 “我很羡慕他。” “……” 江九幺一愣,她转头看向少年仍望向远方的侧颜,他温柔半掩的眸子、轻浅带笑的嘴角,还有已经留长回来的刘海。 明明是熟悉的模样却已经完全不是那个他了。 所以说有些事就是这么无可奈何。 * 冬季杯结束后不久就是春假,在一阵慌乱的复习考试后,他们结束了在洛山的第一年。 江九幺在放假后回了东京,她从黄濑凉太那儿知道了帝光篮球部要重聚打篮球的消息,算是社团内的同学会。 “小春乃你要去参加吗?” “好啊。” 冬季杯那次的匆匆一别后她发现自己其实还挺想他们的。 到了聚会当天,江九幺换上了轻便的运动服,跟黄濑凉太一起搭车来到了帝光,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黄濑凉太因为要换衣服,便先一步离开准备了。 江九幺见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便在学校里随便逛了逛追忆往昔。放假期间学校里没什么人,只有零散几个社团在做训练。 她走过了当初醒来的厕所,想起了当时一脸血爬起来的时候发现手里拽着根两条杠的验孕棒时是多么惊恐。 她走过了没少去的保健室,想起了那会儿还以为是青峰大辉干的破事,气得差点拿领带勒死他。 她走过了寒风依旧的天台,想起了被赤司征十郎第一次告白而又亲吻时的紧张甜蜜。 她走过了空荡无人的操场,想起了风风火火跑到她面前愿意跟落单的她搭档做操的椎名若菜。 她走过了篮球馆之外的走廊,想起了田中和山本高喊着春姐带着友军赶来支援的可靠与决绝。 仔细想想,她这两年过得还算充实,收获友谊,也收获爱情,有过泪水,也有过欢笑。 然而就在她对人生发出种种感慨的时候,一个滚圆的物体带着狂风般的炫酷特效狠狠砸在了她的脸上,她只来得及“啊”一声就被砸倒在地。 “喂!青峰!你砸到人啦!” “好像是个女生!” “卧槽!青峰你这一球下去!她可能会死!” …………擦!黑哥你故意的吧!不但段落熟悉就连台词都一样! “天哪……是小春乃!!!” 黄濑凉天一眼就认出了植田春乃,吓得他脸色惨白,赶忙跑了过去。 但有人比他更快。 赤司征十郎扶起了被砸倒在地的植田春乃,她被砸到的地方留下红印,但好在刚才青峰大辉的那球没有用尽全力。 他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春乃、春乃!” 少女的睫毛动了动,在听到呼唤声后迷蒙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慢慢聚焦到抱着自己的少年脸上,然后困惑地发出疑问:“……赤司同学?” 这样久违的称谓让赤司征十郎一愣,而后收紧手臂将植田春乃揽进了怀里,他轻颤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欢迎回来,春乃。” “………………” 植田春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角落里好像晃过一个人影。 …… 看吧,这就叫有情人终成眷属。 江九幺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遗憾,她站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小小角落,笑着望向被赤司征十郎紧紧抱在怀里的少女衷心祝福。 “春乃,我把人生还给你了。” 不过,还有一句话她不得不说—— “擦!这个世界的篮球果然能杀人!!!” 第37章 <37 二战挽歌(一) 这是个拥有大草坪的欧式花园,栽种的名贵花种连绵数米环绕亲水平台,看得出不久前才经过精心的裁剪,而与花园通过长廊相连的是栋气派的独立洋房,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尽显古朴端庄。 好吧,这次的开头看起来还挺美好。 江九幺挠了挠头,她垂下眸子打量起自己的身体,皮肤白皙,短手短脚,褪去了她才买不久的运动服,取而代之的是套藕粉色的欧式洋装,脚上同色系的小皮鞋擦得特别光亮。 她又缩水了,不过这样的年纪对她而言是件好事。 “小姐!克罗蒂雅小姐!” 伴随呼喊声出现在花园的是个穿着女仆装的小姑娘,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她有高挺的鼻梁和又大又亮的绿色眼睛,棕色长发编成了辫子但仍挡不住蓬乱,看得出她光是梳理头发就得费不少力气。 那个小姑娘在与江九幺对视后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由此可以推断,她口中的克罗蒂雅小姐就是江九幺这次的名字。 她还混得越来越出息了,这次竟然走出了亚洲,虽然她并不知道这自然而然能听会说的外语属于哪个国家。 “小姐!诺诺终于找到你了!”自称诺诺的少女迈着步子小跑过来,弯下腰笑着对她说,“快到吃饭时间了,夫人已经在大厅等着了。” 江九幺愣了愣,有了身边这姑娘的身高作对比,她估摸着自己差不多四五岁的样子,听起来还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千年等一回!她终于穿成有钱人了! 江九幺乐得傻笑了下,努力保持傻白甜的状态跟着诺诺走进了那栋气派洋房,然后她就笑得更傻了。 看看这装修!这家具!这摆设!老气派!老有腔调了!做有钱人的感觉就是好啊! 那坐在一看就很值钱的真皮沙发上的美丽女士一定就是她的母亲,她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拥有白皙细腻的皮肤,精致深邃的五官和蜜色柔软的卷发,穿着一身得体的复古丝质长裙,堪称貌美绝佳,气质高贵。 啧,有钱人果然讲究,在家穿得都跟拍电视剧似的。 江九幺朝年轻女人走了过去,虽然初次见面的内心活动很多,但她还是选择了沉默,省得开口说错话。 年轻女人并没有在意,她亲切地搂过自己的女儿,亲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随后露出温婉的笑容:“亲爱的克罗蒂雅,我的孩子,你怎么了?” “我没事。” 天哪,她这仿佛嚼了一卡车棉花糖的萝莉奶音,实在是太甜了。 江九幺被自己齁到了,就在她平复心情准备接受一切的时候,她一眼扫到了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报纸。这具身体的词汇量有限,但已经能认出几个简单的单词,这似乎是德国某地发行的当地报纸。 而更让她在意的是报纸上印刷的日期,其他的信息还有待商榷,但阿拉伯数字可是全球通用的,所以说—— “1922年12月7日……19……22年?!!还是1922年的德国?!!!” 江九幺眼前一黑,差点没厥过去。 * 这就是江九幺身处的世界——1922年的德国柏林,这段时间的德国就是后世所称的魏玛共和国,一个采用共和宪政政体的德国。 不久前,她还是一名高中生,所以对于世界史的纪年表意外记得非常清楚。 她知道这个时期的德国意味着什么,如果按照正常的世界线,在不久的将来,她如今所在的国家将会把这个世界搅和得天翻地覆。 她无数次祈祷这个世界能发生点什么,无论是超能力,还是灵异事件,又或者是外星人,她都愿意接受。 可偏偏什么都没有发生,所有的事都真实得可怕。 1922年的德国刚经历一战战败,全国经济萧条,人民过着贫困交加的悲惨生活。这一切的源头是在巴黎和会上,战胜国给德国施加了一系列不平等的条约,使得德国领土遭到分割,每年还要向战胜国交纳很大一笔的战败赔款,而一向精锐善战的德军被迫大规模解散,只允许留下十万军队。 江九幺重生的威兹曼家族可以说是德国的军事世家,据说她的曾祖父曾与德国一代“铁血宰相”俾斯麦的父亲一同参加过对拿破仑的解放战争,并在这场战争中获得不菲的战绩,由当时的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三世特别授予了爵位。直到如今,经历了一战战败,她的父亲费迪南德·k·威兹曼仍留在防卫军担任陆军中尉,以军人的身份效力于德意志。 另外还要说明的是克罗蒂雅的母亲,她名叫帕翠莎·威兹曼,虽然家世与威兹曼家族相比略显普通,但她的生父威廉·格勒纳是现任交通部长,在政坛上混得风生水起。 所以,哪怕正陷入严重的经济危机,哪怕德国贵族观念已几经削弱,但对于家境殷实、握有几处庄园的威兹曼家族而言,日子过得还是比较宽裕的,家里也有管家、司机、厨师和数名佣人。 江九幺或许该庆幸,至少她没有穿成这个时期在德的犹太人,不然她的烦恼可会比现在多很多,比如怎么忽悠家里人尽快搬到美国去生活。 但她的好日子大概也只能再持续个十来年,毕竟德国二战战败是必然的,而据她所知,战败后被俘虏的德国士兵下场都很惨。 想到这里,江九幺忍不住叹了口气,邪神达人还不如继续送她去那些个架空世界,不知道结局的话,她还能乐观向上些。 “啧,淡定点,江九幺,你可是见过世面的!” 她给自己大声助威,顺势塞了块香脆的小饼干在自己的嘴里,威兹曼家厨娘的手艺可比她好多了。 毕竟现在才1923年,连元首都还不知道窝在哪儿捶胸顿足呢,她有这工夫怨天尤人,还不如先操心下明天的钢琴课该怎么混过去比较好。 克罗蒂雅是个正牌的千金小姐,今年不过四岁,但每周的课程已经排得非常紧密,她不光要学国语、数学这些基本功课,还要学习音乐艺术,更可怕的还有礼仪。而担任她礼仪老师的沃纳夫人是个刻板严厉的中年女人,据说从祖上起已经是第四代侍候威兹曼家族。 天知道,克罗蒂雅接受的教育强度简直堪比现代的中学生,而她还不能跟普通中学生那样走神摸鱼,一对一的教育根本就是斯巴达级的。 一般这种时候她都会窝在帕翠莎那边,跟她的名字一样,她美好得就像个天使,几乎从来不给江九幺压力。 “克罗蒂雅,你的父亲刚打来电话,说再过三天就会从慕尼黑回来!” 帕翠莎兴冲冲地小跑进江九幺的卧房,吓得她还以为是沃纳夫人来查寝了,饼干都来不及藏。 “父亲?” 江九幺藏饼干的动作一顿,说起来她还没见过她这次的便宜老爹费迪南德,而帕翠莎这忽然一改风格的风风火火真是吓了她一跳。 “不是,我的亲娘……呸,母亲,我知道父亲回来您比较激动,但您、您可得悠着点。” 江九幺小心翼翼地盯着帕翠莎的肚子,其实在她刚穿越来那会儿,帕翠莎就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现在可挺着八个月的巨肚,这样小跑步的动作看起来怪吓人的。 “没想到费迪南德会突然回来!我还以为要等孩子出生后才能再见到他!” 现在并非作战期,普通军官的假期不是很难批,所以费迪南德每年都有一部分时间可以回到家乡跟家人团聚。 “那真是太好了。” 江九幺扬起笑容,她为帕翠莎感到高兴,在这时候,她只是个期盼丈夫归家的普通女人。 “我得快些吩咐管家着手准备,我会替你取消那几天的课程,好好陪费迪南德过一个假期。” “那真是太好了!!!” 她发自内心地拍手叫好。 * 三天后,江九幺见到了她的便宜老爹,费迪南德·k·威兹曼。 他是典型的日耳曼人,身材高大,脸颊垂直,五官深刻,薄唇紧紧地抿着,他穿了一身灰色笔挺的军装,进门后取下了军帽和外套递给了管家,铂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成了背头。 明明不过三十岁,费迪南德看起来却相当严肃有气势,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帅气,跟江九幺想象的德**官一模一样。 当然,这样的气势在对上妻女后就立刻烟消云散了。 帕翠莎上前激动地拥抱亲吻自己的丈夫,费迪南德满是柔情地抚摸着妻子的肚子,里面是个鲜活的生命,是为他准备的惊喜。 看看,多么和谐的画面。 江九幺觉得自己该登场了,于是清了清嗓子,走上前拎起自己的裙摆行礼道:“父亲,欢迎归家。” 她的礼仪课可是被沃纳夫人拿戒尺揍出来的,所以这种简单的基本礼绝对可以打满分。 江九幺没有得到教科书般的回应,而是被眼前的男人一把抱了起来,她吓了一跳,再抬头就看到费迪南德带着微笑看向自己。 “克罗蒂雅,你又长高了不少。” 这帅哥一笑,杀伤力立刻就飙上去了。 当晚他们一家三口享用了丰富的晚餐,而后在客厅聊着一些费迪南德不在家时发生的大小趣事,兴致来了还让江九幺弹了首致爱丽丝。虽然她糟糕得跟狗啃过似的零碎,但仍获得了威兹曼夫妇的掌声。费迪南德还说了两句调笑的话以示鼓励,但除此之外,他整晚都紧绷着脸,也鲜少会提及他在部队里的事。 江九幺很难想象这个男人在思考什么,来到这里的半年她没有机会出门,仅仅是从诺诺或是其他仆佣那里听到了些民生实事或者军政传闻。 比如从年初开始加剧的通货膨胀,诺诺的父亲是名普通的搬运工,据说他们的工资一天要分两次支付,有时候只要用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原本可以买上一整个月面包的钱会连小半勺面粉都买不起,马克几乎已经成了全世界最没有价值的货币。 而这是因为耐不住性子的法国联合比利时侵占了德国的鲁尔工业区,一下子卡住了德国的经济命脉。除此之外,德国政府还要应对一战后的巨额赔款,所以除了让印钞机不断日夜不停地运作以外,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这些都是江九幺无法想象的世界,而克罗蒂雅从不被允许知晓这些消息,从小到大她都被保护得太好了。 费迪南德的假期仅有一周,除了跟老朋友出去聚会以外大多时间他都呆在书房,可就在原定离家回部队报道的前一晚,帕翠莎在厨房不小心滑了一下,虽然没有摔倒在地,但受惊过后她有了明显的生产迹象。 这下可把威兹曼家上上下下都给吓坏了,他们连忙去请来了医生和助产士,在确认了帕翠莎早产后,素来沉着冷静有条不紊的费迪南德脸上露出了慌乱的神色,最后还是有经验的沃纳夫人吩咐去准备了热水毛巾和剪刀等生产工具。 江九幺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对这个时代的医学技术不甚了解,但早产这种事就算搁在现代都是有风险的事。 她看了眼费迪南德,配合着帕翠莎凄厉的惨叫,他在房门前焦虑地来回踱步,紧攥起的双拳使得指节都泛了白。 “没事的,父亲。” 江九幺走上前搭在男人的手上,冰凉极了。 “母亲一定会挺过去的,我想那小家伙只是想第一眼就看到父亲,所以才急忙忙要在您离开前出来。” 费迪南德紧绷的表情终于有了少许舒展,他蹲下身把江九幺抱进了怀里叹慰道:“你说的没错,克罗蒂雅。” 三小时后,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那心急的小家伙终于出生了,母子平安,可喜可贺。 费迪南德和江九幺走进了卧房,看到了刚生产完而虚弱无力的帕翠莎,她怀抱着刚出生的小婴儿温柔地浅笑,那场景美好地像一幅油画,可以直接让拉斐尔来取景作画的那种。 “费迪南德,他是个男孩子。” “辛苦了,帕翠莎。” 费迪南德和帕翠莎给彼此一个亲吻,他俯身低头逗弄着那窝在母亲怀里睡得酣甜的婴儿。 “让我来想想该为你取什么样的名字。”费迪南德目光温柔地看向自己的第二个孩子,在思考了片刻后有了决定,“阿道夫,阿道夫·k·威兹曼。这个勇敢的名字定会为你带来好运,我的孩子。” “你看,他笑了,一定非常喜欢这个名字。”帕翠莎笑着抬起了头,她看到了站在稍远处的女儿,立刻抬手招她过来,“克罗蒂雅,快来看看你的弟弟,阿道夫。” 江九幺走了过去,她伸手戳了戳这个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的小东西,他看起来红通通、皱巴巴,摸起来又是那么柔软脆弱。 “克罗蒂雅,你以后就是姐姐了。” “……姐姐?” 这个熟悉的身份令江九幺不觉扬起嘴角,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这是她的弟弟,阿道夫·k·威兹曼。 第38章 <38 二战挽歌(二) 现年十岁的江九幺在思考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她深沉地看着眼前身高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小家伙,板起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活像她父亲费迪南德发火前的样子。 “adi,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 “就算你对委屈地眨巴眼也没有用。” “可是姐姐,我……” “不,关于这一点我非常坚持。” 江九幺气势汹汹地扭头要走,却在下一秒被揪住了衣角,她明明只要狠下心甩掉那只手就可以了,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往后瞥了一小眼。 阿道夫穿着浅蓝色的棉质睡衣,银白色的短发因为刚才的撒娇耍赖而显得乱糟糟的,一张没有褪去婴儿肥的脸蛋肉嘟嘟的,此刻正委屈地低头看脚尖,时不时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她几眼。 ……天哪,她的弟弟实在是太可爱了! “好吧,我投降,今晚还是一起睡吧。” “耶!姐姐最棒了!” 阿道夫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脸朝她扑了过来,刚才还在眼眶里来回滚动的眼泪根本不见踪影。 啧,这臭小子果然是故意的。 她认栽,但有件事必须先说好。 “可你要是再跟我抢被子,我绝对会把你一脚踹下床的!” 江九幺牵着阿道夫的手回了卧房,看着他心满意足的笑容,她总有种被个五岁的孩子耍得团团转的感觉。 关于这点她不得不说,威兹曼家的脑袋真的非常好使,包括克罗蒂雅。虽然江九幺算不上什么勤奋好学的人,但也架不住这具身体的高智商。虽然文学艺术方面的家庭教师对她的评价平平,但在理化方面,几乎没有人敢质疑她是这个领域绝对的天才。 她竟然能有成为学霸的一天,这真是令人唏嘘。 她的弟弟阿道夫也一样,在拥有头脑的同时,还非常努力好学。听诺诺说阿道夫现在每天都要花五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呆在费迪南德的书房看书,书名更是高深莫测到她根本看不懂。要是哪天阿道夫说想跟她聊聊量子力学,她也绝不会惊讶。 天才这种东西果然是羡慕不来的。 “adi,明天开始真的要一个人睡了哦?”江九幺将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了阿道夫身上,再次板起脸严肃地看向他。 “当然了,姐姐。”阿道夫手拉着被子,朝她露出狡黠的笑容,“adi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她揉了揉额角,总觉得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过无数次。 “晚安,姐姐。” “晚安,adi。” 互道晚安后,阿道夫很快进入了梦想,月色从窗外照进来映在他的脸上,江九幺觉得光是看他下饭就能多吃好几碗。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江九幺在成为克罗蒂雅生活在威兹曼家已经六年了。现在是1928年的德国,虽然生活品质看似跟前几年没有多少变化,但在仔细观察后却不难发现,家里的佣人已经少了好几个,餐桌上的食物也没有之前那么丰盛。 但在外人看来,威兹曼家族的荣耀从未改变,费迪南德的仕途尚且顺利,前两个月刚升到少校,而她那在政府工作的外公已经是国防部长了。 可越是这样,江九幺就越是担心,毕竟在元首上台之后可是搞掉了一堆反对他的人,在魏玛共和国身居要职可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带着胡思乱想,江九幺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她依旧是被冻醒的,身边的阿道夫再次以狂野的姿势卷走了她大半的被子。 啧,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在自己有一条被子的情况下再卷走她的被子的? 她叹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下床,开门后发现了已然是妙龄少女的诺诺站在门口,她见到江九幺开门后非常激动地告诉她费迪南德在半夜回来了。 江九幺想了想,距离上次见到费迪南德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这确实是个令人激动的消息。 她跑回房间拽起正睡眼惺忪赖在床上滚动的阿道夫就向楼下的厨房冲过去,她知道帕翠莎一定会在这个时间准备早餐。 他们飞奔过走廊,这一幕被早起的沃纳夫人恰巧看到,伴随着一声高亢的“天哪”,他们成功一路杀到了厨房,但不幸撞到了正端着现烤吐司出门的厨娘米克婶婶,她也是诺诺的母亲。 她胖乎乎的身体转了一周半,好不容易护住了差点滑落的盘子,但一罐野莓果酱不幸被摔飞了,刚好浇在一个跟在他身后的小男孩头上。 “提姆!” 米克婶婶尖叫一声,赶紧放下餐盘双手捧起小儿子的脸蛋,抹掉正从头发上不断滴落的红色果酱。 江九幺也吓了一跳,她紧急收脚,同样慌乱的一把把要抹掉他头上的果酱。 然而相较旁人的惊吓,不过七、八岁年纪的小男孩本人却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下落到唇边的果酱,酸甜的滋味席卷他的味蕾,这让好久都没有吃过饱饭的他立刻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你这小子!” 米克婶婶看不下去了,拉起围裙给儿子一个暴风式的搓揉,这下果酱是擦掉了,却留给他一个根根竖起的黏腻爆炸头。 原本还没睡醒的阿道夫瞧见了比自己高小半个头的男孩,他被搓红的脸颊配上竖起的头发,还有隐约能闻见的酸甜味。 “哈哈哈哈哈一颗大草莓!” 阿道夫开心地笑了起来。 “非常抱歉!小姐!少爷!”诺诺提着裙摆飞奔过来,连忙摁着自家弟弟的头弯腰鞠躬道,“这是我的弟弟提姆,才过来两天,还不懂规矩。” “没事,是我太莽撞了。” “这是当然的了!” 沃纳夫人严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这让江九幺立刻缩紧脖子。 神情严肃的妇人走到威兹曼姐弟面前,她双手交握在身前,在标准的行礼后对克罗蒂雅说道:“克罗蒂雅小姐,我不得不提醒您注意自己的身份,为了威兹曼家族的荣耀也请时刻保持优雅,并为阿道夫少爷做出良好的示范。” “我明白的,沃纳夫人。” 沃纳夫人还想继续说教,却被从厨房走出来的帕翠莎打断了。 “好了,露易丝。” 帕翠莎望着自己的一堆儿女打起圆场,她端过刚煮好的咖啡递给女儿手上并朝她眨了下眼睛。 “克罗蒂雅,可以在早餐前,替我把这两杯咖啡送给费迪南德吗?他正和客人在书房。” “当然,我乐意之极!” “诶?!父亲回来了吗?!” 被自家亲姐拽醒的阿道夫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银色的眸子立刻跟着亮了起来。 帕翠莎温柔地看着自己的一对儿女,浅浅一笑:“是的,费迪南德回来了。” 当江九幺与阿道夫端着咖啡来到书房的时候,她听到了费迪南德的声音,他正和那位客人交谈,听起来是很严肃的话题。 她想了想,朝正要敲门的阿道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海因茨,我真没有想到你会放弃回轻步兵连的机会而留在汽车营进行运输项目研究。” “我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现在还能重新回去研究装甲车。” “我保证,你的选择是正确的,而且也很高兴你能来柏林任职,汽车训练司令部的战术教官。” “看来在这段时间里,我会经常来府上打搅。” 看来费迪南德的这位客人与他同样是一名军官。 江九幺听他们的交谈进入了尾声,便敲响了房门,在得到准许后带着阿道夫一同进入了书房。 这是江九幺第一次见到海因茨·威廉·古德里安。 这位客人看起来与费迪南德的年龄相当,同样穿着国防军的陆军制服,只是军阶不同。他眉目深刻,鼻梁高挺,在朝江九幺和阿道夫友善的微笑后,整个人的气质又显得柔和很多。 费迪南德为他们做了简单的介绍,就好像过年串门碰到了亲戚一样,这位费迪南德的军中好友没有吝啬对孩子们的夸赞,并说要是有机会一定会带他的妻儿前来拜访。 这一切看起来都稀松平常。 江九幺扮演着一个乖巧的女儿,同阿道夫一起做花童状地微笑行礼,最后一起离开书房。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刚才所见的男人在将来会成为一个怎样左右战局的大人物。 费迪南德这次的假期意外很长,往年从未在家超过两周的他已经在家呆了近一个月,据说他正在等新的任命,而期间他与岳丈、已升任国防部长的威廉·格勒纳走动变得频繁了起来。 江九幺无数次看到他们俩在费迪南德的书房交谈到深夜,帕翠西脸上的微笑也越来越少了。 这段时间的德国民生越发糟糕,通货膨胀和农业不兴使得无数中产及以下的家庭已濒临破碎,而在协约国从未间断的打压下,德国在这一年声称财政濒于破产,已无力执行支付赔款的道威斯计划,而在这样的局势下,国内各政党间更是剑拔弩张,全国各地每天都在举行演讲和□□,各种传单刊物漫天纷飞。 江九幺虽然对德国的历史不甚了解,但从未抹去过对大事件的记忆,所以她总会扒着报纸了解外界实况,或者凑到正在一起削土豆洗盘子的仆人中听听外头最近在流行些什么。 比如今天,她从司机那儿取了叠报纸杂志,然后跟阿道夫一起享用下午茶,结果意外在报纸里发现一张传单,上面印着红底白圆心,中间还嵌一个黑色“卐”字。 她的手抖了抖,像触电似的立刻放开了那张传单。 正在享用黑森林蛋糕的阿道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完全不懂自己的姐姐为什么会反应那么大。 他弯腰捡起了那张传单,念起了上面的字:“伟大的民族社会主义德国工人党党首阿道夫·希特勒将于11月16日在体育馆就民族和国家的复兴问题发表演讲,诚邀社会各界人士参加……” 伴随着阿道夫稚嫩的声音,江九幺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那仿佛随时会迎来暴风雨的低压令人喘不过气。 她终于在这个时代听到了阿道夫·希特勒的名字。 元首你好, 元首再见。 第39章 <39 二战挽歌(三) 1928年的纳粹尚在萌芽阶段,此时的希特勒在小范围内有了影响,而为了巩固纳粹在北方取得的成果,他才决定在此时来到柏林发表演讲,而这场关于民族和国家的复兴这样的演讲吸引了约一万人到场。 说实话,江九幺在知道这件事后还挺想去看看的,但这种场合不过十岁的她就算能溜出家门,也会被拦在体育馆之外。 她有些怅然,因为顺应社会现状,纳粹的崛起是必然的,之后第三帝国的建立、发展、直至疯狂与最后的毁灭,而就在眼前的未来终将与她知晓的历史轨迹重合。 阿道夫半张脸埋在抱着柔软的枕头里,他一整个晚上都看着自己亲爱的姐姐,而对方却完全没有理睬他的嬉闹,而是对着张莫名其妙的传单走神,明明这种东西很常见的样子。 “少爷,克罗蒂雅小姐不高兴吗?” 最近从厨房调过来陪阿道夫玩乐的提姆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小姐和少爷,一整晚的沉默让他有些害怕和无措。 “不,姐姐如果生气的话,一定会很快找到目标撒气的。”阿道夫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对提姆说道,他可没有忘记上次礼仪课被沃纳夫人训斥后躲在厨房一个人生猛的磕了八个生土豆。 “是、是吗?” 阿道夫用力地点了点头,或许他该去让米克婶婶赶紧把厨房的土豆藏起来。 “姐姐,你为什么总是拿着这张传单不放?” 江九幺听到了自家亲弟的声音,她总算回过了神,将目光投向他和他身边的棕发男孩。 “提姆?” “是的,小姐!” 看着大声喊到的男孩,江九幺忽然想起来了米克婶婶一家都是犹太人的事实。而纳粹的25条党、纲基调便是反犹主义、国家主义、社会要求,其内容除了犹太人,几乎所有人都可以从中尝到一点甜头。 是的,除了犹太人…… 江九幺不自觉将手里的捏了起来,在两个孩子越发不解的目光中,她又将无处安放的传单用力拍在了桌上拉直:“我就想说这传单印刷用纸不错,你们想不想看纸飞机?” “诶?!” 阿道夫与提姆的眼睛同时一亮。 “你们看着啊。” 江九幺拿出了以前哄小孩子开心的招数,刷刷两下就把手中的传单折成了纸飞机的造型,那骇人的“卐”字符号也被拆解了开来。 她举起纸飞机放在嘴前哈了两口气,然后奋力朝远处投掷了出去,恰逢窗外吹进来一阵风将纸飞机高高托起。 眼前有很多字一一划过—— 希特勒、纳粹、第三帝国、二战…… 而在阿道夫与提姆两张天真烂漫的笑颜下,伴随他们孩童特有的欢呼声,那纸飞机越飞越远,越飞越远,直到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才悠悠然地落到了地上。 至少此刻,在相同喜悦的分享下,并无雅利安人与犹太人之分。 * 希特勒在柏林的演讲很成功,几乎所有留到最后都没有离开的听众对他发表的言论变现得如痴如醉,其中也包括了威兹曼家的几名仆佣,他们刚好放假或是路过,但多数都没有留到最后,据说是因为当吃的扩音器让他们根本听不到那个矮个瘦小的男人子啊说些什么。而唯一被这场演讲吸引的是威兹曼家的司机,那是一名曾参与一战而因凡尔赛条约被迫革除军阶的中年男人。 他在回到威兹曼家后到处鼓吹社会工人、党,口中满是当时在演讲中听到的论调,在他口中元首是竭嘶底里的演说家,他又喊又叫且指手画脚,但头脑从未发热,他的演讲非常吸引人且具有说服力,而在这之后,他终于说出了—— “元首的理想将由我们来实现!” 这样的言论终于落到了威兹曼家主费迪南德的耳朵里,他为此大发雷霆,狠狠训斥了曾与自己在同一部队服役的战友。 “莫里斯!你要是再说出这种可笑的言论!就立刻离开威兹曼家!” 这是江九幺第一次看到发怒的费迪南德,他额角的青筋绷起,紧紧抿着的薄唇略显苍白,而微眯起的眼睛满是危险的光芒,就好像一头被触怒的野狼。 那之后莫里斯垂下了手臂,没有再这么明目张胆地谈及元首,谈及他们的党。 但与弟弟阿道夫躲在一旁的江九幺听到了,那是莫里斯在被训斥后低声呢喃的话—— “元首说得对……伟大国家的民族劣化已经开始了!” 费迪南德并没有听到这句话,他愤怒地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并回电给自己的岳父威廉·格勒纳。 “早在纽伦堡我就听到过那家伙的名字,部队那边有很多年轻的军、官去听了他的演讲。” “他们竟说这样一个跳梁小丑可以带领德国走上不一样的未来,这简直是荒谬至极!” “我明白,计划不会受到干扰,请您放心。” 这几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在威廉·格勒纳的推动下, 内阁绕过国会同意国防军的军备计划, 这项计划的军、事目标是保证组建16个师的设备与军、火的基本供应, 以及保持有限的储备, 并采取军、事动员时所需的增强工业生产能力的措施。 费迪南德作为军、方代表与政、府积极联络,并拟定在明年年初开始有系统有计划地进行秘密军备。届时一批隐秘的军、火工厂将陆续地建立来, 而为经济参谋部工作的经济官员已完成全国巡视, 确保一旦战争爆发可进行动员的工厂达到5000个之多。 面对可以预见的战争,这才是他认为该做的且已经做了的事。 至于阿道夫·希特勒这个人,作为正统军、官且拥有爵位的费迪南德当然看不上,他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军事教育,言语粗俗,举止不雅,一战时只是个毫不起眼的传令兵,直到1919年才决意从政加入了个小党、派。 而现在,他那曾经的战友、好心收留的莫里斯竟然告诉他要实现元首的理想,一个波西米亚下士的理想。 “……可笑!!” 愤怒的费迪南德一拳砸在了书桌上,而这忽然的一下吓到了正要进房给他送来咖啡的女儿,她脸色苍白,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过火了,向来骄傲的威兹曼少校竟然会为那么个波西米亚下士动怒,他调整了表情抬手朝自己的女儿轻声唤道:“进来,克罗蒂雅。” 江九幺在确认费迪南德没有持续炸毛后端着咖啡走进了他的书房,不难看出他是真的动怒了。 费迪南德看到乖巧的女儿后叹了口气,他伸手将她揽过坐到自己的腿上,露出最近难得见到的温柔笑容:“抱歉,克罗蒂雅,吓到你了。” “没事。” “那就好。” “倒是您,父亲。”江九幺转头看向眼前满目沧桑的军、官,他已不似当年初见的年轻气盛,但眼底的沉淀过后仍藏着一把火种,“您没事吗?” 费迪南德怔了怔,随后露出疲惫的笑容,他忽然很想这么问问自己早慧的女儿。 “克罗蒂雅,德国的未来到底在哪里?” 江九幺愣了愣,上一次听到这话好像还是高杉晋助说的,他说日本的未来到底在哪里? 她垂下眸子,攥紧了拳头:“……抱歉,父亲,我并不清楚。” “是啊,你怎么会知道呢。” “……” “但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保护帕翠莎,保护阿道夫……我保证。” 费迪南德坚定地朝女儿许下这样的诺言,为了祖国,为了家人,为了信念,他会不顾一切地拿起武器,直指无休止地争相啃食德意志的敌人。 ——哪怕是奔赴毁灭也在所不惜。 然而历史的进程并没有停下脚步…… 1929年,在威廉·格勒纳的军需计划正式启动的同时,世界经济危机爆发,此前协助魏玛共和国工业复兴的美国自顾不暇,收回了贷款,而英法两国也陷入了空前危机,德国自然无法独善其身,国内失业人数剧增,成千上万农户破产。在经济危机的影响下,国内阶级斗争更加尖锐化。共、产、党的影响迅速增长,资产阶级已经无法用议会制来统治。 1931年,德国已经有了500多万失业者,相当于全国成年人口的四分之一。他们的生活几乎全无着落,雇人的单位少得可怜。无论是保守、党、社民、党,还是共、产、党,都只知道在议会和刊物上互相批评,“主义”提了一大堆,但什么解决现实问题的具体方案都拿不出来。 此时,纳粹站了出来,他们无不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德意志人民生产自救的活动中去,给他们工作,给他们食物,只要加入他们的行列,便有了食物、甚至住所的保证。而这一举动博得了成千山万的国民支持。 而同年年底,魏玛共和国现任总统兴登堡初次会见了希特勒,与费迪南德一样,总统大人同样对这位波西米亚的下士没有半点好感,甚至告诉威廉·格勒纳,希特勒最多只能当个邮政部长。 但在第二年,也就是1932年的大选中,希特勒已成为可以与兴登堡抗力的候选人。而威廉·格勒纳支持禁制纳粹、党的冲锋队,而这一举动便藏下了之后的祸根。而在大选中获胜的兴登堡此时已太过年迈,在一批工业家和银行家向提出的请愿书及在衡量当时政局后做出了决定。 1933年1月30日,兴登堡总统任命希特勒为德国总、理,纳粹正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而德国的内政外交也随之发生根本的转变。 在去年曾下令取缔冲锋队的国、防部长威廉·格勒纳下台,改由冯·布洛姆贝格将军正式接手,这也就意味着支撑着威兹曼家的其中一座大山的轰然倒塌。 在任命令正式公布的半个月后,帕翠莎带着克罗蒂雅和阿道夫去政、府大楼接回了这位从1884年参军起便守护德国至今的将领、内阁要员。 在江九幺的印象里自己的外公永远都是西装革履、精神奕奕的样子,而现在的他却是半白了头发,满面的皱纹透着颓然。 她才意识到,那向自己走来的不过是个迟暮之年的老人。 在接过简单的随身用品后,帕翠莎含着泪上前给了自己的父亲一个简单的拥抱,家人的温度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我不能在柏林久留,费迪南德已经安排车送我回路德维希堡,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 格勒纳低下头,他亲切地揉了揉自己一对外孙的脑袋,这么些年下来,他忙于政务都无暇照料家里人,他们不知不觉都长这么大了,原来将身份变为外公是一件这么令人轻松的事。 帕翠莎抹掉了眼泪后笑了起来:“父亲,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今年的圣诞节我会带着孩子们一起回去。” “好啊、好啊……” 格勒纳酸涩了眼眶,不住地点头。 “克罗蒂雅,下个月就是你十五岁的生日,我可能没有办法参加了,所以这个就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你。” 格勒纳从口袋里掏出一串坠子放到克罗蒂雅手中,那串坠子有些古怪,它的链子是铂金的材质,而吊坠却是一块碎石状的东西,它被镶嵌在一块水晶底座上,意外又很协调。 “这是我之前在全国各地确认军备计划时意外在德累斯顿的一处小教堂发现的东西,它受无数信徒礼拜,被称为蕴含奇迹的「圣遗物」,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小块。” 格勒纳俯身轻轻抱住自己的外孙女,将自己的祝福由衷地带到—— “希望它能将好运带给你,我的孩子。” “也祝您一路顺风,外公。” 那却是江九幺最后一次见到格勒纳,而她手中的坠子却在不久后的夜里给了她不小的惊吓…… 此刻,原本睡得正香的江九幺在翻身的时候意外摸到了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据曾经多年的携带经验,她确认自己摸到的是块结实的胸肌,而时不时来蹭睡的阿道夫绝不会有这样的东西。 她吓得蹭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并立刻卷起被子往身上批,她正要大喊救命,却发现对方在她这么一顿折腾后都没有动静。 借着月光,她发现了自己手掌上一片殷红,正是刚才摸胸肌蹭到的。 “……”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自己的床,对方是个双眼紧闭的成年男人,一头红发在夜色下也显得很惹眼,而更惹眼的是他身上仍不停流血的伤口,红得刺目。 她犹豫着伸脚踹了踹他。 “喂……喂!你还活着吗?!” 第40章 <40 二战挽歌(四) 啧,这个问题很棘手。 江九幺裹紧被子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双目紧闭,满头虚汗,从胸膛微弱的起伏来看人还活着,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胸前的伤口再不得到处理,他很快会迎来死亡。 她没有时间犹豫,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医疗箱,幸好她记得放在哪里。 男人胸前的伤口很深,白色的t恤几乎被鲜血染红,她脱掉了他的黑色皮夹克,然后扯着伤口前破碎的布料将t恤完全撕开。他的伤口是刀伤,可以看出出刀者的技法精湛,伤口干净利落,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如果再往下多捅几毫米就是心脏,他将必死无疑,而且会快到来不及感受任何死亡的痛苦。 好在她曾在攘夷的战场上处理过无数刀伤,好在这个时代有足够的药品而急救也够及时,更好在她又是个不能放任他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个性。 “算你走运,大兄弟。” 忙到后半夜的江九幺利索地系上了绷带,她抹了把额头的薄汗,看着呼吸慢慢由急促变为平缓的男人,总算是救回了他一命,但之后能不能躲过感染或是其他并发症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那么这个时候就该来想想另一个问题了。 江九幺趴在床头死死地盯着男人,他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面容英俊刚毅,五官深邃,如同狮子鬃毛的头发赤色张扬,但这确实是亚洲人的轮廓。 在德不是没有亚洲人,但在希特勒正式上位后,已然公开推行极端民族主义的国家,亚洲人虽然不像犹太人那般被完全排斥,但也会低人一等。 而他竟然能在这个时间负伤后无人无觉地翻越威兹曼家的守卫出现在她的房里、她的床上。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她当然没有得到答案,男人在睡梦中紧紧蹙起了眉头,似乎在这样的重伤下,他还有撇不开的痛苦和重压。 江九幺叹了口气,拧了块湿毛巾搭在他的额头上,然后怀着极度的疲惫与倦意趴在床边合上了眼睛,完全没有注意到挂在脖子上的吊坠正发出不一般的光芒。 这一觉睡得很沉。 她做了个梦。 那是一片光秃秃的荒野,满地都是大火过后的痕迹,而周围全是东倒西歪的建筑残骸,有几处还冒着袅袅薄烟,一股浓烟焦灼的味道萦绕在鼻间不散。 她完全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但心底有种无力的悲哀和决绝。 在荒野的不远处,她看到了红发的男人,他背对她沉默地坐在一处残垣上,同样望着那片为大火烧尽的景色。 她想走过去的,但在那之前,一个熟悉的叫声将她从梦境中拉回现实—— “姐姐!姐姐!” 那是阿道夫的声音。 江九幺迷迷糊糊地动了两下身体,她不过睡了三四个钟头,根本没有睡醒,在听到弟弟的呼唤后习惯性地伸手搂过睡在她身边的人:“adi,不要吵,让我再睡会儿。” ……奇怪,今天这个脑袋的手感好像有点不对,而且这头发怎么这么扎手。 她半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站在床前的阿道夫,他似乎受到了惊吓,小表情特别纠结与无措。 对哦,她的弟弟早就不跟她一起睡了。 所以……她搂着的是谁? 江九幺大脑当机了一秒钟,她视线缓缓下移,然后看到了被自己搂在怀里还拿下巴轻蹭的男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一对金色的眸子半睁半掩,迷蒙且深沉地回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昨晚的记忆立刻涌了上来,这让她立刻放开了搂着男人的手,但这个姿势下,她这么忽然的放手直接导致了男人的后脑勺狠狠砸在了床头,这一下砸得特别瓷实,让本就没有彻底清醒的男人再次合上了眼睛。 阿道夫再次受到惊吓,那一下头砸床板的声音光是听着就很痛,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打量那男人:“……姐姐,他死了吗?” 江九幺尴尬地举着双手:“之前没有,现在不知道了。” “…………” 事实证明,能在受了这么严重的刀伤后仍然不死的男人是不会被这么轻易给砸到挂掉,就是后脑勺上鼓起的包估计得消肿消上两天。 之后江九幺向阿道夫解释了男人的来历……好吧,她也不知道,只能说他是真·天降系,而且身受重伤。 其实她有想过把他交给管家或是其他人处理,但可以预见的是在这种特殊时期,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以他的伤势,结局只可能是在监狱等死。 或许是看到亚洲人的面孔比较亲切,她的极限便是等他醒来后让他离开威兹曼家。 “那之后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让他睡在姐姐这里吧?” 阿道夫小孩子气地看向仍旧躺在克罗蒂雅床上的男人,他拽起他额头前两根如同触须般的头发扯了扯,就算是伤员也不能跟他亲爱的姐姐睡在一起。 “先把他放到父亲的书房吧,未经允许没人会去那儿。” 江九幺打定了主意,毕竟每天诺诺都会来打扫她的房间,让他躺在自己床上不是长久之计。 在确认了从克罗蒂雅的卧房到费迪南德的书房的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后,江九幺跟阿道夫一人架起他的肩膀一人抬起他的腿,好不容易才将他平安地放到了书房的沙发上。 她累个半死,确认了刚才的动作没有崩开她昨晚好不容易缝合的伤口,然后将费迪南德的羊绒毛毯翻了出来,轻手轻脚地盖在他的身上。 “行了,就这样吧。”她拍了拍手,又对阿道夫说道:“我估计他三天内应该可以醒过来,不过以防万一……” 她掏出了一大把麻绳,这是刚才修理后院的工具房里找到的。 “我们还是要小心一些比较好。” 阿道夫年纪虽小,但赞同了姐姐的做法,并与她一起将男人的手脚绑上了绳子,谁都不知道受了重伤的他会不会是什么危险分子。 在做完这一切后,他们如常地各自回到房间洗漱,但不巧的是在江九幺回房前,诺诺已经到她的房间问早并发现了床上还没有处理的血迹。 好在诺诺心思单纯,这些天还有些魂不守舍,江九幺随便扯了个她特殊时期出血量超大的理由对付了过去。 之后,在沃纳夫人的提醒下,她快速换上柏林文理学院的制服,梳起了干净利落的高马尾,然后准备好一会儿去学校需要的书本文具。 这是十五岁的克罗蒂雅在柏林文理学院的最后一年,她已经得到了诸位导师的推荐,在完成高中的学业后将前往柏林工业大学就读。 来到餐厅的时候,母亲帕翠莎与弟弟阿道夫已经就坐,后者还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她向他们一一问早,并一同享用早餐。在1929年的大萧条后,威兹曼家的生活品质有了大幅的下滑,在他们的餐桌上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丰富的菜品,早餐也是简单的玉米片、土豆泥和图林根香肠,虽然含肉率低得让她以为是在嚼一坨面粉。 据说此前为了克罗蒂雅的外公威廉·格勒纳疏通关系,让他能在被免职后全身而退,费迪南德已经卖掉了两处庄园,至于他本人因为与威廉·格勒纳的亲属关系,难免会在纳粹当政后陷入被动,虽然现在仍未传来他遭遇撤职或是调动的消息,但这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事。综上所述,威兹曼家已然深陷困境,如今只能勉强维持昔日的荣耀。 但这些事,帕翠莎从来不同克罗蒂雅与阿道夫说起,与心怀国家与民族的丈夫不同,在她眼里,自己的孩子需要在爱与阳光下长大,所有冰冷的炮弹都不能伤害他们。 事实上,帕翠莎的教育很成功。 撇去江九幺这种bug不谈,阿道夫确实是如母亲所希望地那样长大了,她注重文学修养与科学教育,并没有让他接触费迪南德所期待的军人式的铁血教育,而阿道夫本质温柔善良,确实更适合母亲安排下的学习环境。 费迪南德虽然对自己唯一的儿子没能走上军人的道路有些不快,但在江九幺反复说着的曲线也能救国的理论下接受了这样的事实,而更重要的是阿道夫已经用实力证明了他是个天才儿童,不过十岁就已经开始学习高中的课程。 江九幺在出门前叮嘱了阿道夫要注意下书房的动静,然后乘上了威兹曼家的私车,司机莫里斯向她亲切的问早。 在学校的一整天,江九幺都想着被她藏在书房的男人,所以她拒绝了同学的邀约,下午的实验课结束后立刻回了家。 “他怎么样?” “没事,但人还没有醒。” 阿道夫没来得及说太多,便又哭丧着脸被沃纳夫人捉回去继续他上到一半的诗文课。 江九幺给了他一个“请坚强”的眼神后便匆匆去书房查看情况,她没有来得及换衣服,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寒意。 男人仍躺在沙发上保持着束缚手脚的姿态,表情舒展,呼吸均匀,看起来伤势没有恶化。 她走了过去,抬手摸上他的额头,没有热度,还真是惊人的恢复力。 江九幺俯身抬起男人的头部,准备给他喂些水,就算喝不进也能湿润下嘴唇,而就在小心翼翼准备拨开他嘴唇的时候,与她不过咫尺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交,她清楚地看到了在他金色眸子里的自己,但除此之外,他眼底的情绪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危险的气息萦绕周身,就好像一头濒死的猛兽。 她下意识地再次撒开手,但很快想起了早上把病人砸晕的事实,又赶紧伸手把他的脑袋护住以防二次伤害,但用力过猛导致直接摁上了自己的胸口。 克罗蒂雅发育得很好,肤白貌美,身材绝佳,不过十五岁就已经是学校里出名的美人。 嗯,她好像主动让人吃自己豆腐了。 “喂,你抱够了没有?” 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她的胸前响起。 江九幺一愣,他竟然说的是日语,她太多年没有听过,虽然很想感怀一番,但在徳的日本人在面对一个日耳曼少女时开口说出母语,这怎么想都是件逻辑不通的事。 不过在思考这件事前,她还是先把人家的脑袋从自己的怀里放回沙发上,要是让沃纳夫人看到她这么豪放地将男人的脸埋在自己胸前,绝对会气到心肌梗塞。 江九幺干咳一声,决定暂且丢掉刚才的事故,然后不动声色地用德语向男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不熟悉的语言让男人皱起眉头,手脚莫名被束缚已经令他足够不快了,而语言的不通让他心情更加糟糕。 他陷入了沉思,并决定放弃沟通,转而抬起自己被绑住的双手,但力量的消失和胸前的重伤让他没有办法立刻挣脱开。 “帮我松开。” 江九幺可不想贸然帮他解开束缚,于是她决定先装作听不懂,再做其他考量,比如先找个什么东西封住他的嘴巴以防叫喊。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向转过身在书桌前后翻找着什么的少女,虽然不知道她要找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要上厕所。” 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后,江九幺的动作一僵,或许她要找的不是胶带而是瓶子。 “……” 男人轻吐一口气,放下了抬起的双手。 他知道,她根本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第41章 <41 二战挽歌(五) 当江九幺回身看到男人的表情时,她就知道自己的演技没有过关,有时候反射神经太好也不完全是件好事。 她放弃了寻找,不管是胶带还是瓶子,转而抽过费迪南德的真皮座椅往男人身边一摆,双手环胸一本正经地端坐在上面。 “行吧,我会说日语,并且不准备为你松绑。” 男人低头看了眼胸前被绷带包扎的伤口,而后又将目光移到少女身上,他相信不用自己开口,她会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如果你可以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威兹曼家,我会重新考虑该怎么处置你这位不速之客,如果不的话,我想盖世太保的监狱应该不会好受。” 她故意板起脸丢了狠话。 “……威兹曼。” 他捕捉到了熟悉的姓氏,在大段大段的空白记忆里,他似乎认识这样一个人,而他的名字便是—— “阿道夫·k·威兹曼。” “你认识我弟弟?” 江九幺蹙起眉头,年仅十岁的阿道夫还没有正式入学,社交范围仅仅是亲友跟几名固定上门的家庭教师,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认识这么一位东洋来客。 “啊……大概吧。”男人用着散漫的语调模棱两可地回道,而后脑持续传来的疼痛让他闷闷地哼了一声,继而对少女以平常的口吻说道,“我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了?!” 江九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么敷衍的回答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而且心宽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跟她讨论早饭吃了什么一样。 “从刚才开始头就疼得要命。” “……” 江九幺一秒坐回到椅子上,她忽然想起了这个疼得要命……貌似是她干的。 所以,她是早上那下直接把他砸到失忆了吗? 江九幺极力摁住忍不住抽动的嘴角,并露出了特别迷人的微笑:“这样啊,那红彤彤先生你先休息一会儿,但请不要大声喧哗,我是偷偷把你藏在家里的。” 男人看了她片刻,而后说道:“是你干的吧。”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江九幺的微笑一秒崩裂,这气质慵懒的男人意外有非常敏锐的洞察力,还真是她勉强保持住笑脸继续说道:“先生,这可不是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哦。” “……” 男人没有作声,她说的没错,而且以现在的形势来看,眼前的少女是他唯一的沟通窗口。 “所以,这里到底是哪里?” “柏林,1933年的德国柏林。” 江九幺选择了广义的回答,然后她看到男人一瞬间睁大的眼睛…… * 江九幺之前以为自己捡到个大麻烦,最糟糕的无非是红彤彤先生其实是党卫军,甚至是盖世太保追铺的逃犯。 但事实上外头风平浪静,她还特意在往返学校的路上注意巡逻的冲锋队或是党卫军,虽然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冲突频频,但对追捕反法西斯份子这件事上从来没有懈怠,而他们在这过程中并没有对亚裔面孔特别审问。 所以这基本就排除了那位失忆的红彤彤先生可能带给威兹曼家麻烦的可能。 这样一来,她就放心了,虽然仍把他藏在费迪南德的书房,但是就不用特别着急地让他在伤没好透的时候就离开。 那之后,江九幺便开始与阿道夫一起轮流照料红彤彤先生,但说是照顾也只是帮忙换药而已,他的身体素质好到惊人,伤势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但阿道夫对此始终保持怀疑与不解,他亲爱的姐姐为什么要这么费心费力地去救治照料一个来历不明的日本男人。因为语言的差异,他甚至都无法跟他正常沟通。 更可怕的是,他总觉得红彤彤先生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个外星人,又或者是怪物……总之,非常奇怪! 阿道夫百思不得其解,他在经过几天的观察后灵光一闪,自以为找到了真相:“姐姐!你不会对他一见钟情了吧!” 他不否认男人有着不同于日耳曼男人的魅力,长相英俊,气质也很特别,而来自东方更是多添了一份神秘。 江九幺听到这话的时候,差点没把刚泡好的伯爵红茶从嘴里喷出来,她戳了戳阿道夫的额头:“你这小脑袋瓜都在想什么呢?”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姐姐这么用心去照顾一个男人。” ——明明之前姐姐只会对我一个人这么好。 阿道夫抱着额头气鼓鼓地咽回了后半句话。 “不过我确实不讨厌他。” 江九幺必须承认,虽然谈不上一见钟情这么狗血,但她确实有点喜欢那个少言寡语的男人。 一定要说理由的话,在他身上有种令她莫名安心的气质在。 温暖,又强大…… “就好像红色的火焰一样。” 她目光柔和地看向自己手掌,感怀般得这么说道。 但阿道夫说得没错,像现在这样收留着红彤彤先生不是长久之计,仔细想想,她确实没有义务也没有情分。最近,帕翠莎已经陆续辞退了家里的仆佣,威兹曼家已经到了不得不节衣缩食的地步。 这天傍晚,江九幺如过去的两周一样,在晚饭过后从厨房偷拿了些面包和香肠去了费迪南德的书房,男人毫无意外地卧在沙发上浅眠,手脚仍被她拿绳子捆着。 她不止一次怀疑,这个男人的活动范围是不是只需要一张沙发。 在放下餐盘后,她趴在沙发边上等他醒过来,他似乎在做梦,眉头紧蹙,呼吸急促,看来这一定是个噩梦。 或许是那个荒无人烟的平野,或许是那个大火过后的焦原,或许是那个满目苍夷的废墟。 梦里他总是独自一人望着那片悲惨的景色,而她则在他身后默默望着他孤独的背影,虽然他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事实上,江九幺在与男人相遇后不止一次做过那个梦,如果第一次是巧合,那之后的无数次说明了这绝非偶然,包括他没有任何缘由地出现在她身边。 来吧,她终于可以仰天长啸—— 这个世界终于有了点非日常的元素! 但这不能说明什么,除非明天有人告诉她,元首昨晚出门遛弯的时候被外星人绑走了。 “先生!醒醒!醒醒!” 她摇了摇男人,那个不愉快的噩梦没什么好值得逗留的。 红发男人睁开了眼睛,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微侧过头看到了银发的少女,她还保持着摇晃自己的姿势,在与他对视后笑得晃荡起一口白牙。 “你醒啦。” “……嗯。” 他从鼻子轻哼了一声,虽然被吵醒后是不算愉快的心情,但他对眼前这个异国女性很没辙,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心里就隐约有了这样过的感觉。 似乎是曾经认识的人里有跟她性格相似的人。 “先生,这是今晚的晚餐,另外……”江九幺想了下措辞,然后继续说道,“你有想过伤好之后怎么办吗?” “……” 男人沉默不语地看向她,似乎在等她说出后面的话语。 江九幺正色道:“我已经托人问过了日本大使馆的地址,另外食物和药品也能帮你准备好,所以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当然,就我本人而言,我想问的是……” “嘭!!!” 忽然的枪击声打断了江九幺的后半段话,似乎是从楼下大厅传来的,而之后是各种尖叫谩骂和哭声混杂在一起。 “我去看下什么情况!先生你先在这里呆着!” 江九幺这么交代完后立刻冲出了书房,楼下乱做一团,几个女佣紧紧地抱在一起尖叫,沃纳夫人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前,帕翠莎在一旁捂嘴流泪,米克婶婶惊吓之余已经昏了过去,匆忙赶来的守卫手执电棍及□□正试图靠近。 她心下有了不详的预感,匆忙下楼后看到了让众人慌作一团的景象,那是威兹曼家的司机莫里斯,他正一手扼住十二岁的少年提姆,另一手拿枪顶在他的太阳穴上,那个平日里总是温厚向她问候的男人此刻变得面目狰狞,眼底是满满的愤怒与疯狂,就好像当时他第一次听完希特勒演讲后与费迪南德发生争执的那一天。 “夫人!我告诉过您!犹太人是全人类的敌人,是人类文明的破坏者,是德国这个伟大国家的败类!在元首的净化下!这些蛀虫终将被彻底消灭!” “我明白了,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好吗?”帕翠莎试图安抚莫里斯, “不!你不明白!直到如今你还让这些家伙留在威兹曼家!你根本没有遵从元首的想法!” 莫里斯大喊着再次将枪砰砰敲打在提姆的头上,他已经受够了,一次又一次地对威兹曼家失望,从威廉·格勒纳提出取缔冲锋队的那时起,他就该明白威兹曼家对元首不可能有忠诚可言。 “我会帮你们做出抉择的!” 提姆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从小在威兹曼家长大的他从没有经历过这种恶意,而此刻冰凉的枪口正抵在他的头上,只需要轻轻摁下扳机,他的脑袋就会被打得稀巴烂。 “救、救命!!” “不要!!莫里斯叔叔!” 阿道夫挣脱开女佣的拉扯,他激动地冲上去想要阻止莫里斯迫害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友人。 “提姆是我的朋友!请你不要做出这种事!” “不!雅利安人与犹太人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 这声大喊回荡在大厅久久不散…… 莫里斯在嘶声竭力后扯住了提姆的脑袋,他弯曲了食指,立刻就要扣响扳机,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忽然从二楼跳下一个人影。 他只觉得有什么从背后晃过,握着枪的手腕就被狠狠扭转了过来,食指下意识地扣响了扳机,一颗子弹擦过那人的头发射向了天花板的顶灯。 提姆在听到枪声后彻底崩溃了,哇得一声跪倒在地,一直等听到了莫里斯痛苦的叫喊,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被子弹崩了脑袋。 “……你、你是什么人?!” 莫里斯努力向后看去,只看见一个红发的亚裔男人,他从来没有在威兹曼家见过这么一号人物。 “吵死了。” 男人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他烦躁地咂舌一声,再一用力就让莫里斯更加痛苦地叫出声,而在手筋都快被拧断的情况下,他不得不松开了握着枪的手。 守卫见莫里斯的□□落后立刻一拥而上将他制伏在地。 阿道夫立刻跑上前扶起死里逃生的提姆,不停轻声安慰他:“没事了,提姆,已经没事了。” 诺诺和醒过来的米克婶婶拥抱在一起,哭泣着感谢上帝保佑。 至此,危急解除。 看着眼前的一片慌乱,男人吐了口气,他揉着后颈转身,刚巧对上了江九幺,他停下步子上下打量她几乎定格的动作。 “你很喜欢举花瓶吗?” 江九幺回了神,她放下刚才就差冲过去给莫里斯爆头的花瓶,转而不可思议地看向双手双脚已经没有束缚的男人。 “……你根本没有被绑住?” 男人沉默了半秒,他看看地上的麻绳,又抬头看看一脸震惊的少女,然后俯身将麻绳捡了起来,若无其事地套回到手上。 “……好了,你还是脱了吧。” 江九幺悲痛地拍了把额头,但很快又笑出了声。 “那继续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题。” 男人朝她挑了下一边的眉毛示意他有在听。 “先生,你愿意留在威兹曼家吗?” 江九幺这么说着,向红发男人伸手递出了诚挚的邀请。 第42章 <42 二战挽歌(六) 经过莫里斯的事件之后,红彤彤先生的存在自然被威兹曼家的人知晓了,外人的忽然出现远比发狂的莫里斯拿枪指着个下仆更让守卫值得戒备,而且他刚才在救人时表现的身手不容小觑。 江九幺很难以“他是凭空出现在我床上的”这种话去解释,在面对帕翠莎与沃纳夫人的质疑时,她只得做出圣母状在胸前双手相交。 好了,她要准备编故事了。 “你们不知道我在放学路上看到他时,他是那么无助,那么可怜,那么需要帮助。幸好此前我自学过稍许日语,所以我越发坚信,这一定是主的旨意,才将他带到我面前。” 她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做出悲天悯人的样子。 克罗蒂雅柔弱少女的形象非常具有欺骗性,所有人都被这位善良的可人儿感动了,而在听到红彤彤先生可能是在饥寒交迫中被冻坏了脑子导致了失忆后看着他的目光也变的怜悯了起来。 深知克罗蒂雅个性的阿道夫一脸懵逼地听着她脸不红心不跳地编出的悲惨故事,连他都觉得不收留红彤彤先生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至于他们口中的主人公—— 他此刻正越发烦躁地接受所有的注目,他们眼神从一开始的戒备变为了现在的双目含泪,而被他出手救下的小男孩一直激动地扯着他的衣角。 他敢肯定此刻仍在哭哭啼啼说着德语的少女一定在瞎扯些什么,尤其是刚才她还在擦拭眼泪的空隙间偷偷朝他眨了眨眼睛。 男人转开视线,他在躁郁之余下意识摸了口袋,但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这让他不满地轻哼出声。 他想,他现在急需一支烟……不,至少一包。 江九幺用了凄美动人的故事打动了帕翠莎,在费迪南德不在的日子里,身为威兹曼家女主人的她完全有权利留下一个人。 女管家沃纳夫人不好反驳主人的意思,但她授意了旁人去调查男人的身份,德国与日本两国交好,如果男人确实不是什么在逃犯,那留在威兹曼家也不是不可以。 至少,他一个人敌得过一屋子的守卫。 于是在一片大和谐中,红彤彤先生就成功入住了威兹曼家。 此时,江九幺正跟阿道夫围坐在一起,他们正沟通该为红彤彤先生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总不能一直这么一口一个先生的称呼他。 无数个名字在江九幺的脑海是划过,而被枪毙掉托尼老师跟彼得老师这么平易近人的名字后,郁闷极了的她灵光一闪并为自己拍案叫绝。 “叫里昂(leon)怎么样?感觉跟你气质很配!” “无所谓。”他并没有纠结自己的名称,某种程度上只是代号而已。 “哟西!就这么决定了!” 阿道夫捧起脸看着异常兴奋的自家亲姐,虽然听不懂他们在用日语沟通些什么,但他可以看出他们终于协商成功。 克罗蒂雅姐姐表现得就像第一次买宠物回家的小女孩一样激动,不过—— leon,狮子。 确实很符合红彤彤先生的气质。 阿道夫笑了下,然后用着刚学会一些的日语七零八落地向红彤……不,应该是向里昂先生说道。 “还请多多指教,里昂先生。” “啊……” 看,他得到了回应。 在拥有了新名字后,里昂先生就在威兹曼家住了下来,帕翠莎特意为他准备了二楼的房间,以备在突发事件时可以应急。 事实上,在莫里斯事件,她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当然,她还给了里昂先生的开条件的机会,毕竟没有人愿意打白工。 在江九幺的翻译下,红发男人只提出了食物跟住处的需求,她粗暴地理解了下,那就是包吃包住嘛! 她非常欣赏这样的想法。 里昂先生沉默片刻,又开口说了句:“还有烟。” “成交!!” 不过沃纳夫人又说,威兹曼家可不养闲人,所以他必须有个职位,尽心尽力地为威兹曼家服务。 在莫里斯被赶出家门后,家里正好缺了个司机,但当她见识过里昂先生上车就把油门踩足往墙上开后,就再也没提出让他做司机这件事。 最后还是帕翠莎说让里昂先生保护克罗蒂雅和阿道夫就足够了,因为威兹曼家没有比他们俩更宝贵的财富。 “那就麻烦先生帮我保护克罗蒂雅和阿道夫了。” 江九幺看着帕翠莎的笑颜,她确实感受到了母亲给予的爱,而对她跟阿道夫而言,他们的母亲才是威兹曼家的珍宝。 哪怕面对外界的重压或是狂热分子的枪口,她都没有放弃米克婶婶一家,无论是诺诺,还是提姆,在那晚后仍然留在威兹曼家。 国内的反犹行为越演越烈,帕翠莎却仍然守着最后一份善良。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一旦离开威兹曼家,在整个德国都不会有人再雇佣身为犹太人的他们,而失去了物资,等待着他们的结局只可能是在饥寒交迫中死亡。 那之后,日子稍许恢复了些平静,而1934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 希特勒上台后的政、治改变被隔绝在了威兹曼家的围墙之外。费迪南德曾发来电报,表示他在部队没有收到影响,而希特勒意外对他当年与威廉·格勒纳留下的军需计划非常感兴趣。 江九幺继续高中最后一年的学业,虽然有着导师的推荐,但以她十五岁的年龄想顺利入学柏林工业大学这样的高等学府,她必须得完成个漂亮的课题,在导师的推荐下,她成为威廉皇家化学研究所放射性研究室主任哈恩的助手兼学生,开始着手研究天然放射性同位素。 在这个“核”这个于战争而言特别恐怖的字眼尚未普及的年代,江九幺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站上了毁天灭地的舞台。 学术的研究苦熬乏味,在很长一段的时间里,她一直窝在实验室里反反复复地做着相同的实验,每一数值的微妙差异都可能带来不同的结果。 这天也一样,她顶着个鸡窝头从学校的实验室出来,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的她急需回家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晚上十点,这个时间学校早没人了,只有几处实验室有灯光透出,与路灯一起点亮她走向校门的这段路。 虽然已经入春,但柏林的气候仍未回暖,寒风萧瑟,吹得路边的树木枝叶沙沙作响。 江九幺裹紧了大衣,她在离开实验室前忘记给家里打电话派车来接,这可真是个要命的失误。 在一段路灯不明的小路上,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在黑暗中借着些许月光前行的感觉并不太好,曾身陷宛如恐怖片场的她可一点都不希望再碰到个从哪儿蹦出来的基里艾洛德人。 但在这个时候,她远远地瞧见在黑暗的尽头有什么忽明忽暗的红点,等再走近些,她发现其实是有人在那里抽烟。 她知道那是谁,而那微弱的光芒也远比路灯更美丽。 “你怎么来了!” 江九幺小跑步迎了上去,他看到了正倚靠在墙上的红发男人,他穿着黑色的毛领大衣和中筒军靴,衬得整个人都高大挺拔。 听到了身边的动静,他侧头看了过来,同时深吸尽最后一口烟,留下点点灰烬落下。 “走吧。” 他低沉地说出这两个字,双手抄进裤子口袋后转身。 江九幺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她走到男人身边对他说道:“我还以为今天得扛着风一个人走回家呢,所以里昂先生是特地来接我的吗?” “路过。” 路过……这个路过还真是有点远。 江九幺没有让男人承认是特地来接她的意思,因为能让他在这个时间不睡觉过来已经是件壮举了。 经过大半年的相处和只要做梦就看他背影的革命情谊,她早已摸清了他的脾性,在看似狂放懒散且不善于沟通的外表下,里昂先生其实有着不一般的温柔。 虽然平时看起来是生人勿进的猛兽,但只要不怕死地伸手多去摸两下,他也就打着呼让你随便折腾了。 说到底,狮子还是大型的猫科动物。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男人向她投来视线,不清楚好好走路是有哪里好笑。 江九幺朝他回了个灿烂的笑脸,谁知迎面就是一阵狂风,把她的笑脸刮得都找不着北了,鸟窝头更是直接升级成了鸡窝,大把大把覆在面上让她看起来跟个傻子似的。 男人发出短促的笑声,低沉的声音一时间吹散了寒意。 她气恼极了,但在听到里昂先生的笑声后又愣住了。 原来一脑袋的鸡窝能换个帅哥半年难得一见的笑容,她觉得这波买卖自己还是赚了的。 他见她完全不准备整理的样子,便抬手将她脸上的头发一一拨动后面,勉强算是恢复到能看的程度。 男人指尖的温度很热,皮肤有些粗糙,但温暖又明亮,让人移不开眼。 “里昂先生就像一团火焰一样。” 江九幺由衷地说出了这句评价,这样的火焰绿谷出横的不一样,跟轰焦冻的也不一样。 面对男人蹙起眉头不解的目光,她苦恼地抓了抓脸颊,思考该怎么解释这句话。 “一定要说的话,里昂先生就好像黑夜里的火焰,会自然而然地吸引着趋光性的生物。” 就好比,他虽然不是刻意为之,但在来到威兹曼家的这段时间里面,他亚裔的身份总会时不时受到与他年龄相仿的守卫挑衅。 这些日耳曼少年都曾受过正统的军事训练,是费迪南德特意调来保护妻儿的,但在面对这个东洋男人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几次交手下来,反而开始思考自己的搏击术是否有不足。 到最后反而向他学习了起来,久而久之竟然还有了谜一般的崇拜,几个年纪小些的更是一口一个“里昂大哥”地挂在嘴边,个个都变成了提姆那样的小跟班。 她实在很难相信他们是怎么在连基础交流都做不到的情况下跟他相处并交好的——当然,这样的交好是单方面的,里昂先生本人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意识,而且也听不懂。 “所以里昂先生以前一定也是什么领导者吧?” 男人的眼底涌起某些不一般的情绪,但很快有归于沉默。 他抬起头,左耳的耳环跟着闪烁了下,最后只吐出几个音节:“或许吧。” “……” 江九幺收回看向男人的视线,她知道他仍没有恢复记忆,但从能只有出入威兹曼家开始,他时不时便会独自上街,沃纳夫人曾派人跟过他,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他在寻找过去的记忆,又或者是存在的意义,没有什么会比空白的人生更让人无措的了。 关于这点,江九幺深有体会,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里昂先生将不再是里昂先生,他也会离开威兹曼家回到本该属于他的人生。 但在那之前,就让她稍微任性一下吧。 “里昂先生,你能背我吗?” 江九幺忽然快一步走到男人面前,她歪头朝男人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或许是今晚确实太冷了,或许是试验过后的疲惫让她变得不理智。 好在他没有拒绝。 男人的后背坚实宽广,两只手牢牢地托住她,他的身上还有股淡淡的烟草味儿,静下心来还能在衣物的摩擦之间听到他心跳的节奏,让她不知不觉间合上眼睛进入梦乡。 听到背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的脚步稍微放慢了些,迎着寒风还能这么睡过去的大概只有她一个了。 “……” 他转过头看到了少女的侧颜,视线的局限让他仅能看到微颤的睫毛和面部柔和的轮廓,樱色的嘴唇在睡梦中嘀咕着什么。 是啊,也只有她一个人构建了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他嘴角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在收回视线后继续背着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少女继续向前走去…… * 然而,那一夜的平静未能持续太久。 1934年的夏季,在克罗蒂雅高中毕业的当天,在柏林文理学院东校区校门前发生了一起自、杀式爆炸。 行凶者是两个犹太人,在希特勒上台后遭遇了非人的压迫后,选择了极端的方式永远躲避了党卫军的追捕。 此次爆炸案中有数名无辜群众被牵连受害,其中正有现任国防军陆军中校费迪南德·k·威兹曼的妻子,帕翠莎·威兹曼。 帕翠莎至死都守着的那份善良并没有得到回报。 第43章 <43 二战挽歌(七) 江九幺仍记得那天阳光刚好,浮云淡薄,她那已经被柏林大学新闻系录取的同学捧着相机评价这样的天气特别适合拍照。 “所以放心吧,克罗蒂雅,我一定会把你上台发言的样子拍得美美的。” “艾克里,毕业典礼结束后帮我跟家里人拍张合照吧。” “当然没问题。” 但最后她都没能等到那张合照。 爆炸发生的时候,她正在礼堂准备发言稿,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伴随着尖叫声涌进来很多人,有文理学院的学生,也有他们的家属,他们惊魂失措地大喊外面发生了爆炸。 她心里一片冰凉,手中的稿件都落到了地上,因为算上之前与出门前的帕翠莎通电话的时间,这个时候她和阿道夫差不多该到学校了。 不会的,不会这么巧的。 江九幺忘记自己是怎么挪动双脚向校门口走去的,她逆着人流用尽全力挤出了礼堂,一眼便看到了校门外浓重的黑烟,隐约还能看见火光,爆炸声没有再响起。 她冲到了事发现场,有几辆车在爆炸中受到波及撞到了路灯和围墙上,地上满是残害和碎片……还有各种零散的人体组织。 然后远远地……她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帕翠莎,因为她今早特意穿了新买的栗色大衣,说是出席女儿的毕业典礼可不能马虎,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代表毕业生发言的是她引以为傲的女儿。 而此刻她被压倒在一整块车身的碎片下,平日里总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凌乱披散,被压在碎片下的双腿不自然地摆放着。 江九幺疯了一样地把那块钢板扒开,然后看到了帕翠莎的后背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肉眼可见的钢片深扎在她的皮肉里,而她早已没了气息,眼睛无意识地半睁着。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地半跪在地上,连悲伤的神经都来不及反应过来,背后是全然报废的车辆持续的“噼啪”燃烧声。 ……阿道夫呢?那她的弟弟在哪儿? 江九幺回过神后猛地站了起来,环视四周都没有看到孩童的身影,慌乱间她忽然看到帕翠莎的手动了。 她急忙拉开,然后看到了被她牢牢护在身下的阿道夫。 他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因为受到巨大的惊吓而缩小,他满脸都是烟尘和血迹,却不是他自己的。 “adi……adi!” 她捧着弟弟的脸大叫他的小名,终于将他眼中的焦距唤回,他颤抖着嘴唇轻声试着回应。 “……姐、姐姐?” 阿道夫还活着。 江九幺的眼泪在得知这一事实后流了下来,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弟弟,就像是找到了生命中唯一的救赎。 “太好了,你还活着……” 爆炸发生后,伴随着一片混乱和哭声,警察与医护人员匆忙赶到,而江九幺和阿道夫是被随后出现的里昂先生先一步带回去的。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已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女人,记起了她在同意他留在威兹曼家时提出的唯一期待。 ——“那就麻烦先生帮我保护克罗蒂雅和阿道夫了。” 那是他答应过的事。 他一言不发地捂住了阿道夫的眼睛,将他扛到了肩膀上,并伸手将无知无觉的克罗蒂雅从地上拉起来。 随后,男人俯身脱下外套,牢牢盖在了帕翠莎的尸体上。 …… 帕翠莎死了。 阿道夫活了下来,他在母亲的保护下毫发无伤,但内心的空洞从那天起便再也没有填满过。 三天后,警方下达了文理学院爆炸案的调查结果,在大量的认证下,通告行凶者是两名犹太男子。 柏林文理学院是全国有名的高级中学,在里面就读的学生都是在某领域有特长的孩子,其中不乏名门贵族和世家公子,被誉为科学家的摇篮。 那两个人选择在这样的地方行凶,分明是有意为之,要将帝国宝贵的人才扼杀。 一时间全城,乃至全国人民的愤怒都被点燃了。 那些在反犹态度上仍有迟疑的人经过这件事后终于坚定地站在了希特勒的身边,成为纳粹的拥护者。 希特勒为文理学院爆炸案深表遗憾且斥责犹太人的卑劣,并以此为契机举办了一场又一场的盛大演讲,所有的观众大声呼喊着德国就是希特勒,希特勒就是德国,这些声音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兽咆哮,是发自山洞里的尖叫怪声。 几乎同一时间,德国又遭受一重大损失,兴登堡元帅去世了,他把人民丢弃在一场前途未卜的国内革命中。 至此,阿道夫·希特勒合法地成为了德国元首兼国防军最高司令,在独裁**的道路上几乎一路绿灯,横行无忌。 在这场声势浩大的风波中,威兹曼家为帕翠莎低调举办了葬礼,费迪南德得了丧假回到了柏林,他已经三年没有归家了,再回来看到的却是妻子冰冷的尸体,男人仿佛一夜间老去了数岁。 希特勒派人带来了慰问,希望费迪南德能尽快走出哀痛,党与国、家仍需要他。 是的,费迪南德不能倒下,威兹曼家不能倒下。 帕翠莎的葬礼过后,他把自己锁在房里整整一天,没有见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子女,而等他再走出房门的时候,眼中的悲伤已经完全不见了,那是冰冷的、已毫无情感的目光。 费迪南德告诉江九幺他将前往参加元首召集的军事会议,同时默许了沃纳夫人将米克一家辞退的决定。 毫无疑问,这看似是一场迁怒,却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等费迪南德再回来时,他变得无比平静。 他对女儿说道:“克罗蒂雅,我想我已经看到了,德国的未来。” 江九幺看到了费迪南德的眼底闪动着某种狂热,像是潜伏在他身体里的一团火终于被点燃了一样。 江九幺颤抖了下,这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第二天,费迪南德离家回归部队报道。 江九幺穿着全黑的丧服站在门口目送着父亲的离开,他仍旧挺直背脊,没有一次回头地向前走去。 她拽着衣角,回头看了眼空落落的大厅,生出一种悲凉。威兹曼家的下仆已被遣散大半,事实上仅剩下她与阿道夫两人的起居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侍候。 “阿道夫呢?” “少爷还在自己的房里不肯出来。” “他吃饭了吗?” “……没有。” 江九幺深吸了口气,她走到了自己弟弟的卧室前敲响了门,但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adi,我进来了。” 她这么说着开门走进了阿道夫的房间,但她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最后还是在床边被书本堆砌的小山中找到了他。 他正在纸上做着物理公式的推导,铅笔在他手上疯狂地舞动,没有一丝停歇,只允许大脑去思考眼前的难题。 “adi,你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我不饿,姐姐。”阿道夫头也没有抬得说道。 “那你多久没有睡觉了?” “我已经睡过了。” “如果你把一个半小时的停笔称作做睡眠的话,那你确实睡过了。” “……” 江九幺摁住了阿道夫的手,阻止他继续写下冰冷的公式,从小便任由他任性的她第一次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够了!adi!” “……不、我不能停下。” 阿道夫的手颤抖着,从一开始的轻颤变为了剧烈的抖动,他不能停笔,一旦停下,他满脑子都是母亲死前的样子,还有在耳边响起的爆炸声,就连鲜血的温度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疯狂挣脱开姐姐的手,继续要在纸张上写点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让他不去想那些事。 “adi,你是想把自己的身体弄垮吗?” 江九幺提亮了声音,她把桌上摆着的点心拿到了阿道夫面前,她逼迫他放下纸笔拿起食物。 “母亲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这话很残忍,但确实有用。 阿道夫怔了怔,他看着手里的食物,忽然明白了过来。 是啊,他得吃东西,这样才能对得起母亲为了救他丢了的性命。 阿道夫慢慢地抬起手,他试着把食物放进了嘴里,用牙齿用力咀嚼后咽下去,干涩的食道被食物撑大。 他得吃东西。 他必须得吃东西。 阿道夫向嘴里塞食物的手越来越快,一口没有完全咽下去,又是往嘴里塞了新的,他用力吞咽,似乎这样就能缓解他对母亲的愧疚。 在长时间没有进食的情况下,他这样的吃法和速度,脾胃根本承受不了,很快就开始干呕,食道也出现了撕裂,血腥味从喉咙涌了上来。 但他的手仍然没有停下,不停往嘴里塞吃的东西,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要吃东西……我要吃东西……” “够了!够了!adi!” 江九幺看不下去了,她一把抱住了阿道夫,不再让他往嘴里机械式地填满食物,这样的动作让阿道夫回想起了那一天。 帕翠莎……他的母亲也是这样喊着他的名字忽然抱住了他,并将自己牢牢地护在了身下,然后是强烈的爆炸声,他那颠倒过来的世界里便只剩下了血色。 “姐姐……姐姐……妈妈不在了……” 他如梦初醒,一动不动地望向前方,泪水忽然从眼眶决堤,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这些日子以来被他压抑到了极致的悲伤尽数涌出。 “我……我再也看不到妈妈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还有父亲,还有我。” 江九幺紧紧抱着阿道夫,抱着他小小的、不停颤抖的身体,任由他的泪水打湿她的脖颈。 “adi,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我保证。” “……………………” 阿道夫一怔,他抬手回抱住了自己的姐姐。 终于跟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了起来。 第44章 <44 二战挽歌(八) 人需要学会接受现实。 江九幺对此有非常清醒的认知,帕翠莎的去世完全改变了威兹曼家的气氛,如今已经没有人会一早为他们准备早餐,她便代替帕翠莎做起了这些事。 沃纳夫人提过很多次她可以代劳,但江九幺都拒绝了,她知道有些事是谁也代替不了的,但她愿意相信时光可以磨平一切伤痛。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威兹曼家偌大的屋子里只有那么四五个人在,克罗蒂雅和阿道夫姐弟俩,仍旧暂住威兹曼家的失忆人士里昂先生以及始终表示要与威兹曼家族共存亡的沃纳夫人。 这大概便是帕翠莎总说的他们要守望相助。 另一边,希特勒在独揽大权后迅速建立了德国各级的武装力量,他用了三个星期将十万人的陆军扩充两倍,同时增设9个兵团司令部、14个步兵师和7个机械化营。同时宣布威廉·格勒纳的军备计划重启,拨了3.24亿马克启用全国各地的兵工厂生产武器。 那之后的第二个月,威兹曼家收到了费迪南德·k·威兹曼已正式被调任至武装党卫军的电报。 “我庄严地向阿道夫·希特勒宣誓效忠。我向他以及我的长官宣誓效忠。阿道夫·希特勒:‘胜利万岁 !’” 她的父亲,费迪南德,那个曾不耻于希特勒的男人,最终走上了纳粹的道路,这是民族与时代的选择。 1935年德国通过了《纽伦堡法案》,此法案将“犹太人”作出定义。根据纽伦堡法案,凡有一个犹太裔祖父母以上的德国人都会被视为“犹太人”。纽伦堡法案还剥夺犹太人的德国国民权利。 在这样的形势下,在徳的犹太人近乎每天都在遭受痛苦与折磨,活得如同过街老鼠一般卑微。 江九幺曾经试图寻找过米克婶婶他们一家,无论是诺诺还是提姆,他们可以说陪伴了她与阿道夫的整个童年,早已将他们视作亲人。 在她眼里,以人种来划分等级这种事,本身就极其愚蠢,她并不会因为帕翠莎的死就对犹太人本身产生敌意。 但他们早已搬离了旧居,几次打听都没有得到结果,她只能安慰自己,或许他们听了临走前她对他们说的话,尽快离开德国前往美国避祸。 江九幺有时候也会懊恼,如果她在洛山念书的时候能再好好学下世界史,或许她还能做点什么,但事实上她只记得1939年德军入侵波兰才正式拉开了二战的帷幕,而在此前还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这次,她没有办法拯救世界,但仍有想保护的人存在,很多时候,人都是凭着某个信念坚持下来的。 她在帕翠莎墓前郑重地承诺,无论发生,都会替她保护阿道夫,她的弟弟。 费迪南德在全身心投入事业后已经好些年没有归家了,但仍委派亲信雇人守卫威兹曼家,但这种动乱的年代什么人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所以当某个值班的男人借着醉酒摸进内宅的时候,他还没有找到门在哪里就被揍成了猪头丢出门外。据说动手的是个红发的亚裔男人,他们才知道威兹曼家不是只有一屋子的老弱妇孺。 于是第二天,受辱的男人召集了一伙人,借着犹太人行凶的名义准备冲入威兹曼家抢掠,而这次没有一个人全身而退,伤得最轻的人也断了三根肋骨。 至此,没有人再敢打威兹曼家的主意。 江九幺庆幸的是那个时候拦住了盛怒之下的里昂先生,不然那几个日耳曼人要是真死在了这里,以他的身份一定会被盖世太保盯上,那绝不是她可以解决的麻烦。 当然,她的举动同样惹恼了里昂先生,虽然他平日里慵懒,有时候还表现得有些天然,但狮子毕竟是猛兽,一旦被触及逆鳞,那他释放的力量足以撼动整片草原,无法遏制的力量会撕碎所有自不量力的其他动物。 好在她脸皮厚,而他偏偏架不住脸皮厚的人,最后她以一杯牛奶的攻势勉强安抚了他。 但通过这件事,江九幺想明白了一件事,想要守护威兹曼家,想要保护阿道夫,她必须握有力量。 她一度无聊地跟正在喝牛奶的男人探讨什么叫做力量,结果被他一把捏住了脑袋,说只要他一用力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捏碎她。 “这就是力量。” 江九幺给了他一个白眼:“有本事你来捏捏看。” “……” 男人收回了近乎睥睨的犀利目光,原本捏着她脑袋的手改为无言地拍了把她的额头。 她故作吃痛地揉揉额头,然后握拳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知识就是力量!” “……” 里昂先生闻言颇为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看起来非常不认同她的看法。 这是当然的了,她都懒得吐槽这家伙来了德国起码六年以上却连一句德语都说不来,到最后反倒是阿道夫学会了日语,才正式建立起了两人沟通的桥梁。 不过也因为这样,他就更没有理由去学德语了,那本用以学习德语的基础书籍,自江九幺给他那天算起,就没有翻了超过两页。每次强迫他看,最后也只会变成他午睡的绝佳遮阳物。 江九幺有了觉悟,而之后的行动也证明了她的话不是随便说说的。 没错,知识就是力量! 时间越到1938年,这年克罗蒂雅从柏林工业大学毕业,她才刚满二十岁。她在获得博士学位后留校成为讲师,早两年已被誉为物理及有机化学双领域的天才。 也因为这样她得以向政府申请了特别保护,让毫不逊色于姐姐的天才少年阿道夫有了更多机会进行喜爱的科学事业,而不用被迫加入军事学校参加少年兵团,而这也是帕翠莎所希望看到的。 最近,阿道夫在研究量子论,而课余时间则在帮一位远房的姨夫升级一款杀虫剂,他的药剂公司正因没有订单面临倒闭的困局。 在姐姐克罗蒂雅的陪伴下,他已经走出了母亲在自己面前被炸死的阴霾,日子过得比较充实。 这天是1938年的11月9日。 江九幺的二战纪年表里没有这一天,而她跟往常一样忙活到了晚上,她的研究停不下来,一段时间没有拿出成果很容易被当局质疑。 不久前,她在与导师哈恩在实验中得到了惊人的发现,当他们用一种慢中子来轰击铀核时,竟出人意料地发生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情况,反应不仅迅速强烈、释放出很高的能量,而且铀核分裂成为一些原子序数小得多的、更轻的物质成分。 这或许就是核裂变。 有了这样的认知后,江九幺在那之后的研究反而变得束手束脚起来,克罗蒂雅的求知欲和江九幺对后世的顾虑发生了巨大的矛盾。 再这么玩下去,她大概真的要弄出核爆了。 江九幺苦恼地叹了口气,惹得早已将接人看做习惯的里昂先生看了她好几眼,完全搞不懂她又在惆怅些什么。 事实上,在帕翠莎去世后,里昂先生就一直贯彻着以“路过”为名来接送她的优良传统,沉默的男人以固执的想法坚持了些什么。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江九幺便会噼里啪啦地说一堆,里昂先生就是她的最佳听众。当然,他鲜少发表评价,但只要她愿意说,他就会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我大胆地猜测,这种现象可能就是我跟老师当初曾设想过的铀核的一种分裂。” 江九幺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实验结论,要知道核裂变的意义不仅在于中子可以把一个重核打破,关键的是在中子打破重核的过程中,同时释放出能量。 “核能啊卧槽!” “……” “到时候砰砰砰几下,大家不都得玩完了!” 江九幺越说越抓狂,只要理论基础被奠定,只要德国愿意投入人力和血本,那在不久的将来真的要看到原、子弹的诞生了。 德国要是先有了这种重磅武器,那还打什么二战啊?! “里昂先生!你明白那得有多可怕吗?!” “……哦。” 男人向她挑起了半边眉,这简短的一个音节似乎就是他的回答,因为在他的认知里面,远有比她口中所说的原、子弹力量更强大的东西存在。 “好吧,你不明白。” 江九幺无奈地拍了把额头,她可能无法用语言精准描述这种担忧,毕竟在这个时代没人知道核武器是个什么东西。 但这么个为世界格局担忧的话题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就在江九幺与里昂先生回家的路上,他们遭遇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那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暴动。 往常本该少有行人的时间段此刻却满满都是人,他们看起来是普通的民众,但人数众多,手中拿着棍棒武器,他们正在疯狂打砸街边的商店,时不时还从里面拽出抱头求饶的店主,而他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黑发黑眼,有着具有明显特征的鹰钩鼻。 ——犹太人。 他们在被围殴一顿后牢牢捆绑压到车上,而行凶者看起来是平民装扮,但做出的事分明就是有计划、有预谋。 江九幺看到了,街边商铺被打碎的窗户玻璃在月光的照射下有如水晶般发光。 她终于想了起来,这便是标志着纳粹对犹太人有组织屠杀开始的“水晶之夜”。 第45章 <45 二战挽歌(九) 水晶之夜。 对在徳的犹太人而言,这是黑暗且绝望的夜晚。大多数平民紧闭房门,他们都在家中避祸,而在街上站满了警察,但本应维持秩序的他们却什么都做不到,反而见证了这一夜纳粹拥护者的狂欢和暴徒恶棍的疯狂。 不过是一夜之间,无数犹太家庭支离破碎,他们遭遇洗劫与捣毁,家中正直壮年的男性被押送至集中营,这是近三十年来德国从未出现过的毁灭浪潮。 提姆的再次出现是在这天的深夜,身为犹太人的他及其家人同样没有逃脱这噩梦般的夜晚。 他浑身是伤,在极度的慌乱恐惧下跑到威兹曼家,近乎绝望地拍打庭院之外的铁栅栏。 “小姐!少爷!拜托了!请救救我们!我是提姆!” 正在客厅的阿道夫听到了儿时玩伴的呼救声,他没有多做思考,近乎出于本能地冲了出去,但在要开门的瞬间被沃纳夫人从身后及时制止。 “少爷!您不能出去!” “沃纳夫人!可那是提姆!” “正因为是他!所以才不能出去!” “……” 阿道夫闻言怔了怔,他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和挣扎,但最后还是选择奋力挣脱开沃纳夫人的手。 犹太人在他眼里从不是毒蛇猛兽,不过十五岁的他只知道在门外有他的朋友,而他的朋友正在绝望之境请求他的帮助。 “少爷!!” 沃纳夫人的叫喊并没有叫停少年阿道夫的脚步,但在开门之后他离去的背影却停住了,因为在他面前出现的是他的姐姐,克罗蒂雅。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阿道夫,声音不带半点温度:“adi,你想去做什么?” “……姐姐,是提姆,提姆在门外。” 阿道夫露出夹杂着复杂感情的笑容,就好像这么做就能让自己的姐姐回想起过去相处的美好,放他出去救自己的朋友。 “所以呢?冲出去做英雄吗?!” “我……”阿道夫一时语塞。 “你呆在屋子里,哪儿也不许去。” 阿道夫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严肃的姐姐,他站在原地,任由赶上来的沃纳夫人再次按住他的肩膀,然后看着姐姐转身迎着夜色朝门外走出去。 提姆撕心裂肺的求救声仍在继续,他将最后的希望全部押在了威兹曼家,一心以为有家主费迪南德那样的高级军官身份在,就一定可以躲过这次的灾祸。 他额头的伤不停流着血,这是刚才被那群冲入家中的暴徒推倒时撞在桌角造成的,皮开肉绽得都能隐约瞧见骨头。 “少爷!阿道夫少爷!救救我!救救……姐姐还有妈妈……”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从刚才那些混蛋手里逃脱已经花费了他大半的力气,事实上,自从离开威兹曼家,他已经好几年没有真正吃饱过一顿饭了。 他低垂着头,抓着铁栅栏的手慢慢滑下,而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双女士的皮靴。 他抬起头看向了与自己一门之隔的年轻女人,虽然几年不见,但只消一眼,他就知道这是威兹曼家的大小姐,克罗蒂雅。 “小姐!请救救我!” 江九幺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瘦弱不堪,满脸都是血污,只有一对眼睛此刻出奇地发亮,他正试图将手伸过栅栏间的缝隙抓住她的衣角。 “克罗蒂雅小姐!他们都疯了!都疯了!” 是的,他们都疯了。 伪装成平民的盖世太保和党卫军本该陷入沉睡的夜晚忽然破门而入,他们将家中所有的值钱物件全部搜走,留下一地的狼藉。他们还粗暴地绑走了他的父亲,并刺伤了前来阻止的母亲,而他刚巧不在家的姐姐诺诺此刻下落不明。 “只有您能救我们了!我的妈妈还在家里等着!她的伤很重!流了很多血!” 江九幺的目光下移,她看向那只正抓着她衣角的手,因为过瘦的缘故,他皮下的血管和青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她没有表现出提姆以为会出现的担忧和关怀,而是用力将自己的衣角从他紧抓的手中抽离,然后她冷漠的声音和着黑夜的寒风响起。 “威兹曼家早已经辞退了你们,并不会向你们提供任何帮助,请你尽快离开。” 提姆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与自己度过近乎整个童年的女人,他不住地摇头,似乎在说服自己这不是真的。 “小姐,我是提姆啊……我的妈妈米克……还有姐姐诺诺……” “我对你的家庭成员并没有兴趣。” “………………” 此时,街道的一头传来了一群人零散成行的脚步声,配合着由火把照亮道路的光芒。他们来得很急,嘈杂的叫骂声很快传来了过来。 提姆当然知道那些人是谁。 他跪在地上,血水或者眼泪滴滴答答地顺着下巴落下,他再次恳求眼前的女人:“求求您了,克罗蒂雅小姐……念在我们过往的情谊,请救救我。” “………………” 江九幺仍旧没有动作,看起来连开门的意愿都不曾有过。 那群暴徒很快赶来,他们在看到跪在地上的提姆后发出嗜血的兴奋笑声,两三个年轻人走上前拽着他的头发一路拖行到队伍,随后对他一阵拳脚相加。 提姆绝望的惨叫回荡在夜空中,他仍旧保持着看向克罗蒂雅的方向,眼中的悲鸣与绝望渐渐被愤怒和仇恨取代。 他咳出一口血,里面混着两颗被打到脱落的牙齿,他的两只手掌因为拖行在地上留下长长的血迹,几根手指的指甲片都翻了起来。 但哪怕这样狼狈,他眼底的情绪都没有彻底死去。 提姆被其中一个男人踹倒在地,他趴在地上竭尽全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不远处正看向自己的女人。 比起那些施暴的恶徒,他仇恨的目光更多地倾注在她身上,曾说着那些漂亮话的威兹曼家姐弟跟当年拿枪指着他头顶的莫里斯一样。 ——“雅利安人与犹太人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 呵,莫里斯当年的话竟然一语成谶。 提莫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他抹着嘴角的血,用尽最后的力气朝身后向他穷追猛打的暴徒喊道—— “当犹太人并不犯罪!我不是一条狗!我有权利活着!在这个地球上,犹太民族有权利存在!” 而回应提姆的当然是一阵更加狂暴的拳头和棍棒。 江九幺的指尖微颤,只有捏紧拳头才能勉强止住,她竭力保持冷静地不移开目光,而此时又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另一队人,带头的是个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他左臂佩戴的红色“卐”字臂章在这个夜晚显得特别血腥与刺目。 毫无疑问,他正是负责这片区域的盖世太保头目。 随着纳粹政权的需要,盖世太保早已发展成为无所不在、无所不为的恐怖统治机构,他们建立了巨大的情报网来实现对德国及被占领国家的控制。 当然其中也包括正接受政、府特别保护的国家瑰宝,威兹曼·克罗蒂雅及她的弟弟阿道夫·k·威兹曼。 而在必要时,他们也会是牵制他们的父亲费迪南德·k·威兹曼的重要工具。 “晚上好,威兹曼博士。” “晚上好。” “看来您遇到了麻烦?”他笑着抬起下巴,比划了下身后已被殴打到无知无觉的少年。 她神色不变地说道:“是的,现在可是凌晨三点。” “这可真是抱歉,让您受惊了。”男人故作疑问地将视线从那犹太少年身上移到克罗蒂雅身上,继而问道,“是您认识的人吗?” “那不过是以前家里的佣人,我们早就辞退他了,在元首的《纽伦堡法案》之前。” “原来如此。” 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看似对眼前的年轻女人倍感抱歉,那样尊重有礼的态度让他看起来不像军官,更似一名贵族绅士。 “希望今夜的小风波不会影响到您的睡眠。” 男人转身朝那些暴徒挥了挥手,他们很快拖起了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犹太少年,而后他又回头惺惺作态地对她解释。 “保护国民的安全也是我们警、察的职责之一。” “…………” “那么,祝您好梦,威兹曼博士。” 在盖世太保的授意下,那群暴徒拽着提姆将他五花大绑压到队伍之中,而等着他的便是集中营。 阿道夫在屋内透过窗户目睹了一切,他没有办法依从姐姐的吩咐呆在屋子里,被折磨成这样的提姆如果真的被带走,他的结局只可能是死亡。 他不顾沃纳夫人的再次阻拦,推开门要去阻止他们带走提姆,但没等跑出大厅,他就被人狠狠拽了回来,不带一点儿客气和温柔。 那人扭转了双手将他摁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阿道夫当然知道这会是谁,他用早已学透的日语大喊道:“放开我!里昂先生!” 男人的手没有丝毫要放开他的意思,他将少年的脑袋摁在沙发里,但早已不是小孩的他远没有从前那么好对付,而他对处理这种事又向来比较苦手。 阿道夫不断的挣扎消磨了他说有的耐心,他蹙起眉头,以低沉的嗓音说道:“喂,你没有看到吗?” “……” 阿道夫微怔,他停下了动作后缓缓抬起头,而在他视线范围内出现的是他的姐姐克罗蒂雅。 她已经转过了身朝大屋走了回来,在身后盖世太保及暴徒火把光芒的映衬下,整个人都藏在了黑暗里。 “你没有看到你姐姐的表情吗。” “……” 克罗蒂雅,他的姐姐,此刻正在黑暗之中试图走得笔直坦荡,没有半点犹豫,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她紧紧捂着嘴,这一刻的表情仿佛在哭泣,但眼泪却始终不能落下,就连一丁点哭腔都不能从嘴边泄露。 阿道夫不是笨蛋,他终于明白了过来,自己的姐姐究竟背负了些什么。 他彻底放弃了挣扎,任由里昂先生将他的脑袋摁在沙发里,他咬着嘴唇闷声哭泣着,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弱小无能。 人声和火光消失在了街道尽头,一切又恢复到了夜的静谧,在沃纳夫人的陪同下,阿道夫回到了自己的房里,有些事他需要时间来冷静和沉淀。 江九幺坐到餐厅边的酒吧吧台上,几年来这个地方始终被里昂先生牢牢占据,他很喜欢喝酒,尤其是烈酒,会一口气喝两杯波本威士忌,但对于德国人钟爱的啤酒反倒一般。 费迪南德的藏酒很多,从最普通的餐酒到年份悠久的珍品都有,它们被一一摆在吧台后的酒柜上。 江九幺从不喝酒,但在这样的夜晚,她实在难以入眠。 她侧头看向在吧台另一边的红发男人,他倚靠在台沿边正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仍旧是一派沉默、不打算开口的样子,明明才目睹了那么狼狈不堪的她。 “我很残忍吗?” “……” 男人放下杯子朝她回看过去,他没有回应,取过另一只空杯为她倒了半杯酒,是相对而言比较柔和的白兰地。 他轻轻一推,将酒杯划到她面前,分毫未差。 江九幺一愣,她接过杯子递到嘴边,辛辣的液体充斥口腔而后滑入喉咙,一路燃烧到她的胃部。 然后她听到了男人忽然开口的回答—— “不,你很勇敢。” 闻言,她呛了下,呛得她捂住嘴不停地咳嗽,呛得她眼角都冒出了眼泪,但胃里的暖意已经漾了开来。 “……谢谢。”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第46章 <46 二战挽歌(十) 水晶之夜在国际遭到了一面倒的谴责,德国因此被四面八方的攻击,被称为野蛮的国家。国内也有无数人赞同这样的说法。但希特勒本人却对此表现得一无所知,甚至无数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太可怕了。 但哪怕如此,水晶之夜之后的好几天屠杀仍在继续,被运送到集中营的犹太人达到了两万人。 为了从集中营捞出提姆,江九幺花了很大的气力找到了海因茨·威廉·古德里安,他是她的父亲费迪南德的挚友,现在担任驻柏林第14军军长,已是上将军阶。 费迪南德曾无数次说过古德里安拥有高贵的品德,是可以托付之人,也因为这样,她愿意把赌注压在他身上。 事实上,她成功了。 水晶之夜的一周后,《帝国公民法首项规定》出台,根据该法的定义,至少祖籍三辈是犹太血统的,或祖籍两辈是犹太血统且信奉犹太教或与一犹太人结婚者,才算是犹太人。 她伪造了部分血统文书,借助古德里安的关系使得部分苦于没有办法借助该法令的犹太人逃离了集中营,其中包括差点死在里面的提姆。 “克罗蒂雅,这是冒险你明白吗?” “我明白,海因茨叔叔。” 但有些事是值得冒险的,至少她可以挺起胸膛回应里昂先生的期待—— 她是个勇敢的人。 江九幺在那之后找了她的导师哈恩,通过他的关系,她联系上了导师的搭档莉泽·迈特纳,这位同样伟大的女科学家拥有部分犹太血统,早在数月前前往瑞典避难。她汇给她一笔钱,并将提姆挂到了她的名下,让他得以尽快拿到离德的批准,并确保前往国外后有人可以照料他。 但可惜的是米克婶婶在那场暴乱中因伤势过重,最后还是没能救回来,而诺诺仍旧下落不明。 阿道夫一直在询问关于好友提姆的消息,她在做完了所有事后才告诉他提姆的下落,同时严肃郑重地叮嘱他。 “阿道夫,你要记住,我们从来都没有帮助过他。” 阿道夫一愣,克罗蒂雅很少会以大名称呼他,他了然于心并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姐姐。” 三个月后,江九幺收到了莉泽·迈特纳的来信,提姆已安全地抵达了瑞典,她夸赞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愿意将他留在身边好好照顾。 得知这一消息后,江九幺终于松了口气,而那个长期监视威兹曼家的盖世太保这段时间并没有异常表现。 这件事总算有了个还算不错的结局。 可另一方面,有些事却恰恰才是开始。 随着自信心的日益增强,纳粹在国内的全力不断壮大,以及外交上的捷报频传,骄纵傲慢在希特勒身上油然而生,似乎他已经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 这年开始,他便没有再召开过内阁会议。 正如他所说,此刻的德国“不是国家指挥党,而是党指挥国家”。 就这样,他煽惑着自己,煽惑着他的同伙,也煽惑着整个民族,向着他所选定的目标马不停蹄地狂奔。 1939年9月1日,德军对波兰展开入侵,后协同苏军迅速占领波兰全境,英、法两国正式向德国宣战。 第二次世界大战就此展开。 战争中,德军首次成功地实施“闪击战”,显示了坦克兵团在航空兵协同下实施大纵深快速突击的威力在实施武装力量的动员与展开措施中,采取了先机制敌的方针。 德军在西线战场上得到了巨大的胜利,德军侵占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和法国,而后方也因为与苏联签订的《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得以保证。 希特勒的事业可以说一度达到了最高峰,国内上下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尤其是1940年的敦刻尔克大撤退,英法联军防线在德国机械化部队的快速攻势下崩溃之后进行了史上最大规模的军事撤退行动。这标志着英国势力撤出欧洲大陆,西欧除英国、瑞士和西班牙以外的主要地区落入德国之手。 江九幺刚从街上回来,她手上拿着刚做紧急印刷发行的报纸刊物,配合着一刻不停的广播,街上满是载歌载舞高呼元首万岁的人。 她刚一开门,就看到了正从内厅旋转跳跃还闭着眼的中年男人,他正是她与阿道夫的姨夫,格哈德·普利斯特利。 他在一番舞动后,再次抱着站在沙发旁的年轻男人一阵狂亲,后者杵在原地无奈地干笑着,他并不擅长应付过于热情的长辈。 江九幺一脸懵逼,只能求助站在边上干抽烟的男人,他回望了她一眼,用眼神表达是否要把这个一来就吵得要命的家伙丢出去。 不行,她得挽救下自己的弟弟及姨夫。 “午安,格哈德姨夫。” “哦哦!克罗蒂雅你回来了!” 胖胖的格哈德放下了捧着阿道夫狂亲的手,转而张开双臂以同样高涨的热情朝她走过来,似乎也想给他亲爱的侄女来个问候礼。 不过他还没靠近年轻的女人五步以内便被一直在边上抽烟的红发男人阻拦了,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叼着烟微抬起下巴,而无形的压迫力已经让他额头冒出了薄汗。 他只能尴尬地笑笑,在男人的阻挡下探出头朝侄女打招呼道:“我只是来表达感谢的。” “感谢?” “是啊,多亏了之前阿道夫的改良剂,我们公司才不至于破产!” 江九幺想起了前两年阿道夫确实在实验室帮姨夫捣鼓了好一阵升级杀虫剂的事情,那不是他的主业,所以在升级完成后只是提供了一张配方。 格哈德的公司拥有庞大的专业研究团队的他,但最后他选择了阿道夫的配方,他那未满二十的侄子远比那些所谓的专业人士更为优秀。 “那真是恭喜你了,姨夫。” “哈哈哈哈哈!” 格哈德拍着肚子大笑着,因为下午约见了特别重要的客户,所以不得不现在就离开,但他表示等忙完这阵子后他会带着他们姨母再来登门致谢,当然也会带着阿道夫应得的报酬。 “不用了,姨夫。”阿道夫摆摆手,他只是不愿见到亲人的连连抱怨,收报酬不是他的目的,“我只是单纯地把市面上的杀虫剂配方做了些许改良,让它在增强效果的同时又降低了成本。” “不!这是你应得的的!” 眼看着要离开的格哈德又立刻一个急转弯,再次抱着阿道夫的脑袋重重亲了口,随后才风风火火地挥着手离开威兹曼家。 江九幺整张脸都扭曲了,她发誓如果格哈德姨夫再多亲她的弟弟一口,那不用里昂先生动手,她也绝对会把他丢出去的。 阿道夫察觉到了她的不悦,他一边拿手背蹭着脸颊,一边笑着朝姐姐走了过来:“姨夫只是太热情了,或者我也让姐姐亲一口好了。” 他这么说着便弯腰将脑袋凑到了江九幺面前。 江九幺到了今天才忽然意识到阿道夫已经需要弯腰来迁就她的身高,她有些发怔,不知不觉这已经是她成为克罗蒂雅的第二十个年头了,而他的弟弟已经从那么小小的一个婴儿长成了男子汉。 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应使得阿道夫感到有些奇怪,换作以往,他的姐姐一定会敲他的脑袋,然后告诉他,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下意识转过头,却惊讶地发现他的姐姐竟真的朝他踮脚仰起了头,正准备朝他吻过来,但因为他忽然的转头,这原本只是亲人间的亲吻从脸颊变为了嘴唇。 阿道夫的脸蹭得一下变得通红,但要回避已经来不及了,他满眼都是同样面露惊讶的银发女人,和她看起来小巧柔软的嘴唇上。 而就在他们要接触的瞬间,一只手掌霸道无比地拦到了两人中间,这让姐弟两人的嘴唇都个子结结实实地印到了他的手背和手掌上。 “……” “……” “……” 变化来得太快,三个人都愣在了当下。 最后还是作为中间人的里昂先生咂舌了一声。 江九幺震惊地保持着上身动作不变,往后大跨步退了一步,她的嘴唇上还留有男人手背的温度和皮肤的粗糙。 她盯着里昂先生的手背,上面留下了她的唇膏印子,而这样的注视似乎惹恼了他。 里昂先生的手掌忽然使力摁住了阿道夫的脸颊,直到现在他仍一副天然样地紧贴在他的手掌上。然后在阿道夫“痛痛痛”的叫喊声中将他一路摁到了远离克罗蒂雅的客厅沙发上才松开。 阿道夫在刚才的事故中回过了神,他单纯地露出笑颜并开玩笑地说道:“里昂先生还真是被我们姐弟所喜爱呢。” 男人甩了甩手,用低沉的鼻音回复了他。 阿道夫仍旧保持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继续说道:“不过也多亏了里昂先生,不然我刚才就要不小心夺走姐姐的初吻了。” “啊?初吻?”江九幺没心没肺地摆了摆手,随口回道,“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 “……” “……” 江九幺感觉到了两道忽然沉默的视线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忍不住抽动嘴角说道:“你们俩干嘛这么看着我?” 红发男人收回视线,然后表情不悦地转身走到了吧台那儿,他为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但当目光触及手背上的唇印时,眼底的情绪又变得有些复杂。 阿道夫看着男人坐到吧台上的背影,他将视线转到自己姐姐身上,从刚才的表现来看,他可以确认里昂先生此刻的心境应该同自己一样。 或许,他们应该好好关怀下克罗蒂雅在研究所的同事。 “……一个两个都奇奇怪怪的。” 江九幺撇撇嘴,不打算就这个没营养的话题继续,而是将手中刚从街上拿回来的报纸摊开来。 “法国政府决定停战!” “真的吗?!” 这一消息让阿道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连里昂先生也跟着回过了头,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战争结束了。 “我已经收到了消息!装甲集群应该会在不久后解散!有几个师会回国!我想父亲也会回来!” “太棒了!” 江九幺清楚这样的胜利并不代表二战的结束,不就后与苏联的战事会正式打响,但在这短短几个月间能再见到费迪南德已经足够令人惊喜的了。 “对了,我也有事要告诉你,姐姐。”阿道夫满脸的喜色,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份邀请函递到克罗蒂雅手里,“普朗克教授推荐我去参加索尔维国际物理学化学研究会。” “……索尔维国际物理学化学研究会?!” 江九幺眼前一亮,她当然知道这个会议的分量。 索尔维国际物理学化学研究会是由比利时企业家欧内斯特·索尔维于1912年在布鲁塞尔创办的一个学会。在第一届举办成功后每隔三年便召开一次,届时会邀请世界著名的物理学家和化学家对前沿问题进行讨论。 最负有盛名的一次会议当属1927年10月召开的第5次关于电子与光子的索尔维国际会议,世界上声名赫赫的大物理学家均有出席,对新提出的量子理论进行了探讨。参加那次会议的29人中有17人获得或后来获得诺贝尔奖。 也就是说,阿道夫被邀请参加这个会议本身就足以表明他在物理学及化学方面的研究已经是是世界级的水准,而他今年还不满二十岁,早已独立发展了好几种普遍的变换理论,给出量子力学简洁、完善的数学表达形式。 “adi你真是天才!!!” 江九幺兴奋的抱住自己的弟弟,如果克罗蒂雅有足够的力量,她一定要抱着他疯狂地转圈。 “我当然是。”阿道夫朝她眨了眨眼睛,最后还非常神秘地凑到江九幺耳边,话语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姐姐,我想这次我还能见到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adi,请问能帮我要个签名吗?” 江九幺在憋了好久之后只诚恳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47章 <47 二战挽歌(十一) 江九幺一度以为日子会好起来的。 自从得知费迪南德的部队会回国以后,她与阿道夫都在等着他回家,自他们的母亲帕翠莎死去的那年以后,他们几乎没有见过费迪南德。 所以这次能见到费迪南德的话,江九幺想她可以大声地告诉他,她跟阿道夫都没有让他失望,他们守护了威兹曼家,他们完成了各自的学业,而且在科学领域获得了不菲的成绩,帕翠莎过去所倾注的努力与期待都没有白费。 他们等啊等,等啊等……从1940年等到了1941年,等到了希特勒签署了关于对苏战争的第21号命令“巴巴洛萨计划”,等到了德国正式对苏联宣战,苏德战场爆发,他们都没有等到费迪南德回家,而从前线传来的是他被捕入狱的消息。 那个时候,江九幺正在研究所的实验室,盖世太保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那监视着威兹曼家数年的阴鸷男人微笑着请她尽快回家,并告诉她已经派人前往机场护送另一位威兹曼博士回家。 她心里清楚,这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回家后,江九幺看到了同样满面愁容的阿道夫,他刚从美国回来,虽然因为战争的原因,索尔维会议并没有如期召开,但他还是因普朗克教授的推荐前往美国见到了爱因斯坦、费米、波尔等伟大的科学家。 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江九幺应该正兴致勃勃地跟阿道夫聊起那些个她只在课本上看到过的人物,并询问他是否将爱因斯坦的签名带了回来。 “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也很想知道。 后来,在盖世太保的提讯下,江九幺才明白是自己的父亲费迪南德在与苏联的战场上因为对希特勒命令的反抗及发表不恰当的言论而被革职入狱。 自德军发起侵苏战争,费迪南德指挥的第4装甲集群隶属于中、央集团军群主要担负了莫斯科西南方向的突击任务。 虽然战争初期,他们节节胜利,前进至距莫斯科仅几十公里的地方。但到了12月上旬,由于冬季来临,他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局。 天寒地冻,衣宿维艰,人员物资大量消耗,燃料迟迟供应不上,这给所有士兵带来了精神和**的巨大折磨,最后费迪南德选择了停止进攻,但希特勒却命令他坚守阵地,停止撤退。 费迪南德的做法与希特勒的命令相左,并在当时与下属发生了巨大的争执,期间发表了无法认同希特勒做法的言论并开抢射杀了下属。 这一行为被驻扎在部队的盖世太保尽收眼底,并很快采取了措施,他们绝对允许前线的指挥官有叛变元首和党的可能。 最后,他被押回了东普鲁士直接接受元首的审讯,但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他仍认为自己的决断没有错,对希特勒高喊着—— “在温暖如春的元首大本营的您当然不会知道奥廖尔北部的风雪弥漫!” 这样无礼的咆哮如同捅了马蜂窝,希特勒被彻底激怒了,当场下令将他关进监狱接受审判。 江九幺在知晓整件事后十分震惊,甚至不敢相信,因为费迪南德在她的记忆中从来不是鲁莽行事之人,他心思缜密,谨言慎行,很难想象他会这么将自己深陷困局。 她尝试了去找很多人疏通关系去见费迪南德一面,但这实在太困难了,对于被希特勒亲自下令收押的犯人,没人愿意犯这个险。 她原本是想找古德里安上将,但他同样因为对东线战局僵持的不满而与希特勒产生矛盾,只是他位高权重,并没有在言语上过激,才没有落到跟费迪南德一样的地步。 江九幺已经没有办法了,为了救回费迪南德,她将威兹曼家的所有资产尽数变卖,最后终于凑齐了一大笔钱给到了纳粹政、府才得以让费迪南德出狱。 事实上,希特勒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处死战功赫赫的军官,对费迪南德最后的处理方式仅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编入预备役,日后待用”。 此时,距离费迪南德被收押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江九幺带着阿道夫在盖世太保的安排下见到了狱中的费迪南德,他瘦了很多,脸颊凹陷,满是污垢和血渍的白色衬衫像挂在一具骨架上,往日总梳得蹭亮的铂金色头发现在凌乱地披散开,但他的脊背仍然挺拔如松,眼底是不羁的灵魂与不灭的气度。 费迪南德在看到自己的一对儿女时,那绷紧的面容松缓了下来,嘴角溢出的淡淡笑容让江九幺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他的样子。 那时候帕翠莎还在,阿道夫还在母亲的肚子里,费迪南德穿着一身灰色笔挺的军装,不过二十多岁的他不苟言笑,气势惊人,但一对上自己的妻女便会露出温柔的笑容。 “克罗蒂雅,阿道夫……你们长大了。” 在听到父亲沧桑的声音时,她的眼眶酸涩了起来,但嘴角仍然带着笑意。 她同小时候一样,上前一步抬手作势,提起并不存在的裙角,用着被沃纳夫人拿戒尺揍出来的满分礼仪说道—— “父亲,欢迎归家。” * 出狱后,费迪南德接受了治疗,但诊断结果非常糟糕。 那是在东线战场上留下的伤口,这个骄傲了一生的男人与所有东线的战士一样没有逃过苏联极寒气候,而在被盖世太保抓走后,他非但没有及时得到治疗,还增添了新的伤口,最后他在长时间的审讯中得了肺结核和败血症。 这无疑是对费迪南德判了死刑。 他们倾尽家财换回的不过是个将死之人,这或许正是那些人的图谋。 在费迪南德最后的时光里,他平静地卧在床上,面对死亡他表现得从容淡定,他告诉克罗蒂雅与阿道夫,曾经的节节胜利确实让他以为德国将统一世界,但直到希特勒将枪口掉向之前曾经签订德俄互不侵犯条约的苏联,俄罗斯战场的寒冬和残酷的战争事实才让他彻底明白希特勒是在滥用军队。 “我曾对希特勒下达的命令从不存疑,一直到东线战场上我遇到了莫里斯,那个被我从威兹曼家赶走的男人如他所言无条件地支持纳粹,再次奔赴战场。” 当时,莫里斯在一个刚刚组建不久的德国步兵师担任指挥官,但作为一个只有两个步兵团和一个炮兵团的野战师,该部队最初没有承担第一线战斗任务,而是在已经成为中央集团军群后方的白俄罗斯警戒任务。 “但忽然有一天,他们向我提交了一份报告,宣布他们辉煌的战果。他们在仅仅一个月的时间里处死了一万多名游击队员和游击队嫌疑份子,我没有犹豫地将这样的战果上报,并将他们调到身边。但事实上,我很清楚,那些所谓的游击队员实际上只是平民。” 但当时的费迪南德并没有在意,在他眼里哪怕是平民,那都是必须要除尽的敌人,况且对于莫里斯这个人,他早在帕翠莎死后选择了纳粹时就已经完全改观。 “直到后来,我们在东线的战事变得严峻,在几乎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我选择了停战撤退,但莫里斯坚决反对这一违背希特勒命令的决断,然后在激烈的口角中,我意外得知了当年帕翠莎的死并不全然是因为那两个犹太人的自杀式爆、炸。” 江九幺与阿道夫在听到这里时变得无比震惊,他们知道这之后费迪南德要说的才是真正改变了他的事。 “那一切都是纳粹的阴谋,莫里斯在离开威兹曼家后加入了希特勒青年团,而原是司机的他熟知附近的地形和帕翠莎的日常安排并亲手参与策划了一切。那天,他在知晓帕翠莎会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后,故意将那两个犹太人引到了文理学院的门口,然后引爆了炸、弹……莫里斯只是为了报复我,而他身后的纳粹是为了将国内的矛盾激化,让更多人相信希特勒的言论主张是正确的。” 费迪南德痛苦地捂住了额头,因为可悲的是他们确实成功了,他丢弃了身为军人的初心,走上了与信念相悖的道路。 在战场上,他放任手下到处放火,看到不愿意顺从的就立刻枪毙,即便是在面对一个小女孩也会毫不犹豫地扣响扳机。 “所以,我在那晚开抢射杀了莫里斯,但我知道,我杀死的还是另一个自己。” 但铸成的错误已经无法挽回,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自己成为了希特勒和纳粹手中的武器,而他的野心已经没有人可以再阻止了。 “我忽然醒悟,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看到的……德国的未来。” 费迪南德一字一句地说道,受到错误指引的自己确实已经犯下了无可挽回的罪孽,但值得庆幸的是到最后他仍然坚持让在东线战场上饱受饥寒痛苦的战士们从前线撤回,并在生命的最后向儿女做了忏悔。 “我是军人,并不是刽子手。” 没有人愿意打仗,没有人愿意流血。 但费迪南德不会后悔,哪怕在给他选择一次的机会,他仍会拿起武器对抗压迫德国的敌人因为他热爱自己的祖国,因为他需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他们用自己的行动捍卫了一个民族的尊严,用自己的生命打破了国际旧秩序枷锁。 “坚信德国未来, 民族复兴重现。 纵然地覆天翻, 笃守崇高信念。 诉诸你的行动, 勿忘责任在肩, 背负德国命运, 戮力同心奉献。” 费迪南德死了。 他低声吟唱着这首诗词,声音越来越弱,但至死仍透过窗户远远地望着天空,眼底是看不到边际的情绪,或许装载着对德国未来的期许与担忧。 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一个愿将生命奉献给信仰与祖国的战士,他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敌人的炮火下,而是在自己国家的冰冷牢房里将生命燃烧殆尽。 可哪怕如此,他在生命的最后,用尽全力高呼的仍是—— “……德国万岁。” 第48章 <48 二战挽歌(十二) 费迪南德没有举行葬礼,遵从他的遗愿,挑选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将其落葬在了妻子帕翠莎的墓旁。 江九幺没有落泪,或许早在很多年前他毅然决然地选择站在纳粹那一边时,她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而值得庆幸的是,费迪南德能在生命的最后幡然醒悟,他放下了执念,带着对祖国的无限向往离开了人世。 “会过去的。”江九幺看着墓碑上男人的黑白相片,带着微笑悄悄地告诉他,“德国的噩梦会过去的。” 阿道夫同样没有落泪,他的父亲永远会是他的骄傲,而他也会继承他的遗志,以自己的方式造福人类。 他们相信一定会找到真正属于德国的未来。 在费迪南德下葬后的不久,江九幺收到了威兹曼庄园新主人的来信,她被告知请务必在两天之内离开这里。 房屋易主,他们离开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也因为这样,他们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对不起,adi,我没有守住威兹曼家。” “不,姐姐。” 阿道夫看着面露愧色的姐姐,他伸手将她紧紧拥抱在怀里,无比贪恋她的味道。 “只要有你在,家就还在。” 是啊,对克罗蒂雅而言也是一样, 只要adi还在,家就还在。 但他们仍然没有逃过盖世太保的监视,准确地说,监视还变得更加严密。在纳粹眼里,反抗元首命令的费迪南德早已生了异心,而他的一双儿女自然也不能撇清关系。现在留着他们,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在科研方面的成就对第三帝国还有用处。 江九幺很清楚心思狭隘的希特勒或许哪天想了起来,就会派人将他们送去监狱,或者索性秘密处死。 在离开威兹曼家的前一晚,她去找了里昂先生,这个从她十五岁起便出现在她身边并伴随她足足七年的男人。 她是感谢他的,虽然不善言辞,但他仍以自己的方式一直守在她与阿道夫身边,在最难熬的这几年里,也是因为有他在,他们才能一次又一次地躲过危难。 里昂先生是朋友,也是亲人,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希望在将来的五年、十年,或者更远的时间里,能有他的陪伴。 江九幺没有露出难过的表情,而是以与平时别无二般的温婉笑容看着仍躺在沙发上紧闭双眸的男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在他身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仍是初见时的模样,就连睡梦间蹙起的眉头都一模一样。 或许是多年的默契,江九幺并没有等太久,男人便缓缓睁开了眼睛,在看到身边的女人时又轻轻地合上。 “你来了。” “嗯。”江九幺轻声应道,她蹲下身,趴在沙发上对着男人笑道,“里昂先生,我想是时候该谈谈了。” 男人再次睁开了眼睛,恍然间女人的身影与多年前那个穿着蓬蓬裙的少女重叠到了一起,也是这么忽然地出现要找他谈谈。 上次像这么正儿八经地交谈还是里昂先生刚从天而降出现在威兹曼家的时候,她记得她还牢牢地绑住了他,虽然事实证明那一点用都没有。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却夹杂着苦涩。 “你到底要说什么?”里昂先生一眼就看出了她怀有心事,他并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人,所幸单刀直入地发问。 江九幺深吸了口气,关于以下的这段话语,她早在来之前就演练了无数遍。 “里昂先生,首先很感谢这么多年你能在威兹曼家保护我跟adi,当然威兹曼家也向你提供了食物与住所。但现在威兹曼家确确实实已经走向了没落,随着我父母的离世,我已无力再提供任何保证,所以我想威兹曼家已经无法再雇佣你了。” “………………” 男人没有说话,他坐在沙发上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事实上,她在说话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抬起来看着他。 江九幺呼出口气,她总算把这段话憋了出来。 正如刚才所说,她要让里昂先生离开威兹曼家,从前她有能力收留他,为连德语都不会的他尽可能地提供帮助。 但现在,她已经没有了底气,甚至连自己将来的去向都不清楚,而仍在威兹曼大屋外虎视眈眈的毒蛇猛兽不知道何时会突然向他们袭来。 她跟阿道夫背负着威兹曼的姓氏,他们带着父母的期盼与骄傲,无论将来会面对什么样的困局,那都是应该的且无法逃避的。 但里昂先生不一样,他跟整件事都毫无关联,甚至可以说于这个这个时代、这个国家都格格不入,所以…… “里昂先生,你该拥有自己的人生。” 她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左手边是一张从德国飞往日本的单程机票—— “你可以选择回日本。” 右手边是一封前往柏林工业园区工厂任职的推荐信—— “也可以选择留在德国。” 男人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东西,他略带讽刺地说道:“你准备得还很周全。” “当然。” 她无比做作地扬起下巴,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话变得更加理所应当。 “也很骄傲。” “……当然!” 她有些僵硬,但仍然大声地应答。 但男人却没有再接话,他沉默地看向克罗蒂雅,凝固的表情下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她被看得非常不自在,只得再次提亮了声音,让自己的神情姿态变得更加决绝,更加薄情。 “你还没有听明白吗?!我的意思是我们破产了!没钱了!已经负担不起另外一个人的生活了!所以……请你离开威兹曼家!” 里昂先生眉头蹙得越来越紧,然后忽然抬起了手。 江九幺一吓,她知道自己哇啦哇啦的大嗓门很吵,但也不至于被殴打吧! 她下意识缩了脖子,却在下一秒被捏住了下巴,再一抬头看到的便是男人俯身吻过来的样子。 江九幺被这样没有任何预告的举动吓傻了,脑袋里所有七零八落的想法都炸成了烟花,而所有的台词,包括她一瞬间想去拿扫把赶人的冲动都被堵在了嘴里。 男人的亲吻没有半点温柔,他霸道且强势地掠夺着,这让她很难做出反应,只能怔怔地看着男人左耳上闪耀的耳钉任由他动作,而唇齿间是他特有的淡淡烟味,耳边是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太久不,男人在感受到她的僵硬后先一步退了出来,他怔怔地看着仍因震惊瞪大了眼睛的女人,似乎连他都很震惊于自己刚才的举动。 他望着她慢慢转变为羞愤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些什么,经过了足足七年的相处,这个当初救了他并将留他在身边的女人或许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在他心里有了不一样的分量。 那无关年代,也无关时光,她的笑容和悲伤都是真实存在的,所以—— “我选择你。” 男人的声音低缓地落到她耳朵里,这就是他的选择,不是回到日本,也不是留在德国,而是遵从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再次震惊,这风骚的操作简直风不胜防,但她绝对不能被轻易套路,于是她挺直了腰背大声回答。 “没有这个选项!” 男人被这样的气势弄得一愣,他看着她固执倔强的样子忍不住发出低沉短促的笑声,随后抬手将她拥进了怀里,再次清清楚楚地在她耳边重复道—— “克罗蒂雅,我选择你。” “………………” 这次,她完全怔住了。 良久良久,她又笑了,像是认输了一样慢慢松开手,任由手中飞往日本的机票落到了地板上。 “恭喜你,回答正确。” * 里昂先生留了下来。 有他的帮助,江九幺与阿道夫的搬家过程还算顺利,她租了一处公寓,虽然小了些,但好在是比较热闹的街区,所以安全得到了一定的保障。 那天之后,她与里昂先生的关系并没有发生质的变化,那个忽然的亲吻也没有再被提及,但两人一旦独处,气氛就会变得分外微妙。 比如现在,他们在搬家时恰巧去拿同一个行李箱,两人在相视一愣后同时停下动作,似乎都在等对方动手,却莫名变成了古怪的僵持,等反应过来了,两人又同时伸手开始动作。 她有些纠结,对方却谜一般的坦然。 就这样反复三次后,行李箱最终被看不过眼的阿道夫接了过去。 “姐姐,你跟里昂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啧,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 “………………” 江九幺没有正面回答阿道夫,而是转身回到房间,将最后装了衣服的箱子从房里拖了出来。 里昂先生从门外那儿走了进来,他叼着烟径直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地接过她的箱子扛到了肩膀上,他强健的双臂和宽厚的后背看起来都让人安心极了。 “你还站在原地干嘛?” 里昂先生停下脚步转过身对仍愣在原地的江九幺说道。 “来了来了。” 她迈开步子跟上了男人。 “里昂先生,能麻烦你也帮我扛下箱子吗?好像比想象的还要重呢。”阿道夫忽然从自己的房里探出头,有些抱歉地朝正走过他房间的男人说道。 里昂先生自然没有拒绝,另外只肩膀牢牢扛起了阿道夫的箱子,但就在他站起来准备向门口移动的时候,阿道夫忽然绕到了他身旁。 “姐姐,我们再确认下有没有东西落下吧?” “啊?……哦哦。” 他得到了回应后上前自然地牵起了克罗蒂雅的手,然后在绕过红发男人身边时忽然转头对他扬起了下巴,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但事实上,他那幼稚的样子更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男人当然接收到了这份讯息,或者说是挑衅,那个他几乎看着长大的少年似乎在对他说—— “你休想从我身边抢走姐姐。” “……” 他没有回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而是打了个哈欠,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继续朝门外搬动箱子。 毕竟他对某件事充满了信心。 * 在忙了整整一下午后,江九幺他们终于把东西全部搬到了新的住所,而随着威兹曼家的铁门缓缓关上,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终究离开了她之后的人生,那厚重的铁锁声就像在无情地诉说威兹曼家的荣耀已成过去。 不,这不会是最后的结局——她对自己这么说道。 在江九幺驱车离开旧宅前,有一位意外的客人忽然到访,正是他们父亲费迪南德的挚友,现任装甲集团司令,海因茨·威廉·古德里安大将。 但古德里安却摇了摇头,并告诉江九幺,他已经被希特勒解除了职位,现在只是个留守在后方的普通军官。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古德里安是德国闪击战的创始人,也是装甲战和坦克战的倡导者,被称为“德军装甲兵之父”。而这样的一位将才竟然就这么被解除了职位,发配到后方。 古德里安告诉江九幺他很快就会离开柏林,这次来一是为了祭拜挚友,二是为了来见见她跟阿道夫。 他以长辈的姿态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光是这样的神情姿态很难让人相信这就是德军令人闻风丧胆的闪击英雄。 “克罗蒂雅,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他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盒子递给她。 江九幺接过后将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画片。 “这是早前一位皇室王子送给我的一张弗里德里希大王的小画片,上面有这样一段话。”古德里安看着江九幺,以沧桑厚重的声音缓缓道出,“‘没有任何东西能改变我灵魂深处的东西,我将走我自己的路,做我认为有用的的和光荣的事’,这几句话深深印刻在我脑海里,并成为了我之后行动的指南。克罗蒂雅,我希望这几句话对你也能有用。” 江九幺的目光沉静,她轻抚着卡面上的文字,笑着向他感谢道:“我非常喜欢您的礼物,海因茨叔叔。” 古德里安将江九幺抱入怀中,犹如叮嘱儿女般柔声说道:“今后的路或许会更难走,但你一定要坚强勇敢,要记住,你和阿道夫永远都是费迪南德和帕翠莎的骄傲。”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是的,她一定会的。 因为只要再等两年,同盟军便会在法国诺曼底登陆,而德军的失败将成定局,第三帝国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等到1945年,德国将无条件投降,欧洲战场战争结束。 所以还有三年时间,只要再熬过三年,一切就都结束了。 只可惜,三年的时间远比她以为的还要难熬得多。 就在他们搬离威兹曼旧宅的一个月后,盖世太保带人在一天夜里忽然闯进了他们的新家…… 第49章 <49 二战挽歌(十三) 这场战争旷日持久,自1939年算起,至今已经过去了三年有余。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双方急切需要的便是可以扭转战局的武器,而早在1937年,希特勒便批准了德国研制原子弹的计划——“铀计划”。 但在1942年以前,希特勒完全把赌注押在了闪电战上。他认定战争会很快结束,德国没有原子弹照样可以取胜。这样“铀计划”的进展就比较缓慢。 另一方面,在1941年,被称作“圣约翰行列”的事件出现在来此礼拜的信徒面前,引起了党卫军的注意。所谓的“圣约翰行列”实际上是几只羽虱在没有光源的状态下,炯炯耀眼地在空中作成缓慢的行列,最后自燃烧尽而死。 在这个时代看来,这简直是上帝选择了德国的最好证据,堪称奇迹,他们必须要采取行动证明雅利安人的优越性。 为了改变战争的劣势,这两件事被同时推到了纳粹的高层面前,某种程度上是科学与迷信的巨大碰撞。 但不管怎样,为了两个项目的同时推进,纳粹都需要大量的资金和人员,而在第三帝国的科学领域里被誉为双头天才的威兹曼姐弟俩——克罗蒂雅·威兹曼和阿道夫·k·威兹曼自然也被召来。 于是在盖世太保的带领下,他们见到了党卫军当时的最高指挥官,海因里希·希姆莱。这个在战后被评为“有史以来最大的刽子手”的男人在见到他们姐弟时表现得和颜悦色,尤其是在见到阿道夫时,直呼他是帝国不可或缺的重要人才,这让克罗蒂雅和阿道夫面面相觑。 与海因里希·希姆莱的会见时间十分短暂,他本人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留在这些事上,但为了表达对科学家的尊敬,他直言愿意将选择的机会留给他们。 “我想在这个时候,你们应该会向元首与第三帝国表达绝对的忠诚。” “但抱歉的是,二位必须选择不同的研究项目,这样才能避免我们押错筹码的可能。” 这话说得很好听,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为了提醒他们如果想要继续活命,就必须证明自己是有用的、是无可替代的,而强制将他们分离两地做不同的研究,无非是为了让他们成为彼此的人质,以便更好地拿捏控制他们。 所以,他们必须现在做出抉择,是参与德国研制原子弹的铀计划还是前往德累斯顿研究背景成谜的石盘。 然后江九幺毫不犹豫地替自己的弟弟做出了选择,由他去进行对石盘的研究—— “石盘好啊!保不准还能跟上帝一对一畅谈人生!真是做梦都能笑醒啊!” 阿道夫没有说话,自家姐姐的夸张笑容看起来要多假有多假,而他也很清楚,比起摸不着边际、且从未见过的石盘,铀计划才是真正可以预见的可怕力量。 “我反对。” “反对无效。” 江九幺没有给阿道夫任何沟通的机会,而在少时便作为德国放射化学家和物理学家奥托·哈恩第一助手的她亲眼见证用中子轰击铀核的过程中使铀核发生的裂变,对该领域的研究远比阿道夫更有发言权。 因为,她的提案很快得到了党卫军高层的同意了。 为此,阿道夫非常生气,甚至在临别前的一段时间,他都对自己的姐姐避而不见。 江九幺怒了,她好不容易做出的舍己为人变得无比做作且自以为是,说到底,她这么苦逼了一生还不是为了他这臭小子好! 于是在离开柏林前往铀计划研究所的前一晚,她忍无可忍地带上了开锁一级棒的里昂先生来到阿道夫的房间前,在他快狠准的一脚下,他反锁的房门一下子就被踹开了。 里昂先生识明白接下去的谈话并不适合他在场,在暴力拆除房门后便靠墙站在屋外,他点燃了一支烟后静静地递到嘴边。 江九幺杀进了阿道夫的房间,他的行李箱好好地摆在衣橱上面,没有一点收拾过的痕迹,而他本人正躺在床上,为她忽然的破门而入所惊吓。 “阿道夫!” “……” 他的头皮发麻,每次克罗蒂雅叫他的全名都意味着她发怒了,对他而言,没有一件事会比这更可怕的了。 “你给我起来!” 江九幺毫不客气地冲到了弟弟的床边,拉过他的被子作势要掀开,对方一见她的架势,立刻扯住了被子望自己的头上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部分乱糟糟的头发。 阿道夫闷在被子里悄声说道:“姐姐,现在是睡觉时间,我没有穿衣服……” “少来!你从头到脚我哪儿没有看过!” “……” 江九幺没有被这蠢话吓退,她更加用力地扯起他的被子,但阿道夫也没有撒手的打算,两人的拉扯一时变成了角力。 最后还是阿道夫先服输,主动放开了手。 但在惯性的作用下,没有收住力道的她立刻往后仰倒,好在阿道夫眼明手快,及时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继而跌进他的怀抱。 阿道夫松了口气,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女人:“姐姐,你没事吧?” 江九幺没有接话,而是扯起他此刻穿得无比正规的衬衫,去他的睡觉时间。 “你不是说没穿衣服吗?” “……” 面对阿道夫的沉默,江九幺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她刚才意外截获了阿道夫向上递交的文件,那是他这几年关于核裂变所做的全部研究概论。 也就是说,在她进门之前,他正准备用这些东西去跟党卫军谈项目更换人选的事。 没错,阿道夫要替她去参加铀计划小组。 “你是觉得这是在过家家还是别的什么?你以为他们有多能容忍我们随便乱来?” 江九幺拔高了声音,她整个人都为此气得发抖,对于阿道夫的这种做法,她无疑是感动的,但更多的是愤怒。 “可我只是害怕失去你!姐姐!” 阿道夫很快盖过了她的声音,而他在这么喊完之后反而变得语塞。 他露出悲切紧张的神情,在经历了母亲与父亲先后的离世,他已经没有勇气再目睹克罗蒂雅为了自己深陷困局。 因为在名为阿道夫·k·威兹曼的狭小世界里就只剩下克罗蒂雅·威兹曼一人了。 “……” 这是他们避而不谈的沉重话题,因为没人知道参加铀计划会遭遇什么,可能是实验中的意外,可能是同盟军的暗杀,也可能是纳粹忽然的迫害。 江九幺没有为此动摇,她看着阿道夫反倒笑了起来,故作轻松地大声告诉他。 “adi,这只是短暂的分别,别忘了,我可是答应过你的。” “……”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阿道夫一愣,而后慢慢地低下了头,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被子,良久良久,才慢慢松开…… 江九幺知道,她的弟弟不会再冲动了。 那晚,江九幺与阿道夫一同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就同他们小时候一样,窝在一起扯天扯地聊了很多很多。 比如克罗蒂雅总弹得七零八落的钢琴曲,比如阿道夫小时候尿过几次床,比如帕翠莎准备的美味早餐,比如费迪南德曾被他们抓掉过多少头发,比如沃纳夫人的戒尺打人可真疼,比如米克婶婶总会偷偷塞给他们饼干,比如诺诺常常会因为找不到她吓得直哭,比如远在国外的提姆是否过得安好…… 夜深了。 江九幺轻柔地摸着阿道夫的头发,她看着他迷迷糊糊地就要阖上眼睛,这几天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准备资料,一定很久都没有好好睡过了。 “姐姐,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 “姐姐,你要答应我,遇到任何事都不要冲动。” “嗯。” “姐姐,你要答应我,不能跟里昂先生发展出超友谊的关系,至少现在不能。” “……” 她一愣,转而看向屋外隐约能瞧见的几缕香烟的烟气,她知道他还在那儿。 面对弟弟对自己的占有欲,她只当是小孩子的撒娇,还觉得好笑地点了点头。 “嗯。” 听到她的回答,阿道夫的表情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他嘴角扬起,带着微笑沉沉地进入梦乡。 “晚安,姐姐。” “晚安,adi。” * 1942年年末,江九幺在与弟弟阿道夫分别走上了不同的研究道路,而里昂先生作为第一打手留在了她的身边。 用阿道夫的话来说,虽然很不情愿,但铀计划远比石盘的研究更危险,只得将姐姐暂时托付给他——请注意,只是暂时。 于是时间匆匆而过,他们在不同的领域、不同的地点忙着各自的研究,而这一分别便是两年,他们终于平安地等到了1944年。 前线已传来了消息,接近三百万同盟军士兵渡过英吉利海峡前往法国诺曼底,使得战略态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至于江九幺的现状,那就又要说回铀计划了。 之前已经说过了,自希特勒批准以后,德军的整个铀计划进程被各种各样的原因一拖再拖。 先不说这几年他把这场战争的赌注完全压在了闪电战的身上,投入到研究大型火箭v1v2的经费远高于铀计划,同盟国那边更是从一开始就在阻挠他们的开发计划。 德军在占领挪威之后控制了莫维克尔化工厂,那是世界上唯一生产重水的地方,原本是要以此来加速计划。结果没过多久,英国就秘密派遣了突击小组入境,使得它一年内都无法成产出一滴重水。 另一方面,德军内部本身也问题多多。从希特勒上台实行反犹政策后,有大批的犹太科学家都失去了工作,被迫离开德国,使得铀计划的开发小组本身就缺少足够的科研人员。 而且某些配合生产研究用的原料公司也有不对劲的地方。 近年来,作为计划负责人的布雷格教授的核反应堆实验可以说是做一次失败一次,以为自己理论出现问题的他在几个月间头发都白了一半。 后来,江九幺在一次极偶然的机会下发现,实验失败的原因或许是西门子公司在加工用于核试验的石墨时,往里面掺了杂质——当然,她并没有告诉布雷格教授这件事。 “布雷格教授,我想下个月可以请两周的假。” 江九幺在一次晚饭后向布雷格提出了休假的请求,她已经足足两年没有离开过这处研究基地了。 布雷格正需要点时间梳理理论公式,思考片刻后便同意了。 “嗯,你也该休息一下了,克罗蒂雅。” “感谢您的理解。” “打算去哪里?回柏林吗?” 江九幺摇了摇头,她拿起手边的资料说道:“不,我打算去德累斯顿。” “德累斯顿?怎么会突然想去哪里?” “因为我弟弟在那里。” 江九幺扬起嘴角展露笑颜,那是只有在提到自己弟弟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 这让同桌的其他人才意识到,眼前这位聪明干练的女科学家今年才刚满二十六岁,是与他们远在家中的妹妹差不多的年纪。 “你的先生也会跟着一起去吗?” “当然,我想我的弟弟也很想他。” “总之,祝你假期愉快。” “谢谢,我会尽快回来的。” 江九幺在打完招呼后笑着离桌,她得快点回去告诉她的先生,她的假期终于得到了批准。 可终于暂时摆脱掉那劳什子的原、子弹了! 第50章 <50 二战挽歌(十四) 德累斯顿,这个城市是德国文化的代言词,它位于德国东部,是仅次于首都柏林的第二大城市。它继承了阿贝丁系的宫廷都市,又接受了意大利的风土文化,由历史悠久的巴洛克风格建筑与石板地构成了街景。 一清早,伴随太阳的升起,昨晚大雨过后在空气中留下的湿意渐渐褪去,闹市街边的商铺纷纷开张,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在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容貌清丽,气质高雅,一头银色的卷发高高梳起,米色的长款风衣和皮质的高筒靴突显了她窈窕和身材和纤长的双腿。 只是与她轻熟女的外形不符的是,此刻走在街上的她正专心致志地踩着石板地上坑坑洼洼的水塘,那神情姿态就好像个刚放学的小学生。 这样奇妙有趣的景象任谁走在街上都会投以关注的目光,毕竟好看的女人做什么事都是好看的。 有不少人准备上前搭讪,但这样的冲动在看到她身后的男人时就烟消云散。 那是个体格强健的东洋人,他面色不善,周边的气压也被他的心情带低,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物。他一直跟在那个年轻的日耳曼女人身后,沉默地看着她踩水塘玩儿,以防止兴奋过头的她忽然滑倒,而东西方的外貌差异在两人身上没有半点违和。 江九幺没有察觉到路人的注目,因为铀计划而多年被困在深山老林研究所的她已经好久没有上街走动了,哪怕是个小小的水塘都能让她玩儿上半天,直到她错误估量了一个水坑的深度激起了大片水花。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到了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离自己最近的他自然是第一个遭到波及的。 “抱歉,亲爱的。” 江九幺从口袋掏出了丝质手帕,尴尬地将溅到他皮质上衣上的水渍擦掉,庆幸他还好没穿其他材质的衣服。 男人吐出口气,他没有因为这样而生气,由头至尾都在纵容她的任性。 她在擦拭干净后收回了手帕,手掌覆在他的胸前拍了拍:“好啦!干干净净!” 然后她顺势拉过了男人的手,带着他继续朝街道的另一处走去,空气中弥漫的肉食味道已经清楚地标记了她的目的地。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她一定要好好享受,更重要的是让仍在暗处监视他们的家伙深信此行真的只是来度假的。 另一方面,始终朝这对奇怪组合的男女投向好奇目光的路人终于明白了,他们应该是一对情侣又或者是夫妻。 尽管还在战争之中,但德累斯顿并非炮击的目标,所以和其他都市相较之下,物资不足的情况还不那么严重。 用江九幺的话来说,这个世界上一定没有什么能比香肠、椒盐脆饼和热红酒更美妙的了。 “老板!麻烦给我三根香肠!” “好的。”这处流动摊贩的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妇人,她熟练地夹取香肠递到了年轻的客人面前,然后朝她身边的东洋男人露出友善的笑容,“早上好,军官先生。” 江九幺一愣,她看向身边的男人,没怎么听懂德语的他正一派迷茫。 两位客人的反应让妇人察觉到自己似乎是认错了人,虽然同样是东洋人,但往常回来光顾她生意的军官先生似乎比眼前这位还要高大魁梧些。 “抱歉,我认错人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在纸袋里多加了一根香肠,以此作为失礼的赔罪,“有一位来自日本的军官先生经常会来买东西,所以……” “没关系,我明白。”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8_0_8_0_t_x_t_._c_o_m 西方人和东方人对彼此都有严重的人脸识别障碍。 “啊,军官先生!” 妇人的余光瞥到了熟悉的身影,这下她一定不会再认错了。 江九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出现在摊位前方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穿束腰很紧的绿色军服,脚上穿着擦得发亮的绑带军靴,头戴与德军一样中央部位高起的捷克式军帽。 “日本人?” 男人在听到熟悉的母语后一愣,他打量的目光从与自己一样的亚裔男人身上转向了那个日耳曼女人,惊讶于她会发出这么纯正的日语。 他想起了研究所那个总爱开他玩笑的银发男人曾不止一次愉悦地提及,他最爱的姐姐将要来德累斯顿探望自己,而且她与他一样精通日语。 而眼前的这个银发女人确实长得跟他很像,所以她应该就是—— “威兹曼博士?” 江九幺点了点头,随后看到了男人放下了抱在胸前的果子面包,对她行了个庄重的军礼。 “您好,我是国常路大觉,现任日本陆军中尉,正与您的弟弟,阿道夫·k·威兹曼博士共同进行石盘的研究。” “您好,中尉,我是克罗蒂雅·威兹曼,如你所见,是个来享受短暂假期的旅人。”她笑着耸了耸肩膀,随后将手上刚买的香肠递到了男人面前,“这个就当见面礼吧。” 国常路大觉被送了一堆香肠,他望着笑脸盈盈的美丽女人,不自觉有些脸红:“谢、谢谢。” “不客气。”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女人身边的红发男人:“这位是……” 江九幺笑了下,她拉过男人的臂腕向新认识的国常路大觉介绍道:“这是我的丈夫,你可以叫他里昂,跟你一样是日本人。” “诶?” 国常路大觉没有想到她已经结婚了,他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抱歉,随后向红发男人颔首致意道:“你好。” “啊。” 里昂只用了低沉的鼻音做了回答,他并没有漏掉刚才这位陆军少尉红了的脸颊。 场面一时变得尴尬。 江九幺苦恼地挠了挠脸颊,她扯过里昂向国常路大觉补了一句:“我的先生他……比较酷。” “……” 这样的评价让红发男人无言地朝她看去,可惜这份抗议被后者完全无视了。 “好的,那请两位跟我一同去研究所吧,威兹曼博士……啊,我是说另一位威兹曼博士这个时间应该还在那里。” “啊,别这个那个的威兹曼博士了,你叫我克罗蒂雅就行。” “好的。” 他扬起嘴角,朝女人点了点头。 * 德累斯顿的城市规划大致上分为旧城区和新城区。光看字面会认为旧城区比较老旧,事实却是新城区比较早发展,早年这座城市在萨克森选侯时代曾遭逢一场大火灾,当时最早修复的地区就是现在的新城区。相对于道路狭窄,挤满商店、餐厅与酒吧的新城区,旧城区则拥有较多剧场、美术馆和教堂等文化建筑。 国常路大觉带着这对年轻的夫妇前往的正是位于旧城区的一所小教堂。在这处教堂的地下隐藏着直属于党卫军的研究所,面积远远大于上层的教堂两倍之多,还设置了两层楼的巨大空间。但是这里并非是为了研究而新建的,本是让信徒进行圣遗物参拜的礼堂。 克罗蒂雅与其先生里昂出示了相关证件,随后将象征党卫军的红色袖章戴到了左臂上才得以进入地下研究所。 原本幽暗的礼堂被照明灯打得通亮,随意摆放在四周的是最新锐的研究机器和堆积成山的文件,大多数研究人员仍在各自的房间熟睡,偌大的场地此刻只有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站在探测器之前,一宿没睡的他此刻正屏息凝神地监测数据变化,那正是此处研究所的负责人阿道夫·k·威兹曼。 江九幺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弟弟,她悄悄走上前,然后张开双臂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原本是想捂住他的眼睛猜猜她是谁的,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只想紧紧地抱住他。 阿道夫紧绷的神经被一打岔,但很快他意识到了身后的人会是谁,他的身体变得僵硬,生怕这不过又是一次在梦里无数次反复上演的场景。 他没有回头,而是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姐姐?” 江九幺没有说话,但靠在阿道夫后背的脑袋用力点了点,而紧接着的,是她怀抱下的男人忽然的转身将她拥进怀里。 她感受到了男人的轻颤,不自觉地用力的双臂像是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姐姐……姐姐……” 她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就像哄孩子一样对他柔声应道:“嗯,我在。” 这是多么令人感动的姐弟重逢啊。 就连国常路大觉都觉得自己再呆下去会妨碍到人家,他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先离开一会儿,把时间留给他们。 就在这犹豫的工夫,他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他叼着根烟,双手插在口袋里,坦然自若地站在那里看着姐弟俩。 国常路大觉思考了下,在这种情况下,他向或许与自己抱有相同心境的男人寒暄道:“里昂先生,您的妻子跟弟弟的关系真好啊。” “嗯。” 男人叼着烟,回的话也含糊不清。 但他的话意外被不远处的阿道夫清楚地捕捉到了。 “妻子?” 这个称呼就像研究所的天花板忽然崩塌落到他头上一样。 阿道夫转过头,果不其然地看到了老朋友里昂先生站在门口,而在视线发生碰撞后,对方还抬手朝他“哟”了一声打招呼。 阿道夫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姐姐,他拔高了音调,不敢置信地再次喊道:“……妻子?!” 江九幺被自家弟弟摁着肩膀从怀里硬掰了出来,她看着他震惊的样子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这个问题很复杂。” “所以,姐姐你是嫁给里昂先生了吗?” “……呃,这个倒没有。” 阿道夫松了口气,摁着她肩膀的手也稍稍松开了点:“……那就好。” “准确地说,是他嫁给我了!” “…………哈?!” 配合着阿道夫的惊呼,那站在门口的红发男人毫无半点拉了仇恨的自觉,他淡定地举起了手中刚做登记用的证件,上面确确实实写着他现在的名字—— 【里昂·威兹曼。】 “哦,我是入赘的那个。” “…………………………………………………………” 第51章 <51 二战挽歌(十五) ——里昂·威兹曼。 “我说,你不觉得这名字还挺好听的吗?!” 那个时候,江九幺才刚到藏匿在山林深处的研究所报道,她在拿到新派发下来的结婚证后笑得前仰后翻,不能自抑,而在与她的合照上,身边的男人看起来就跟现在一样,表情看似深沉,实则是完全的状况外。 包括此刻,他只是莫名地看着正放声大笑的女人,这明明是预料之中的事,她居然能笑成这样。 江九幺见笑点完全无法与对方发生共鸣,便慢慢收住了笑容,然后反复告诉自己一定要遵从沃纳夫人的教导——保持优雅。 但她在努力憋了半天后还是没有忍住,噗嗤一声就笑喷了。 “好了好了,我真的不笑了。” 她花了好些力气才压住笑意,然后上前一步豪迈地搭住男人的肩膀。 “总之,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 “……你还真是敢说。” “别这样嘛,亲爱的。” “……” 这个称呼让刚冠以威兹曼姓氏的红发男人不禁头皮发麻,但他并没有拒绝女人的接触,而所谓的娶进门和嫁出去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什么区别,所以如果里昂·威兹曼这个名字能让她高兴的话,他没有理由反对。 至于促使他们这么早早领证的原因并不是什么情到浓时不能自拔,而是单纯的因为成为克罗蒂雅·威兹曼的丈夫后,他可以以家属的身份呆在研究所保护她,而盖世太保无法再找借口将他驱逐,甚至还要派人保护他的安全——当然,这也可以称为监视。 这么个小小的身份变动能带来那么多便利之处,江九幺在知道后果断就带着他去登记了,以防之后可能会冒出的麻烦。 没错,他们只是假扮的夫妻,但从法律的角度而言,他们又是真正的夫妻。 江九幺仔细想过了,反正依照现在的形势看,她近期内没可能遇到适合的结婚人选,也谈不上什么吃不吃亏的。 “反正到时候要是真没人要我,我就赖着你了。” 江九幺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里昂先生居然没有提出反对,她所幸乐呵呵地当他是默认了。 看看,这么来一下都把自己这辈子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她果然没有吃亏。 “总之,就是这样。” 此刻,在德累斯顿一处教堂下的秘密研究所内,江九幺在烦请国常路大觉回避后,好不容易把整件事交代顺了,但自家弟弟阿道夫的表情仍是那么孩子气的纠结,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在气歪后就没摆正过。 “可这么说的话,姐姐你还是跟里昂先生结婚了吧。” “非要这么说的话,我们确实结婚了。” 配合着江九幺的发言,站在她身旁的红发男人再次面无表情地拿起了手中的证明文书,在阿道夫面前晃了晃。 “………………” 江九幺看着阿道夫不自在的表情,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他现在是克罗蒂雅唯一的亲人,却连她结婚了都不知道。 她轻声安慰着阿道夫:“好了adi,里昂不过是多了个身份,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会因此改变。” 红发男人看了她一眼,随后收手将文书放了下来,他以低沉沙哑的声音对阿道夫说道:“就是这样了,弟弟。” 江九幺嘴角一抽,手伸到他背后打算狠狠拧他一把,但这男人的肌肉结实得要命,这么点力气根本无关痛痒。 她只能再用眼神给他传递讯息。 ——你没看见adi脸都绿了吗?!你还指望他叫你姐夫吗! 但她这样的嘶声力竭并没有被对方接收到,因为这家伙在那么恐怖地喊阿道夫弟弟以后还伸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似乎是想以这样的方式表达亲切,但看起来完全没有效果。 更可怕的是他在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后,耷拉着眼皮向阿道夫说道:“替我们安排下房间吧,有点困了。” “……………………” 这个“们”字用得好,在这个时候特别能凝聚杀气,就连四周空气的温度都跟着降低了点儿。 江九幺绝望地拍了把额头,她完全搞不懂明明清楚他们真实关系的里昂先生,为什么非要一本正经地跟阿道夫开这种玩笑。 她当然记得,在阿道夫两年前离开柏林的前夜,他还让她保证跟里昂绝不会有超友谊的发展,可这么一来二去后弄得好像她真的出嫁了一样。 ……等等。 江九幺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她放下手看向了今天一反常态、话还挺多的里昂先生,虽然在某些方面他意外地缺根筋,但那时候站在门外的他不可能没有听到阿道夫与她的对话。 所以……这是故意的吗?里昂先生他吃醋了? 她难免用了深究的目光看向里昂先生,她细细打量的样子就好像真能从他脸上读出点儿什么似的,直到对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弯起指节敲在了她的额头上,但这样的动作在她的暴力解读下变成了欲迎还拒的害羞。 “嗯,我决定了。” 阿道夫忽然的发声打断了江九幺越跑越远的思考。 “你决定什么了?adi。” “我决定要加快对石盘的研究。” 江九幺想起了他之前在来信中提及的关于石盘的力量,他不止一次为其啧啧称奇,所以这一定是为了他曾经提及的理想—— “为了全人类的幸福?” “当然。” 阿道夫这么说着,转头朝克罗蒂雅和她的丈夫里昂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配合着身后嗡嗡作响跑动而出的仪器报表,看起来真是熠熠生辉。 “也为了你们可以尽快离婚。” “…………” 啧,她的adi笑着做了相当可怕的发言。 * 事实上,阿道夫在经过了两年的研究后,他对石盘的认知已经到达了新的境界,尤其是在国常路大觉的到来之后。 当然了,石盘作为一个完全没有先例的研究对象,即便是天才的阿道夫在初期也遇到了极大困难,只能先准备齐所有能想到的研究器材,并对同样从墙壁中出土的石碑碎片进行修复。而党卫军高层为了慎重起见,在今年年初聘用了拥有与科学完全不同的分析方式的同盟国技术将校前来参与研究,他就是精擅阴阳学的日本陆军中尉国常路大觉。 国常路大觉以五行要素作为理论体系发现石盘被施加了严密封印,并随后施展了家传式术解除了部分封印,使得他们对石盘的研究有了极大的进步。 “但在那之后,我们似乎又遭遇了瓶颈,石板的力量仍未被真正引导出来。” 阿道夫简要地说明了石盘研究的现况,他不得不承认,其实在国常路大觉展露东方神秘力量的初期,倡导科学的他曾一度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 江九幺很懂这种感觉,就跟当年她好端端坐在家里看电视,忽然有人告诉她奥特曼再次拯救了世界一样卧槽。 但哪怕如此,阿道夫仍然相信石盘的研究是正确的,在长期的探索中,他已经触及一种特别的力量,甚至可以说是回应了党卫军的期待,因为这份力量确实强大到足以终止战争。 “姐姐,这就是我替父亲找到的,德国的未来。”他放柔了眉眼,那是深藏在心中、继承于费迪南德与帕翠莎的意志,“我想用石板的力量为人类带来幸福。” 这就是阿道夫·k·威兹曼基于德累斯顿石盘所追求的理想,早在两年前初次接触石盘时便做下的决定。 之后,在阿道夫的带领下,江九幺有幸看到了这块能引发奇迹的石盘,那是个镶嵌在墙壁上的平整岩石,它足有三块正常尺寸的教学用黑板那么大,上面刻着如圆形迷宫般复杂繁琐的奇妙花纹。 “这就是德累斯顿石盘……” 石盘是一个巨大的圆形人造物,绝对不是自然形成的东西。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江九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有某种藏在石盘深处的力量正在吸引她靠近。 眼前的东西仿佛根本不是一块岩石,那上面的奇妙花纹如同活物一般散发出不可名状的生命力,而这种感觉竟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似乎在哪里见过? 江九幺的大脑变得混沌,颈下的皮肤忽然感受到了一片炙热,那是她和阿道夫的外公威廉·格勒纳作为十五岁生日礼物留给她的项链,已经在她的脖子上挂了足足十一年。 ——“这是我之前在全国各地确认军备计划时意外在德累斯顿的一处小教堂发现的东西,它受无数信徒礼拜,被称为蕴含奇迹的「圣遗物」,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小块。” 她耳边响起了多年前她的外公在赠送她礼物时的话语。 德累斯顿、受信徒礼拜、圣遗物……无数个关键词结合到一起变为了眼前这块巨大的石盘。 江九幺取下了脖子上的项链,镶嵌在水晶底座上的碎石块与石盘无论是色泽还是质地都非常接近,也就是说…… 她在做了决定后加快步子径直走到石盘面前,然后将手贴在了它凹凸不平的纹路上,而就在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皮肤和血管瞬间游走全身,直冲大脑。 德累斯顿石盘多年未能补全的最后一块残缺复原如初,一时间光芒大盛,并将离它最近的女人笼罩其下。 “姐姐!” 江九幺的眼前是一片白光,刺目得令人无法睁开双眼,而耳边是阿道夫惊慌的呼唤,却也越来越远…… 她的意识被石盘抹杀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九幺慢慢恢复了知觉,而最先感受到的便是身下硌人的碎石和鼻尖萦绕的焦味。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出现的不是德勒斯顿的研究所,而是一片接着一片的废墟,远远望不到尽头。 啧,这次的噩梦似乎比以往的都要真实些…… 第52章 <52 二战挽歌(十六)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这片景色。 但多数时候,那都是在梦里,毕竟她曾无数次在这堆废墟上疯狂地掐自己的脸——一点都不疼,所以一定是做梦。 然而这次似乎不太一样,这个梦意外得真实,就连那个坐在远处断石上的男人都变得越发清晰了起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朝男人的背影大喊了起来—— “里昂!!” 但对方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她又测试喊了好几声的“亲爱的”、“老公”、“夫君”、“相公”,但他仍旧没有回头,由此可见只有这点跟之前的梦一样。 ——他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江九幺又将视线投向上空,那是一把巨大的剑,它以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状态高高悬挂在男人的正上方,雄伟壮观、气势恢宏,散发着接近于火焰的红光。 她在之前的梦里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而随着她视线的移动,空气中的粉尘忽然震动,大地也跟着发生了摇晃,那是某种巨大力量的忽然失衡。 江九幺被晃得摔到地上,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那把巨剑,那力量来自于它,与刚才近乎完美的外形不同,此刻它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从剑柄到剑身都被火焰包围,而燃烧殆尽的部位纷纷化为碎石落下。 “……要掉下来了。” 她低头看向剑尖所指的红发男人,他仿佛未有察觉一般坐在那里沉闷地抽烟,但这么下去,他一定会被这把剑击中。 “里昂!快躲开——!!!” 她朝男人疯了一样地狂喊,但他仍然一动未动。 巨剑的衰败到了临界点,它的光芒不在,像是一堆经过大火燃烧后的废墟,在一瞬间的停滞后向下降落。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的发生。 一片巨大的白光后,绝望蔓延全身—— “不要——!!!” 江九幺大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而眼前是一处陌生的房间,没有巨剑、也没有废墟,那惹人讨厌的焦味也消失了。 她额头都是汗,心脏更是砰砰跳个不停,但这么看来,刚才那个果然还是梦。 所以—— “你怎么了?” 她一愣,床边传来的是熟悉的声音。 所以—— 她转过头,看到了正看着自己的红发男人,他神色平淡,唯有眉头紧蹙。 “你没有死……” “……哈?” 面对男人的疑惑,她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劫后余生般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无论是温度还是气息,都能证明眼前的一切才是现实。 她能看到他,能摸到他,他还活生生地在她面前。 “太好了……你真的没有死!” “……” 里昂知道她一定是做了噩梦,在那个梦里他或许死了。 他眼底晦暗,抬手阻止了正在自己身上乱摸来确保真的没有掉零件的银发女人,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么乱摸一个男人会带来什么后果。 他将那只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在拉进了彼此的距离后,这样的动作似乎是在告诉她,他确确实实还活着,还能在当下就证明他无比健康。 气氛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江九幺怔怔地看着离她近到不能再近的男人,他金色的眸子变得浑浊,身体的温度似乎也有升高,然后他张开口带着忍耐的沙哑轻唤她的名字。 “克罗蒂雅……” “……”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事完全可以顺水推舟。 但这车发动的时机不是很好,因为江九幺很快发现,体温升高的人其实是她自己,这个时候她才将他的皮带解到一半,就在一阵天旋地转后倒在了床上。 好吧,她病了。 她看着男人燥郁地咂舌一声,但在摸到她滚烫的额头后只得作罢,他替她盖好被子,告诉她先出去找阿道夫拿些药。 她抱着被子,露出红扑扑的脸蛋:“抱歉,里昂。” “……” “不过我有勤劳的双手。” 他正要离开的脚步倏地一滞,在转身过后又走回到她身边,他低头看着正满脸惊恐的女人,或许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些什么。 他嘴角微勾,朝已紧张到赶紧闭眼的女人俯身,然后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亲吻。 “下次吧。” 她睁开眼,愣愣地摸着被亲到的地方:“……嗯” 不过这次,他就只能自己解决了。 里昂先生在低头看了眼后推门离开了。 而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后,江九幺终于无法遏制地将自己的头狠狠摔进枕头,手脚无措地在床上胡乱挥动,她刚才竟然说了这么破廉耻的话!! 不过那样的回答不算是拒绝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不做人了不做人了不做人了不做人了不做人了不做人了不做人了不做人了…… * 但那样万众瞩目的下次并没有很快发生。 江九幺病得挺重,高烧一度接近40度,她在迷迷糊糊中被灌了很多药,阿道夫和里昂先生日夜轮守在她身边,而等她彻底好起来已经是两个礼拜后的事了。 可阿道夫却又病倒了,研究石盘和照顾姐姐两件事他都没有放手,而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彻底击垮了他。 在关键时刻,江九幺替阿道夫扛起了石盘的研究,因为项链碎片的回归,石盘的力量得以初现。 德累斯顿石盘上面刻着的奇妙花纹实际上是日耳曼人著名的卢恩字符。 在北欧神话里,众神之父奥丁为了得到智能之泉,用失去一只右眼的代价,换取了卢恩的智慧。卢恩文字是一种咒文,只要将它刻在木、石、金属甚或任何材料上,就能得到无穷的威力。 奥丁为了寻求更高的智慧,便把自己吊在树上九日九夜,思考宇宙的奥秘。当他从树上下来的时候,他就领悟了卢恩文。 所以正是卢恩字符使德累斯顿石盘拥有了神奇的力量,能够赋予别人以超能力,选出适合做王权者的人。 “当然这只是理论,但我想假以时日,这必将成为现实。” 江九幺替阿道夫向党卫军报告了研究近况,并保证了石盘的研究会在近期得到结论,而以此为契机,她也提出了留在德累斯顿的请愿。 这些年她的表现和研究足以证明她对党的忠诚,比起一直遭遇各种困境的铀计划,将她留在德累斯顿与弟弟阿道夫共同进行石盘研究或许是个不错的安排。 三天后,党卫军批准了克罗蒂雅·威兹曼的调任,她终于可以正当光明地留在自己的弟弟身边了。 对于阿道夫而言,这样的消息可比吃药打针管用得多,而且有了另一位天才威兹曼博士的帮助,他的负担轻了很多,无需再跟过去那样分分钟榨干自己的生命力。 很快,阿道夫的研究推进到了新的阶段。 被石盘选中的王权者被做了定义、计量及理论化,这是一个描述“微观世界的偶然与宏观世界的必然的物理法则如何被扭曲”的理论。 这一空前绝后的理论以其研究者的名字命名,被称为“威兹曼理论”。 时间推移至1945年,第三帝国在战败这个事实前做着最后的挣扎,但对于德累斯顿而言,这份临终前的咆哮非常遥远。 在冷冽的寒风中,被誉为“北方佛罗伦萨”的易北河河畔仍是那么宁静美丽,因为电力管制而变得晦暗的灯光丝毫没有影响注入着巴洛克古典端庄的街道。 德累斯顿的一处教堂点上了蜡烛,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随风忽闪忽灭的火苗一样不安,苏联逃难进城的东方难民越来越多,而配给的物资却在不断减少劣化。虽然报纸和广播仍然说着元首万岁、第三帝国万岁,但配合着近日时不时呼啸而过的同盟国战机,实在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德国战败已在眼前。 江九幺终于活着等到了这一年,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应该是躲过了最容易嗝屁的那几年。 此时的党卫军高层已经无法再期待他们姐弟的研究结果,前线战争陷入困局,他们在后期提出的实验需求被无数次驳回,就连负责监视他们的盖世太保也好久没有在研究所见到了。 国常路大觉刚才柏林回来,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的战况已经无法挽回了,但他的焦虑与烦躁却从未传达到威兹曼姐弟身上,他们似乎并不在意德国战败这件事,而是将更多的精力投到了**实验上。 他们使用小白鼠证明了“威兹曼理论”。 那天,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作为第一代王权者的小白鼠上方出现了一把剑,并带领着其他的白鼠有序地在实验盘上移动。 他们惊呼奇迹的出现,高喊着德意志是天选的民族,这份力量必将扭转战局,为元首带来新的希望。 但只有一个人的表现不一样。 她面色苍白地紧紧盯着和白鼠上方悬挂着那一细剑,虽然规格上差了许多,但这确实与她梦里曾见过的毁灭之剑无限接近。 “这样的力量也能在人类身上显现吗?!” “人类可就不止是这样了……” 面对国常路大觉震惊过后的疑问,参与了后期所有研究的江九幺可以很肯定地作答。而在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同时,带来的结果也会更严重。 她的话音刚落,那悬挂在小白鼠上方的细剑忽然失去了颜色,在坠落后将连同它的王权者在内的整个实验台彻底破坏。 她看着烟尘过后倒在地上抽搐的小白鼠,那血色就跟她梦里的一样刺目。 第53章 <53 二战挽歌(十七) 实验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这一消息通过电话传达到了柏林,仍在做垂死挣扎的当局对此表达了极大的兴趣。 关于德累斯顿石盘的力量将会走向哪里,江九幺很难去做猜测,早先参与铀计划的她单纯地以为只要德国没有比同盟国更先拥有核、武、器,那历史的进程就还会朝她认知的方向发展。 现在看来已完全不是那回事了,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打开这份力量的关键始终掌握在阿道夫手里,而用他的话来说,梦想与危险是并行的。 德累斯顿石盘的力量远远超越了战争或是兵器所赋予的意义,它会变成更伟大的存在,这是与国常路大觉他们这些军人完全不同的思考角度,是作为研究者的阿道夫·k·威兹曼的感觉。 实验结束的当晚,江九幺实在难以入眠,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个噩梦和在实验中死去的小白鼠。 这或许预示着什么? 她愚蠢地去问过里昂先生,但话到了嘴边却是一句:“你会死吗?” 他并没有回答她,但从眼神中来看,他大概是觉得回答了这种问题的自己会变得跟她一样愚蠢。 但看到她目不转睛、非要一个答案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必须给个答案以安抚她。 “我不会死。” 她点了点头,然后心满意足地埋进他的肩窝。 嗯,她绝不会让他死。 那之后,江九幺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三天,几乎不眠不休的她在图稿上画下最后一个字符后才松了口气。 她将所有的文件资料装订成册锁进了抽屉,并发自内心地期望它永远都不会被用到。 这几天,国常路大觉那边得到了消息,说是原本安置在街道四处的防空炮火已经被转移到了东部战线,而防空洞和地下室里放着的不过是些发了霉的东西,如果遭到大规模的空袭,根本无法坚持太久。而以现在的物质来看,说不定还没等到希特勒派来的人,他们就先饿死了。 江九幺心里越发烦躁,只得以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来安慰自己,而已深陷失眠的她决定起床出去溜达两圈,可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外正做敲门状的阿道夫。 看看,这姐弟俩真是心有灵犀。 江九幺跟阿道夫漫无目的地散步,可散着散着就来到了地下研究所的德累斯顿石盘前,幽静无人的晚上把人冻得非常清醒。 她摸着石盘上的花纹,问了阿道夫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如果希特勒拿枪指着他,让他启动德累斯顿石盘选择他成为王权者该怎么办,拥有无限鬼畜的超能力一定非常可怕。 阿道夫却没有在意,反而提及今早从柏林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在滕佩尔霍夫那里,他的飞船终于造好了。 “飞船?”她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个东西。 “嗯,那是我在兵器局的时候设计的飞船,它很有趣,姐姐看到了一定会很喜欢的。”阿道夫兴高采烈地向她介绍自己的飞船,手也跟着在空气中比划,“当初是作为空中炮台被要求开发的硬式飞行船。原本是准备配属到第三航空舰队里的,不过现在我们的制空权岌岌可危,那艘飞船似乎已经被他们遗忘了。” “所以?” “所以它现在是我的个人所属物了,我有权令它升空。”阿道夫笑得灿烂,他已迫不及待想要带着姐姐去参观他的飞船,“飞船的名字我也取好了,我想叫它天空号。” 他这么说着,慢慢绕到江九幺身后张开双臂环住她的身体,尖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微微侧头轻声说道:“这样我就能带着姐姐躲到天上去了,任谁都没办法找到我们。” 男人吐息间的热气喷在她的耳朵和脖颈上,有些痒痒的,但有一件事她仍不得不说:“……你当雷达是死的吗?adi。” 阿道夫一愣,随后苦恼地叹了口气:“姐姐你可真是一点都不浪漫。” 她非常肯定地点点头,浪漫这种事打小就跟她没啥联系。 “那样是没错,但只要拥有了石盘的力量。” 阿道夫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扬起嘴角,他眼底情绪变得复杂难懂,但只有这件事才是他毕生的追求—— “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姐姐。” 想想也对,哪怕希特勒真的来应聘来当王权者,只要没有阿道夫与她的操作,德累斯顿石盘对他而言只是个块头特别大的石头而已。 他们有鱼死网破的魄力,但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为了不让她的噩梦有变为现实的可能,她得告诉他的弟弟—— “adi,这两天我……” “真好啊,能跟亲人在一起。” 从门口忽然传来的男声打断了她的话,也让她与阿道夫同时一愣,朝那人所在的位置看去。 从阴影中走出一个高瘦的男人,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棉质大衣和西裤,配上八角帽和长围巾,看起来与最近涌入德累斯顿的众多难民无异。 虽然在这儿看守的盖世太保已经撤离,但这不意味着可以随便让人进来。 阿道夫扶着克罗蒂雅的肩头,上前一步说道:“抱歉,这里是私人研究场所,请你尽快离开。” 男人听到这话非但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发出了嗤笑声:“你们还真是姐弟俩,说得话也一模一样。” “……” 江九幺与阿道夫面面相觑,他们并未有跟难民交流过的记忆。而在他们愈发不解的目光中,男人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随后解开了遮挡住半张脸的帽子和围巾,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个棕发绿眼、拥有高挺鼻梁的男人,竟然是—— “提姆?!” 阿道夫立刻认出了男人正是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提姆,自七年前的水晶之夜,两人再也没有见过彼此,提姆变高了也变壮了,但眉宇间仍是熟悉的样子。 “好久不见,少爷。” 提姆露出笑容,如同沙弗莱石一般的绿色眸子里是与当年相似的纯真善良,而他同样将这样的目光投向一边的年轻女人。 “好久不见,小姐。” “真的是你!提姆!” 阿道夫难以抑制喜悦,他激动地冲上去给了幼时的好友一个拥抱,在七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过后,他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提姆,而这样的巨大惊喜下令阿道夫没有去细思他会在这里出现的原因。 但江九幺不同,她清楚地记得那年水晶之夜,男孩被暴徒带走时,看向她的双目中是满满的仇恨与愤怒。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提姆。” 与阿道夫拥抱在一起的提姆朝她看去,他略带惋惜地说道:“小姐,七年不见,您还是那样的无情。” 阿道夫察觉到了友人的拥抱并非完全出于善意:“提姆……?” “有什么话直说吧。” “好吧,其实我来找你们,只是替联军向你们发出邀请。”提姆在推开阿道夫后,拍了拍自己的衣襟,“我想你们应该听过曼哈顿计划。” “……” “那是美国陆军部在1942年6月开始实施利用核裂变反应来研制□□的计划,是爱因斯坦教授向罗斯福总统写信说明了铀计划的重要性后由总统先生特批的。”提姆这么说着将目光投向了克罗蒂雅,他满意地看着她露出的复杂表情,“与克罗蒂雅小姐您参与了纳粹的铀计划一样,我也有幸跟着老师前往美国参与了这个伟大的计划。” 江九幺清楚曼哈顿计划,这可以说是将二战定局的关键,但是—— “你为什么要跟我们说这种事?” 提姆向两人行了个礼,貌似诚恳地说道:“二位毫无疑问是当今的天才科学家,无论是年纪轻轻就参与铀计划的克罗蒂雅小姐,还是连爱因斯坦教授都给予高度评价的阿道夫少爷。所以,我仅代表联军向二位提出诚挚的邀请,不希望科学界就此痛失英才。” 阿道夫面色凝重,但关于回答他没有犹豫。 “我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无法认同元首的做法,但我对我的国家有绝对的忠诚。” “我也一样。” 江九幺与阿道夫彼此交换了个肯定的眼神。 提姆收回了行礼的动作,这样的答案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又或者说根本就是他所期待的。 他慢慢收回了嘴角的笑容,做出刻意的苦恼表情:“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 提姆的脚步变得轻快,他绕过了威兹曼姐弟俩,转而朝他们身后的德累斯顿石盘那边晃了过去,他摸着上面奇妙的纹路,神情姿态像极了小时候他跟着阿道夫身边听他念着科学书籍时的好学模样。 “既然你们拒绝了我的邀请,那我只能执行第二个任务了。” 提姆望着石盘仍有些不敢置信,要不是他透过间谍藏匿在研究所的监视器亲眼看到整场实验,他绝不会相信世界上还会有这种超自然的力量。 但如果同盟国无法拥有这份力量,那就必须要在希特勒发现之前将其毁灭,而作为威兹曼姐弟旧友的提姆同时被交付了破坏石盘的任务。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装置的启动按钮,早在他们出现之前便连夜搭建埋下的烈性炸、药,只要他愿意,可以轻松炸平这里,将石盘和它的研究者永远深埋此地。 “我很抱歉。” 阿道夫察觉到了提姆的企图,他决不能让自己潜心研究了这么多年的石盘化为一堆废墟,立刻要上前阻止他,却又苦于他手中握有控制器。 “提姆,请不要这么做,我研究石盘是为了带给人类幸福。” “……幸福?” 提姆在听到这个词后愣了好一会儿,随后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跟我说幸福?!” 这仿佛是个天大的笑话,让他抱着肚子疯狂地大笑,连腰都直不起来。 “喂喂喂,你们知道奥斯维辛集中营吗?” 江九幺当然知道,奥斯维辛集中营是纳粹建立的死亡集中营之一,位于波兰南方的小城奥斯威辛,大约有110万人在这一集中营被杀害,其中绝大部分是犹太人。而这个名字在后世仍被作为纳粹罪行的典型被反复提及,以警醒世人。 “我的父亲,我那失踪的姐姐诺诺,他们最后都被关进了奥斯维辛集中营。在那里每天都进行着惨无人道的屠杀,而他们选择的是见效最快效率最高的毒杀。可它用的不是处决中心造价过高的一氧化碳,也不是特列勃林卡等几家灭绝营使用的汽车废气。在奥斯维辛,他们使用的是一种名叫齐克隆-b的氢氰酸类杀虫剂。” 阿道夫在听到这个名字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想起了多年前好心帮助即将破产的格哈德姨夫升级的产品配方。 “看来你想起来了……没错,齐克隆-b,那个由你,被誉为德意志第三帝国最年轻的天才,阿道夫·k·威兹曼亲手调制升级的……杀虫剂配方!” 提姆原本平静的叙述变得越来越大声,他用炸、药的控制器直指自己曾经的友人,愤怒令他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 痛苦且绝望的—— 第54章 <54 二战挽歌(十八) 看着眼前疯狂叫嚣的提姆,江九幺比自以为的还要平静,她以为将他送出国是最好的安排,但眼下却变成了农夫和蛇的故事。 不是所有善良都能得到回报,这种事她早在帕翠莎被炸死的那年便知晓了。 “杀虫剂……哈哈哈哈哈杀虫剂,犹太人在你们眼里就跟蝼蚁一样,连死都只配用这种屈辱的方式。” 提姆捏着炸、药的遥控装置,他又哭又笑的,亲人惨死后他的情绪一直被压抑着,直到这一刻才全数爆发。 江九幺看向了身边的阿道夫,他的脸色还是很难看,格哈德姨夫从没有说过由他升级的杀虫剂最终被用到了什么地方,但他们现在终于知道了,姨夫口中的那个神秘大客户到底是谁,这或许还能解释多年前的那次会面,海因里希为何会对阿道夫流露出赞许之色。 比起懊恼与忏悔,阿道夫的反应更贴近于震惊与悲伤,但这样的反应落在提姆眼里,却是他是希特勒走狗的最好证明。 “阿道夫……你果然跟你姐姐一样,都是那么冷血无情的家伙。”提姆露出讥讽的笑容,他竟然还有一瞬间的顾念旧情,实在是蠢钝如猪。 “提姆,我是真心实意地为你父亲还有诺诺的离世感到难过。”阿道夫微低下头,他向提姆行了个哀悼的简礼,眼底是满满的不忍,“……也为自己的产品被用到集中营感到痛心。” “所以呢?你决定了要以死谢罪?”提姆将手中的遥控装置再次举起,他狞笑着似乎随时准备按下去。 阿道夫却摇了摇头:“不。” “啊?!!” “是的,确实有人该为纳粹的罪行负责,但那不是adi,也不是我。” 江九幺上前一步站到了阿道夫身边,她的目光从他身后收了回来,同时试图安抚他逐渐失控的情绪。 “我们是科研人员,不是军人。” “……” “难道没有adi的杀虫剂配方,纳粹就会停止迫害犹太人吗?不,他们还是会那么做,或许更加残忍。” “……这都是你们为自己开脱的诡辩!” “不,这是事实,而你也承认这样的事实。”江九幺没有丝毫让步,她情绪平稳,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你对我们的愤怒不过是仇恨无处发泄后的转嫁。” “你闭嘴!” “不,该闭嘴的是你。” 江九幺的目光与出现在提姆身后的红发男人相交,她知道一切已成定局。 提姆闻言一愣,他下意识转过了头,而眼入眼帘的正是在幼年时期曾在莫里斯手中救下他的男人,从小到大他都视为英雄的—— “……里昂先生。” 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威兹曼家族会在近乎家破人亡的时候还留下一个与他们毫无关系的亚裔,还从柏林一直跟到德累斯顿。 而就在他晃神的这几秒钟,红发男人已经从身后扼住了他的手臂,用力一扭他手中的遥控装置便掉了下来,被对方顺势接住。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样子就跟当时挟持自己高呼元首万岁的男人一模一样。 ……不,他们不一样,他怎么会跟那个纳粹一样?! 提姆反应过来后全力挣扎,但无论是实力还是体格,他都远远不是里昂先生的对手。 “如果你再动一下,我就只能把你的手折断了。” “……呵。” 提姆没有被他的话威胁,在他眼里无论是昔日的好友,还是曾经的英雄,如今都变成了纳粹的走狗,希特勒的帮凶。 “你们手上沾满了鲜血!你们背负了百万人的性命!!你们会遭到世人的唾弃!!就算是死也绝不对得到上帝的原谅!!” 气急败坏的提姆不断地大声咒骂着,刚才那女人所有的话果然都是诡辩,无非是为了引开他的注意力,好让里昂先生近身。 “你们跟希特勒一样!是狡猾的!是邪恶的!是不该存活于世的!” 然后回答他的是一记拳头。 红发男人甩了下手,他面色不悦地看向被自己击倒在地的男,让他捂脸好半天都蹬着地爬不起来,嘴里的牙齿都松动了。 “吵死了。” 他烦躁地吐出口气,但对方仍在挣扎着想要回击,他决定所幸让他好好安静个大半天。 但他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却被一旁的阿道夫拦住了。 “里昂先生,让我来。” “……哦。” 他退到了一边,然后看着向来温厚善良的阿道夫将提姆摁在地上狠揍了起来,出拳迅猛地一点都看不出他是搞科研的。 里昂走到了江九幺身边,侧头向她看去:“你教的吗?” 她朝他挑了半边的眉毛:“当然。” 她江九幺的弟弟自然得能文能武,这么个动荡的年代,光靠试管跟笔杆子怎么能行?! 他同样知道,和风细雨般的话语有时不能让人及时醒悟,只有暴风席卷的拳头才能。 阿道夫一边挥拳,一边嘴炮,试图让提姆的大脑冷却下来,直到倒在地上的提姆从里昂先生的拳头中缓过神,被不断刺激神经的他同样以拳头回敬了阿道夫。 两人一时打得不可开交。 江九幺和里昂先生就跟两个长辈似的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年轻人打做一团。 “要去劝劝吗?” “不用了,打两轮就好了。” “我是说你的弟弟。” “没事,adi可比他看起来强劲得多。” “……” 正如江九幺所说,阿道夫跟提姆说到底都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一开始的殊死相搏到最后变成了儿时恩怨的对峙,就连当初是谁先提议偷吃米克婶婶做的西饼这种事都被讨论了一二。 他们很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阿道夫怎么说都是被姐姐交过两手的,他始终都占着上风,这场架打到最后是以提姆的再起不能而公众的。 阿道夫仍挺直腰杆地站在好友面前,他擦了擦流出的鼻血,对自己的梦想没有半点动摇:“我的研究是正确的,石盘的力量会为人类带来幸福。” “……”提姆撇开了眼睛,没有回答。 “因为不可控的从来只有人心。” 江九幺知道这场架算是打完了,说到底提姆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他思维方式的广度与深度并不比阿道夫差,只是仇恨将他的双眼蒙蔽了。 “好了,先离开再说吧。” “嗯。” 阿道夫应声后俯身拉起提姆将他架到自己身上,但对方始终紧紧咬着牙关,仍不愿接受一点动摇,内心的备受煎熬远比**上的疼痛更难熬。 江九幺走上前看着提姆翠绿的眸子,扬起嘴角轻声问道:“迈特纳夫人还好吗?” “……” 提姆的眼睛倏地睁大,那是他最尊敬的、收留了自己的老师的名字,可为什么克罗蒂雅·威兹曼会知道?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后停止挣扎,任由阿道夫将自己扶出研究所,而始终紧握的拳头终于彻底松了开来…… * 江九幺并没有立刻离开研究所。 虽然她也很不想跟一堆炸、药呆在一块儿,但提姆如果真的是代表联军而来,那就说明这个研究所已经彻底暴露了。她不得不释放石盘的部分力量以免它在之后的混乱中遭到毁灭性的破坏。 里昂同样没有离开,他在克罗蒂雅的身边,手里是从提姆手中抢下的遥控装置,此刻他只要打昏她,在离开后轻轻一摁按钮,这尚未被启动的德累斯顿石盘就会变成一堆碎石。 那之后,无论是王权者,还是达摩克利斯之剑,都将不会成为现实,由石盘引发的奇迹与悲剧也不会发生,而世界的轨迹会变得与他知晓的完全不同。 他沉默地看着手里的装置,良久良久…… 但最后只是嗤笑一声,便将它折断丢到了地上。 “我以为你会摁下去。”江九幺转身看向里昂先生,事实上她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反倒如释重负般吐出口气:“啊,让你担心了。” “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比你以为的早。” “里……不对,那可以请问你的真名吗?” “周防尊。” 她细细念着他的名字忽然笑了起来,果然还是日文名跟里昂先生的气质更加配些。 “那么,尊。”江九幺看着他,同时将手指停在石盘终端控制器上:“只要我摁下去,你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哪怕是再强烈的炸、药,也不会对德累斯顿石盘产生任何影响。 “嗯。” 他应声后抬手覆在了女人的手背上,与她一起使力摁下了按钮,释放了德累斯顿石盘,同时也再次将周防尊的命运送上了他记忆中的轨道。 江九幺从他感怀的表情中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那无数次反复上演的噩梦不是虚幻,而是事实。 “你所在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还不赖吧。” “也会有不幸的事发生吗?” “有,但不可控的从来只有人心,不是吗?” 周防尊微勾起嘴角,他低沉地重复了阿道夫刚才的话,因为没有人可以否认德累斯顿石盘引发的奇迹,对世界带来的巨大影响。 力量的释放使得德累斯顿石盘发出阵阵银白色的光芒,将整个试验场所照得如同白昼般通亮。 在这片盛大的光芒中,周防尊的眼前闪过很多过往的片段,有承载他所有情感的小小酒吧,有吠舞罗里每一个成员的脸,还有记忆的最后,那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和宗像礼司依托结束他生命的那一刀。 “放心吧,这次有我在,结局一定不一样了。” 他一愣,转头看向她。 江九幺拍了拍胸脯,然后紧紧地握住周昂尊的手,将其举到两人之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会努力和你一起活到那个未来的。” “……嗯。” 是啊,与她的未来才是他所不知道且真切期待的。 所以在那之前,江九幺需要尽快把石盘的研究资料带走,包括正锁在她抽屉里的那些,她得做好万全措施才行。 可就在她回房的路上,天花板上方忽然传来恐怖的爆炸声,这个位置也就是教堂所在之处,碎石泥土哗哗掉了一堆在她头上。 ……什么情况?! 但回答她的却是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和头顶上方已无力再支撑的石板。 * 与此同时的研究所外。 被安置在空地上的提姆忽然睁开了眼睛,他不停发出短促的闷笑声,但眼睛却止不住地流泪,他一直掩在背后的手慢慢松了开来。 从他手里滑落的是一只小型定位器,闪烁不停的红灯说明它正将此地的坐标发送到了后方大本营。 “可是……正义不容许有半点差池。” 他带着仅存的半点骄傲仰起了脑袋,而目光所及的那片天空依旧晴朗,数架联军的轰炸机呼啸而来投下炸、弹。 “联军必胜。” 男人在生命的最后仍在高呼,直到巨大的爆、炸声将他淹没,而他身后的教堂和地底的德累斯顿石盘研究所已化为一片火海。 第55章 <55 二战挽歌(十九) 江九幺觉得自己这次的结局还是有进步的,至少比起之前死得没声没息要好得多,用个壮烈决绝来形容也不为过。 联军的空袭没有任何预兆,来得突然,来得猛烈,惜命如她放弃了回去拿资料,而是立刻朝研究所外跑去。 亏得刚才她让周防尊先出去照看下阿道夫和提姆有没有事,不然还得拖累他一起被困。可没走两步,她竟听到了自家弟弟阿道夫的声音正从通道的另一端传来。 “姐姐!”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该跟里昂他们在外面吗?!” “我……” “算了!先出去再说!” 江九幺没工夫听来龙去脉,她赶紧拽着他就要走,可这小子偏偏是个死心眼,非要回头把研究资料一并带走。 所以说,她的觉悟低,这世上哪儿有什么比活命更重要的了? 然后下一秒,打脸的就来了。 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他们头顶上的天花板碎成了好几块,眼瞧着就要掉下来将他们拍成肉饼。 江九幺没有多做思考,立刻推开了急着回去而没有注意到危险的阿道夫,但她自己却没能逃过去。 原来这世上远有比活命更重要的东西。 江九幺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这一晚,德累斯顿研究所彻底陷落,上方的教堂在狂轰乱炸中被夷为平地,使得这处研究所的全貌暴露开来。 但好坏她没有被立刻宣告死亡,进入下一个副本。 江九幺醒了过来,她发现除了头部是完整的以外,自己近乎一半的身体都被掉落的天花板压住,动弹不得。唯一庆幸的是在这样近乎惨烈的情况下,她的意识竟然还在,甚至能想象这巨石之下会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血肉模糊。 好疼啊……他妈的怎么能这么疼…… 她抬起头看到了跪倒在巨石前正不断努力将自己刨出来的阿道夫,他徒手扒着断壁碎石,锋利的边角将他的双手割伤,指甲片都翘了起来,混着沙石的血滴落在她身上,与她流个不停的血混到一起,一时都分不请那片殷红到底是谁的。 阿道夫情绪激动,脸上的表情与当年帕翠莎被炸死时的一样绝望和恐惧。 他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她根本没有听不到,或许是强烈的爆炸使她的鼓膜受损。 江九幺努力动了下,发现自己的手正浸在滑腻的液体里,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adi……” 她努力发出声音,终于让阿道夫注意到她已经醒了。 “……姐姐!姐姐!” 她费劲了所有的力气抬起手遮挡住阿道夫的双目,然后勉强扯起嘴角轻声说道:“adi,不要看……” 阿道夫一愣,他握住了那只满是血污的手。 “你要相信你的研究是正确的,你要相信你手中握有改变世界的力量,然后——” 江九幺努力微笑着,她只是想在最后给阿道夫留下最美的样子,哪怕是自以为的最美。 只是这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真的已经太难太难了,她努力回握住阿道夫的手,就好像握着当年那个总喜欢粘着自己到处跑的小男孩一样。 “然后到了那个时候,请和里昂一起,替我好好看一看那个……不一样的未来……”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那个未来她注定要缺席了。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手也随之无力地滑落到地上,几近崩溃的阿道夫抓住她的手用力放在脸颊处,却已无法改变现状。 生命的最后,她的目光越过了阿道夫,眼中所见的画面是德累斯顿灰暗的天空和在硝烟中飞过的轰炸机。 是的,战争仍在继续…… ——“我想用石盘的力量为人类带来幸福。” 她的耳边响起了阿道夫经常对自己说的这句话。 那何尝不是她所期待的。 * 克罗蒂雅·威兹曼,德意志第三帝国最伟大的物理学家、化学家之一,在多领域各有建树,卒于1945年德累斯顿大轰炸,享年27岁。 全篇终。 来,鼓掌。 她又死了,真是活见了鬼。 江九幺闭上了眼睛,她知道按照套路,再一睁眼就该是另一个世界。 可这次她竟然失算了,在经历克罗蒂雅的死亡后,她仍活在那个世界,只是换了个新的容器。 你绝对猜不到作者的恶趣味。 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附在了德累斯顿石盘上,而那已经是1945年以后的事了,而战争也早已结束。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为她活不过来,也死不过去。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只能存活在石盘所开辟的一处独立空间内,活动场所被完完全全地限制住,而将她彻底困死的是一位老朋友,国常路大觉。 国常路大觉的阴阳术非常强大,他被德累斯顿石盘选为第二王权者·黄金之王,而有了王之力的加持后,他将德累斯顿石盘带回日本,仅靠一人之力将石盘的力量封印,将全世界范围内遭受超能力溢出所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 他带领了作为战败国的日本实现了经济的复苏与腾飞,氏族“非时院”更是由各行业的优秀人才组成,领导着国家政治、经济、科技、文化等行业的正常运转与发展。 但这使得身为服务器终端管理者的她只能呆在一座摩天高楼里,机械式地进行选王这种基础工作。 所有的王权者都能通过德累斯顿石盘与她的精神发生共鸣,但这样的行为是她单方面的,王权者本人并不能察觉到石盘的深处还住着另一个灵魂,哪怕是时刻压抑着石盘力量的国常路大觉。 在接受现实后,江九幺曾不止一次试图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阿道夫和周防尊,但忙活了半天后只确定了她的弟弟在石盘觉醒之初便被选择成为第一王权者·白银之王,也因此拥有了永恒的生命。 阿道夫·k·威兹曼成为了白银之王。 国常路大觉成为了黄金之王。 由此可见,德累斯顿石盘的第一次运作采取的绝对是就近原则。 所以……周防尊呢? 江九幺一次又一次地寻找,却也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这个世界似乎已经没有了他的气息。 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答案或许只有在当时活下来的阿道夫能回答她。 但走进他的精神世界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她需要彻底控制住德累斯顿石盘,好在她有足够的时间跟耐心跟这块破石头耗,毕竟光脚的从来都没在怕穿鞋的。 在经过无数次的努力后,江九幺终于看到了平缓地驶于高空的天空号,那艘在克罗蒂雅生前所听闻的、有趣的飞船。 据说,阿道夫在她死去的那年便下令开启了飞船,由他本人乘坐飞往蓝天,从此再也没有落到地面上。 看到天空号的第一眼,她还以为看到了当年的威兹曼庄园,里面的陈列摆设都与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江九幺走进了应是克罗蒂雅卧室的一间房,然后她看到了躺在柔软大床上的银发女人,她仍是当年的模样,此刻恬静祥和的样子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是阿道夫使用了白银之王的能力修复了克罗蒂雅的肉身。 “姐姐。” 江九幺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惊喜地转过了身,而映入眼帘的正是穿着一身长大衣的阿道夫,他的容貌与22岁时的没有区别,只是表情姿态多了几分成熟与沧桑,而早年不过及肩的头发现在也长到了腰迹。 “adi。” 她呼唤他的小名迎了上去,但他却径直穿透了她的虚影。 阿道夫一路走到了躺在床上的克罗蒂雅身边,面带微笑地俯下身,在细细整理她的头发和衣裳后向她道早问安。 他看不到她——哪怕是白银之王,也不会成为那个例外。 然后她通过阿道夫的记忆知晓了在克罗蒂雅死后所发生的事。 在1945年的德累斯顿轰炸中,姐姐克罗蒂雅的死亡给了阿道夫沉重的打击,而里昂为了保住威兹曼姐弟的研究成果在爆炸中失去了一只手臂,可在从死亡线挣扎回来后看到的却是她冰冷的尸体。 他沉默着,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伤与难过,然后用着受了重伤的身体将女人的尸体从石板中挖了出来,一言不发地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阿道夫在绝望之际彻底释放了德累斯顿石盘,在无数次实验中,他已证实第一王权者可拥有永生。 石盘的力量降临在威兹曼姐弟身上,但克罗蒂雅已经死去多时,她没能成为王权者,耀眼的银色光芒仅包裹住了阿道夫一人,如同他灵魂般圣洁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天空中出现,向世界宣告第一位王权者的诞生。 闻讯赶回研究所原址的国常路大觉被石盘选为第二王权者,在看到了克罗蒂雅的尸体后,他深知自己的研究伙伴阿道夫·k·威兹曼的唯一信仰已经彻底崩塌。 而已选出两位王权者的德累斯顿石盘再次发出了光芒,那是如果火焰般的红色,它点燃了沉溺在漩涡中心的红发男人,赤色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空中,与另外白、金两剑遥遥相望。 第三王权者赤王诞生了。 比起白金二王,赤王似乎远比他们更懂得如何使用这忽然降临的力量。 那一晚,参与执行轰炸任务的联军轰炸机近乎全军覆没,而从战场中逃回来的士兵只记得一片接一片的火红,远比轰炸机的炸、弹更耀眼刺目,令人生畏。 赤王的威兹曼偏差值不断飙高,他的达摩克李斯之剑以肉眼可见的迅速崩坏,国常路大觉的担忧化为了现实。 ——达摩克利斯之剑即将坠落。 但在最后一刻,赤王本人选择了死亡,而能杀死王的只有王。 “没关系,就当是还你的吧。” 他在最后仅对阿道夫说了这句话。 失去了作为纽带的克罗蒂雅,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他本就无法存活于世太久。既然这样,那就早些过去陪陪她吧。 周防尊……里昂先生他死了。 但另一个世界却没有他要找的人。 那之后的不久,仅剩独自一人的阿道夫挥别了国常路大觉,他带着克罗蒂雅的尸体乘上了天空号,并以此逃避令人绝望的现实。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克罗蒂雅微笑:“姐姐,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江九幺站在阿道夫身后点了点头:“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 江九幺这一陪便是七十年,直到第九代赤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让她亲眼目睹了七十万人在此灾祸中丧生。 她终于明白了周防尊的噩梦到底有多么的恐怖。 然而命运在兜兜转转下还是选择了他,这个时代的周防尊被选为了第十代赤王。 思念会比七十年的等待更长,但现在的周防尊却不是她的里昂先生了。他拥有朋友,拥有伙伴,拥有吠舞罗,他不再是孤独的王,也没有与克罗蒂雅在烽火中相依的过去。 她在这个时候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她的里昂先生早在1945年就已经死了。 但哪怕如此,她仍希望未来的周防尊可以活下去。 因为知晓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的悲剧,周防尊长期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与力量,而她也试图减缓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崩坏,而他的氏族、他的友人便是他的锁。 直到那一天,周防尊的锁被人斩断。 直到那一天,无色之王登上了阿道夫与克罗蒂雅二人的飞船。 直到那一天,江九幺察觉到了绿王比流水与灰王凤圣悟欲意释放石盘的计划。 她却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见证所有事的发生。 她看着阿道夫与无色之王交换了身体,看着他在失去记忆后再次露出过往的笑容,看着他在追逐打闹中与他人产生新的羁绊。 阿道夫,原来不是只有她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的。 因为国常路大觉的病重,德累斯顿石盘无法再被完全压制住力量,她也得以在王权者以外的环境活动。 她在大轰炸前留下的研究终于被人挖掘发现并带回了日本,想要在悲剧发生之前就结束一切,唯一的方式就是彻底毁灭德累斯顿石盘。 通过以特殊状态展开的圣地令德累斯顿石盘的威兹曼相位产生不可逆的改变,这就是舒伯特制御·第二方法论的实践。 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可以毁灭德累斯顿石盘。 江九幺在国常路大觉临终前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王权者的死亡令他更深刻地感受到了石盘的力量,她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并希望他能转达给恢复记忆后的阿道夫。 因为只有石盘研究者的他才能真正意义上地理解她留下的遗稿。 故事的最后,依照黄金之王的遗嘱,在金色兔子刻意的安排下,大结局的舞台换做了位于七釜户中心的御柱塔,赤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彻底崩坏后直直落到了德累斯顿石盘上,气流与光芒组成强力的冲击波。 在一片混乱中,江九幺对上了他们的视线,直到最后一刻,她终于不是个只在回忆杀中登场的角色了。 这是迟来了七十年的死亡。 仔细想想,她觉得自己还算是个讲信用的人。 她在天空号陪伴了阿道夫七十年。 她等到了周防尊所在的那个未来。 所以—— “今后的人生,就算没有我,你们也能很幸福吧?” 这一次,她终于毫无负担地朝他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第56章 <56 横扫天下(一) 这次睡得好像有点久…… 江九幺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是个佛系女子了,毕竟当了七十多年的大石块,她的无欲无求早已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随缘随缘,一切随缘。 嗯,无论睁开眼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全新人生,她都没有在怕的了。 试问,还有什么会比变成块石头更惨的了?! 结果……还真他妈的有。 天朗气清,艳阳高照。 此时此刻,江九幺正笔笔直地倒在地上,她放空了自己,怔怔地看着在空中飘着的朵朵白云,然后满面愁容地低头看向现在的自己又是一阵要死要活的唉声叹气。 这纤细过分的身材,这枯黄干燥的毛发,这找不到长哪儿的四肢……是的,这次她又变成了个物件。 明朝的李时珍在《本草纲目·草五·地肤》有过这样的记载—— “地葵、地麦、落帚、独帚、王蔧、王帚、扫帚……茎可为帚,故有帚、蔧诸名。” 没错,她现在就是把扫帚,还是把别人家不用了丢出去的破扫帚。 江九幺又叹了口气,她看看左边,是一筐烂了的菜帮子水果皮,她又看看右边,是一些破损严重的桌椅。 总而言之,她现在就混迹在巷角的一堆生活垃圾里,而从偶尔经过的路人衣着与日常用语上来看,这还是一堆古代日本的生活垃圾。 想她做大石板的时候,虽然也是半死不活的状态,但好歹精神状态是健康活泼的,灵魂出窍玩得就跟吃饭睡觉一样自然。 可现在,她发现自己真的是立志于做一把老实本分的扫帚。 她不能动弹,也不能张嘴说话,至少不是那种可以跟人沟通的那种说话,因为从未有过路过的男女老少有回应过她的呼喊。 要是换做以前,她早就被憋死了,但已经一个人自言自语过足了七十年的她其实比自己以为的还要能耐得住寂寞。 于是乎,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打雷闪电,江九幺就这么呆愣愣傻乎乎地躺在地上,她甚至开始绝望地想这次自己可能要等自然风化才能获得新的死亡套餐。 但命运很快对她说了个“不”字。 那是稀松平常的一天,一穿着破烂的老头在路过的时候,顺手丢了包垃圾在她身边,里面除了些臭烘烘的厨余,还有个跟她同样破破烂烂的红灯笼。 江九幺本没有在意,直到当天晚上,迎着皎洁的月亮,她忽然发现身边传来了喘气的声音。 那绝不是幻听。 于是,她挺着个脖子努力往边上看,然后便瞧见了那破旧的红灯笼甩着个不知道从哪儿伸出来的大舌头,大口大口地吸气吐气,一副累极了的模样。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那红灯笼很快发现了她,但与其他路人不一样的是,这家伙不但看得到她,还伸长舌头朝她打起了招呼。 “哟!” “…………………………妈呀。” 感谢邪神给予剧本新的活力,这次终于不是她一个人穿越成物件了。 可很快,江九幺就发现自己弄错了。虽然物件仍是物件,但人家还真不是穿越来的。 灯笼说自打出生起自己就是个本本分分的灯笼,他一直被挂在城外天觉寺的佛堂外的屋檐底下。也因为这样长时间地听寺里面的和尚念诵经文,久而久之便得了灵性化作精怪。 “然后呢?” “然后……然后啊……” 灯笼叹了口气,继续扯回自己的过往。 “就在我一心向佛的时候,寺里来了个云游四方的和尚,看着是一斯斯文文的良善之人,却不知怎么的忽然发了狂,竟将寺里的和尚屠了个干干净净。那一晚的血色愣是将我这雪白的身子映成了红色。” “……和尚发狂?” “是啊。”灯笼叹了口气,纸糊的大脑袋随风摆动了两下,“连佛祖都度化不了的心,怕也只能是恶鬼了。” “……” 灯笼鬼不愧是早晚听大和尚念经的,说的话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你怎么又被丢到这儿来了?” “啧,还不是被人捡走后又嫌晦气,可惜我肚里没油,火苗都点不起来,不然一准吓死他!”灯笼鬼拖着个舌头,又将话题抛到了她头上。“那你呢?扫把。” “唉,我上辈子是块石头。” “涂壁!是你吗涂壁?!” “……涂你大爷。” 江九幺甩了脸色,涂壁这名字听着就跟肉脚似的,一下子就把她想讲故事的**全部打消了。 但这灯笼鬼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见她不说话了,便又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了自己。 这一讲便是一宿,中间都不带喘气的,好在内容生动活泼,听着也不让人觉得无聊。 江九幺也在他的话语间,慢慢补全了这次的世界观。 按照时间推算这应该是平安时代的日本,也是个人鬼共存的年代,原本属于阴界的魑魅魍魉于现世出现,可与人类共享大千世界。但有群人对此表现得极度不满,他们懂得观星测位、画符念咒,还可以跨越阴阳两界,甚至可以支配驱使他们。 那些人就是—— “阴阳师。” “哦。” 看着灯笼鬼神秘兮兮的样子,江九幺表现得特别淡定,一听到那些个魑魅魍魉,她就多少猜到了会是这个套路。 “你们这儿一定有个大名人叫安倍晴明吧。” “哈?那是谁?” “……哦,没事了。” 好吧,看来这位祖宗还没出名。 “总之,你个刚开化的小妖看到阴阳师记得赶紧躲起来,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是,前辈说的我记下了。” 灯笼满意地点了点头:“亏得前年平安京的那场大火,那些阴阳师估计都忙着协助重建都城,也没功夫管我们这些小妖怪。” “哇,平安京被烧了?”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平安京就是这个时代的京都别称,也就是天皇所在的地方。 “是啊,我听说还是一大妖怪干的,至于是谁就不知道了。”灯笼倒也没有在意,继续悲愁莫名地说道,“也就咱这种n级的小妖怪一天天地躲着那些个阴阳师,像人家ssr级的大妖怪,随随便便一把火就能把他们烧得哇哇大叫的。” 江九幺震惊了,什么n什么ssr,她怎么不知道平安时代已经有英语了?!而且这种等级区分根本就是卡牌游戏吧?! “等会儿……啥叫n啊、ssr啊?!” “哦,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从哪儿传来的一套说法,非要把咱这些个妖怪分成三六九等,不过这看起来是瞎胡闹的分法,仔细想想还挺精准的,我们慢慢也就默认了。” “……………………” “不管怎么说!灯笼我总有一天也能成为名震整个平安京的大妖怪!!” “那、那我给你鼓掌。” 可惜她没有手,只能靠嘴发出了拍手的音效,啪啪啪啪啪地配合着灯笼鬼肚膛里仿佛再次腾起的火光,那早灭了的烛芯也跟着忽闪忽闪起来。 不管是人,还是东西,活在世上总得有点抱负和理想。 虽然灯笼说的话听起来挺玄乎的,但时间久了,江九幺也就接受了这种设定。 她现在是个活在食物链最底层的n级扫把妖怪,没有灵力,没有经验,就连普通的化形都做不到,唯一有的只有灯笼这么个跟她境遇差不多的朋友。 可惜的是她的朋友并没能陪她多久。 那是灯笼被扔到垃圾堆的第七个日落,一路过的乞丐缩在角落的背风处,夜深了便想点火取暖,顺手就要在垃圾堆里找个方便引火的。 这一顺手便拿过了分外扎眼的灯笼,没两下便将他扯碎了,连声救命都没来得及喊。 江九幺眼瞅着灯笼就这么没了,她却连伸手阻止都做不到,此时恰逢巷口灌进一道风,将满地碎片呼呼吹散在空中。 不消一会儿,便再也寻不到了…… 灯笼是她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能说上话的朋友,他从来没说过自己叫什么名字,她就总“灯笼”“灯笼”地叫他,就好像他总“扫把”、“扫把”地叫她一样。 他成天碎碎叨叨,没个正经,明明是个连烛火都燃不起的小妖怪,却说总有一天能成为名震整个平安京的大妖怪。 但最后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在个乞丐手里化为一堆废纸碎片。 江九幺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就跟个笑话一样。 一晚过后,乞丐睡醒便拍拍屁股走了。 然后没过多久,巷子里又来了个平民打扮的男人,他提溜着刚从早市买来的食物,在看到垃圾堆里的扫帚时忽然停下了步子。 他把她拿了起来,当空甩了两把,嘴里嘀咕两句“还能用”,便将她夹在咯吱窝里带走了。 就这样,江九幺在某种意义上拥有了新的主人。 山口家是一户老实本分的农户,因为祖上没有留下农田,男主人山口利便自个儿带着锄头去开垦了片荒地。虽然离村里远了些,但凭着他的勤恳努力,几年下来,这些地皮的农作足够他养活自己和缴纳税收。 前两年经人说媒娶了妻,年前刚抱上了大胖儿子,一家三口勤俭节约,过得也算是其乐融融。 江九幺自然发挥了她身为扫帚的优良品质,每天都在年轻妇人的手中扫干净屋子里的每一处脏地方。 哗哗哗…… 哗哗哗…… 哗哗哗…… 等到了晚上,江九幺就在屋子的角落里乖乖躺着,今天的她依旧是一把聪明伶俐的扫帚。 夜深了,每当万物沉眠之时,山口家的屋外就会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 江九幺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隐约能感觉到对方也是个妖怪,她总是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每回只是抱着主人家的小婴儿在家中走动,有时候还会哼唱摇篮曲。 那是个好听的女声,没有半点恶意。 江九幺连着受了几天的惊吓后也就习惯了,想来这妖怪是跟婴儿有什么渊源,而且也多亏了她,这孩子从来没在半夜闹腾过,也让平日劳作辛苦的山口夫妇能睡上安稳觉。 然而,妖有好妖,人没好人。 山口家的安闲日子没有过太久。 那是个稀松平常的夜晚,他们一家三口早早睡下了,就连江九幺都跟着倚在墙上呼呼大睡。 然后一伙山匪便闯了进来,他们手持粗劣的刀具,逼迫他们交出所有钱财和粮食,稍有不从便拳脚相加。 为了家人的安全,山口利自然交出了所有,但那伙人贪婪的目光又看向了他的妻子,欲行不轨。 山口利立刻抓起了离得最近的扫把充当武器,直面冲上去要跟那帮畜生同归于尽,但她这破棍子哪儿是利器的对手。 山匪的刀刃一下便贯穿了男人,在妻子凄厉的尖叫声中,痛苦且不甘地摔倒在地,他很快没了气息,但双眼仍死死地瞪着凶手。 见丈夫死了,年轻妇人在愤恨中挣扎反抗,也同样被利器刺死。 趴在床上的婴儿早早醒了,父母惨死的样子映在他的眼里,明明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却也哇哇大哭了起来。 江九幺仍被死去的男人握在手中,她看着满地的刺目红光和从肚膛里流出的内脏,忽然明白了自己这回的本体到底是什么—— “扫把星。” 沾谁谁死,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第57章 <57 横扫天下(二) 血气溢满农户家狭小的屋子,任谁闻到了都会觉得呛得慌,只有那帮山匪不觉得,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 眼见着杀了人,他们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而亮晃晃的刀便朝向了仍在哭啼个不停的婴儿那里。 “啧,这兔崽子怎么处理?也不知是男是女。”其中一个山匪咂咂嘴,他一手扯开裹着婴儿的薄被子。 “你管那么多!这小崽子哭得招人烦,赶紧一刀了事!” 紧随其后进来的刀疤脸对小婴孩毫无兴趣,拿着刀在屋子里翻来翻去,锅碗瓢盆被翻得叮咣响。 “啧啧,这一家子穷鬼,咋就一点值钱东西没有?!” 刀疤脸一边翻腾一边骂骂咧咧,小婴儿丝毫没有减弱的哭声激得他更烦躁,他一脚踢了个锅子过去。 “我说老三,你有完没完!不是说让你把那小杂种宰了吗!” “哎哟!你瞎踢什么踢!我就是觉得这小孩儿还是卖了比较合算!” “就你麻烦事儿多!” 刀疤脸翻遍了屋子的每个角落,只掏到一点干粮和夫妇俩过年时存的几块腌肉。他把东西随意裹了裹,抄起刀走到婴儿身边。 “哇啦哇啦哭得老子烦躁!这赔钱的小杂种,留着干什么!送下去陪他爹娘去!” 刀起刀落就在一瞬间。 可也就在这一瞬间,刀疤脸忽然发现背后生出了个巨大的阴影,张牙舞爪地将他跟老三笼罩其下,逼人的寒气吓得他举刀的手都停了下来。 他惊吓之余慢慢回过头,而映入眼帘的竟是—— “……扫帚?!” “我去!哪儿来那么大的扫帚啊!” 没错,江九幺升级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能顺着意念移动一下,紧接着便有一股潮热的气息贯穿全身。 原来是扫帚沾了人类的精血,山口夫妇死不瞑目的怨气瞬间充盈她全身,以灵为脉,以气为血,硬生生打通了她的七经八脉,化出了双手与双脚。 “妈呀!这大扫帚还有鼻子有眼!!……扫、扫帚成精了!!” 很好,总结很到位。 江九幺的愤怒到达了顶点,可就在她卯足劲儿准备把他们拍到墙壁上抠也抠不下来的时候,一阵妖风呼一声吹散了窗户,山匪手里的火把嗖嗖两声全灭了。 细一看,竟是火苗被人齐齐斩落。 忽然的黑暗吓得山匪不敢动弹,仅有微薄的月光散发清冷的气息。 “老、老三……快把火把点……” 刀疤脸的话卡在嗓子眼,他转过头直愣愣望着窗外,连大气都不敢出。 嗯,他已经听到了,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窗外幽幽地传来声响…… “通行了,通行了,这是哪里的小道?这是天神的小道。轻轻通过到对面去。如果没有要事,就不需通过。为了庆祝孩子,七岁生日,请笑纳钱财,保我平安。顺利出行,难以归来。” 这是个女人的声音,混在晚风中显得有些纤弱,然而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进屋内的几双耳朵里。 山匪们毛骨悚然,江九幺却愣住了,因为这声音她认得,正是每晚来山口家哄婴儿睡觉的那个声音。 胆小的两个山匪已经吓得打起哆嗦,只有刀疤脸还努力维持着做头领的气场。他提着刀正要走到窗边,可脚还没来得及放下,一阵妖风突然劈开窗户,整面墙的木头都噼噼啪啪被劈裂开,碎木头砸到地上,吓得几个山匪慌忙后退。 他们瞧见了,月光笼着一个影子出现在破损的那面墙外。 这次,江九幺终于看清了妖怪的面貌,她脸上覆着奇怪的面具,仿佛尖尖的鸟嘴突出来,藏在袖子中的双翅宛如手臂,双脚则如鸟爪。 仅凭这吊炸天的气场,江九幺就能明白,她非常强大,也非常愤怒。 她一步一步踏入屋内,山匪们动都不敢动,她却视他们如无物,径直走到小婴儿面前,把孩子抱在鸟翼中安抚。小婴儿哭了半天已经累了,现在只剩下喉头的哽咽。妖怪柔软的鸟翼抚在他脸上,不知用了什么力量,终于让他连哽咽都没有,很快陷入沉睡中。 面对孩子沉睡的脸庞,妖怪开始轻如呼吸般长叹:“孩子啊,我可怜的孩子啊……” 突然,她喉咙里发出尖刻的声音:“啊呜呜呜啊啊啊啊!!” 这个声音尖刻得像刀子,刺穿整间屋子的空气,却唯独没有刺伤睡在妖怪怀中的小婴儿。 那是一道看不清何时出招又何时收刃的剑光。 几个绑匪像是被人托起来揉搓一样,四肢被弯成诡异的形态,血溅出来,还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响声。而他们的脸,早已经被挤入四肢中看不到表情,连痛苦的叫声都听不到。 江九幺惊骇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翅膀扑腾的声音让她回过神,那个妖怪已在月光中腾空飞起,手里还紧紧怀抱着那个小婴儿。 夜越发深了…… 她望着满地的血色,所谓恶有恶报,这些山匪被那鸟嘴妖怪屠光,她一点都不觉得可叹可恼。 好在山口家仅存的孩子没有惨遭毒手,那个对婴儿如此温柔的妖怪定能善待他,但不知为何她心底有止不住的悲伤涌出。 江九幺走到山口夫妇边上,替他们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山口家的凶案曝光,官府派了人确认山匪的身份,原来这伙人是被通缉的要犯,却不料在这里被人杀了个干净。 不久后,官府送来了赏金给到村里,这对年轻的夫妇才被草草收了尸埋在自家农田之外的地皮,至于他们不见了的孩子,村里没有任何人提出要去寻找,哪怕他们得了足以寻人的丰厚赏金。 看吧,妖有好妖,人没好人。 江九幺一直窝到最后才从破屋里走出来,她在墓前为山口夫妇上了最后一炷香。 她不知道中间的波折,却也看明白了一件事,像她这种扫把星体质还是少接触人群得好,省得又害人害己……可然后呢? 然后她又该去哪儿? 江九幺在墓前发了好一会儿的愣才起身,她低头看看自己刚生出来的手和腿,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重要的事要去做。 * 于是乎,江九幺拖着个愚蠢至极的造型开启了她的修仙之旅,因为她定了一个小目标,比如,接下去该怎么继续把屁股和腰修炼出来。 说好的大女主戏,要是她连个人样都没混出来,说出去那得多丢人。 但她要怎么才能化作人形呢? 江九幺仔细琢磨了下,想起了小时候看了不知道多少回的白娘子,她觉得这种修仙套路无非是吸天地之灵气,汲日月之精华,只要坚持努力就应该有成效。 反正吸人精血这种事不能再做了,不然她早晚得被什么法海啊、阴阳师的给收走。 所以,她首先得找个适合修身养性的地方。 江九幺在升级之后已经不是个普通的扫帚了,而是个巨大的扫帚。 如果从扫帚脑袋算到竹竿儿身体,她现在约莫有个一米五的样子,就类似少林寺扫地僧用的那种大笤帚。而勉强伸出的四肢虽然看起来跟个枝丫似的柔弱,但好歹能走走路、拿拿东西。 所以在出发前,她顺手捞了一家农户在外晾晒的女式衣装,披披挂挂了一身,硬是凑出了人类女子的体型,然后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找去处这种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在这个时代的日本,佛教和阴阳道双驱盛行,加之没有工业化的污染,也没有猎奇的外太空科技出现,所以哪儿哪儿都堪称好山好水好风光。 江九幺先确定了平安京所在的方向,而后便方向蒙脸狂奔了四天四夜,总算是寻到了一处山林,这地方虽不远离人烟,但往高了去便是连成片的山脉,青山绿水的样子像极了古人诗词里写的那些人间仙境。 但仙境归仙境,这爬起来可真是要人命。 天知道,她只是个扫帚,不但短手短腿,还得小心谨慎不去惹人注意,等她气喘吁吁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 她摸了把脑门上的虚汗,可怜她枯黄的扫帚发丝都被打湿了。 “不行了……我得去找个地方好好歇歇,不然没成人就得先做鬼来了。” 江九幺深吸了口气,决定随便找个大树底下先睡一觉。 她又见四下无人,没必要再拿这些繁重的东西掩盖自己扫帚的本质,便决定裸、奔图个清爽。 可她才宽衣解带到一半,鼻子却闻到了一股子腻味的花香,配合着四周不知何时腾起的浓雾,身后由远及近地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那人在离她不过半步的地方停了下来,而那股子花香越发浓重了。 江九幺不动声色,然后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浅笑,听着是个清朗的男声,甜腻的语调与这花香倒也般配。 “今夜月色甚美,却也不及姑娘的万分之一。” “………………” 这话听得她抱胸就是一抖,这人多半是个傻子吧。 男人丝毫没有察觉到眼前看似纤弱的女子实际是真的非常“纤弱”,他微微一笑,嘴角扬起的弧度添了半分邪魅。 “请恕小生唐突,只是在这山林里看到姑娘独自一人,实在太过危险。” “……” 江九幺嘴角一抽,明明这里最危险的就是这家伙好不好?! 她掩着头纱别过身子,琢磨着这大晚上浪到深山老林里的臭小子再靠近自己一步,她就用大扫把怼死他。 但这样的举动落在对方眼里,却成了一种别样的娇羞,实在惹人怜惜。 他动情之余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并在她耳边呢喃轻语。 “在我的爱意中安眠吧,我的爱人。” 他垂下眸子,正欲在她脸颊印上一吻,却被根根粗糙的高粱穗戳了一脸,惹得他呲牙咧嘴,连狐狸毛都跟着竖了起来。 “姑娘你发质真特别……” 他微微一笑移转目光,而原以为会瞧见的娇弱少女并不存在,那在层层纱巾包裹下的竟是一张黑黢黢的木头脸,那黄豆大的眼珠子还透着淡淡的鄙视。 所以……他刚才表白的对象是—— “……” “你不是要亲我吗?来啊,不要停。” “……呕——!!” 江九幺看着这大晚上带着面具的银发男人,一副要把胆汁一块儿吐出来的样子特别吓人。 “喂,你还好吧?” “你……你离小生远点……呕——!!!” 男人一边呕吐,一边惊恐地往后狂退数步。 隔着厚实的面具,江九幺都能感觉到他的花容失色,怕是下一秒就要气绝身亡了,而刚才用来营造气氛的花香跟雾气也消失不见了,仅留了个大尾巴在男人繁琐的层层衣摆下甩来甩去。 哦,原来这是遇到了狐狸精。 第58章 <58 横扫天下(三) 江九幺站在原地特无语地看着那个自言自语、窜上跳下的男狐狸,这年头当妖怪当得这么不淡定,等级一定也不咋样。 他好不容易止住了呕吐,正不停拍着胸脯给自己压惊,手背还使劲蹭着嘴巴,估计连皮都蹭没了一层,嘴里连声叨叨着真是晦气。 她嘴角直抽抽,明明被调戏的人是她,怎么现在反倒像是她在辣手摧花? “这位狐狸大哥你……” “闭嘴!丑扫把!”他大声地打断江九幺的话,连“小生”这样的自称都省了,“我可告诉你!今晚这事儿必须翻篇!” “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有个男狐狸大半夜跟我这么个丑扫把表白,还疯狂地想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闭嘴!!!” 江九幺无奈地耸耸肩,这种炸毛狐狸怼起来真是让人身心愉悦。 妖狐一脸悲怆,觉得再跟这扫帚小妖说下去修为都得折掉几百年,他气恼地甩了把袖子,决定还是早些回他的狐狸洞睡上一觉,将这一生的耻辱早些忘记。 江九幺见他要走,赶紧上前多问了一嘴:“哎!狐狸大哥!请问下这附近哪儿有可遮风挡雨的去处?!” 未等她的话说完,那蓝衫男子的背影便消失在了一团白雾中,但他的声音又不知从哪个方向传了过来—— “朝东一直走,你就能看到一棵老歪脖子树!” 江九幺一愣,继而又是一喜,没想到这狐狸精心眼倒也不坏,她一高兴便跳高了朝他消失的方向挥了挥手。 “谢啦!狐狸大哥!有缘再见啊!” 然后她就听见从不远处的山林传来某人狠狠栽了一跟头的惨叫声。 啧,真是造了个孽。 之后,江九幺依照那男狐狸的话朝东一直走,果不其然看到了一棵老歪脖子树,一看就有百年树龄,但树干上有一个空洞,刚好能容纳一个人。 真别说,这地方还不错。 江九幺解下了身上的衣服铺在树洞里,然后躺在上面好好舒展开四肢,虽然这完全就是餐风露宿,但好坏能好好睡一觉了。 这一夜,她睡得非常沉。 不知道是不是睡前遭遇了狐狸精的缘故,她这一宿梦见的全是那毛茸茸的大尾巴裹着自己,软得就跟在棉花糖上飘着似的,还有个人不停地轻抚自己的脑袋,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然后她就醒了过来,可睁眼对上的并不是什么帅哥美女,而是一翠绿皮肤的大青蛙,他正用大舌头不停甩她大耳刮子,哈喇子喷了她一脸。 呱呱蛙愤怒地说这树洞是他的地盘,让她赶紧收拾东西滚蛋。 她捂着被甩肿的脸刚想辩上一二,却奈何这个妖怪的世界看的是武力值,对方两个骰子过来就把她打得背脊都弯了,只好拎着两件破衣裳灰溜溜地离开。 看来这臭狐狸是故意给她指了这么个地方!真是太小心眼了! 只恨她修为不够,但这恰恰激发起了她的斗志,她决定一定要好好吸收这山林的灵气让自己快快茁壮成长。 第一天,她走到枝繁叶茂的菩提树下静心打坐…… 吸气…… 吐气…… 第二天,她走到流水潺潺的山溪边上眺望远方…… 吸气…… 吐气…… 第三天,她走到幽暗阴冷的山洞思考人与宇宙…… 吸气…… 吐……咦?这山洞感觉还蛮不错的,干脆睡一下好了。 第四天,她还在睡…… 第五天,她仍在睡…… 第六天,她睡醒了…… 很好,她除了证明自己真的很能睡以外,其他一点长进都没有。 迎着夕阳,江九幺一拳砸在了山洞之外的土地上,她双膝跪地,她仰天长啸,她发自内心深处地觉得自己真不是修仙得道的那块料。 如果非要她选,她宁可再去拥抱一次科学。 “邪神大人啊!你根本就是在耍……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隔壁洞口忽然飞出来的一只鞋砸到了头上,顿时眼冒金星,差点口吐白沫。 “大清早的瞎吵吵什么啊!不知道会打扰小生睡美容觉的吗?!!!” 啧,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江九幺揉着脑袋抬眼一看,那咋咋呼呼从洞口跑出来的银发男人可不就是几天前遇到的那个狐狸精吗! 她有些激动,遇到个熟人总比跑出个灰熊精强:“狐狸大哥!缘分到了啊!” 妖狐这才被吵醒,原本还飘忽得很远的思绪一下就被这刺耳的声音拉回到现实,眼前洋溢着魔性笑容的木头脸自带噩梦重现的恐怖特效,惊得他鸡皮疙瘩从脚趾头冒到了头发梢。 “怎么又是你这个丑扫把?!” 亏他之前还特意给她指了个离自己的狐狸洞远远的地方!竟然又被她寻了过来! ……等等。 妖狐脸色一变,他看着那笑得格外灿烂的木头脸,再低头看看自己,因为刚在睡觉的缘故,他此刻就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衣襟都没有拢好,正赤、条条袒露着胸前大片的春、光。 他忽然懂了什么,立刻抓起自己的衣襟往后退了半步,另一只手颤抖着指向眼前这个扫把小妖:“好哇!你该不是惦记上小生的美色了吧?!” 江九幺一脸懵逼:“……哈?” “别装了!小生就知道你这丑扫把扮成人形是不怀好意!” 要是换做平时,他并不介意将自己的肉、体裸、露供小姐姐们观赏,但如果对方是这么个木头脸,那他必须要坚持下自己的原则了。 江九幺无奈地扶着额头,看来这狐狸精自恋的毛病还不轻,但眼下她好像只能向他讨教一二,毕竟这么多天了,她只遇到了他这么一个化了人形的妖怪。 “狐狸大哥,我发誓,我真没觊觎你的美色。” 妖狐冷哼一声:“嗯,谅你也是有贼心没贼胆。” 她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在不停蹦跶,但嘴角还是得维持住热情礼貌的笑容:“狐狸大哥,我只是想请教你,怎样才能修炼成人形?” 狐妖听到了这话一愣,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打量起眼前的小妖,然后再次收回目光用鼻音先招呼了上去。 “哼,你就算修炼成了人形,小生也不会看上你的。” “…………” 这傻子的脑回路到底怎么长的?为什么说什么都能绕到这种事上?她看起来有那么为爱癫狂吗? 她决定放弃跟这蠢狐狸以正常的方式沟通,所幸顺着他的思路来提问:“行了,你就当我爱惨了你吧,所以可以稍微点拨我一二吗?大侠。” 妖狐不紧不慢地将双手抄进宽大的袖口,用轻飘飘地语调说道:“别做梦了,就你这种小妖,哪怕修炼千年怕也只能这般模样,还是早早死心下山去做一把勤勉的扫帚吧。” 她犹豫了下,然后接话道:“……我不想再下山了。” “嗯?” “遇到我的人都没发生什么好事,本扫把星已经决定归隐山林了。” 妖狐一听这么精准的自评,立刻给予了赞同的掌声:“没错!扫把星!遇到你以后,我也没发生什么好事!” “………………” 妖狐见那扫把小妖没有跟之前一样奋起反抗,而是忽然沉默不语,难道是他刚才的话太过伤人? 他有了那么一丁点的后悔,只能生硬地接上自己刚才的话:“咳,那个……小生之前不是没见过扫把妖怪,从未听闻他们还有那等咒术,依小生看,有些事怕是凑巧。” “我也这么觉得,我看你就挺好,一直都这么活蹦乱跳的。” “………………” “所以,真的没有办法让我修成人形吗?” “没有!……就算有!我也不告诉你!” 妖狐这么说着,气恼地扭过了头,他刚才真是见鬼了才会对这丑扫把生了半点怜悯之心。 “哦,这样啊。”她了然地点点头,看来办法还是有的,“总之,我先回去把屋里收拾下,咱回头再慢慢聊。” “屋里?回头?还慢慢聊?!”妖狐见她转身走回了自个儿狐狸洞边上的小破山洞,他忽然意识到那就是她所说的屋里,“你该不会住那儿吧?!” “嗯,今后还请多多指教,邻居。” “喂!你给我回来!丑扫把!死扫把!……扫把星!” 不听不听,狐狸念经。 没错,江九幺已然决定踏踏实实地在自个儿那小山洞里安营扎寨,反正离开一个人也是瞎捉摸,她觉得自己有的是时间跟这大尾巴狐狸慢慢耗,而且她还挺喜欢住在这个山洞里的,就连睡觉都特别香。 但这个举动可惹恼了妖狐,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但偏偏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跑,本想突突了她,却他偏偏有不打女人的绝对原则。 这可真是太气人了! 但他也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于是之后的好几天,妖狐都故意设下幻术,使得这扫把小妖在附近找寻不到任何食物,像她这种才能走会跳的付丧神,还没有办法自如地汲取灵力,长时间没东西填饱肚子的感觉可不好受。 以他的计划,用不了七天,她准得立马收拾东西走人。 江九幺可不像那狐狸精这么傻,看着那刚还色泽亮丽的新鲜水果在她走近后立刻腐烂,她就知道一定是那家伙搞的鬼。 她从没想过要走,倔脾气还跟着上来了,什么见鬼的佛系女子,她决定跟这臭狐狸杠到底了。 迎着夕阳,江九幺再一次跑到山洞之外,她双膝跪地,她仰天长啸,她由衷祈祷。 “邪神大人啊!请赐予我与那臭狐狸斗智斗勇的力量吧!”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忽然从天上掉下来的椭圆物体砸到了脑袋,顿时眼冒金星,差点口吐白沫。 “……这次又是什么东西啊?” 江九幺一边揉着脑袋,一边看向刚才差点砸断自己的物体,这圆滚滚,光溜溜,白乎乎的,可不就是个—— “蛋?” 她站起来细瞅着这个抵得上自己脸那么大的蛋,这大块头……绝壁是鸵鸟蛋了吧?! ……哦,她懂了。 这一定是邪神大人知道她被臭狐狸害得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专门给她送吃的来了。 第59章 <59 横扫天下(四) 所以,这是该清蒸还是红烧呢? 江九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然后起身拍拍屁股决定先去烧锅开水,不管怎么说,这么大个头的蛋得先过水汆熟了才能继续处理。 她本来是想问妖狐借口锅的,结果才到洞口就又被什么酒瓶、桌子、屏风的给砸了出去。 唉,这老伙计真不淡定。 她没了办法,只好出门捡了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架起了石锅,又从一处小溪打来了水,来来回回三四次才把锅子填满。 等到好不容易生起来的火慢慢悠悠烧开了水,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怀里那把玩许久的鸵鸟蛋放进去了。 可就在那颗蛋要迎向热腾腾的开水畅游时,它忽然毫无征兆地抖动了一下,吓得江九幺赶紧一个定神拿稳。 “……什么情况?”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颗蛋再抱回胸前,低头拿耳朵贴了过去细细听里面的动静,但这次静悄悄的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错觉吗?” 可就在她准备当做无事发生继续烧水吃蛋的时候,它再次开始剧烈地抖动,晃荡个不停的样子就像在反抗即将被吃掉的命运。 江九幺一吓,尖叫着脱手将蛋扔到一边。 她这从早到晚的扰邻行为也在这声尖叫中达到了高、潮,隔壁老狐终于忍无可忍地杀了过来,他本想看看书书、研究研究音律的风雅全被她的大呼小叫打乱了。 “丑扫把!你闹够了没有?!” 他刚想发作,却见那扫把小妖正趴在自家洞口,只伸长了那个愚蠢的大脑袋朝里面张望。 好奇心使他忘了初衷,也跟着过去探头探脑了起来:“喂,你在干嘛呢?” “你没瞧见里头有个疯狂的蛋蛋吗?” “蛋蛋?” 妖狐朝她所指的方向张望过去,还真看到了一个抖动得跟抽了风似的蛋,从没见过这阵仗的他也被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东西啊?” “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就从天上掉下来的。”江九幺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说道,“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降系吧。” “哈?” 妖狐完全听不懂这扫把说的是什么,但想到最近山下几个城镇都出了不少怪事,他可一点都不想掺和到这些麻烦里。 没错,管这个破蛋是个什么东西,只要让他出不来就行了。 江九幺见身后的银发男人忽然轻哼一声,手执着折扇抵在唇边泛起笑意,看上去自信且强大。 他走到了山洞中间,衣炔翻飞,率性洒脱,手腕一转抛起折扇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空气彷如被他操控一般,在瞬间的静止后变为肉眼可见的力量汇聚到他手边。 “舞动吧!在这狂乱的风暴中!” 男人清朗的声音沾染了煞气,话语间手边风的力量化为了短刃,朝那正在不停抖动的巨蛋扫去。 江九幺震惊了,就连扒着洞口大石头的手都不由更紧了些,她万万没想到原来这臭狐狸除了把妹跟找她麻烦以外,竟然还是有点儿真本事的。 看看这稳定的姿态和不羁的表情,臭狐狸这发风属性的大招一定是风骚的连续技,也就是说接下去上演的必须是五块钱特效的大场面。 来吧!她已经调整最佳坐姿准备欣赏cg了! 然而…… 然而那看似无比霸气的狂乱风暴在突突了两发后连个蛋壳都没有沾边,而更丢人的是他的得意技之后忽然跟汽油没加足似的,她再也没等到第三个突声响起。 狐狸手中的狂风刃卷这会儿纷纷化为秋风萧瑟,吹起了一地的枯木落叶,让人不觉眼角含泪。 江九幺干咳一声,上前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没事,我就当没看到。” 她的安慰非但没用,还彻底将狐狸气炸了毛。 “这次不算!”妖狐吼完一嗓子,手指灵巧地一转,那折扇再次划过几个圈,“舞动吧!在这狂乱的风暴中!” 或许是为了挽回颜面,妖狐这次的气势比刚才更甚,就连突突的音效都变得不一般。 狂风化作的短刃速度极快,威力也猛,一连几发朝那颗巨蛋扫荡过去,不偏不倚,正中其身。 巨蛋在猛地一震后落到了地上,在中招后彻底不动弹了。 “成功了?” “不知道。” 江九幺同妖狐两人面面相觑,最后互相给了个肯定的眼神,便放轻了手脚慢慢朝那颗巨蛋走去。 就在他们靠近的瞬间,那蛋忽然裂开了一条缝,如同蛋清般的液体从里头生了渗了出来,然后一条裂缝变成了两条裂缝,怎么看都是被妖狐的瞎突突给弄得提前破壳了。 “卧槽!要生了!” “生就生了!你拽我干嘛!” “我这不是没经验嘛!” “你要什么经验?!这又不是你生!” 在他们的吵吵嚷嚷中,那蛋上的裂缝已经遍布全身,紧接着从顶部传来了叩叩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里头用力往外顶,蛋壳也随之纷纷脱落到地上。 伴随着一阵刺目的光芒,一团黏糊糊的小东西从破裂的巨蛋里头摔了出来。 “……咦?” 江九幺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她应该没看错吧? “这……这是小孩儿?” 是的,从巨蛋里孵化而出的正是个人形的生物,他全身光溜溜的,有着浅金色的头发……又或者是胎毛,正湿漉漉地搭在脸颊上。 他在听到江九幺的声音后,努力地睁开眼睛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啊……视线对上了。 江九幺愣了下,瞧这小孩儿正紧盯着自己不放,嘴巴一张一合地似乎要说什么。 嗯,按照一般套路,她大概已经猜到他接下去会说什么了。 她赶紧抢在前头说道:“我不是你妈!” “……” 刚要张嘴喊人的奶娃娃立刻憋了回去,然后又调转方向朝另一边带着古怪面具的蓝衫男子看过去。 妖狐轻笑一声,拿折扇挡住了半边脸:“小生也不是你的父亲。” 那初生的孩子仍一动不动地看着妖狐,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话语再次移开目光。 妖狐瞥了他一眼,然后干咳一声,貌似勉强地转过身朝向他说道:“小生知道自己长得俊美,但……” 他那个“但”还没说完就被蛋清似的黏稠液体甩了一脸。 江九幺见状,笑得抱着肚子直抽抽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自恋的臭狐狸也有今天!!” 妖狐扭曲了表情,捞起袖子就要冲上来,吓得江九幺赶紧把这奶娃娃抱在怀里跳到一边。 “你干什么呀!恼羞成怒吗?!” “这小子啐我!” “行了行了,我给你擦擦。”江九幺伸长胳膊替他擦掉脸上的液体,还真别说,这狐狸脸颊上的肉还挺细嫩。 “啧,你还摸上瘾了!”狐狸一把拍开扫把小妖的粗糙木头手,赶紧自己用手蹭蹭。 江九幺讪讪地收回手,再往自个儿怀里看去,那奶娃娃正睁大眼睛瞅着自己,眸子是海蓝色的,长得也挺机灵可爱,这才破壳出来的身量已有普通人类小孩一二岁的大小。 她再往下一探—— 哟呵,还是个男娃娃。 这要是长大了,光凭这脸蛋他都不用愁吃穿。 不过……不过他背上怎么还有个不太一样的零件? “翅膀?” 妖狐正抹着脸,听到这话便也跟着看了过来,并送给扫把小妖一个鄙视的眼神:“你惊讶什么?这能从蛋里跑出来的,自然是妖怪。” 江九幺看着奶娃娃背后生出的一对翅膀,上面是黑色的羽毛,因为刚出生的缘故,也是湿漉漉未展开的模样。 “你是什么妖怪呀?” 她当然不会得到回答,但忍不住开始追忆起儿时看过的神话电视剧,而里面确实有跟这奶娃娃的形象对得起来的人物。 没错了,他定跟那位大人是一个物种—— “……雷震子?!!” “切!”妖狐闻言后轻蔑地瞥了她一眼。 她同样不客气地回了他一个白眼:“你又干嘛?” “你这小妖就是见识短,什么雷不雷震子的。”妖狐不紧不慢地晃着折扇,伸手敲在了奶娃娃的翅膀上,然后摆出了一副学识广博的欠揍模样,“这秃蛋长了俩黑翅膀,一看便知是鸦天狗……呀!你这秃蛋咬我作甚?!!” 妖狐被那忽然转头的奶娃娃紧咬着手臂不放,用力甩了好几下都没把他弄走,疼得他眼角都飙出了泪花。 江九幺见他再不松口,这狐狸就得被咬没毛了,赶紧扒下了这孩子护在自己身后,省得狐狸急眼了反过来还咬他一口。 妖狐疼得脸都涨红了,他呼呼吹着手上被咬出的红印:“还说不是狗!瞧这尖牙利齿的!” “你这叫指鸟为狗,活该被咬。” “……你这扫把真是蛮不讲理!那你说他是什么妖怪?!” 江九幺憋了半天都没想出还有什么能对得上号的妖怪,脱口而出便是一句:“乌鸦精!!” “………………” 妖狐忽然觉得跟这丑扫把说话真是浪费生命,他打开折扇赶紧给自己扇了扇,真怕再说下自己得气晕过去。 “那你慢慢陪乌鸦精玩儿吧!小生懒得跟你这丑扫把多言!” “不言就不言。” 他气呼呼地转身要离开,但走到洞口又停了下来,然后侧过头轻声问了句:“喂,丑扫把……你该不会要留下这只天狗吧?” “当然了。” 江九幺回得理所当然,她没回头搭理狐狸,而是伸长了两个小短手将这奶娃娃高举了起来,后者在空中兴奋地挥动四肢,对着她咯咯笑了起来。 “再说了,你不觉得扫把星跟乌鸦嘴还挺配的吗?” 第60章 <60 横扫天下(五) 江九幺穿越了那么多回,做过很多次姐姐,但像这样单独照顾个孩子还是第一次,尤其还是这么个妖怪的小孩子。 那天,她把小天狗放进原本是用来煮他的石锅里给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后,又将自己那些顺手捎来的衣物撕扯开来勉强弄成了小孩子可以披挂的尺寸,总不能一直让他光着屁股满山跑。 等全部收拾完,天都已经黑了,她以前一个人倒也无所谓,现在有了个孩子,不得不把这山洞再捯饬得干净温暖些。 她找来木头做成栅栏,又在洞里架起了取暖用的火堆,这才安心地将小天狗抱在了怀里哄着他睡觉。一开始,她还担心自己的木头胳膊会硌人,没想到这奶娃娃闭着眼便自觉缠了上来,四只小胳膊小腿紧紧抱着她。 啊,想起来了,小天使也是背着翅膀降临人间的。 于是乎,江九幺的人生除了修仙得道以外,多了一件更有意义的事,那就是——养……儿子。 果然人生还是要目标才有前进的动力,所以那个时候灯笼鬼才会放言要成为名震整个平安京的大妖怪。 目标越远大,干劲才能越充足。 比如,住在山溪的河童总偷摸摸瞧着同池塘住着的美人鱼小姐姐。 比如,山脚下那尸首分离的小哥总在问她该怎么看上去能正常些。 比如,隔壁家的妖狐只希望找他那所谓的命定之人,说要厮守一生。 “所以,你那劳什子的命定之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江九幺问起妖狐这深刻的问题时正抱着小天狗往他嘴里塞米糊糊,他咬着勺子扒在桌边,一次次扭头拒绝这糊糊烂烂的东西。 “小生的命定之人自然是绝世芳华,世间女子千万,但仅有此人值得小生倾心以待。” 妖狐说这话的时候拿折扇掩着面轻笑,那样子就好像个初尝人间情爱的少年一样,但江九幺很清楚,这货每回上街拐人都是用的这套说辞,那什么命定之人根本是日更的。 她摇了摇头,对着咿咿呀呀的小天狗认真地说道:“看见了,以后长大了可千万别学你这二突子叔叔。” “嘿,说谁叔叔呢!小生最多就是个哥哥!……还有谁是二突子啊?!!!” 江九幺充耳不闻,继续努力掰着小天狗的嘴巴往他嘴里塞食物,并在思考是不是要在里面加些大虫子做下饭菜才比较容易喂养他。 妖狐扶了把额头,长指甲不停戳着桌面:“丑扫把,哪儿有你这么喂小妖怪的?好好的秃蛋早晚被你喂成球。” “可他没吃很多啊?” “你以为所有妖怪都跟你这低级小妖一样吗?” “……也对。” 江九幺叹了口气,愣是将一勺子米糊糊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妖怪跟妖怪之间可是有差距的,至于这差距有多大看他们就行了,就臭狐狸所科普的那样,她是个n级的扫把小妖,小天狗是r级的妖怪,而只有像他这样的sr级妖怪才有威慑众人的实力。 妖狐摇头晃脑地说道:“所以说了,妖怪跟妖怪之间可是有差距的,依我看你这辈子都修不成人形。” “闭嘴吧,臭狐狸。” “就算让你修成人形,你又能怎么样呢?” 江九幺沉默了,她揉着小天狗的脑袋在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大概去找个许仙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许仙又是谁?” “唉,你不懂了吧。”江九幺干咳一声,摆起了两条短腿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传说在千年前啊,有条想要修仙得道的白蛇……” 在之后的一个时辰里,江九幺用着说书先生的架势跟妖狐一阵胡吹地讲述了新白娘子传奇的故事,把妖狐糊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小青是男的?” “是啊,她可是女装大佬。” “……” “所以狐狸你下次把妹的时候注意看仔细了,这阴沟里翻了船滋味可不好受。” “…………” 江九幺说罢后猛灌了一壶茶水,她瞧天色已经不早了,而那臭狐狸还一副听故事没消化的纠结样子,便抱起了早已睡过去的小天狗打道回府。 “多谢款待,臭狐狸。” “……” 眼见着扫把小妖带着天狗走了,妖狐才从刚才的破故事里回过神,他打过一个激灵,晃悠悠起身准备施法收拾桌面,但手中的折扇才刚抬起,他又忽然一愣,后知后觉地朝洞口看了半天。 “说起来,这丑扫把是什么时候带着秃蛋来狐狸洞的?” 他反应过来后,气恼地咋舌一声。 “……小生明天绝对要去挂个牌子!” * 第二天清早,江九幺本想继续带着小天狗去隔壁狐狸家遛弯,却不料在门口就遭遇了困阻,那是一块巨大的木板,硬生生挡住了大半的狐狸洞,上面还拿毛笔写着几个大字—— “扫把与狗不得入内。” 江九幺逐字念了出来,心想着狐狸怎么可以这么幼稚。 “而且都说别指鸟为狗了!” 唉,罢了罢了。 “你二突子叔叔不欢迎咱,咱今天只能去别的地方了。” 江九幺也不在意,低头笑嘻嘻地掐了把小天狗的嫩豆腐脸蛋,他跟听懂了似的晃着脑袋笑了起来。 “什么?你也觉得二突子叔叔大大的坏吗?” 小天狗再次煞有其事地晃了晃脑袋。 “哇!果然没白疼你!” 江九幺用了啾咪了一口他的脸,并决定换个地方去找食物。前两天刚下了一场春雨,她记得半山腰上有一大片的竹林,这会儿该有不少嫩笋冒出来,然后再去扒些菌类,应该能煮上一锅热乎乎的汤。 打定了主意后,江九幺便带着小天狗朝记忆里竹林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一路上还遇到了山林里的不少精怪。 “呀,扫把,又来洗尿布啊。” “没有没有,我就随便走走,走走。” “哟呵,扫把,几天不见,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好说好说,都是老天照拂。” “喂,扫把,你上次说给我带的针线呢?” “瞧我这破记性!下回我一定带给你!” 瞧瞧她这社交能力,简直山林里新一代的人气王,也就隔壁家的老狐狸一天到晚地嫌弃她。 等江九幺找到竹林的时候,已经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她在半路上便听见悠扬的笛声,而等离得竹林近了,她才发现这是从竹林深处传来的。 那是一首婉转动听的曲子,笛音袅袅,绮叠萦散,飘零流转,那声音仿佛带着无尽的思念,牵动了这竹林里的一枝一叶。 江九幺小心翼翼地走进竹林,她被这笛声深深吸引,不自觉便寻了过去,然后她瞧见了个穿着绿杉的男人,他梳起翠色的长发,轻倚在竹杆上吹奏着一只横笛。 或许是她的出现惊扰了男人,他的笛声很快停止了,目光淡淡地朝她扫了过来。 江九幺知道自己是煞风景了,她在与他对上视线后立刻抱歉地低下了头,但仍旧由衷地发出赞叹。 “抱歉,是我失礼了……但你的笛声非常好听!” 男人并没有因为她的赞赏表现出情绪的起伏,他轻蹙起眉头,长袖一挥便消失在了竹林中,留下一只青色的横笛从半空落到了地上。 生气了啊。 江九幺走过去捡起了横笛,抬头朝不见人影的竹林大喊:“小哥!你笛子丢了!” 但回答她的仅有簌簌飘零落地的竹叶。 她叹了口气,下次遇到那小哥再道歉吧。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江九幺碰了大把的鲜嫩竹笋回了自家的小山洞,她远远地就瞧见了在隔壁狐狸在那边左右踱步。 她奇怪地走了过去:“狐狸,你在干嘛?” 妖狐一惊,回头便瞧见背后扛着个娃手上捧着一把笋的扫把小妖,他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在憋了好一会儿后又咽了回去:“没干嘛,我就饭后消食,随便走走。” “……哦,那你慢慢走。” 妖狐瞧着江九幺从身边走过,他鼻子皱了皱,从她身上闻到了股不一般的味道,急得他上前一步拉住了她。 “丑扫把,你刚去哪儿了?” 江九幺抬了抬手上的一把嫩笋:“很显然,我去竹林了啊……” 妖狐一听,便跳了脚:“好哇,这才一天不见!你就又垂涎起那万年竹精的美色了!” “原来那小哥是竹子精啊。”江九幺了然地点了点头,她在继白娘子、雷震子以后,又开始惦记起了陶醉哥哥,想着竹子精果然都爱吹笛子,完全不考虑这样的联想会暴露作者的年龄。 妖狐见她一副沉醉在回忆里的样子,咬牙切齿地狠狠拍了把她的扫把脑袋:“别想了!在小生的面前不许想其他的男妖精!屋里饭都放凉了!” 江九幺露出一副见鬼的样子看着妖狐:“你丫的是不是有病啊,明明是你一早上挂个牌子说扫把与狗不得入内!” “……你这扫把不一般,因为长得特别丑。” “………………” 江九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准备当做没听见地转身回自己家,却不料被那臭狐狸一把拍下了手里的嫩笋。 “行了,这破竹子有什么好吃的,一点营养都没。” “……” “而且你这扫把柄都是竹子做的,不觉得相煎何太急吗?” “嘿,你这话瞎掰得还挺有道理的,臭狐狸。” “嘁,小生的话句句都是道理。”狐妖洋洋自得地抬起了下巴,但下一秒又被江九幺手边的小奶狗呸了一脸,他整张脸都扭曲到变形,捏着折扇的手咔咔作响,“这小子又啐我——!!!!!” “好了好了,咱上屋里吃饭,不是都要凉了吗?” 江九幺安抚地拍了拍妖狐的爪子,然后抱着仍在朝他做鬼脸的小天狗一起进了狐狸洞。 先前的那块木板早已不知去向。 “对了,后来那白娘子跟小青去西湖寻找人了没?” “……你这臭狐狸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 这天深夜,江九幺在离开狐狸洞伺候好小天狗入睡之后,发现自己睡意全无,便在山林间瞎溜达了起来。 走着走着,她摸出了腰间的横笛,那是万年竹落在竹林里的,她拾了回来,想着下回再遇到他就还回去。 笛子? 嗯,笛子。 她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自己以前摸过这乐器,或许正如臭狐狸说的,她的扫把柄是拿竹子做的,怕是跟这万年竹有着一表三千里的亲缘关系,所以才会对他的横笛那么亲切。 江九幺举起了横笛递到嘴边,熟稔的动作就好像曾这么做过无数次一般。 她轻轻地往里面吹了口气,但在人家手里能吹奏绕梁三日的乐器,在她这儿却发出了一阵刺耳的调子。 “哎唷我去……” 江九幺赶紧停下了吹起,她揉了揉耳朵,深觉自己不是这块料。 她准备回去睡了,却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臭狐狸身上的那种甜腻花香,而是那种古朴香料点燃后的袅袅清香。 几片翠绿的树叶从枝丫上飘落,风一吹便在空中旋舞起来,而她面前的小路尽头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远远看去是个绮丽的女子,她身着繁琐复杂花纹惊艳的一袭华服,长长的裙摆拖沓在地上拨弄着青草落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江九幺愣在了当下,在这荒山野林的出现这身打扮的女人还真是挺奇怪的,怪不得当初那臭狐狸会跟自己搭讪了。 她本想撒腿赶紧溜的,却不想根本挪不动步子,等回过神时,方才还很远的女子已在她面前停下。 那是个绝美的女人,肤若凝脂,一貌倾城,顾盼间光辉熠熠,撩人心怀,只是脸上的神态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看着她的目光亦有无限感怀。 “你的笛声很好听。” “…………………” 完了,这好好一美人,耳朵却是聋的。 第61章 <61 横扫天下(六) 夜深露重,晚风徐徐,稀薄的月光轻洒在竹林绿海。 倚在竹下的绿杉男子吹罢一曲,垂下眸子轻叹一声,然后朝正趴在不远处露出半个脑袋还自以为装得很好的小妖看了过去。 这几个月来她时不时就会来他的竹林,前几回说是来还他落下的横笛,他不喜使用沾染上他人气息的东西,便随口说了将这横笛赠予她。 自那日起,这小妖便成了竹林的常客,平日里话语不多,多数时候仅仅是躲在一边听他吹奏,还会摸出那只横笛学他的指法技巧,却从未吹出笛声,想来是怕惊扰到他。 那俗物所化的小妖远比他以为的要良善许多,所以时间久了,他也习惯了她的存在。 “今日就到这儿吧。” 万年竹收回打量那小妖的目光,手腕一转便将笛子收到怀里,他没有多做停留的打算,言罢便要离开。 “柱子哥,晚安啊!” 江九幺探出整个脑袋朝绿杉男子挥了挥手,然后又默默蹲了回去,她上辈子学了那多年的钢琴课,基本功还算扎实,所以一遍下来已经将刚才万年竹吹奏的曲子记了个大概。自从那日的竹林一遇之后,她便对这项高雅的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那晚还得到了一偶然路过的美人姐姐一番夸赞,她更是跟打了鸡血一样的激动。 ——“下回还能吹给我听吗?” 当然,必须,肯定——没问题! 江九幺从来不会拒绝美丽的人事物,她满心欢喜地答应,并再次感慨这美人的耳朵真心不怎么好使。但换个角度来说,美人姐姐或许是用心聆听到了她那刺耳的笛音里的真善美。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江九幺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抬手将万年竹送给她的横笛递到了嘴边,她回忆着刚才的曲调,将口中的气流压低送入吹口,笛声便又在这竹林间响了起来。 都说千日管子百日笙,笛子吹响一五更,这笛子的发音确实比较容易,但笛音长短、高低、强弱及音色等需要完全契合曲子,这就是一件难事了,稍不留神便会气岔了,那后面的调子也就跟着乱了。 “口风放缓些,不必那么急。” 男子清冷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江九幺一愣,笛声跟着停了,她抬起头,迎着月色朦胧看到了本应离开的绿杉男子站在自己面前。 这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开口指点她。 “嗯,多谢。” 她愣愣地低头致谢。 万年竹轻点头算作回应,他隐约听到了有人踏进竹林的声音,便对身边的扫把小妖说道:“接你的人来了。” 江九幺一愣,她顺着绿杉男子所指方向回头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踏着竹叶而来的小小身影。 “阿星,该回家了。” 来接江九幺的是个穿着黄色直垂、背后有一对黑羽翅膀的男孩,他已有五岁孩童的身量,长得玲珑可爱,面上却带了三分小大人似的肃然,那奶声奶气的本音也透着点儿正气。 而能叫她阿星的也只有他一个人,亏得他能从扫把星这个名字里挑出了还算好听的称呼,不像那些一点都不坚持审美的山精妖怪,天天一口一个扫把的叫她。 “呀,这么快就到点了?” 他轻蹙起眉:“你再不回去,那臭狐狸得把洞弄塌了。” 江九幺嘴角一抽,背脊跟着嗖嗖发凉,赶紧要跟万年竹道别离开,但回了头仅瞧见他一摆而过的衣袖,转瞬便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啧,今天的柱子大哥依旧是这么潇洒。 “行了,狗子!咱回去吧!” “……” 没错,这个五岁的娃娃就是当初江九幺捡回来的那颗蛋孵化而出的小天狗。 短短的几个月,她终于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什么叫做妖怪与妖怪之间的差距。 同样的这么点时间,臭狐狸没有把到新妹子,江九幺也没有成功修炼出屁股和腰,除了那几根高粱穗更加枯黄以外,她没有一点长进,反观这小天狗,这就跟吃了发酵粉似的,个子蹭蹭得长,心智也没有落下,还是以可怕的二倍速。 江九幺不止一次问臭狐狸如何缩短这赤、裸裸的差距,结果那臭狐狸也是张大嘴巴好半天不能言语,最后只是干干地扇扇风,说什么后生可畏的屁话。 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几年,他大概都能长得比她高大了。 “阿星,你怎么了?”小天狗牵着江九幺的手朝她看了过去。 “没事,就是忽然觉得有些感怀。” 江九幺笑了笑,她看着仰起头看向自己的孩子,蓝色的眸子在夜幕里衬得跟蓝宝石一般耀眼。 她又抬头望着满天星河,深深吸了口气,心情都变得无比舒畅。 “狗子你看!星星好大颗!” “……嗯。”小天狗抬头望着天空,又侧目瞧着江九幺欣喜的样子,那星河如同碎银落到她的眼里,“阿星你若是喜欢,待我展翅高飞一日,定带你上天摘回来。” 江九幺一听这话乐得喜笑颜开,其实他根本不用摘星星送她,她自己不就是扫把星本人嘛。 但她也不好拂了这小奶狗的面子,便笑着应允道:“好呀,等狗子你会飞了,记得第一个送我上天!”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忙改口道:“不不,还是先送你二突子叔叔上天凉快凉快吧,省得他总唧唧歪歪的。” 小天狗想到了出门前看的妖狐,然后赞同地点了点头:“嗯,确实。” 江九幺抱着身子打过一个寒颤,那臭狐狸一个人在家一准在不停叨叨她,真是想想都觉得麻烦。 “走了走了,赶紧回家。” * 事实证明,江九幺想得一点儿都没错,她跟狗子才到家就看到了狐狸洞里一阵飞沙走石,而罪魁祸首却跟没事人似的坐在碎裂成两半的石桌边上饮茶。 她嘴角一抽,走上前打了招呼:“臭狐狸,晚上好呀……那个,我回来了。” 妖狐面色不改地轻抿了口茶,话语里透着淡漠:“还知道回来啊。” 她干干地回了个笑脸,总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狐狸精,而是个设了门禁的更年期老娘:“哪儿的话,我不回来也没别的地方去呀。” “哼!”他忽然冷哼了一声,将茶杯怕碎在了石桌上,“你也知道!” 小天狗见状,习以为常地煽动了身后的翅膀吹开了迎面而来的茶杯碎渣,不让它溅到他跟江九幺身上。 江九幺偷摸着挠了挠耳朵,她知道这是要开始了。 “你看看你,这一天天的,屋子也不收,衣服也不洗,篱笆坏了一个月都没有修!”妖狐气恼地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数落着江九幺的不是,隔着面具都能感觉到他额角的青筋在不停蹦跶,“成天就知道出去找那竹子精七搞八搞!家里放着那么大的秃蛋也不管!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我可没要你管。”妖狐嘴中的“秃蛋”出声表明立场。 “闭嘴!” “秃蛋”无所谓地耸耸肩,并单手托举起个没有受到波及的石凳坐到稍远些的地方。 妖狐被这么一打岔也说不动了,词穷之余便将手中折扇啪一声拍到了石桌上,粗喘着气似乎在平复内心的情绪。 江九幺苦恼地抓了抓扫把脑袋,这不是臭狐狸第一次对发脾气,但绝对是最无理取闹的一次。这泼妇加怨妇的姿态愣是将她数落的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这臭狐狸此时气呼呼地坐在石凳上,虽然转身扭头一副不想听任何解释的样子,但这屁股底下那摇来晃去的大尾巴怎么看都写着两个字—— “哄我!” 唉,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啊?! “妈……” “你叫我什么?!” “不是……我就一时口快。”江九幺赶紧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然后伸脚朝他那儿试探地挪了一步,“狐狸哥哥,你不一直嫌我手笨,说这种事儿你一个小法术就能搞定。” “小法术怎么了?!小法术就能面面俱到吗?!小法术就不耗费鬼火了吗?!小法术就能掩盖你好吃懒做的本性了吗?!” 妖狐的小法术三连把江九幺怼得一脸懵逼,这家伙什么时候口才这么好了? “我……” “你什么你?你根本就是喜新厌旧!朝三暮四!见异思迁!” “……你真的不是在吸引我的注意吗?” “我没有!” “好好好,你没有。” 妖狐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好像重点走偏了,他怔怔地瞧着面前那木头脸,猛吸了口气往后退了半步。 “咳,再说了,你这丑扫把学人家吹什么破笛子,附庸哪门子的风雅。”妖狐的情绪平复了些,抬手揪着扫把脑袋的毛来回扯,“再说了,你要是真想学音律,你问小生不就行了,小生抚琴可绕梁三日。” 她赶紧鼓掌:“是是是,狐狸哥哥一级棒,狐狸哥哥音乐家。” “嗯,算你还有点儿审美坚持。”这话妖狐很受用,就连表情都舒缓了下来,但斜眼瞟到了躲远了的小天狗,嘴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叨叨,“还有你个秃蛋也是!” 小天狗捧了杯热茶递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呼呼吹着,他不是很想掺和家里两个大人的日常拌嘴,但话落到了他的头上,他也不能就这么受着。 “关我什么事?” “平时见你天天粘着丑扫把,关键时刻就知道窝在家里睡,回头让你们一起去住竹子窟就知道我这儿的好了!” “反正我住哪儿都一样,阿星高兴就好。” “你你你……” 江九幺见他俩一副斗鸡的样子,赶紧上去做了和事佬,一边拍拍小天狗的屁股让他赶紧回去:“乖,回家睡觉,不然影响发育。” “那你回头别嫌我长得快。” “嘿,你这小子……” 小天狗从石凳上跳了下来,双脚落地后抖了抖翅膀便朝自己的山洞走了回去。 见送走了小的,她又立刻回头去哄大的:“行了,我知道了,明天我就把屋里收拾收拾,衣服咱就不洗了,狐狸哥哥讲究人必须穿新衣裳,外头的篱笆一会儿就去补。” 妖狐晃了晃扇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这还差不多。” 他这么说着便伸了个懒腰,顺手再一挥便将刚才砸烂的石桌茶杯恢复成了原样,再道了个晚安说要进屋睡了。 江九幺站在原地看着他就这么晃动着大尾巴离开了,一屋子的富丽堂皇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这货绝壁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吧! * 江九幺是个守信之人。 虽然对妖狐这瘪犊子有十万分的不满,但为了今后还能继续的稳当日子和她实在不想再去听他咆哮的小小目标,她还是依言到狐狸洞外头去修篱笆。 说是修篱笆,其实也就是裁块木板缝缝补补。 但这天她实在太累了,刚才又哄了臭狐狸老半天,所以这篱笆才修到一半,她就抱着榔头睡了过去,又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这次应该是个美梦。 她梦见自己穿着雪白的衣裳坐在一间古朴富贵的建筑底下,四周没有人,视野范围里仅有远处的一棵梨树飘着白色的花瓣。 她从怀里掏出一只横笛递到嘴边,口风平稳,指法灵巧,一首优美的曲子倾泻而出。 也不知何时,她的身边多了个身影,对方嘴角带笑,始终温柔地看着她,待到一曲终了,便凑到她耳侧轻启唇瓣悄声告诉她—— “你的笛声很好听。” “嘿嘿嘿……哪儿有哪儿有,都是柱子哥教得好。” 她在睡梦中发出憨傻的笑声,然后不自觉收紧了正抱着自己的那人,脑袋跟着在他怀里钻了钻。 等等……谁抱着她啊? 江九幺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意识的回归让她确定自己是真的被人抱着,可这年头谁又会去占她这个丑扫把的便宜? 带着这巨大的问号,她悠悠然然睁开了眼睛,然后便瞧见了妖狐那张从舍不得离身的破面具正离自己分外得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鼻息间的热气。 “狐狸?” “嗯。” 江九幺想起来自己这是篱笆修到一半睡过去了,赶紧跟他开口解释道:“我篱笆没修完,我还是回去修完再睡吧。” 妖狐低头朝她看去,嘴角微扬泛起淡淡的笑意:“无妨,你累了,明日再修便可。” “哇,臭狐狸,你这是吃错什么药了?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不好吗?” 江九幺连连点头:“好好好,平时就该少动肝火,不然你鱼眼纹一定会加重,到时候又嗷嗷直叫。” 妖狐轻笑出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知道了,你继续睡吧,天还没亮呢。” 江九幺疲惫地笑了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慢合上了眼睛:“嗯嗯,那晚安了,臭狐狸。” “嗯,晚安。” …… 后半夜她睡得安稳,却再也没有做梦了。 第62章 <62 横扫天下(七) 等江九幺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的事了,他们这儿除了小天狗天天按时早起,其实个个都要睡到日上三竿。 所以臭狐狸突破天际的吼叫声也是在她睡醒了之后才想起的。 “呀!丑扫把你个屁、眼子!说好修篱笆的呢!” 这么一吼把江九幺整个人都吼精神了,她哈欠才打了一半,就看到妖狐气势汹汹地来找她讨个说法,那说话的样子简直跟个喷水壶似的。 江九幺莫名其妙地看着妖狐:“不是你叫我累了就睡,今天修也可以的吗?!” “呸!小生昨个儿早早就睡了!” 她嘴角一抽,也不想跟他多争执,赶紧摆摆手说道:“行了,我这就去修篱笆,今天就算您老给我唱小曲哄我睡我都不睡了。” “你想得美!” “……你说话老带这么多感叹号不累的吗?” “我乐意!” “……” 她没了话,千金难买爷乐意,这话确实不假。 不过说实在的,这臭狐狸作起来还真是没天没地的,闹腾起来比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还厉害,这两天吼得她耳朵都快聋了。 嗯,她得赶紧在他新脾气冒上来之前带上工具出去修篱笆,省得一会儿又得嫌她手脚慢。 但走没两步,江九幺就感觉到臭狐狸那炙热的目光仍旧死死地黏在她身上,她便猛地收住了脚步,抡起榔头回头想跟他做个保证,在没有干完活之前是绝对不会再去竹林的。 可没想这一回头太过突然,妖狐要一直跟在她身后,如此一来两张脸便刚好贴到了一块儿。 这场面有些尴尬,两人都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妖狐对她的深情告白和那下差点就亲上的脸颊。 江九幺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满脑袋的高粱穗会不会又戳疼了他那张细皮嫩肉的脸,便抬手想捞起那几根翘起的刘海,但对面那人却跟见鬼似的忽然紧张,往后狂退数步,刚才那叉着腰做水壶状的气势也没了踪影,而更怕的是他的脸看上去还红彤彤的。 她撇撇嘴,也忍不住露出了见鬼似的表情:“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妖狐立刻捂住下半张脸,咋咋呼呼又结结巴巴地回道:“胡说!我戴了那么大个面具……哪儿会被你看见脸红?!” 江九幺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就扯住了他外露的狐狸耳朵,白里透着粉还挺可爱:“拜托,你都红到耳朵上了好不好?” “……” 江九幺见他忽然别扭起来的样子,耳边立刻响起了赵忠祥那宽厚低沉的声音:“难道是春天到了?狐狸发情了?” 狐狸听了立刻炸了毛,伸了个手指“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完整句话。 “也不对,你这只狐狸明明天天都发情。”她联想到了他从早到晚喊着小姐姐的模样,可真是日日夜夜都在骚动,停都停不下来。 不过这回狐狸的“你你你”终于有了下文,他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然后抬手指向仍一脸淡定的木头脸说道:“你怎么这么粗俗?!” “哈?” 没等江九幺缕清出这到底怎么回事,那臭狐狸便朝地上狠狠跺了一脚,挥袖离开了。可远了远了,还能听到他嘴里大声嚷嚷着要去找他的命定之人。 江九幺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要是换作以前她还是个大美人的时候,她大概还能自我感觉良好地觉得自己定是又调戏了人家良家少年。 可她现在就是个扫把脸,那一天天喊着她“丑扫把”的臭狐狸真要因为她羞红了脸——用他的话来讲,就是太对不住他的审美坚持了。 “啧,狐狸真是麻烦。” 她蹭了蹭鼻尖,朝一直站在洞口外的小天狗做了总结发言,虽然后者此刻正在专心致志地跟停留在他翅膀上的蝴蝶进行谜之对视,看起来不是很有工夫安慰她的样子。 “回头去金鱼佬那儿开两帖治更年期的药吧。” 江九幺自我肯定般地点了点头,揉了把小天狗的脑袋后抡着锤子去修篱笆了。 * 因为要顾及作天作地的妖狐情绪,那天之后江九幺便没再去竹林听柱子哥吹小曲。又为了缓和两人的关系,她一连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把狐狸洞从里到外地打扫得干干净净,每一个缝隙、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愣是把这个石窟为底的屋子扫出了宝石般的光芒。 妖狐找了好些天的命定中人,等遛弯回来看到自己的狐狸洞时都惊呆了,那傻了吧唧的表情让江九幺骄傲极了,她扬起下巴求夸奖。 结果那臭狐狸蹬个二郎腿憋了好半天,憋到最后也只来了句—— “嗯,真不愧是个扫把。” 瞧这夸的……差点没把她夸得厥过去。 不过妖狐说的也没错,扫把会打扫屋子这种事听起来真是天经地义。 可这一通乱扫下来,她不是只赢得了扫把该有的勤劳质朴,同时也挖掘出了自己的潜在能力。 江九幺在打扫的过程中发现自己的慢慢变得力大如牛,本是轻轻一扫吹进满地尘埃,如今却是嘭得一声能砸烂一整面墙——对,狐狸洞里有一面墙其实是她新砌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修炼或许大有所成,距离有屁股有腰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狐狸知道后煞有其事地点评了一二,夸赞她终于成一把丑扫把进化成了力气还挺大的丑扫把。 几天不见,他这狐狸嘴巴依旧那么讨人厌。 “我说,你就不能把那些骗小姑娘的本事分一点儿到我身上吗?” “不能。” 江九幺眼角一跳,一招蓄力一击就朝臭狐狸招呼了过去,他一没留神就被拍到了那面新砌好的墙上,没来得及嗷一声便成了副美丽的壁画。 “丑扫把你干嘛!谋杀吗?!……等等,这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把我家墙砸了!” 江九幺掏了掏耳朵,将臭狐狸的话能丢多远就丢多远,她决定去趟竹林,这种时候只有柱子哥优美的笛声才能治愈她的心灵。 “喂!丑扫把你干嘛去?!……你该不是又要去见那竹子精了吧!” 江九幺没管妖狐在墙上的嗷嗷直叫,她朝他做了个鬼脸便握着横笛一路小跑去了竹林。而那望不到边际的竹海还如她记忆里的一样,但熟悉的笛声却没有响起。 她踩在满地的竹叶上,望着空落落的竹林,怎么也寻不到那绿杉男子的身影。 “奇怪。” 江九幺喃喃自语了一句,往常这个时间万年竹一定会在竹林里吹笛子,今天竟没有出现。 或许被其他事耽搁了吧,就好像她要去修篱笆一样。 她这么想着便要转身离开,却发现地上飘落着几缕雪白晶莹的毛发,那似乎是—— “……狐狸?” 江九幺简单粗暴地以为是炸毛狐狸来竹林寻事了,而万年竹向来喜静、怕人打扰,便不再此处吹笛了。 她有些惋惜,但只能默然离开了。 回到狐狸洞的时候,妖狐刚借着小天狗两翅膀煽动起来的风力从墙壁上把自己抠出来,他本来气恼的情绪在看到颓败回来的扫把小妖后便抛到了脑后。 “丑扫把,你怎么了?” 江九幺抬眼细细打量着他,试探着问道:“狐狸,你该不会之前是去找万年竹了吧?” 妖狐听到这话冷哼一声:“能让小生亲自寻找的只可能是小姐姐,才没有工夫去搭理那块烂木头。” “好吧。” 江九幺知道狐狸不会骗她,而且依照他的性子,也确实不会闲得蛋疼的去找万年竹麻烦。 看来,万年竹真的只是刚好不在而已。 可之后的第二、第三、第四天,江九幺都没能在竹林等到万年竹出现,这山峦千千万万,亦有竹林连绵千里,怕是那万年竹有了新的去处。 她有些难过,望着手中万年竹所赠的横笛感慨万千,其实由始至终都是她自己偷摸着过去听人吹曲,人家本就没义务在原地等着她。 妖狐见她这几日都不声不响地看着那破笛子发愣,那复杂气恼的情绪也慢慢淡了不见了,就连他都弄不清楚自己的情绪干嘛总要被这木头脸牵着跑。 “有这时间发愣,你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练习法术。” 妖狐这话对江九幺很受用,她将横笛收了回去,决定把对音律的无限激情投入到修炼上去,她可是要炼出屁股和腰的扫把,可不能让副业误了正事。 于是乎,在妖狐的带领下,江九幺带着小天狗开始了新一轮的修炼,而在这漫长的过程中,她终于学有所成! 【蓄力一击】 “喝哈.....!” 【帚神跳起来用力击打1名敌人,造成目标攻击100%的伤害。】 【敌方生命值-1】 嗯,这个确实有点弱,不过她还有个大招—— 【大扫除】 “打扫得干干净净才行!” 【帚神一边清扫地面一边攻击敌方全体,造成攻击109%的伤害。】 【敌方生命值-1.5】 江九幺:“……………” ……没事,这才刚开始嘛! 她这么对自己说着,然后转头看向实质是在陪练的狗子,大家只用一起努力,就能共同进步! 【风袭】 “风啊,听吾之命!” 【小天狗聚风形成旋转风刃袭向1名敌人,造成攻击100%的伤害。】 【敌方生命值-999】 江九幺:“………………………………” 【钢铁之羽】 “见吾此羽者,死!” 【小天狗在自身回合中,雄姿英发,攻击力提升5%和暴击伤害提升5%。在自身回合外,大天狗环绕一层风暴之羽,可抵消1次冰冻、眩晕、睡眠、变形、沉默、嘲讽·、混乱、牢笼束缚等的技能和御魂效果。】 【敌方生命值-999、-999、-999、-999……】 江九幺念完狗子那比她多了好些个字的发动效果后终于止不住地狂抽起嘴角—— 是的,这游戏她没法玩儿了!!! 夕阳西下,暮色昏暗。 江九幺捧着张木头脸长长叹了口气。 算了,她认命吧,丑小鸭能变白天鹅说到底都是因为他本来就是白天鹅,她个破扫把大概努力一辈子也只能当个保洁员跟值日生了。 或许是江九幺向来表现得天塌下来当棉被盖,所以一旦表现得死气沉沉就特别显得丧气,仿佛能具现化出黑色的烟气缠绕周身。 “阿星,没事的。” “丑扫把,没事的。” 天狗跟妖狐同时开口又同时愣住,他们转头看向对方,这才发现在安慰人的时候,他们的词汇量是一致的少。 江九幺摆了摆手,她知道他们是好意,但现实教做人的感觉真的挺残酷。 妖怪与妖怪之间是有距离的。 时间越久,她对这句话的理解就越深刻。 “行了,我去找静静,你们随意。” 江九幺这么说着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拍了拍屁股决心去遛弯散散心,并警告了后面两个一副要尾行的朋友别跟过来,因为她受挫的模样真没什么好看的。 那天傍晚,江九幺在山林里瞎晃悠了很久,那满满的丧气一路跟随,惹得附近的山妖精怪都没有靠近去打招呼。 她走哇走,走哇走,而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竹林。 唉,她都忘了,柱子哥早就跑路了,任她再怎么心烦意乱也没有一曲笛声解忧了。 她摇了摇头,收回了已踏入竹林的一脚,正要转身离开,却不想身后的竹林深处忽然传来了笛子的曲调。 嘿,柱子哥回来了! 她一喜,立刻转身朝竹林里跑了过去,而在这错落横生的竹海里,她一眼便瞧见了那个熟悉的绿杉男子。 “柱子哥!柱子哥!” 江九幺兴奋地朝他用力挥了挥手。 那绿杉男子听到动静后动作一滞,悠扬的笛声也随即停了下来,一时间空气中仅留下风吹竹林的沙沙声。 江九幺立刻捂住了嘴巴,她见到万年竹太过激动,一下子忘了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打扰到他吹奏。 她原以为自己会像过去那样接到一个冰冷冷的扫视,却不想那绿杉男子在看到她后只是轻浅的一笑。 “你来了。” “…………” 江九幺一怔,然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向她招了招手:“过来吧。” 江九幺朝万年竹走了过去,他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见她走进了便又轻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 她有些受宠若惊,原以为是会收到逐客令的,没想这次柱子哥竟然会这么热情好客,莫不是太久没见,少了她的骚扰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错了,柱子哥就是柱子哥,等她真的坐到边上,他反而没再说话了,一时间伴着两人的除了竹林声响便是月色朦胧。 不过说真的,在这地方确实能让人变得平静,而就在她快在这份平静中睡过去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万年竹忽然开口了。 “你今天不高兴吗?” “……嗯。” 原来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 但柱子哥不问还好,一问她就忍不住说了,而这一说就收不住口了,她一口气把所有的苦水都对他吐了个干净。 “总之,我看这回是甩不掉这扫把脸了,屁股和腰更是遥遥不可及。” “不过是一具皮相,你有何须介怀?” “可世人不总为皮相所惑?” “这话倒是不错。” 万年竹闻言笑了起来,轻浅散淡的模样像是早看透了三千世界,他掩下眸子看向坐在身边晃着两条小短腿的扫把小妖,又抬手用横笛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 “可我偏偏与世人不同。” 江九幺愣了下,她转头迎向万年竹的目光,他眉角眉梢满是柔情,那总清冷淡漠的神情姿态全然换了种气质,多了三分慵懒媚态。 “……狐狸?” “嗯?” 江九幺摇摇头回了神,她抱歉地朝他笑笑:“不好意思,我忽然想起了家里那只臭狐狸,想说他要是有你一半发现美的水平,我也能少受会儿气。” “那是因为他笨。”万年竹嘴角笑意的未变,他收回手又对江九幺说道,“这样吧,我教你吹一首曲子,权当散心如何?” 江九幺眼睛一亮:“教我?可以吗?” “嗯,其实这也是一个故人教我的。” 万年竹说这话时仍在笑着,但眼里却多了些许悲切感伤,就连看着她的目光都变得悠远了起来。 “所以,你愿意学吗?” 万年竹亲自教学,她当然不能错过,立刻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 那一夜,细雨随风飘摇。 竹林山海间,绿杉男子轻合双眼、唇瓣微张,他不紧不慢吹响手中的碧绿横笛,那婉转悠扬的笛声将蒙蒙烟雨中的暮景渲染得诗意迷茫。 江九幺不知怎么的,不自觉想起了那个飘着梨花瓣儿的梦。 嗯,这曲调她确实不是第一次听到…… 第63章 <63 横扫天下(八) 柱子哥果然是人民的柱子哥,再苦恼的事儿只要跟他扯上几回也就那样了,反正日子总得过下去,无论她有没有屁股和腰,无论她有没有找到自己的许仙。 柱子哥那天性情大变后,不但热情地招呼她来坐、教她吹笛子,还在临别之际跟她说可以随时来竹林找他。 江九幺听了之后挺高兴的,以为自己是凭着坚韧不拔的人格魅力攻略了这万年木头脸,连蹦带跳地挥着手说拜拜。 她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踩着满地的枯败竹叶走到了竹林口,却在要一脚离开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远远地朝竹林里看了一眼,要是换做往常,这个时候的万年竹早已一挥衣袖消失不见,但这一回,那抹绿色的没有离开,他始终都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她,就好像他已经在那里很久了一样。 虽然没有办法说出个所以然,但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江九幺甩了甩脑袋试图清空里面多余的想法,或许等她的艺术水平到达一定水平就可以理解柱子哥了。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柱子哥的开导,江九幺的情绪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用妖狐的话来讲,她正常了才是真的不正常。 啧,这臭狐狸果然及不上柱子哥的万分之一! 在坚定了这样的信念后,江九幺便跟那时应允万年竹的那样,往竹林里跑的次数慢慢多了一些。但她也没忘了在家里劳作和修炼,还有那个时不时得安抚下的臭狐狸和成长期的小天狗,而从时间的配比上来讲,她去竹林报道的感觉更像从前周末报兴趣班学乐器一样。 妖狐嘴上虽然没一句好听的话,但他见江九幺没了那日的丧气,打心底其实是松了口气的。所以她是怎么做到出去遛个弯就好转了的呢?妖狐很快就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他发现自家那丑扫把又开始偷摸着练习吹笛子,他就知道一定是那万年竹子精又死回来了。 他好不容易平复的怒火再次从脚底板烧到头发梢,但没来得及爆炸就被一直在边上看他藏书的小天狗用一句话浇灭了—— “你又何须那么在意那竹妖?”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竟把那自诩聪明过人的他问得哑口无言。 妖狐的目光开始闪烁,无意识地打开了折扇呼啦啦给自己扇着风,他与那竹妖为邻已有百年,确实从未有过交集。 所以,能让他这么心烦的只能是…… “只能是啥?” “只能是……” 妖狐下意识要接了话,但抬头便对上了一对黄豆大的眼珠子,可不就是那惹人心烦的丑扫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他那么近了。 他就这么傻愣在原地好半天,直到江九幺伸出个断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才回过神:“……你干嘛?” “我问你干嘛才对吧。”江九幺给了他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后继续说道,“莫名其妙盯着我发愣。” “………………” “嘿,我知道了,一定是我最近勤加修炼,文化素养也有所提高。”江九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笑嘻嘻地朝他挤眉弄眼起来,“是不是觉得我变漂亮了?气质也变好了?” “…………………………” 妖狐没有接话,连表情都没有变,要是换做平时她说这些话,他早就抛出一大堆连讽带刺的话将她嘲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江九幺收回了嬉皮笑脸,有些担忧地问道:“狐狸,你怎么了?” “我没事。”他声线清冷,平时总懒散扬着的嘴角平直成线,拇指和食指一动便将折扇收了回去,在沉默地看了她良久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狐狸洞。 这……没事才有鬼吧? 江九幺看着妖狐渐远了的背影,她朝正将书籍翻到下一页的小天狗那儿凑了过去,拿胳膊肘捅了捅他问道:“你二突子叔叔又怎么了?” “不知道,发病了吧。” 江九幺有些纠结地拧起眉毛:“可看着跟之前的症状不大一样啊。” 小天狗的视线终于舍得从书上挪到了洞外那走远了的狐狸身上,他小大人样地摇了摇头又讲目光收了回来。 “那就是病情加重了。” “啧,有道理。” 江九幺想起了上回从金鱼佬那里拿回来的药,干脆一会儿煮饭的时候一块儿煎了,以防臭狐狸不知道哪天就忽然病入膏肓了。 “说起来,狗子你在看什么书?这么入迷。”江九幺要走了又一脚晃了回来,从刚才开始她就注意到小天狗从头至尾都捧着那书没有撒手。 “喏。”他面色淡然地将书封折了回来,让她看个清楚。 “……这不是臭狐狸那些个情爱绘本吗?”江九幺嘴角一抽,她可记得臭狐狸把这些书都当宝贝似的供着,连她打扫的时候都不让多碰,“而且你这么小的年纪看这些干嘛!拿来!没收!” “拿去吧。”小天狗无所谓地把绘本放到了江九幺手上,然后窝到狐狸的卧榻上晃荡起两只小短腿,“反正看了也没见到有什么长进。” “………………” 江九幺想起了那臭狐狸隔三差五出去找小姐姐的事,确实从没见到他领回来过,这狗子说话真是越来越有大智慧了。 嗯,不错,这智商随她。 那天晚上,江九幺在狐狸洞外一边蹲守着咕咕煎药的砂锅,一边翻阅臭狐狸珍藏的情爱绘本打发时间。 她在里头真看到了不少臭狐狸平时摆在嘴边的话,有些地方还拿毛笔熏上朱砂做了记号,她都能脑补出那家伙卷着书挠头苦背的样子。 嘻嘻嘻,看来臭狐狸为了寻找那命定中人是真费了不少心思。 江九幺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带煽着火苗的手都勤快了些,火苗映得她那木头脸都变得暖洋洋的。 只是那整整一晚,她等的人都没有回来,而那碗她亲手煎了两个时辰的药最后也只能拿去倒了。 是的,臭狐狸失踪了。 要说从前,他不是没有夜不归宿过,但从未一连好几天连个面都没有露,因为这臭屁的家伙绝不能忍连着两天没有入浴更衣。 江九幺跟小天狗去了很多地方找他,但不管是山溪的河童,还是老歪脖子树的呱呱蛙,他们都说没有见过那花心大狐狸。 她上了山,又下了城,最后还跑了趟竹林那儿,但依旧没有瞧见他的身影。倒是柱子哥热情地招呼她来吹笛子,却被她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他很重要吗?” “嗯,或许比我以为的还要重要。” 没了那个一直在耳边瞎吵吵的声音,她意外地非常不习惯,人啊……大概都是那种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的生物。 江九幺觉得自己有毒,不然身边的人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爱玩失踪?先前是柱子哥,现在又是臭狐狸。 万年竹听了却不以为意,他说等时机到了,他们总会回到她身边。 她愣了半天都没有听懂这话,只觉得柱子哥最近说话是越来越玄乎了。 之后又是好几天过去了,臭狐狸仍旧音讯全无。 心如死灰的江九幺躺在干枯的树叶堆里,那干瘪土灰的扫把身体堪称完美地和这些叶子合二为一,她想自己大概已经领悟出了传说中的隐身术。 江九幺认定自己不会被发现,直到身后响起踩着落叶的声响,她朝上斜了斜眼,遮了她脑袋顶上阳光的身影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来人眯了眯眼,声音平淡地问道:“你又在做什么?” 她还能做什么? 江九幺砸吧了下嘴一下:“狗子,我只是在琢磨以后就剩咱孤儿寡母了……” 小天狗蹙起眉头,一张娃娃脸愣是做出了三分老气横秋:“谁是你儿子了?” “啧,我这就是打个比方。” 小天狗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几天江九幺都是为了那说不见就不见了的臭狐狸忧愁,说起来也是他不好,那会儿就不该多嘴,却也没想到他竟可以怀疑人生到这种地步,那么多情爱绘本果然都白看了。 “放心吧,阿星。”他垂下眸子认真地看着江九幺,一字一句地说得清楚,“二突子不在,就换我保护你。” 江九幺一愣,看着这些日子又长高了好些、已经有八、九岁孩童大小的小天狗,她忽然多了点儿子长大了的老母亲心态。 “狗子你……” “其实之前我又学会了一个新的招式。” “……” 江九幺想起了他之前那次说连击就连击的招式展示,一路-999的伤血让她目瞪口呆。 所谓光说不练假把式,为了让江九幺放心,狗子决定演示一把新技能,他很快往后退了两步,并展开了自己的黑色羽翼,而四周的风向立刻随之改变,在他的引导下慢慢形成肉眼可见的小型旋风。 【羽刃暴风】 “将吾这风之力,铭记在心吧!” 【小天狗召唤飓风形成大型羽刃漩涡攻击敌方全体,形成4次连续攻击,每次造成小天狗攻击37%的伤害。】 旁白君在这么大声介绍完毕后,那小型旋风立刻越变越大,原本仅是落叶随他炫舞,但这会儿已经变为大树根都能被刨起的飓风。 既然是连大树都经受不住的风力,那身为扫把本把的江九幺自然也处在了分外被动的尴尬地位。 “卧卧卧卧槽——!!!” 被狗子的飓风刮到天上的江九幺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尖叫声,她本来体重就轻,哪儿经得起这种狂风呼啸,立刻被吹得七荤八素,找不到北了。 小天狗发现力量不受控制时已经晚了,他根本收不回已然成型的飓风,而江九幺就在他的注目下被刮到了天上。 他用力挥动着自己的翅膀试图上天带她下来,但可恼的是他现在根本不会飞。 “阿星!阿星!” 被刮得越来越远的江九幺隐约听到了狗子在底下追着喊她,可她还来不及回应就在这狂风中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刮到哪里去。 得,这下真的要上天做扫把星了。 第64章 <64 横扫天下(九) ……冷。 江九幺意识回归的时候,最先感觉到的就是这个字,冷得她醒头醒脑,冷得她直打哆嗦,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还闻到了一股腐朽潮湿的味道,耳边是风灌进来的呼呼声。 说实话,她这个时候其实特别想闭眼再睡过去,反正睁开眼看到的也不会是什么美妙的世界,但这风呼啦呼啦吹得人实在睡不着。 没了办法,她只好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可她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四周一片乌漆嘛黑的,她试图用手去摸索,然后发现自己是被关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盒子里头,上面还有个盖儿压得严严实实。 嗯,这地方造型这么别致,简直就跟人类永久的归宿一样。 “呵呵。” 江九幺扭曲了半边脸,她不敢再往这木盒子的另一边摸过去,而是肾上腺素狂飙地抬手敲打起上面的木头盖子。 “喂!喂!外头有人吗?!里面还有个活扫把呢!喂!” 但如同她猜想的那样,像这样不愿被外人打扰的永久归宿当然是被钉得死死的,无论她使出怎么样的蛮劲往外推,那该死的木头盖子都纹丝不动。 天知道,狗子的风劲怎么会这么霸道,竟能把她吹到这种地方……难道她是又穿越了? 但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她摸遍了全身,还是那么得没有屁股没有腰,尽显扫把本色。 “所以你们这儿是盛行拿扫把陪葬吗?!这也太寒酸了吧!!” “……吵死了。” 虽然是个不耐烦的男声,还透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但江九幺还是很激动,她的大声呼救终于得到了回应。 可很快的,她自以为得救了的狂喜笑容僵在了嘴角。 因为她发现那个男声并不是来自木头盒子之外,而是真真切切地从木头盒子内部,更准确地说,是从她背后响起的。 江九幺瞬间头皮发麻,冷汗连连,紧接着贞子伽椰子花子各种子个个都以风骚的姿势从她的记忆深处爬出来。 “诈尸啦!!” 她更加用力地拍打起上面的木头盖子,扯着嗓子又是一阵狂吼乱叫。请原谅她的大惊小怪,就算她见识过外星人跟超能力这种事,也不代表她喜欢跟阿飘在这种地方亲密接触。 “啧,这板子不是推开的。” 那男人越发地不耐烦,但为了保护耳朵不会被震聋,只好抬起手抵上了上面的板子,然后清清楚楚地告诉那个在人家家里大呼小叫的家伙。 “这得滑开。” 伴着男人的解释和身体力行,江九幺刚费了半天劲儿都没有拍开的木头盖子“唰”得一声就被朝下打开了,而清冷的月光随之洒进了这四四方方的小小世界。 她嘴角狂抽不已:“……原来是滑盖啊。” 呸,现在可不是纠结滑盖还是翻盖的时候。 “瞧,开了吧?” 江九幺可没工夫回答他,立刻伸手扒着木头盖子奋力爬了出去,可外头的世界并没有让她松下一口气。 这是一块杂草丛生的巨大地皮,放眼望去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小土堆,零零散散地竖着几个木牌,远处的枯树上停着几只乌鸦,三两只野狗正聚在一起撕咬着什么,笼罩在清冷的月色下分外瘆人。 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找其他理由解释刚才的一切了,这个地方确确实实就是一处坟场。 “啪——!!” 一只手忽然用力拍到了那木头盒子上,发出的巨大声响惊动了那几只正享用宵夜的野狗,他们愤怒地转过来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但鼻头一动确认了什么,立刻惊慌地撒腿跑走了。 江九幺抽动嘴角回头看了过去,这回她终于看清了木头盒子的全貌,毫无意外地是一口棺材,上面还被贴满了黄底红字的符咒,摆明了是要封印什么东西,而此刻一只蓝幽幽的手正扒在上面。 好吧,这次貌似是真的见鬼了。 她面无表情地往后狂退两步,正要拔腿就跑,可才回头就被人一把抓住脚踝拖了回去,然后就对上了那个蓝幽幽手臂的主人。 很好,肤色非常统一,这连脸皮都是蓝色的。 江九幺立刻正襟危坐,给对方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鬼大哥,您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啊,是我不懂事,回头多烧点纸钱给您老人家。” “纸钱就不用了啦,下次嗓门轻点儿,太扰民了。” “是是是,鬼大哥说的是。” “别瞎喊,谁是鬼了?” 江九幺一愣,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他不但通体全蓝,双眼还是血红的不带瞳仁,一只短箭正扎在他的额头上,但从神情姿态上来讲,确实不像那些什么子的女鬼。 “那敢问您是……” “老子是僵尸。” “……哦。” 江九幺这下搞明白了,原来这不是日本恐怖片的片场,而是香港僵尸片的,所以林正英先生您在哪里? 后来在僵尸大哥耐着性子的解释下,江九幺终于明白了个大概,虽然个体的进化不大相同,但这位僵尸大哥跟帚神一样,也是一种妖怪,而那口贴满了符咒的棺材其实是他的床。与永眠的意思有点落差,但人家刚才是真的在睡觉。 “嘻嘻。”蓝皮男人蹭了蹭鼻尖,笑嘻嘻地自我介绍道,“他们都叫我跳跳哥哥。” “嗯,确实是生动形象的称呼。” 跳跳哥哥告诉江九幺他是因为跟家人做了某个约定,所以才一早离家踏上征途,但忙忙碌碌了一整天都没有结果。后来实在太累了,他便找了个让自己分外安心的地方把一直背在身上的棺材放下来歇一歇。但没想到,他不过出去溜了一圈,棺材里就多了把扫把,他又太累没发现,便迷迷糊糊地滑上盖子睡觉了。 “说起来,也怪我没有看清,害你陪我睡了半宿。” 江九幺摆摆手:“没事,误会一场。” 跳跳哥哥摸着后脑勺笑了笑:“嗯嗯,那就好。” 这下真相大白,她彻底松了口气,起身拍拍屁股准备跑了,也不知道狗子在家怎么样了。 “跳哥,时间不早了,那我先……” “……咦?” 江九幺被这么“咦”了一声后自然回看了过去,与那个对她“咦”了的蓝皮男人来了个长时间的对视,而在这样的对视中,他的脸颊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指着她的手指更是忽然抖动个不停。 她不解地歪了下头:“咦?” “你你你你你你你是女的?!!!” “……是啊。” 江九幺懵逼地眨了眨眼,虽然很难判定扫把有没有性别这件事,但就她个人的期待而言,她当然是个女的。 跳跳哥哥的眼睛忽然变成了蚊香状,他无措地抱住脑袋有一丝丝崩溃:“也也也也也也也也就是说!我睡了一个女的?!” “……我觉得吧,‘睡’这个字不能这么用。” “还是个扫把?!!!” “…………” 她的头好像有点疼。 之后跳跳哥哥陷入了极度的狂乱中,嘴里一直喋喋不休的说自己不管是生前做人,还是死后做僵尸,都从来没有摸过女孩子的手,更别说这么直奔主题地睡觉了。可他心目中的妻子应该肤白貌美,温柔可人,怎么想也不会是个扫把精。但事到如今,他必须要有男人的担当,并贯彻自己对爱情的信念。 嗯,他一辈子只睡一个人。 “所以!” 跳跳哥哥忽然大喊一声,然后用力掰过江九幺的肩膀看着她,那蓝幽幽的柔情中夹杂了三分纠结,但很快就变为了勇于献身的决绝。 “请嫁给我吧!扫把姑娘!” “………………” 江九幺揉了揉额角,她的头真是越来越疼了。 且不说跳跳哥哥刚才全程的碎碎念都跟她不在似的大声念了出来,他们俩在本章开头的相处氛围怎么看都是僵尸片的绝路求生,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要睡一辈子的关系了。 “抱歉,我只是把扫把。” “没关系,爱情不分物种。” “抱歉,我是意外才落到棺材里的。” “没关系,这才叫命运的安排。” “抱歉,我暂时不打算嫁人。” “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死了,等得起。” “………………” 啧,这家伙的接话方式还真是绝杀。 江九幺烦躁地挠了挠枯黄的头发,她想了想决定使出一招修炼已久的【蓄力一击】,准备把这麻烦的家伙放倒后开溜。 然而残酷的事实是对方在被她扫了一把之后毫无反应,那一下就跟挠痒痒似的,还以为是她在娇羞后作出的反应。 她绝望地拍上了自己的脑门,这看起来笑嘻嘻还有些天然呆的家伙绝对是个数得上号的妖怪。 好吧,她或许可以换个方式。 “跳哥,我觉得凡事都要有先后,你不是还有与家人的约定要去完成吗?儿女间的小情小爱不能成为阻拦你的理由。” 跳跳哥哥一愣,他的表情变得更加柔和,血红的双眸还闪现了水光,如果这个世界有攻略用的计量表,他现在的好感值大概已经从0直接跳上了99。 “没想到扫把姑娘如此深明大义,但这也没关系,因为我跟家人约定的是……”他上前一步紧紧握着她的手,用满怀深情的目光看向她,“帮他们找个嫂子!!!” “……………………” 邪神大人啊,你还是让我快点再死一回吧,这天实在是聊不下去了。 跳跳哥哥完全没有察觉到眼前扫把小妖呈几何倍数的崩溃,相反还挺美滋滋的,他转身将自己的棺材收了起来,然后用铁链捆得严严实实地抡到自己背上。 “走吧,我带你回家看看弟弟跟妹妹。” 江九幺当然疯狂地摇头,可刚要开口拒绝,有个小小的身影忽然从坟场之外的林子里杀了出来,他一边狂奔,一边大喊—— “大哥不好啦!大哥不好啦!” 跳跳哥哥定神一看,竟是自家弟弟来了,赶紧朝他爽朗地挥了挥手:“弟弟!你大哥在这儿呐!好得很!” 江九幺看向了朝这边跑来的少年,真是一看就是一家人,跟他大哥一样全身都蓝幽幽的,但年纪看着要小上好多。 “大哥!”跳跳弟弟扑到了自家哥哥身上,他着急地指向刚跑来的方向,“别贫了!真的不好啦!” “怎么了呀?……你等会儿,我先给你介绍。”跳跳哥哥一把拉过正想趁机开溜的江九幺,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向自己的弟弟露出一口白牙,“这是你嫂子。” “……哈?”跳跳弟弟一愣,看着江九幺的眼神就好像在说“你没病吧”。 “我们都已经睡了!” 跳跳弟弟的表情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惊恐,他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立刻转身跑了回去,并吼出了比刚才更甚的嗓门和气势。 “妹妹不得了啦!妹妹不得了啦!大哥……大哥娶媳妇啦!!!” “妹妹?”跳跳哥哥捕捉到了关键词,立刻三步并两步地拎住弟弟的衣领,脸色变得相当难看,“刚才不好的是妹妹吗?” 跳跳弟弟点点头:“嗯,那边有个野男人跟妹妹搭讪。” “……什么?!!!!!” 跳跳哥哥一下子原地跳起,整张脸已经从蓝变黑,怒火就差从嘴里喷射而出。 “我这就去!!!” 他气势汹汹地要朝弟弟所指的方向杀过去,但两步之后又扭了回来冲到江九幺面前,想要说什么的样子。 “我明白!你去吧!保护妹妹要紧!” 嗯,然后她就可以溜走了。 “不!那是我们的妹妹!我们一起去!” “……哈?!!!” 她来不及反对,就被跳跳哥哥一把抓住了脑袋甩到了身后的棺材上,还拿铁链当保险带牢牢捆在了身上。 “抓牢了!我们走!!” 男人护妹心切,一路狂奔的速度让人怀疑僵尸只会跳着走这种事根本就是胡扯的。所以很快的,江九幺就在他的生死时速下来到了妹妹跟野男人的面前。 “哇,是大哥。” 跳跳妹妹是个穿着粉嫩嫩衣裳的可爱女孩子,有着与两个哥哥一样的蓝色皮肤,她在看到跳跳哥哥从天而降后欢喜地迎了上去。 “妹妹!野男人在哪儿?!” 跳跳妹妹歪了下脑袋,有些不解地回道:“这里没有野男人呀,只有个叔叔……咦?大哥背后是谁?” 刚还凶神恶煞的跳跳哥哥一秒露出了灿烂的笑脸,他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道:“嘻嘻,这是你嫂子。” “哇!嫂子!嫂子!” 可江九幺并没有工夫去应和小姑娘甜甜的叫声。 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又是野男人又是叔叔的蓝衫男人身上,而对方也同样震惊地看着她。 “……………………………” “……………………………” 这种情况,我们一般称之为两脸懵逼。 他们保持着这样的状态看向对方,片刻之后又默默将视线移到各自身边的蓝皮男女身上,他们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这就是你的命定中人?” “这就是你的许仙?” 然后继续……两脸懵逼地看向对方。 第65章 <65 横扫天下(十) 江九幺与妖狐两人尴尬莫名的气氛并没有被跳跳家的兄妹发现,尤其是跳跳哥哥,在隆重介绍完刚认识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媳妇后,他再次露出愤怒的表情牢牢锁定了那个可疑的大尾巴狐狸。 “就是你这只狐狸吧!野男人!” 妖狐回过神,他干咳一声打开折扇摇了摇,故作云淡风轻地说道:“小生可不是什么野男人。” “呵。”江九幺扭头冷哼一声。 妖狐嘴角一抽,但面色不改地继续说道:“小生只是见小姑娘独自一人在这深山老林,实在太过危险……” “呵!!” “……所以想送她回家。” “呵——!!!!!” “………………” 跳跳哥哥扭头朝身后的扫把小妖看去:“媳妇你没事吧?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哼哼。” 江九幺迎向跳跳哥哥的目光笑得灿烂:“没事的,亲爱的,就是刚才喉咙不怎么舒服,想找个毛茸茸又戴面具的家伙啐他一脸。” “呵!!” 跳跳妹妹朝身边的叔叔眨了眨眼睛:“叔叔,你喉咙也不舒服吗?” “是啊,小姑娘,小生想起家里许久没有打扫,积攒的灰尘实在呛人。” “这么久没回家,家里不积灰倒不正常了。”江九幺连头都没有回,仍看向跳跳哥哥笑着说道。 “总好过明明应该在家却大半夜出来跟男人私会的。” “嗯,确实不及那种一把年纪还哄骗小姑娘的混蛋。” 两人明明是一句接一句地互相抬杠,但从头到尾都没有转头看对方,反而情真意切地看着跳跳兄妹二人,后者再迟钝也看出了不对劲儿,所以—— “媳妇,你跟狐狸认识吗?” “叔叔,你跟嫂子认识吗?” “不认识!” “不认识!” 两人再次高同步地开口否定,然后蹭地转头朝狠狠地瞪着对方。 “你干嘛学我?!” “你干嘛学我?!” “……” “……” 跳跳兄妹站在中间看看左再看看右,他们压根没有看明白这是哪出,最后还是脑洞堪比黑洞的跳跳哥哥想出了一套新逻辑。 “我知道了!”他原地跳脚,立刻拆下身后的棺材,朝妖狐摆出套准备进攻的犀利起手式,“你个野男人一定是对我的媳妇一见钟情了!所以才想拼命引起她的注意!我今晚就要薅光你的狐狸毛!” 妖狐:“???” 跳跳哥哥的大招是什么他们当然没有见过,但他忽然就甩着棺材如同舞剑,一套动作耍得行云流水,却把被他亲手拴在棺材上的某个扫把给忘了。 江九幺还没反应过来就又体验了把风中大滚轮的酸爽,再一回头自己已经离那口扒了一路的棺材越来越远了。 “喂!!” 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然后在一阵天旋地转后落到了温暖的怀抱,再一抬头看到的便是妖狐一脸焦急的样子。 “呀!媳妇!”跳跳哥哥一拍脑袋,想起了还在自己背上的媳妇,可刚要跑过去关心她是否安好就被妖狐忽然扫来的风刃逼得退开数丈。 “丑扫把你没事吧?!” 妖狐挥了衣袖收回折扇,虽然刚对个与自己同级的妖怪发动攻击,却连头都没有回,而是担忧地扯了扯她的胳膊跟腿,就怕她个小妖怪被这么一折腾会少了零件。 江九幺愣愣地看着妖狐给她检查这检查那,虽然很想一扫把过去大叫声臭流氓,但她发现自己意外没有那么生气了,包括他之前莫名其妙离家消失的那几天。 “好你个野狐狸!竟然敢暗算老子!” 跳跳哥哥甩着棺材就要杀过来,却在要真的动手时被拦了下来。 “我认识他。” “咦?” 江九幺回头认真地看向瞬间傻眼的跳跳哥哥:“我说,我认识这只臭狐狸。” “……” * 于是在一片其乐融融下,跳跳哥哥带着跳跳妹妹以及速度不及大哥而姗姗来迟的跳跳弟弟,热情洋溢地招待了新媳妇跟大舅子去跳跳家坐坐。 “来呀,大舅子,我们这叫不打不相识!”跳跳哥哥一把挂在了妖狐的肩膀上,他笑得特别快意恩仇,“大舅子,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谁是你大舅子啊?!别叫这么亲热!!”妖狐狠狠拍开那只搭在自己身上蓝幽幽的手臂,额角的青筋更是啪啪蹦跶个没完。 “哎呀,这都是早晚的事,大舅子你习惯就好。” “闭嘴吧!” 江九幺无奈地摊摊手,她走到特别颓败的妖狐身边说道:“看看,这叫什么?本来想喊人家大舅子的,结果被人家先喊上了。” 妖狐嘴角一抽:“………………” 江九幺摇摇头:“这就叫现世报。” 跳跳家离江九幺醒来的那片坟场不远,她已经猜到僵尸三兄妹的宅子应该会比较符合他们的身份,却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得无拘无束。 是的,他们所谓的家就是个草棚子,下雨天怕是都得漏,而里面端正摆着的是三口黑漆漆的棺材,每口棺材前面还放着个牌位跟香炉,几盘子祭拜用的烧肉水果早就已经腐烂了。 “抱歉呐,我们家有些简陋。” “……这已经不是简陋可以形容的了吧。”妖狐持续抽动嘴角,这一天下来都快抽成面瘫了。 跳跳家门口还卧着一条小狗,他在听到动静后立刻跳了起来,朝着来人欢快得汪汪叫起来。 “哇!番茄!好想你呀!” 跳跳妹妹立刻迎了上去,跟小狗戏耍了起来。 很显然,这蓝皮的狗也是僵尸。 “我知道我们的家可能跟别人的不大一样。”跳跳哥哥放柔了目光,他看向正玩闹的妹妹扬起嘴角,“但只要有弟弟妹妹还有番茄在,哪儿都可以是家。” “……” 跳跳哥哥说得深沉,接话方式依旧绝杀,直接把觉悟太低的妖狐说得愧疚到想撞墙。 但眼下这不是关键。 江九幺刚才在去做客的路上已经偷着跟妖狐说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且下意识地省掉了她跟跳跳哥哥要睡一辈子的古怪关系。 妖狐这才从炸毛狐狸变正常了点,摇着扇子说强迫女人的男人最垃圾了。 江九幺听到这话直摇头,这臭狐狸竟然还好意思这么说别人。 “所以丑扫把你真的不想嫁给跳跳哥哥?” “废话,我可没你那么容易对人一见钟情!” “那就好,交给小生吧。” 可直到他们二人被招呼到草棚子外的木凳上坐下,那妖狐都没有露出要跑路的意思,这让江九幺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得七上八下的。 跳跳弟弟是这个家的小大人,比起不靠谱的哥哥和偶尔脱线的妹妹,他打量了一晚上的江九幺和妖狐,最后叹了口气先去准备茶水跟点心了。 跳跳哥哥一直坐在他们边上唠个不停,还把自己的生日忌日一块掏出来,说早逝的父母交代娶媳妇前一定要对对八字合不合。 江九幺听到这话赶紧摆摆手:“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的!一定有风险!” 跳跳哥哥一听,转手就生起鬼火把那写着八字的黄纸烧成了灰烬,还对她笑脸盈盈地说道:“没事的,媳妇,那都是迷信。” “……” ……你的存在才是最大的迷信吧!! 虽然很想这么吐槽,但江九幺还是保持了沉默,并顺手拿起跳跳弟弟刚端上来的茶水和点心。 “……噫!这什么呀?!” 江九幺震惊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还好在往嘴里塞之前先看了一眼,那冰凉凉硬邦邦的点心上面还蒙着泥土和血沫子。 跳跳哥哥不在意地拿过来吹走了上面的脏东西后往嘴里一丢,一边快乐地咀嚼,一边向她说道:“坟头的祭品嘛,总会有点脏,不过擦一擦就能吃了。” “…………………………” 江九幺的冷汗又唰得流了下来,而隔壁下手太快的臭狐狸已经扭头抱着大树干呕了。 实在……太惨了。 被折腾了这么一晚后,江九幺只觉得身心俱疲,两个黄豆大的眼睛都充满了血丝,她趴在桌上要死不活,倒是跳跳一家仍旧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吃饱喝足的跳跳哥哥仍跟个话痨似的说个不停,他正从自己的出身开始向江九幺介绍自己,而这个时候他说到三岁的自己爬树挑鸟蛋的事。 “……zzzzzzzzzzzzzzzzzzzzzzz” “媳妇你是困了吗?” 江九幺猛地一抬头,缓了好半天才愣愣地点头:“嗯,快困死了。” “哎呀,瞧我这傻子,你们跟我们不一样,都是晚上睡觉的。” 跳跳哥哥一拍手,立刻叫来了自己的弟弟妹妹给媳妇和大舅子准备睡觉的地方。 江九幺欣慰地点了点头,刚想说虽然他们的食物不咋地,但好坏还有给客人休息的地方。然后下一面,她和臭狐狸就被带到了两口新上了漆的棺材面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跳跳哥哥爽朗地摸着后脑勺笑着,他犹如一个电视导购一般活跃地向他们介绍,“这可是我刚买给弟弟妹妹的新床,用了最上等的楠木,里面还铺了新的绸缎!这口粉红色的给你睡!媳妇!” “……………………” 江九幺整个人都精神了,刚想开口说自己一点儿都不困时又被身边的臭狐狸抢话道—— “我们俩一个狐狸一个扫把,睡不惯这个,等下随便找个地方小憩下便可。” 跳跳哥哥颇为惋惜地放下手:“这样啊。” 在谢绝了跳跳哥哥后,妖狐便拽着江九幺去寻睡觉的地方了,在跳跳弟弟的好介绍下,他们找到了离跳跳家不远的一处石窟,他还贴心地为他们铺了草席道了晚安。 跳跳哥哥也笑嘻嘻地朝他们打了招呼,说是他们晚上不睡觉,所以有什么事儿随便招呼一声就行。 看着他们蹦蹦哒哒地离开了,江九幺才算松了口气,赶紧问身边的妖狐是不是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开溜。 妖狐却不慌不忙地躺在了草席上,还整了整自己的衣裳:“你以为僵尸是这么好甩开的吗?” “诶?” “他们只要寻着活物的气息就能分分秒把人逮回去。”妖狐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一副真要准备睡觉的样子,“你刚才也听说了,他们晚上不睡,所以想安全地离开就只能等天亮。” 江九幺恍然大悟:“对哦!” 妖狐瞥了她一眼:“你这扫把不但丑,还笨。” 她的心情大好,也跟着躺到了草席上:“你有理,这次我不反驳。” “睡吧,明天还要早些回去找秃蛋呢。”妖狐这么说着便合上了眼睛,折腾了这么久,他也早就累了。 江九幺点点头,便也合上了眼睛准备睡了。 夜更深了,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乌鸦野狗的叫声时不时地掺杂其中,这地方离坟场不远,所以也沾上了潮湿的死气。 两人合眼入眠不久,那狐狸便先睁开了眼睛,他低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自己身边的扫把小妖。 “你挨小生这么近干嘛?” 江九幺其实已经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她不自觉地搓搓胳膊搓搓腿:“这不是冷嘛,我又不是你,一身的狐狸皮毛。” 妖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侧过身体又抬起胳膊枕在了脑袋下面,而这个角度刚好把灌进石窟的风挡住。 她感觉到了有个毛茸茸软乎乎的东西盖到了自己身上,离自己特别近的那人在她耳边嘟囔了句“明明是个扫把还怕什么冷”,但圈着她身体的双手又比刚才更紧了些。 哇,真暖和…… 她扬起嘴角,抱着这纯天然的狐裘下很快睡了过去。 *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江九幺就被妖狐摇醒了,昨天折腾了大半宿,她根本没有睡醒,所以这会儿连脑子都转不过来。 她怔怔地看着那张凑得老近的狐狸脸,顺手就一巴掌“啪”了上去:“干嘛呀,臭狐狸,偷袭我吗?” 妖狐甩了甩脑袋,朝她一阵呲牙咧嘴又不得不压低声音:“偷袭你个丑扫把干嘛!天亮了!趁他们睡了得赶紧走!还是你准备做僵尸新娘?!” 江九幺半眯着的眼睛越睁越大,立刻跳起来反手拽住了妖狐:“……擦!溜了溜了!” 两人确定了跳跳一家已经没了动静,他们立刻朝离林子一路狂奔,但没有想到的是,跳跳一家虽然是在白天睡觉,但不代表他们不会半路醒过来。就好像人类晚上睡觉也会起夜上个厕所一样。 所以,当跳跳哥哥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时候,妖狐知道这下自己失算了。 “媳妇你要去哪儿?”因为是白天,跳跳哥哥的脸色不大好,就连脾气都变得非常暴躁。 江九幺叹了口气,她拦住了正准备动手的妖狐,对跳跳哥哥鞠了一躬说道:“跳哥,咱俩真的不合适。” 可惜,跳跳哥哥是个认死理的人,从昨天的初次沟通就可以看出来了。 “不,咱俩挺合适的,反正我背棺材背惯了,也不怕多你一个挂件。” “这不是一件事!” “那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嘛?!” “我不喜欢你啊!” “没事啊!我说了我已经死了!等得起!” “……” 啧,这下又被绕进去了。 在旁边站了半天的妖狐看不下去了,他站了出来对跳跳哥哥说道:“依小生看,你俩真的不配。” 跳跳哥哥也来了劲:“那你说,我媳妇跟谁配?!” 妖狐一时语塞,被面具挡着的眼珠子闪烁个不停,好半天后又提亮了声音回道:“这跟扫把般配的当然……当然是簸箕!” 跳跳哥哥:“………………” 江九幺:“………………” 算了吧,她还是嫁给跳跳哥哥好了。 就在江九幺扶着额头自暴自弃的时候,有个人果断地拦在了跳跳哥哥面前,并朝他大声喝道—— “好了,大哥!” 跳跳哥哥一愣:“……弟弟。” 跳跳弟弟板起了脸,他从昨晚开始就看出了这门亲事就是自家大哥的一厢情愿,说到底,又有谁会想嫁给个僵尸呢。 “你不要再强迫人家扫把姐姐了!” “弟弟我……” “这样的嫂子,我跟妹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跳跳妹妹抱着番茄一并点了点头:“嗯,番茄也说他不会承认的。” 跳跳哥哥怔了怔,他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弟弟妹妹、还有番茄,全程捏紧的拳头终于彻底松了开来。仔细想想,这件事确实是他一厢情愿。 他颓败地低下头,转身朝江九幺鞠了一躬:“抱歉,媳……扫把姑娘,给你添麻烦了。” 江九幺摆摆手表示没关系,其实要不是跳跳哥哥的那口棺材在,她还不知道要被吹到哪儿去呢,而且他们一家其实都挺可爱的。 跳跳弟弟拍了拍难过的哥哥,为他打气道:“没关系的!大哥!要是真的喜欢就正大光明地去追求!” 跳跳妹妹也笑着说道:“是呀,我还是喜欢扫把姐姐做嫂子的。” 跳跳哥哥听到了弟弟跟妹妹的鼓励后立刻扬起了熊熊烈火,他握紧了拳头对江九幺说道:“哦!扫把姑娘!如果是从头开始追求你,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吧!” 江九幺嘴角一抽,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了:“……其实我觉得还是把这事儿翻篇比较好。” “毕竟我们是睡过的关系,我一定比其他人更有资格追求你。” “…………” 她就知道是这事。 “等会儿!!”妖狐一伸手阻止了两人的对话,强势插、入后对跳跳哥哥说道,“这篇翻不过去啊!什么叫你们睡了?!你们睡什么了?!你们怎么就睡了?!你们睡在哪……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江九幺赶紧一扫把拍上了开始发作的臭狐狸,蒙着他唔唔乱叫的嘴拖到了身后:“行了,我看天色不晚了,今天不大适合聊这事儿。你们早点睡,我先带这个臭狐狸回家了,多谢昨晚的款待啊!”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 江九幺一路连拖带拽地把妖狐从跳跳家拉走了,但这事确实跟没有翻篇似的,那臭狐狸一直不停地在追问睡不睡的细节,烦人得很。 她花了好久的力气才解释清楚,但臭狐狸又立刻去纠结为什么她昨晚不说,是不是故意漏了细节没告诉他,一路把她气得够呛。 “你要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回去把睡不睡的关系给落实了!” “………………” 不过经过这么一阵闹腾,江九幺跟臭狐狸也算是和好了。两人虽然还是会拌嘴,但后者说是绝对不会再这么轻易被气跑了。就算是心肌梗塞,他也要留在江九幺身边,省得再隔几天没见就又有人冒出来喊他大舅子。 江九幺给了他一个特别见鬼的眼神:“其实我早就想问了,臭狐狸你……该不会是暗恋我吧?” 妖狐的狐狸毛被这话惊得根根竖起,换做平时他早开始破口大骂了,但这回却别扭地扶着后劲扭过了头。 “快回家了!秃蛋还等着呢!” 江九幺这才反应了过来,但很快又被妖狐握住手腕跑了起来,她愣愣地从后面看着他再次红透了的耳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嗯,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回家吧。 * 江九幺与妖狐双双把家还的时候小天狗正在狐狸洞外头一摞一摞地堆着书本画册,正是臭狐狸这几百年的珍藏,吓得后者差点跳起来跟小天狗拼命。 “秃蛋!你要做什么呀!” 面色晦暗的小天狗正举着火把,他在听到声音后动作一滞并回头看去,他看到了几日不归家的妖狐,还看到了被自己送上天的帚神。 “你回来啦!” “再不回来你就得把小生的狐狸洞烧了!” 小天狗却跟没听到妖狐说话似的径直走过他身边扑向了江九幺,委屈巴巴的小脸上一下子淌满了泪珠子:“阿星,阿星,我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江九幺赶紧回抱住了小天狗:“我回来啦,还把你二突子叔叔也找回来了。” “嗯,阿星回来就好。” “……秃蛋你刚才就微妙地忽略我是怎么回事?”妖狐抽动着嘴角指指自己。 “我们进屋吧,阿星。”小天狗高兴地牵起江九幺的手,但瞧了眼手里还握着火把,便又朝她露出甜甜的笑容,“或者先等我把这些书烧完了。” “喂!!!!!” 事实证明,小孩比女人还要难哄。 后来妖狐花了很大的气力才保住了他的那些藏书,并表达了自己已经在反思留守儿童的问题,以后绝对不会再丢下他们孤儿寡母。 虽然这套说辞莫名想让人打他,但小天狗勉勉强强还是接受了。 不管是多熟的人,在一起生活总会有些小打小闹,但时间久了就知道彼此的命运早就紧紧相连。 妖狐找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把狐狸洞跟江九幺他们家的那个小山洞打通了,愣是把两室户变成了一室户,还施法把洞里的装潢家具全部换了新的,用他的话说就是新年新气象,家里的碗筷也该重新整一套三人的了。 新认识的跳跳一家偶尔也会过来串串门,哥哥弟弟妹妹再带着他们的狗子番茄,一个都不落。 跳跳哥哥如他当日所说,完全没有放弃扫把姑娘的意思,只是强取豪夺变成了细水长流,他对自家弟弟妹妹说只要有诚意和毅力,总有一天能打动他们嫂子。 于是在他们登门造访没几次之后,狐狸洞那块久违的牌子又上线了,只是内容从“扫把与狗不得入内”变为了“僵尸与狗不得入内”。 小天狗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次总算是真的狗子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牌子真起了作用,那之后一连好几天,跳跳一家都没再来过狐狸洞,不管是始终对江九幺展开追求攻势的跳跳哥哥,还是对妖狐藏书颇感兴趣却死不承认的跳跳弟弟,又或者是特别喜欢有翅膀的天狗弟弟的跳跳妹妹。 而江九幺再听到他们的消息已经是大半个月后的事了,那天老歪脖子树下的呱呱蛙逃命般的路过狐狸洞,并告诉他们山脚下的村庄出事了。 “出事了?” “是啊呱,听说是闹僵尸了呱!” “……”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个人在告诉他们,吃惯了小打小闹,也该试试大风大浪了。 第66章 <66 横扫天下(十一) 闹僵尸这事一定与跳跳一家脱不了关系,毕竟方圆百里并没有那么多僵尸出没。 江九幺看着那一跟头栽在地上的青蛙瓷器扶着他的坐骑慌乱地爬起来,然后一路绝尘而去,远远地还能听到他大喊不想变成僵尸蛙什么的,一点都没了当初拿大舌头甩她巴掌的气势。 但江九幺还是捕捉到了关键,呱呱蛙说他不想变成僵尸,而从她在过往看香港僵尸片的理论经验来讲,所谓的闹僵尸无非是僵尸咬人变僵尸,僵尸再咬人变僵尸,最后变成全家缤纷僵尸桶的过程。 所以是跳跳一家下山找吃的了吗? 可江九幺记得早先跟他们闲聊的时候问过这种问题,他们的回答非常坚定果断,说是平时蜡烛元宝都不够吃,哪儿还有空下去咬人,况且他们当年就是从人类变得僵尸,念及这样的出生,也不会将同样的不幸带给别人。 ——“所以我就算再娶不到媳妇,也不会随便咬人的啦。” 她想起了跳跳哥哥摸着后脑勺朝自己露出一口白牙傻笑的样子。 江九幺握了握拳头,她决定下山看个究竟,说她是去寻找友人也好,说她是去拯救村民也好,反正她是肯定没有办法事不关己地看着山下全家缤纷僵尸桶的诞生。 但同样听了青蛙瓷器讲述的妖狐在看出她准备下山后果断出手阻止了她,在他看来,妖怪就是妖怪,不主动害人已经是发了善心,至于僵尸咬人,那就跟狗要磨牙一样正常,所以—— “人类的闲事,你管那么多干嘛?” “……” 江九幺被拉住后一个踉跄,她回头看着妖狐沉默半晌后忽然说道:“其实我以前也是人类。” “……哈?丑扫把你睡糊涂了吗?” 她摇了摇头,在这个节骨眼说最多都是白搭:“你就当我是个圣母扫把吧,而且我也不相信跳跳他们会咬人。” “……” “我就去看看,说不定就是个误会。”江九幺挣脱开妖狐的手,又朝狐狸洞那儿大喊了声,“狗子,我出个门,记得给我留饭!” 妖狐见江九幺真就这么埋头往山下冲了,他烦躁地站在原地咋舌一声,终归是不放心这蠢货一个人冲出去找跳跳他们。 没错,回头他要是借口咬人又对扫把动了歪脑筋怎么办? 他放下手中的折扇,也朝屋里的小天狗喊了一声:“秃蛋!也记得给小生留饭!” 小天狗放下今晚晚饭的素材,他一边拿毛巾搓着湿哒哒的手,一边从狐狸洞探出半个身子,他望着两人匆忙下山的背影回喊了声—— “知道啦!记得早点回来吃饭!” * 江九幺所在的这处山林从未远离人烟,走习惯山路后只需一个时辰便能下山,而山脚下是成片开垦完成的农田,几处大小不一的村落落座一隅,总人口数达到上百人。 因为距离最近的城镇都有百里地的缘故,这几处与世无争的村落便显得格外质朴安宁,村民个个乐观向上,靠自己的双手丰衣足食,每月仅一两次早早前往城镇赶集,购置些生活必需品。 妖狐向来是在山上最耐不住性子的那个,所以隔三差五就会藏起大尾巴下山遛弯,虽然更多时候是施法瞬移到城镇里去骗骗小姑娘。 江九幺偶尔也会下山凑凑热闹,但因为没有修炼成人形,所以多数时候都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却总被臭狐狸吐槽说这样反而更加引人注目。 不过这次他们都没来得及乔装打扮,而事实上他们也确实用不着了,此刻太阳还未完全下山,正是附近农户归家吃晚饭的时候,可路上却连半个人影都没,仅有倒在田地上的农具和未收回的饭篮子说明这不久前或许还是有人在的。 “我去,这什么情况?” “怕是都被咬死了吧……哎唷,你个丑扫把踹小生做什么!” 江九幺没搭理嗷嗷直叫的妖狐,她小心翼翼地走进离上山口最近的一处村庄,但里面同样是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在。直到路过了两三排屋子,她才远远瞧见了一个蹲在角落里抖动不已的背影,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她展开向来会大好几个号的衣裳遮住了半张脸,然后小跑过去想问问那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候,可等走近了后才发现,那人的抖动根本不是因为受到惊吓,而是正捧着个死老鼠的生啃。 “……卧槽。” 这两个字她脱口而出,连遮着脸的衣裳也不管不顾地松开了手,露出个惊恐无比的表情。 那正在深情啃着老鼠的男人不知是听到了她的叫声,还是闻到了她的味道,他迟疑地慢慢转过头,一张青中带紫的脸确实像极了跳跳家祖传的蓝皮肤,但表情可就没有他们那么生动活泼了。 男人猩红的眸子对上了江九幺,他立刻丢下了啃到一半的老鼠朝她扑了过来,但她也不是傻子,马上一扫把挥了上去,将他拍到了墙上。 “丑扫把你没事吧?!” “我是没什么事……” 妖狐抓着江九幺上下打量,却见她面色复杂地死死盯着面前的墙壁,那个刚才要袭击她的男人被嵌在墙里下不来,却仍使劲扭动四肢想要朝他们扑过来。 “臭狐狸,这次我终于确认了。” “什么呀?” 没错,这不是日本恐怖片,也不是香港僵尸片,而是—— “欧美丧尸片。” “……你这说的又是什么古里古怪的话?” 江九幺怔怔地看着那个应该是被咬了后僵尸化的男人,这强烈的既视感让她想起了以前宅在家里打生化危机的情景,但事实上,她现在没有枪、支,也没有地方提供子、弹、草药或是存盘点。 “臭狐狸,他还有救吗?” “你说呢?”妖狐蹙起眉头侧过头,这有碍瞻观的东西他实在看不下去,“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怕是黑白鬼使二人都不会引他去冥界。” “…………” 好吧,这样的结局她已经猜到了。 “而且你以为小生刚才为什么会说这儿的人怕是全都被咬死了。”妖狐这么说着,抬起了手用折扇挡在了鼻尖前头,面上是厌恶至极的表情,“这浓重的血腥味没个百人,也有个五十。” “所以,这真的是跳跳他们做的吗?” “十有七八吧,在小生知道的妖怪里头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可不多。” “……” 妖狐一分一秒都不想在这个晦气的地方多呆,但他瞧见江九幺闷头不语的样子就知道她这会儿心里一定堵得慌,可妖怪的本性本就是如此。 他叹了口气,用折扇敲在了她的木头脑袋上:“行了,那跳跳发了疯在山脚下杀人,小生要真的放任不管,早晚都会引来阴阳师收妖,到时候怕是连狐狸洞都回不去。” 江九幺一愣:“臭狐狸你……” “感谢的话留在后头再说吧,眼下还是赶紧找出那跳跳毒打一顿要紧。” “嗯!!” 叮—— 您的新副本“丧尸出笼”已解锁,请选择装备进入地图。 行,那就来把霰、弹、枪吧。 梦想是美好的,然而残酷的现实是—— “……你个丑扫把就不能找个美观点的防身武器吗?” 江九幺朝妖狐白了一眼,她抱着手中刚从田地里捡来的钉耙挥了挥试试手感:“我又不是你这种大妖怪,随便突突两下就完事了,我个扫把还不得拿个结实点的。” “有小生在,你还怕什么?” 妖狐这么说着便瞧见一个在路上晃晃荡荡走着的村民,四肢泛着青紫,一看就是被咬了的。就像是要证明自己有多么孔武有力似的,他抬手便要送出两个风刃结果了对方,可还没来得及动手,那人便循着味道朝他们转过了身。 这一对上正面,妖狐立刻停住了手没有进攻。 江九幺抬头一看,原来那晃荡着的村民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嘴角抽抽地看向停手的妖狐,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唉,小姑娘长这么漂亮,真是可惜了。” “……我可以一钉耙锤死你吗?” 妖狐没有应声,而是在那僵尸小姑娘嗷嗷扑过来的瞬间掩下眸子,没人看清他出手,只是等回过神的时候,那姑娘的身子已经颓然落到了地上不再动弹。 “所以……” 他慢慢垂下手,尖长锐利的指甲上沾满了人血,正一滴滴地从指尖落到地上化进了泥里。 “小生更得送送她,好让她早些入了轮回。” 话音刚落,那死去多时的小姑娘随即落了半颗脑袋,而在江九幺与妖狐都看不到的地方,那青紫骇人的脸面之后忽然有大量的黑色小虫涌出,在一阵纷乱的逃窜后钻入地下。 远处的山坡上,有一身影早已在那儿迎风伫立多时…… 第67章 <67 横扫天下(十二) 想要找到跳跳一家当然得锁定boss战的地点,如果是游戏的话,这个时候就该出现本章的地图可以拾取,然而眼下的一切都是现实。 这几处的村落虽然不大,但农田和公共地区加起来也有一定范围,而现在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时间。这就好比当年的浣熊市,一个点的爆发就足以毁灭世界,要是一不留神让僵尸徒步走出村落到了城镇,那到时候还不得出大乱子。 所以他们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到跳跳他们。 江九幺因为没有地图而愁苦了下,但很快她就发现这种东西他们根本不需要,因为狐狸这种生物说到底也是犬科,光凭他的嗅觉就足以辨别出大概的方位。 为了鼓励妖狐的自动侦查,她又一说以后满世界的漂亮小姐姐可能都会变成刚才的样子,他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捞着袖子就表示速战速决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转头果然看到了江九幺递给自己的白眼。 “咳,丑扫把……小生只是对这个世界尚有审美坚持。” “鬼才信!” 江九幺没再理他,臭狐狸永远都是那个臭狐狸。 随着对村落的深入,江九幺和妖狐很久就遭遇了各种朝他们嗷嗷直叫要扑上来的僵尸男女老少,放着她那个拿着钉耙的不说,妖狐的招式其实非常适合割草,随便他们怎么蹦跶都没法近身。 天色越来越黑了,而僵尸设定本就喜好夜行,因为黑夜给了他们力量和速度,就连血条都比白天长了很多。 对手再弱,也经不起量多,这一轮一轮的车轮战下来让妖狐渐渐变得暴躁起来,本来突一下就完事了,现在要突突突三下,以至于在下手前都没有发现前头那个晃晃悠悠的粉衣小姑娘虽然通体都是蓝幽幽的,但其实是个会说话的并且非常眼熟。 “……呀!” 好在江九幺及时反应过来,一钉耙挡在了发出尖叫的小姑娘前面,硬生生把妖狐的风刃拦了下来,但可怜的钉耙就这么不幸地一分为二了。 跳跳妹妹抱着头蹲在地上,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向了来人,扑闪扑闪地有些难以置信:“……嫂子……叔叔?” “跳跳妹妹?” “哇!真的是嫂子!” 江九幺赶紧张开手臂接住忽然朝自己扑过来的跳跳妹妹,她的身体一直在微微发颤,能感觉到她现在其实非常害怕。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跳跳妹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跟二哥只是过来找大哥的,可村里忽然多了好多皮肤蓝蓝的人类……” “你大哥出事了?” “嗯!有个奇怪的爷爷把大哥拐跑了!” “……哈?” 江九幺全程懵逼脸地听跳跳妹妹这样那样从早饭吃了啥,屋外槐树停了几只麻雀讲到了一个提着灯笼还总笑得贱兮兮的奇怪爷爷忽然来了他们家,并告诉跳跳哥哥他媳妇在山下等他,结果他一激动就跟着跑走了。 听完这番话,江九幺和妖狐的嘴角同步在抽搐,刚想说这跳跳哥哥是多天真烂漫才能被这么拐跑了,可仔细想想又觉得这确实是他的人设。 跳跳妹妹说完后却看着江九幺茫然地眨了眨眼:“可嫂子明明在这里,大哥又去见了哪个媳妇呢?” “……” “哇!我知道了!大哥一定是有两个媳妇!我有两个嫂子啦!” “……乖。” 江九幺叹了口气,看来跳跳妹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哥哥可能已经被坑了,至于那个奇怪的爷爷是什么情况,只能先找到当事人才能确认了。 “对了,你二哥呢?” 跳跳弟弟向来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有他在或许能有些头绪。 “二哥的话一直在那边哟!” 他们顺着跳跳妹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戴着高帽子的小男孩,他正在一堆蓝皮肤的村民里面,看起来正跟他们努力沟通着什么僵尸思想道德的原则问题,虽然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二哥!!嫂子在这里啊!!”跳跳妹妹高兴地跳了起来朝远处的跳跳弟弟大喊道。 然后这个画面就好看了,那一群蓝脸朋友更坚定地拒绝了跳跳弟弟的私人课堂,全部唰得一下回了头,弄得人人都争相想当二哥一样。 江九幺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她紧紧盯着那些看过来后抽搐着脸皮的家伙,这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尽头,就跟学校每天早上出操似的壮观。 她微微侧过脸对同样表情扭曲的妖狐说道:“臭狐狸,你的突突能一口气突那么多人吗?” “……你是要掏空小生吗?” “那就……跑?” “嗯。” 江九幺跟妖狐同时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在那些僵尸嗷嗷扑过来的瞬间拔腿就跑,一路的狂风卷泥尘,展露越野车在泥潭扫荡般的气势。 “跳弟跳妹他们怎么办?!” “僵尸又不咬僵尸!你傻啊!” 他们一路狂奔,最后绕进了巷子里,但不想眼前竟是条死路,除了后面的回头路哪儿都是强。没了办法,他们只能起脚准备越过墙头,可才跳起来就看到了墙的另外一边也是那些蓝脸朋友。 妖狐抓着江九幺跳回到地上,但这么点上蹿下跳的时间,巷子里已经被僵尸完全攻占了。他看出了怀里的扫把是准备硬刚了,可远处的血雾已经越来越浓,现在还不是把自己的气力全部用尽的时候。 “丑扫把!” “干嘛?!” 江九幺正准备老袖子干架,却听见在自己身边的妖狐没头没脑地叫了她一声。 她下意识回话转头,而在那一瞬间,她的嘴唇接触到了一片柔软,而眼前是臭狐狸近在尺咫的眸子。 ……这算啥?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吗? 她用力推开妖狐的脸,虽然嘴唇是很柔软没错,但这面具实在是硌人,而且她也不想在这僵尸扎堆的地方跟任何人吻别。 “臭狐狸你干嘛?!” 妖狐与江九幺撤开一段距离后也在呸呸呸,想说亲一嘴木头的感觉真是有失美感,但脸上还是腾腾冒起了热气。 “小生不是跟你说了僵尸是循着活物的气息找人的了吗?!”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就好像要证明妖狐的话有多么正确一样,他们才刚张口说了两句话就立刻被周围的僵尸发现,离他最近的那只眼看就要张嘴咬过来。 江九幺一吓,赶紧拉过还准备叨叨的妖狐,跟他一样啪地亲上他的嘴巴并立刻感觉到了他的僵硬和紧张。 活物的气息消失了,那个张开血盆大口的僵尸晃动脖子又凑近闻了闻,在确定没有任何好吃的东西后又收回了嘴巴。 江九幺松了口气,一直瞥向旁边观察情况的眼睛转回到正面妖狐的脸上,而他们的嘴巴还是静静地贴在了一起。 ……说起来,这不过就是要遮掩活人的气息,干嘛非要约定俗成般的嘴对嘴啊?! 她这么想着,然后默默撤离了送上去亲的嘴巴,还贴心地伸手替他抹了下嘴唇,毕竟刚才那下是她主动的。 妖狐气恼极了,却架不住脸红,偏偏这个时候他又不能像平时那样破口大骂,必须憋着气不让僵尸群发现。 但气这种东西不撒出来是得憋坏的,尤其对方还是个毫无自觉的丑扫把,竟然还能坦然自若地转头假装看风景,这样不就显得他很在意很被动了吗?! 江九幺并不知道妖狐这种活了百年的狐狸精会有怎么样的纯情小男生心思,假装看风景也只是怕对视惹得他更加生气后忍不住大声吵吵。 所以她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可刚准备跟臭狐狸说趁着僵尸转换方向赶紧溜的时候,她又被扯着手臂掰到了他的面前。 “从来只有小生占别人的便宜。” “哈?……唔!” ……臭狐狸,你到底是多爱啃木头啊?!!! “咦?嫂子跟叔叔在玩什么游戏?” 两人身边响起了女孩子甜甜软软的疑问声,这让他们瞬间僵住,立刻收回了所有动作并机械式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跳跳妹妹完全没有明白过来,轻点着脸颊看看左边开始哼唱吻别的江九幺,看看右边是扒着墙壁自言自语说质量还挺好的妖狐。 她扬起灿烂的笑脸对两人说道:“嫂子!叔叔!我可以跟你们一起玩吗?!” 慢了半拍赶到的跳跳弟弟赶紧捂住自家妹妹的嘴巴把她拖了出来,他今天的心情无比沉重,无论是数量狂增的僵尸,还是不知所踪的大哥,而刚才他又听到了妹妹狂放可怕的发言。 “唉,回头给大哥换顶新帽子吧。” “哇,什么样的呀?” “绿的。” 跳跳弟弟才说完,远处村落中心的位置忽然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随后血腥味混杂着某个熟悉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这是—— “……大哥?!!” 第68章 <68 横扫天下(十三) 滔天的腥臭和污秽混杂纠缠,使得空气都变得厚重粘稠,沿途是枯败焦黄的植物和随处可见的血迹,而所有异常现象的指向点都落在了村落中心的公共水井处,靠得越近,血腥味就越浓重。 江九幺一行人一路过关斩将,在结束了犹如无双系列的割草环节后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终点站,而一眼望去,满是倒地的村民,他们多数面色正常,但有一部分皮肤已化作了蓝色,更能说明此地便是僵尸化的源头。 月色清冷,血光乍现,以无数尸体铺路的尽头是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平日里束起的金色发辫散落开来,额头上长出两只如同恶鬼般的角,那对总露出一派天然模样的红眸里是满满的杀意。 “……大哥!” 虽然模样变了,但跳跳弟弟仍一眼便认出了自家大哥,他激动地要冲上去问个究竟,却被自家妹妹及时拉住了。 “妹妹?” 跳跳妹妹脸上没了总挂着的甜萌笑容,她蹙起眉头摇了摇头:“……二哥,不要过去,大哥有点怪怪的。” 她说的没错。 现在的跳跳哥哥就好像不认识他们似的冷眼相望,不管那是他的亲人,还是他不久前还一口一声的媳妇。他的獠牙长出嘴唇,嘴角还挂着血迹,手里还提着个脖子有明显牙印的村民。 眼前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了,跳跳哥哥正是屠村后将村民变作僵尸的罪魁祸首,而刚才跳跳弟弟的叫喊声已经引起了注意,他丢下了啃到一半的村民,慢慢朝他们挪动起步子。 江九幺面无表情地往后退了半步,并再次向跳弟跳妹确认道:“你们的家族设定确定是不咬人的吗?” “当然了!哥哥一直都教导我们绝对不能咬人!” “那就够了。” 一个爱护弟妹、善良正直的大龄僵尸怎么都不会没来由的在找媳妇的路上忽然想起去隔壁村找两个人类来打牙祭,所以这个狂乱化的跳跳哥哥绝对是被那个拐走他的臭老头做了手脚。 但这个手脚到底是什么,就只能问跳跳哥哥本人了,所以—— “臭狐狸,你搞得定吗?” “哼,你以为小生是谁?不过是个跳跳。” 这种场合他们能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靠拳头把他打醒,二是靠嘴炮唤回他的意志。而现在他们有武力输出也有亲人呼唤,所以从理论上来讲,他们的胜算还是有的。 于是乎在跳跳哥哥靠近后下杀手的一瞬,妖狐忽然一个垫脚起跳后便踩在对方的肩膀上跃到了身后,手里还拽着刚才差一点自己冲上去的江九幺。 “你个扫把往前瞎冲些什么?”他故作嫌弃地松开江九幺的手,然后一挥便将她甩到了跳弟跳妹那里,独自一人朝向跳跳哥哥轻摇折扇,“带着那两个小的给小生躲大树后面去。” 哇,这臭狐狸认真起来的时候还挺帅的,而他之后所展示的实力比他凹的造型还要帅。 从前江九幺一直觉得狐狸出招全靠缘,缘到了就能日天日地,缘没到第一个挂的就是他,但这次他竟然一次链子都没有掉,那突突耍得就跟机关、枪一样停不下来。 十几招过下来,他直接就把跳跳哥哥给突突傻了,那血条就跟止不住似的往下掉。后来还是跳跳弟弟给解惑的,说是妖狐本就是只修炼了几百年的狐狸,而他们家是五十年前突逢巨变才变得僵尸,之后也只是作息上发生了变化,从没有修炼成大妖怪称王称霸的意图,只想一家人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所以若真要实实在在地过招,他们家大哥自然不会是妖狐的对手。 妖狐借着突突的力量慢慢靠近跳跳哥哥,后者呲牙咧嘴地只顾着将风刃挡开并未察觉他的靠近,等回过神的时候,那狐狸已经在他的眼前并使用物理攻击,狠狠地一拳锤在了他的脑袋上。 “哎唷!”跳跳哥哥忽然抱头哀嚎了一声,眼里透出一丝清明,但很快又不见了。 这让妖狐找到了正确的殴打姿势,他立刻了然地点点头,并开始左勾拳右勾拳地交替进行,那节奏简直比突突还突突。 与此同时,正扒在大树后面的江九幺捂着半张脸看着妖狐单方面地殴打跳跳哥哥,嘴里似乎还不停地在瞎嘀咕着什么,要不是刚才她确实看到了跳跳哥哥一时的回神,她都以为臭狐狸是故意借机会想胖揍他一顿。 跳跳妹妹不解地咬着食指:“叔叔真的不会把大哥打成猪头吗?” 跳跳弟弟严肃地点点头:“没关系,大哥有时候也会跟猪头一样笨。” “可会青一块紫一块的诶,这样的大哥丑丑的。” “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是蓝蓝紫紫的,不显色。” “哇!还是二哥聪明!” 江九幺绝望地拍了拍额头:“……你们眼中的大哥到底是什么糟糕的形象啊喂!” 然后……然后他们的大哥就在一片喝彩中被妖狐被揍醒了—— “……疼死老子了!!!” 跳跳哥哥忽然大吼一声,然后原地做起一额头哐当一下砸在行凶的妖狐脑袋上,并气恼地指着他破口大骂。 “你个死狐狸要干嘛?!” 妖狐正揍得起劲,哪儿想他这么快就被自己打醒了,他呲着牙捂住吃痛的额头,另一手拿折扇指了回去:“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哪儿来的救命恩人?!明明是老子刚睡醒就看到你在揍老子!!” “你……” 妖狐正要回骂过去,却瞥见有什么活物从跳跳哥哥的耳朵里逃命似的钻了传来,他的眸子随即黯了下来。 啊……就是这个东西。 他抬手死死摁住了那差点钻入泥地的活物,黑黢黢滑腻腻,就跟个蚯蚓成了精似的恶心,不过也多亏了寄生在跳跳哥哥身上,才能吸足了那么多人的精血长成这猪样。 啧,他应该早点发现的。 “哇擦!”跳跳哥哥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朵里一阵轻松,再抬头就看到妖狐手里不知从哪儿抓来了条大虫,“死狐狸你握的是什么呀?!真恶心!” “……大概是你脑袋里进的水吧。” “什么?我脑袋啥时候进水了?” 妖狐懒得再跟他扯东扯西,他手指一用力便轻松将那胖乎乎的肉虫捏爆,沾了满手的汁液让他心生烦躁,顺手就全部擦在了跳跳哥哥的衣服上,惹得后者原地跳起。 “哇!你个死狐狸果然很恶心!” “闭嘴吧!快走!” 妖狐拽着烦人的跳跳哥哥就往朝江九幺他们的所在之处跑去,心想说他还是刚才那副乖乖挨揍的蠢样比较顺眼。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江九幺面无表情地一脚踹飞了正要从地上爬过来的僵尸,她与同样开启战斗模式的跳弟跳妹并肩站在一起转向本应通往出口的退路。 啧,确实晚了,竟然被这些东西团团围住了都没有注意到。 跳跳哥哥这才意识到是发生了大事,他怔怔地望着正以包围姿态出现的村民,他们个个皮肤青紫,双目赤红,分明是中了尸毒变成了僵尸。 他当然认得他们,其中有些年迈的老人还是他儿时的玩伴。因为他与弟弟妹妹本就是这个村庄的人,是后来他们意外染上尸毒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为了避祸也为了抑制自己不去害人,他才带着弟弟妹妹躲到山上。可为什么……为什么又会变成如今的景象?他们躲在山上的这五十年又算什么?! 但很快,他低头发现了自己的身上满是血污,而嘴中的血腥味也同样在告诉他这一残酷的事实。 所以,犯下罪孽的僵尸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跳跳哥哥濒临绝望,他抱着脑袋难以置信地痛苦哀嚎:“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妖狐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一阵古怪的苍老笑声打断—— “嘻嘻嘻嘻嘻嘻……”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们很快找到了那个声音的源头,同步朝场地中间的公共水井看去,有什么东西正疯狂地从里面涌出来。 水吗? 不,那不是水。 从深井爬出的是如井水一般喷射而出的漆黑小虫,他们互相积压攀附,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远远看去就好像为了那个人铺出了一条长长的、还会蠕动的地毯。而在尽头处出现的是个精瘦古怪的鬼面老头,他佝偻着的背上是一只炼蛊虫的炉子,手上还提了个古怪的灯,加上刚从水井出来的缘故,给人以阴森潮湿的感觉。 “果然是你,巫蛊师。” 妖狐一眼便认出了这个老头是谁,早先听到跳跳妹妹的形容就已经在怀疑了,直到刚才抓住了那只寄生在跳跳哥哥身上的蛊虫,他才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巫蛊师却不在意自己被人认出,他捏着胡子用苍老的声音说道:“你个狐狸可真是恼人,害老夫白白忙活一场。” “那小生是否还得给你抱歉?” “那倒不必。”巫蛊师摇了摇头,然后不紧不慢地踩着满地的虫子走到地面上,“只是可能得要你留下点东西了。” “哦?” “虽然难驯,但拿你这身狐狸皮做件衣裳倒也不错。” 妖狐冷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就凭你区区一个巫蛊师,还想扒了小生的皮?” “不才,正是老夫。” 巫蛊师微眯起眼睛,他抬起双手一挥,那满地的虫子再次活跃了起来,它们在土地中钻出钻进,每个细小的坑洞因为距离过近而很快塌陷相连继而变成大坑,然后两具跟跳跳哥哥同款似的的黑色棺材从鬼面老头的两侧拔地而起。 “嘻嘻嘻。” 巫蛊师抽动着嘴角,他听着好像在笑,表情却比哭还恐怖。 “来,老夫要为你们隆重地介绍,老夫的得意之作。” 他的话音刚落,两具竖起的黑棺同时打开,而躺在里面的是两只看似人形的妖怪,他们身上没有半点生气,表情如同刚才的跳跳哥哥一样麻木,或许是活着的,或许已经死了。 妖狐微眯起眼睛,很快认出了他们是谁,随即烦躁地咂舌出声:“……姑获鸟和青坊主吗?” 江九幺不像妖狐那样见识广博,也不知道这两个名号意味着什么,而她的目光由始至终都在其中一只妖怪身上。她脸上覆着奇怪的面具,仿佛尖尖的鸟嘴突出来,藏在袖子中的双翅宛如手臂,双脚则如鸟爪。 她不会忘记,这正是化形那一晚杀光了山匪后带着山口家遗孤离开的那只女妖。可她又怎么会落到巫蛊师手里还被他操控? 江九幺震惊之余又看向了另一只妖怪,只论外形的话,他是个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身穿青白色的袈、裟,头戴一顶斗笠,手中握着一柄锡杖,全然一副游方僧人的装扮。 这让她想起了已故的旧友灯笼鬼,他说过自己化妖是因为一晚寺里来了个云游四方的和尚,看着是一斯斯文文的良善之人,却不知怎么的忽然发了狂,竟将寺里的和尚屠了个干干净净。 难道……这就是那个妖怪和尚? 算了,现在不是追究他们出身的时候。 江九幺蹙起了眉头,她当然清楚那只应是姑获鸟的女妖实力有多强,而不出意外的话,青坊主的实力应与她相当,起码是一个级别的妖怪。 她掰着指头算了下眼前的局势,敌方是巫蛊师领头又带着姑获鸟和青坊主,我方是妖狐和跳跳三人,她勉强也能算上一个人头。 也就是说,他们勉强还是有优势的。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绿色的身影忽然出现横扫一片做包围之势的僵尸村民,这个动静一下子就将场上的气氛全部打乱,所有人的目光同时向来人扫去。 咦?这是…… 江九幺揉了揉眼睛,再次确定了来人后惊喜地出声:“柱子哥!” 啊,人民的柱子哥也来救场了,这下他们不用勉强都有优势了! 她对着不停嘻嘻嘻奸笑挑衅的巫蛊师喊话道:“老头!我们六!你们三!你们输定了!” 巫蛊师却不以为意地继续发出那瘆人的笑声,他抬起瘦得跟筷子似的手指头指了指江九幺说道:“小扫把你搞错了吧?明明是我们五,你们四才对。” 下一秒,江九幺只觉脖子上一片冰凉,再回头看到的便是抽出竹笛中长剑指向自己的万年竹。 “……柱子哥?” 而远处,刚恢复了神志的跳跳哥哥趁妖狐不备,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69章 <69 横扫天下(十四) 啊,原来柱子哥的竹笛里面藏了把长剑啊,这可真是个酷炫的武器。 江九幺低头看着那把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锋利冰凉的剑刃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划破她好不容易修炼出的脖子。 她又试探着叫了柱子哥两声,他却还是那派蜡像假人般的模样,空洞的眼神和麻木的表情与在巫蛊师身边的青坊主和姑获鸟相同。 毫无疑问,万年竹也在巫蛊师的蛊虫下变成了□□控的傀儡,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柱子哥了。 那玩虫子的死老头说的不假,所以还有个差异数是…… “大哥!” 江九幺在听到跳弟跳妹发出的惊呼后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后将目光投向他们所在之处,那刚还跟妖狐你来我往斗嘴的跳跳哥哥此刻僵直地站在原地,而前者正半蹲在地面露痛楚,一只手紧捂在肩胛骨的位置上。 ……被咬了吗? “臭狐狸你没事吧?!” “放心吧……还死不了。” ——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妖狐捂住伤口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他咬着牙朝江九幺那儿看了过去,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万年竹子精看来也站到了巫蛊师那一边,而跳跳哥哥显然没有完全摆脱操控。 啧,这一口……真是又狠又毒。 “所以丑扫把,你也别给随随便便就死了。” 跳弟跳妹在两人的对话间立刻回头看去,竟是自己的嫂子被个没见过的高个男人用剑挟持,他们急忙止住了脚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嫂子……” “我没关系,你们快去看下跳哥他们。”江九幺面色不改地朝身边的两个孩子说道,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个帚神才是最弱的存在,“你们小心点。” “……好,嫂子你也是!” 跳弟跳妹看了眼彼此,随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并转身朝跳跳哥哥和妖狐他们跑去,但首先他们得将一路上已经僵尸化完全的村民通通放倒。 “你们都给我走开!!!” 跳跳妹妹闭眼大喊一声,四周立刻响起了狗吠,几匹僵尸犬出现在了屋顶上并立刻飞速冲下来死死咬住了那些扑来扑去的村民,场面顿时变得混乱起来。 由此可见,小孩子发火也是很可怕的。 在一阵鸡飞狗跳中,江九幺收回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万年竹,她其实一直都在提防他会忽然下杀手,但他由始至终都好像没有变过动作,她甚至乐观地想他其实真就是个被巫蛊师拿来唬人的蜡像假人。 但这并不妨碍她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探到了腰间,拿起现在她手中唯一可能成为武器的东西。 万年竹发现了她的小动作,配合着正控制他大脑的蛊虫发出的命令,手中的竹剑便使力朝她的脖子扫去,证明了自己的货真价实。 江九幺猛一侧头躲过了万年竹的攻击,她的手里也多了把竹笛,那是万年竹过去送给她的东西,她一直随身携带。 万年竹的攻击没有停下来,各路变幻莫测的剑路向她袭去,与他的个性相符的动作轻盈,速度极快,且专攻要害,下手精准。 江九幺只得将妖力裹在竹笛周身,使其可勉强抵挡住万年竹的竹剑,她紧握住竹笛的一端,双腿半跨摆出早年松阳传授她的剑道起招式。 如果刚才臭狐狸能把跳跳哥哥殴打到原地跳脚,那柱子哥不是没有机会清醒过来。 “道行不够,技巧来凑。” 江九幺放缓了呼吸的节奏,她目光专注地观察万年竹的出手套路,在最后的一记格挡后蹬地跃起,第一次主动发起了攻击。 远处,鬼面老头看到了帚神在面对万年竹的进攻时,非但没有吓得屁滚尿流,竟然还硬生生接下了两招后做了还击,这可真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个小扫把有点意思嘻嘻嘻。” 巫蛊师发出短促的笑声,可扫把就算再强也只是扫把,不要多时她定会被万年竹削没了,而他也不会有半点不舍,毕竟在他手下操控着的可是远比自己厉害许多的大妖怪。 他收回了目光转到眼前,那个刚还无比嚣张的妖狐虽然说着死不了,但他看得出跳跳哥哥的毒液已经随着伤口进入他的体内,用不了多久这世间就得多出一只僵尸狐狸了吧。 “嘻嘻嘻。” 妖狐听到巫蛊师发出的笑声就恶心,他虽然在这之前从没有见过这人,但也听说过有个养虫做毒蛊的妖怪,不仅养着大量的虫子,为妖还奸诈贪婪。但他向来躲在暗处做些不入流的勾当,从不敢跟大妖怪正面交锋,更别说姑获鸟这类高武力值的妖怪。按常理讲,巫蛊师怕是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啧。” 妖狐有些焦躁,他抬头看向面前的跳跳哥哥,这个蠢货的面色难看,眼中的情绪反复无常,在他体内一定还有其他蛊虫作祟。 “喂!” 他伏在地上一挥折扇打到了跳跳哥哥的腿上。 “你还清醒吗?!” 跳跳哥哥一怔,面色终于缓了过来,他知道自己刚才咬了妖狐,但那完全不出自他的意愿,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侵占他的神经,继而替他对身体发出指令。 “我很清醒……但也没什么用……” 跳跳哥哥痛苦地蹙起眉头,光是拼命止住几欲发动进攻的四肢就耗费了他很大的气力。他丢失了这之前的很多记忆,最后记得的画面确实就是这个仍在阴森发笑的老头,说是山下媳妇在等他,可真下了山却什么都没有,他只记得闻到了股香味,便没了然后。 “是你暗算我!”他朝那个鬼面老头喝道。 “嘻嘻嘻那又怎么样呢?”巫蛊师无所谓地抬起手,摇晃着细长的手指向他下达指令,“现在杀了这只狐狸,再替老夫扒下他的皮。” 跳跳哥哥在听到巫蛊师命令的瞬间彻底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所有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一样,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死狐狸……快离我远一点……” 妖狐眉头紧蹙,他当然知道要离这家伙远点,但僵尸的毒素已经麻痹了他的四肢,哪怕他已经用妖力拖住了它的流速。 可就在跳跳哥哥要对妖狐下杀手的下一秒,双手被一把摁住了—— “大哥!” 跳跳弟弟和跳跳妹妹赶了过来及时拖住了自家大哥,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再让自己最亲的人再错下去。 “弟弟……妹妹……你们……你们快走啊!” “不!我们一家人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你们……” 这样亲人相逢创造奇迹的场面在反派眼里并不是很美好,巫蛊师意兴阑珊地再次挥了下手—— “姑获鸟,青坊主,你们过去帮帮他吧。” 长时间沉默的两只妖怪倏地睁大双眼,一前一后地原地飞起拔出武器,朝仍蹲在地上的妖狐及跳跳三人飞速袭去,却在距离他们两丈之初被忽然喷薄而出的妖力震慑地落地抵挡。 “看来不动真格的不行了。” 妖力激起的尘土散去后,那原本在僵尸毒素下勉强支撑的蓝衫男人站了起来,他扯开了自己的外衫丢到一边,抬手将自己被打出裂痕的面具拿了下来,露出清秀英俊的面庞,一瞬间睁开的竖瞳闪过金光。 “小生其实并不喜欢自己的这身模样,还希望各位瞧见了也别记着。” 妖狐抬起单手,妖气从指间缠绕瞬间爆发蔓延至全身,他的嘴角长出兽牙,原本柔顺的长发躁起出现了狐狸的双耳,如同人类般光滑白皙的皮肤生出兽毛,双腿为了追求更快的速度和敏捷转为狐狸原本的样子。 随着外形的变化,同步在暴增的还有他的妖力,无论是攻击还是速度,所有的数值都在飙升,就连肩膀上的伤口也迅速愈合。 “……觉醒吗?” 妖狐吐出口气,他捏紧拳头再慢慢松开,双眼微眯打量着正做出防守姿势的姑获鸟和青坊主,现在一对二的话,可不是完全没有胜算了。 他扬起嘴角轻蔑地说道:“不过死人记着也没什么关系。” “哇!叔叔会变身诶!一定是嫂子说的美少女战士!”跳跳妹妹看到这一幕,两只眼睛都皮卡皮卡地在闪。 刚要杀出去的妖狐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了自己帅气的姿态,压低了声音对跳弟跳妹说道:“照顾好你们大哥,小生去去就回。” 话音刚落,妖狐便化作一道蓝色的光率先向姑获鸟与青坊主二妖发出了进攻。 跳跳一家留在原地,跳跳哥哥体内的蛊虫没有一刻停止骚动,要是可以的话,他也想过去助妖狐一臂之力,可现在他却连自己都战胜不了。 虽然他可以被弟弟妹妹压制一时,但只要蛊虫还在,他就只能被巫蛊师拿捏在手里。 不行…… 跳跳哥哥看着弟弟和妹妹,他们是自己在世上最后的亲人,前世为人未能护他们周全,今生作妖定不能再重蹈覆辙。 只有他们绝对不能有事。 跳跳哥哥仰天大吼一声,他咬牙切齿地在瞬间将体内的蛊虫压制到最低,然后迅速召唤出自己的棺材打开,在跳跳弟弟与跳跳妹妹不解的目光中,将他们一把推了进去合上棺盖。 “大哥!大哥!你要干嘛?!” 两人惊慌地拍打着厚重的棺盖,却根本没有办法打开它。 “弟弟……妹妹……今天这一关大哥没有信心可以熬过去,以后就算没了我,你们也要互相扶持,好好长大。” 跳跳哥哥在交代完几乎是遗言的话语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抬手用尽最后的气力将他的棺材拍到了泥地深处。 “还真是令人感动啊,可敬可爱的兄长大人嘻嘻嘻。” 巫蛊师亲眼看着跳跳哥哥的举动,他看似发出感慨,但实际上控制蛊虫让它们更用力地翻腾,试图抽回对他身体的控制权。 跳跳哥哥却露出了无畏的笑容:“死老头,别小看人啊。” 他抬手捏住了自己的肩膀,用手指死死扣进去用力往下一扯,血肉模糊间竟将自己的两只手臂生生卸了下来,几只藏匿在他手臂处的蛊虫散落在地上,四处逃窜。 巫蛊师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惊讶地连声音都抖了起来:“你你你……” “嘁,别以为你的术无法可破。” 跳跳哥哥满头汗水,他虚弱地扬起嘴角,发出一如过往般的爽朗笑容,但很快又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啊……今晚看不到星星呢,真是可惜了。 他遗憾地缓缓合上眼睛,在最后提声大喊道:“死狐狸!给老子海扁他们!” 远处的妖狐听到了跳跳哥哥的声音后一怔,被姑获鸟发觉漏洞趁机一剑扫过胸膛,他侧身躲开再抬手摁住对方的脸朝地上狠狠砸了过去。 他转头看去,那个总是跟他对着干的家伙已经卧在地上没了气息,惨白的月光洒在了他与躯体分离的双臂上。 在那地底深处,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跳跳弟弟和跳跳妹妹仍在拍打着棺盖,大喊呼喊询问着自己的兄长是否安好。 但回答他们的仅有越发悲哀凄凉的夜风…… 第70章 <70 横扫天下(十五) 出事了吗? 与万年竹持续交战的江九幺听到声音后急忙回头看去,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仅看到远处有个未见过的毛茸茸男子正与二妖缠斗,一时间难分伯仲。 那又是谁啊卧槽?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一道剑光扫过,江九幺发觉后立刻闪躲,脸颊却感到一阵刺痛,怕是被伤到了。 江九幺撑着地面向后滑动数米,最后踩住快树根才停下,她半跪在地上大声喘息,而万年竹却跟没事人似的立在屋顶,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她蹭了下脸颊,果不其然地摸到了一手的血,四肢就好像被折断了一样的疼。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化形几个月的扫把,再怎么勉强也不会是万年竹这种大妖怪的对手。 任谁看到他们现在的打斗场面,都会以为他才是正义的主角,而她不过是某个小关卡用来扫荡的肉脚妖怪。 长剑的寒光映入她灰暗的瞳孔。 江九幺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她似乎又闻到了死亡的味道,过往的太多经历让她在这种时候变得格外淡定。 反正一觉睡醒就可以拥有新的人生了,所以就算现在死了也不会怎么样吧。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尤其是现在这种状况下,她再次被万年竹拿剑抵着脖子。 作为一把扫把,她真的已经努力过了,真的已经奋斗过了…… 江九幺仰起头微微打开眼睛看向夜空。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猜到了点什么,当初游客先生在施术之前问她的话并不是随便说说。 “不得善终。” 这就是所谓的邪神大人在赋予她灵魂不灭的同时,追加给她的限定大礼包。 所以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奋斗,最后得到的都是个凄凄惨惨的结局,而这次也不会成为例外。 或许本来就没有人在期待身为扫把星的她来拯救世界吧。 “要杀就杀吧,柱子哥。”江九幺无畏地挺直了脖子方便他下手,脸上的表情却像跟对方在聊今晚吃什么一样平常,“这不是你的本意,我不会恨你的。” “……” 万年竹的表情没有变,江九幺也不曾期待自己的话会对他有什么作用,或许下一秒她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割喉放血。 可就在她准备迎接下一个世界的时候,某狐狸及时地从自己的战场抽离,折扇一挥送出几发风刃替她挡开了万年竹的这剑,还留了两下狠狠打到她屁股上,疼得她原地跳了起来。 “要死啊!!” “你个丑扫把原来还知道疼!!” 江九幺震惊地看着一把将自己从地上抓起来的男人,会这么叫自己的只有臭狐狸一个人,所以……这就是他面具后的真实长相? 她对妖狐露出了在动物园看大猩猩时的表情。 说实话,这确实是一张值得他平时那么臭屁的面孔,但现在却是一副狼狈的模样。他脸颊带伤,嘴角流血,情绪激动之余一挥双手,将趁机从后方袭来的姑获鸟打退数米。 “臭狐狸你……” “丑扫把!你给小生听着!”妖狐没有给江九幺说话的机会,他拽着她的衣领拎到自己眼前破口大骂,但骂到最后却又说道,“你要是死了的话!哪怕是阎魔的奈何桥畔、黄泉地下,小生都会将你寻回来!” “………………” 江九幺被骂傻眼了,原来刚才自己的求死欲有这么明显的吗? 她眼睛眨巴眨巴了好几下,虽然很想吐槽这种时候怎么反派都跟暂停了似的没了动作,但有句话她还是要说—— “臭狐狸,你找不到的。” “……” “奈何桥畔,黄泉地下……你都找不到我的。” 妖狐没有听懂她的意识,可明明是这么苦涩的话,她却是笑着说出来的。 “丑扫把……” “所以,我还是勉强活下去吧。” 江九幺看准了妖狐背后的僧衣男人会下手的时机,然后一个横扫千军拍了上去,被高粱穗子恶狠狠地戳到眼睛不会好受。 几乎同一时间,妖狐用风带起屋顶的砖瓦向江九幺身后的万年竹投掷过去,攻击力在高速的加持下只增不减。 看来反派们的暂停时间过去了,不过……这好像不是偶然的样子。 于是下半场战斗继续,但所有人都因为妖力的消耗变得疲惫,包括敌对的那三只惨遭巫蛊师控制的妖怪。 妖狐在刚才有充当过一阵旁白君,他说姑获鸟和青坊主都是名震一方的妖怪,但如今他一人尚能一战。这说明在巫蛊师的控制下,他们根本未发挥出百分百的实力,甚至在遵从本我地抗拒这件事。 万年竹也是这样,就好比他最初明明就有机会下手杀她,却硬是等到了最后。 所以,她要换个套路了。 江九幺将竹笛在手中转了一个圈揣回怀里,她捏着拳头用力吸了口气,然后保持住这个状态继续大力吸气。 我吸! 我吸! 我吸! 很快,她的身体就跟个气球一样变得越来越大,扫把柄都高过了边上的屋顶。 这样忽然的巨大引得了其他人的注目,但她毫不在意,一直把自己吸到了极限,随后死死地憋住全身上下的气并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嘴唇喊出绝招大名。 “……大扫除!!!” 随着江九幺的一声大吼,她的巨大扫把身体开始扭转起来,然后一个高跳飞起,以扫平人间之姿猛然落地,带起了滚滚沙尘,惹得在场所有的人类僵尸妖怪都睁不开眼,还猛烈地咳嗽。 这沙尘暴足足持续了两分钟,待眼前的画面明了,所有人都在原地满头的问号,因为刚才那个灾难级的大扫帚已经不见了。 “……啊!!谁揪住了老夫的脑袋?!!” 巫蛊师忽然的惨叫声给出了答案。 是的,江九幺非常棒棒地在刚才的沙尘暴下成功溜到了始作俑者的混蛋鬼面老头身后,她此刻死死地抱着他的脑袋,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快弄出你那些恶心的大虫子,解开他们的术。” “你个扫把想得美!” 然后江九幺就真的让巫蛊师好好美了一把。 她废话不多地一拳一拳砸在了他的脑袋上,早年在雄英接受的肉搏训练起到了良好的作用,她总能快狠准地找到他的软肋痛点,然后又是一阵暴风骤雨似的击打。 另一边,刚还在与妖狐缠斗的姑获鸟与青坊主他们却没了动作,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熄火。 看来她猜得没错。 刚才反派们的忽然停止动作不是因为良心发现给她与妖狐聊天腾出时间,而是因为之前妖狐的无差别攻击在砸到她屁股的同时还刚好落到了巫蛊师的身边,他立刻惊慌失措地躲开,而姑获鸟他们也同时停下了动作。 简单粗暴地理解就是巫蛊师的蛊术不能挂机自动,他必须手动操作。 妖狐嘴角抽抽,他走到姑获鸟和青坊主面前挥挥手又抖抖腿,他们都跟没看见似的保持不动,明明刚才还在玩命攻击他。 他看着身上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忽然觉得自己蠢透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地杀到了正被暴打的巫蛊师身边,跟江九幺一起左勾拳右勾拳泄愤。 可打着打着,他们忽然发现身边还多了一双拳脚,转头一看竟是刚还在边上躺着的跳跳哥哥,被自己卸下来的双臂都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跟身体好好连在一起。 妖狐见到他吓了一跳:“……你又怎么冒出来的?!你不是死了吗?!” 跳跳哥哥不明就里地眨眨眼:“哈?我不是早死了吗?” “你你……” 他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扬起嘴角说道:“哦,你说手啊,这种东西缝上去就行了啦,虽然自己动手难免有些粗糙嘻嘻嘻。” “……” 妖狐觉得自己的火……更大了。 暴怒之下,他没几拳就把巫蛊师彻底打趴在了地上,至于那蛊术,在没有人操控的情况下,自然失去了效果。 不消一会儿,巫蛊师引以为傲的黑色小虫纷纷冒头,四下窜逃。 ……结束了? 应该结束了吧。 他们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将巫蛊师五花大绑,然后决定先去将被跳跳哥哥埋到地底下的跳弟跳妹挖出来。 “还真有你的。” 妖狐狠狠瞪了眼跳跳哥哥,不过对方完全听不出这是讽刺,还当补药往肚子里咽。 “客气客气。” “你俩别瞎客套了,赶紧救人好吗!!” 江九幺不客气地揪着他们去了埋进棺材的那地方,两个小孩在下面呆这么久还不得吓死。 可就在他们准备迎来剧终的时候,那个被五花大绑的鬼面老头忽然抬起了头,他眼中是慢慢的愤怒和仇恨。 可恶,竟然敢这么对他巫蛊师! 巫蛊师的愤怒令他失去了理智,他以蛊虫做出死亡的假象骗过了妖狐与帚神他们,此刻他们也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变。 他狞笑着抬起手,用指甲划破了手腕的血管,任由鲜血满地流淌渗入泥土,猩红刺目的鲜血流成线,并以水井为中心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法阵。 那是由阴阳师所创的驯养式神的法阵,与他饲养蛊虫有异曲同工之妙。蛊虫的制作方法是将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密闭容器里,让它们在其中互相打斗,最后剩下来的那一只就被称为蛊。 妖也一样,他以百妖养一妖,借着那人的力量捕获了那么多只大妖怪,以蛊虫操控他们杀人增长妖力,为的就是他能脚踩同类的尸体进化为万妖之王。 明明还差一点的…… 青坊主、姑获鸟、万年竹、跳跳哥哥……就差一点了。 但现在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巨大的法阵散发出幽暗的光,数道铁锁链同时从水井中伸出并飞速向周边所有的妖怪袭去,同样也包括了江九幺他们。 江九幺是第一个发现的,也是第一个中招的。 她的大扫除没有再起到作用,可怜的扫把柄也折断飞到了天上。 ……怎么搞了半天又成了这样的结局? 江九幺半个身体都折了,妖力也被那个锁链样的东西吸走了大半,嘴里大口大口的鲜血,意识也变得模糊。 妖狐惊惧万分地伸手要接住从天上落下来的小扫把,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害怕过,而就在他要接到她的时候,忽然有个极具压迫的力量一把摁住了他的身体将他拍在了地上。 代替妖狐接住她的是另一个人,但她并不知道,只觉得那个怀抱很温暖也很熟悉,因为她实在是看不清了,大概眼睛也冒出了血泡吧。 “臭狐狸?” “没事了。” 她听到这个回答后,整个人都跟着松懈了下来,而意识也慢慢走远了…… 妖狐的爪子用力抠在地上借以抬起头,他在看到将自己死死压在地上不得动弹的绿杉男人后一下子愣住了。 “你是……你是……” 这样的长相,这样的束发,这样的着装,此刻正抱着江九幺的分明是方才与她大打出手的万年竹妖。 “不……你不是万年竹……” 妖狐侧头看了眼远处与眼前人一模一样的绿杉男人,那个才是在巫蛊师控制下的万年竹。 如果江九幺还醒着,她一定会诧异于世间怎么会有俩柱子哥。 “你到底是谁?!” “……” 回答妖狐的却不是这个“万年竹”本人,而是在法阵中间做垂死挣扎的巫蛊师,他在看清这边后忽然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他抖抖索索地朝“万年竹”跪地磕头,并高声喊道:“真是万分抱歉,玉藻前大人。” ……玉藻前? 妖狐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倏地睁大了眼睛…… 第71章 <71 横扫天下(十六) 江九幺原以为自己做了个美梦。 因为在梦里,她面前摆了好大一张餐桌,上面满满都是美味佳肴,什么酱香肘子,腊肉拼盘,竹笋烧肉,脆皮乳鸽和佛跳墙,每一道菜都跟中华小当家出品似的闪着金光。 江九幺向来好胃口,就算饱了撑了还能再吃两口的那种,但这次她却食欲全无,哪怕眼前的这些菜看起来再好吃也不想碰一下。 唉,溜了溜了。 她抗拒地从餐桌前撤离,可才要下地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紧紧缚住困在了椅子上。一个黑影暗搓搓地从她身边冒了出来。他一边阴惨惨地笑着,一边摁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狠狠拍进了菜碟里。 吃! 给我吃! 她咬紧了牙关一口不咽,但始终没有办法挣脱开,那个黑影所幸强行掰开她的下颌,一把一把将食物塞进她嘴里。 她吃得涕泪纵横,吃得阵阵恶心,可直到桌上的餐盘被全部清空了,那个黑影才停下手。 “呕……” 她挣脱开束缚,趴在地上用力抠喉咙,但吃下去的东西像被瞬间吸收了一样,一点渣滓都没有留下,而那个黑影的笑声却越发刺耳,贱兮兮的像极了鬼脸老头,在她本就烧得正旺的心头火上又添了把柴。 所以她在盛怒之下抬起了手,对着那个狂妄的黑影做出扭动的手势,对方顿时停下了笑声,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般咔咔作响。 她手指再一收紧,那个黑影的脑袋就像个气球似的被轻易捏爆了,一瞬间黏糊糊的温热液体混杂着细碎骨头渣滓洒了一地,独留下身体前后晃了晃,摔在了地上。 啊,那个讨人厌的家伙终于死了。 可然后呢? 就算他死了,她所做的事也无法挽回了。 可她做了什么事来着?不就是吃了两盘菜吗?……不,好像不止这样,但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江九幺没有想出答案,因为忽然从体内生出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从里到外地生生撕裂。那种感觉就像有人拿了根粗壮的木棍从她的嘴里捅了进去,用力将她的五脏六腑搅和得天翻地覆,不断地破坏,又不断地重组,如此循环反复。 身心巨大的痛楚下,她被折磨得半死不透,但有个人好像一直在她身边紧紧抱着她,一声又一声地告诉她没事了,再过会儿就好了,再过会儿一切就都结束了。 没错,噩梦再可怕也总会有醒来的时候,所以她不用害怕。 一点都不用。 * 清晨的第一声鸟鸣响起,窗户被打开后透进来湿乎乎的露气,但很快阳光也跟着洒了进来,不一会儿便照亮了半个屋子。 卧在榻上的年轻女人仍在睡着,她似乎做了不愉快的梦,但紧紧蹙起的眉头和略显纠结的五官并没有影响她的美貌,任谁见了都难免心生怜惜,想要将她从噩梦中唤醒,而此刻初晨的微风刚好充当了这个角色。 当江九幺挣扎地从噩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她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处陌生的天花板,身边没有酱香肘子,也没有佛跳墙,更没有人会恶狠狠地往她嘴里塞吃的。 很好,那果然是个噩梦。 可这又是哪儿? 江九幺抱头狠狠捶了两下,她浑身上下都跟被卡车碾过似的疼痛和疲惫,脑袋却空空如也,一点儿多的信息都没有捕捉到。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山下村落的僵尸之祸上,虽然不知道这么做的原因,但那晚的一切都是巫蛊师的阴谋,而在蛊术被破解了之后,他似乎做了与他们鱼死网破的打算。 “然后呢?” 她两眼一翻,没了然后,但眼下的事实是她还活着,所以这应该就没事了吧?或许那之后妖狐和跳哥他们大发神威,又或许是天降大神代表正义消灭了巫蛊师。 江九幺觉得自己的推测还算靠谱,然后忍着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剧痛,将半个身体挪动软榻之外,她要确认其他人是否安好,还要问清楚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她才要下床就被自己吓了个半死。 “这是……腿?” 江九幺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下半身,从前两根加大码火柴棍的双腿不见了,而眼下这白花花赤条条还滑嫩嫩的……可不就是两条人类的腿,还又长又直,皮肤好到连个毛孔都找不到。 “……………………” 她嘴角一抽,抓着榻上的枕头就狠狠砸到了地上。 “还真他妈的是这种结局?!敢不敢给我点新意啊?!!!” 历史由血泪铸成,完全变了个模样的江九幺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又是死了之后穿越到另一个世界。 可没等她懊恼多久,房门忽然被人拉开,紧接着传来了一个好听的女声—— “你醒啦?” 江九幺听到声音后愣了下,她转头看向门口,出现在那里的是个年轻的女人,她生得极美,哪怕穿着素色的衣裳也挡不住她娇艳如花的容貌。 女人朝她友好地笑了笑,然后拉开门端了盆热水走到她身边,将她的双腿摆回到榻上,重新用被子盖个严实。 “刚醒过来,别再受风了。” 她这么说完以后,又拿起了一块帕子将它打湿,开始细细擦拭江九幺额头的薄汗。 “你……我……” 江九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通过对方的服装打扮和这间房的风格摆设,她觉得这应该还是平安时代的日本。 所以,她到底该怎么跟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姐姐搭讪?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苦恼,年轻女人掩嘴轻笑出声,她放下帕子,将对方搭到脸颊的发丝捋到耳后:“你可以叫我葛叶,这里是我的家。” “葛叶?” “嗯,我在。” 那之后,江九幺旁敲侧击地通过葛叶确认了这个时代仍是她知晓的那个不科学平安京,有妖邪有鬼怪也有阴阳师,而且葛叶也听说了不久前发生的那桩屠村惨案,据说凶手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换句话说,江九幺也就是受伤昏睡过去了几天时间,所以她只是灵魂出窍地换了个好看的人皮? “葛叶,那你在救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又或者其他妖? 葛叶愣了下,随后摇了摇头:“没有,我是在上山的时候看到你浑身是血地倒在路旁,见你还有气息才带回家照顾的,并没有见到其他人。” “……这样啊。”江九幺失落地低下头,然后忽然掀开被子又作势要下床,“抱歉,葛叶……我有重要的事要去确认,所以……” 所以必须要离开。 可她的话没能说完,剧烈的疼痛让她连下床的气力都没有,脑袋就跟随时要爆炸了一样,有什么可怕的画面一帧一帧闪过。 葛叶见状连忙将她扶回到榻上,却没了好脸色地厉声道:“你这才醒过来,又要去做什么?!” 这美人姐姐凶起来可真吓人,吓得她连痛都忘了。 江九幺的眼睛吧嗒吧嗒了好几下,只蹦出了一个字:“我……” “不管是什么重要的事,都得先保证你有命去做吧!”葛叶不由分说地将江九幺摁回到床上,她忽然露出了非常慈爱的笑容,“又或者我可以把你绑在床上?” “我知道了,我不跑了,真不跑了。” “这样才对。”葛叶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拍了拍江九幺的脑袋后端起水盆准备离开,“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喊我。” 江九幺点点头,见美人姐姐走了才松了口气,却不想她又忽然一个转身——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江九幺指了指自己,然后跟想到了什么似的扬起了嘴角,“我叫扫把。” 葛叶听了这名字也跟着笑了:“哪儿有人叫自己扫把的?” “很奇怪吧?但听久了还挺喜欢的。” 所以…… 臭狐狸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不然这世上还能有谁能跟你一样混蛋地喊我丑扫把。 * 在确认江九幺歇下后,葛叶端着水盆退出了房间,她从外面的走道拐到了另一处的窗外,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从被露水打湿的衣衫来看,他应该已经站在那儿很久了。 她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问道:“你是打算一辈子不见她吗?” 男人没有回头,他透过窗户静静地看着房里的女人,好半天后才轻声回道:“或许吧。” “你是担心她知晓你做的一切后会对你怀恨在心?” 男人轻摇了下头,他从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而且事实也证明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葛叶想起了他在人家化形前死死抱着不撒手的样子,便又试探着问了句:“那就是你根本没有做好面对那张脸的准备。” “……” 这次他没有否认,葛叶知道自己猜对了。 “当年她因我而死,那之后的数十年,我唯一的愿望便是她能活过来。”男人神色淡然,但眼底却是化不开的悲伤,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面对天罚时,她拦在自己面前的决绝与勇气,“而如今我心愿已了,也没有必要再去见她了。” “我从不知道,原来大名鼎鼎的金毛白面九尾妖狐玉藻前会是个胆小鬼。” 玉藻前轻笑出声,竟非常坦率地承认了来自葛叶的嘲讽:“我当然是个胆小鬼。” 因为曾经失去,所以才会害怕。 葛叶一时语塞,她没想到那向来不可一世的玉藻前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更没有想到他会开口承认。 玉藻前未再多言,他转身就要离开:“葛叶,请替我好好照顾她。” “……我明白了。” 第72章 <72 横扫天下(十七) 江九幺以为自己是感动天感动地感动命运才让她得了个人类的身体,还是个万里挑一的大美人皮囊,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弄错了。 倒不是拉稀作者又在玩弄她感情,而是她在恢复体力后慢慢发现自己仍旧是个扫把。只要她愿意,她依旧可以变出竹竿跟高粱穗做她的值日生,唯一的区别是这次她一扫大概能扫掉半个山头。 瞧瞧,这一不小心她就变成扫把大仙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超进化,但以她前几回的经验来看,这世上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一定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这样的想法一旦扎根就很难从脑袋里剔除。 江九幺在葛叶家里呆了足足三天,虽然每天都有好吃好喝的供着,但她心里的不安却在不断扩大。 臭狐狸为什么没有来找她?会不会以为她死了?跳弟跳妹他们有没有被从地底下刨出来?柱子哥也不知道是否安好,他送给她的竹笛,她都不小心弄丢了。还有一直在家等他们回去吃晚饭的小天狗,这么久没有回去一定担心坏了吧? 这一连串的问号,江九幺每天要问自己三遍。等到了第四天,她再也呆不住了,便找到葛叶跟她辞行。 葛叶见江九幺一来,就知道她这是要准备离开了。她没有理由再留下她,经过那夜化了人形的帚神同样拥有了惊人的恢复力,原以为会承载不下那份力量的身体远没有她以为的那般脆弱。而且早些离开此地,或许对她而言不是一件坏事。 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只希望那残忍的事实不会将你的笑容夺走,被过去束缚的人有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葛叶在心里默默祝福江九幺,又轻握住她的手,她是想说点什么的,但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最后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一声珍重。 江九幺脸上挂着笑,她不知道葛叶在想什么,还以为她是不舍得自己,笑着说等她找到了伙伴,一定会跟他们一起来上门多谢她的救命之恩。 葛叶的笑容不变,好一会儿后才低头嗯了一声。 江九幺离开了葛叶的宅子下了山,她走了很久才找到人烟,好在她已经化了人形,很快就问到了回狐狸洞的方向。 她加快了脚步,用了同样大幅提升的速度后不消半日便回到了她所熟悉的地方,而山脚下那片被巫蛊师一手毁灭的村庄已经化为废墟。据葛叶所说,屠村之后仅留下了几个远行不在家的村民,但他们在料理完后事后也不愿留在此地,而官府调查无果便也不了了之了。 空落落的村庄冲击江九幺的视线,脑袋里面也忽然跟针扎似的疼,就好像鬼面老头操控的小虫在她的脑神经上卖力跳着踢踏舞。 她不愿再多留,转身立刻上了山。 江九幺去了狐狸洞,可那儿没有妖狐也没有小天狗,门口她亲手修的篱笆又坏了,而屋里冰冰凉凉,没有半点生活的气息,灰尘都积了半寸厚。他们三人一直用来吃饭的石桌上摆了满满的饭菜和三套碗筷,但现在已经全部发霉腐烂了——这是小天狗那天为他们准备的晚饭。 江九幺又去了竹林,那里的竹子翠绿依旧,却没了宛转悠扬的笛声。而万年竹常倚靠的位置那儿也堆起了落叶,一看便知好久都没有人来了。她朝竹林深处大声呼唤柱子哥的名字,但回答她的仅有风吹竹林的沙沙声。 江九幺还去了坟场,那里倒是有活物,却是几个偷抛新鲜尸体的山精妖怪,他们不要脸地霸占了跳跳一家的三口棺材睡得舒爽,身上盖的还是跳跳哥哥买给他妹妹的新褥子。她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一扫把就送他们上了西天。又或者僵尸是夜行生物,她只要再等等就好了,可直到天黑她都没有等来半个人影。 所以……大家都去哪儿了? 江九幺是第一次成为“被留下”的那个人,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无助、迷惘,又或者说是恐惧。 她花了整整一晚上的时间在山上寻找他们的踪迹,甚至用了最笨的办法在边走边喊。 可无论扯着怎么样的嗓门,都没有人应她一声。而那些曾经相识的妖怪一看到她就莫名其妙地慌乱回避,她连开口询问的机会都没有。 天亮了,江九幺心如死灰地拖着步子走在树林里,抬起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一滴雨水恰好打进了她的眼睛里,酸涩难耐得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惜没有人能回答她的仰天长啸。 又或者说……那一晚,其实仅有她一人活了下来,这是最坏也是她最不愿意接受的结果。 雨越下越大了。 江九幺回到了狐狸洞,她坐在洞口紧紧抱着双膝,迷茫地望着眼前一片被大雨冲刷的景色,模糊得连个轮廓都看不清。 从前下雨的时候,妖狐总会施法拦着雨水飘进来,而现在他不在了,狐狸洞很快就被水淹了进来。 江九幺看着脚尖前面灌进雨水形成的水洼,里头倒映出她现在的容貌,一张就算难过得将五官纠起来都那么好看的脸。 看看,她终于有屁股有腰,可以下山去找许仙了。 此刻恰好吹过一阵冷风,把悬挂在外头的一块木牌吹了进来结结实实地拍到她那张好看的脸蛋上,就好像有个人在对她气急败坏地大喊“做梦”一样。 她吃痛地捡起木牌,发现这是那个时候妖狐弄出来吓唬跳跳一家的,上面还用毛笔写着几个大字“僵尸与狗不得入内”。 虽然到最后,这块木牌都没有起到一点作用,每回跳跳哥哥都高高兴兴地带着番茄来遛弯蹭饭,哪怕妖狐急得把这木牌顶到了头上。 江九幺想起了臭狐狸炸毛的蠢样子,忍不住捂着差点被拍平的脸笑了起来,她好半天都没有挪开手,好像真的有那么好笑一样,只是说话的声音带了哽咽—— “臭狐狸你回来吧……我不找许仙了,真的不找了……” 然后奇迹发生了。 那个她嚎着找了一晚上的家伙出现在了洞口外不远处的地方,依旧是那从来不知道换一身的蓝衫,依旧是那舍不得脱下来的狐狸面具,依旧是那天冷天热都在呼呼乱挥的折扇。 “臭狐狸?” 江九幺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看,他还在那儿没有不见。 如此三次过后,她终于相信了这不是幻觉。 江九幺抹了把脸后慌乱地撑着地站了起来,踏在水洼上溅起的泥点子脏了她的裙摆,头发和衣服都被大雨淋了个彻头彻底。但她管不得半点形象地向那人跑了过去,在他张开双臂的迎接下扑了上去。 活的,真的是活的。 江九幺惊喜地从他怀里直起身子,她两手拍上他的脸颊又拉着他的手臂左看右看,在确认他身上没有少掉零件后,她气恼地一拳拍在了他身上。 “臭狐狸你去哪儿啦?!!!” 等她动了手才想起来最近自己的力气好像有点大,刚才那下更是真情实感,一点都没收着。可妖狐却跟没事人似的站在原地,嘴角仍是若有似无的浅笑。 “对不起,我来晚了。” “你还知道道歉!我还以为你……以为你……”江九幺咬了下嘴唇,没有把那最糟糕的设想说出口,绷紧的神经在松懈后引来了更多的情绪。 妖狐没给她说出口的机会,他抬手将人拥进了怀里,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再次说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江九幺眼眶酸涩,她狠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脸上的表情又是在哭又是在笑又是在气,夹杂在一起古怪得很,不过—— “看在你还知道回来找我的份上,我就勉强原谅你好了。” “好。”妖狐轻笑出声,隔着面具也能感觉到他温柔的目光。 “不过先说好,以后不准再一声不响地跑没影了!”江九幺恶狠狠地挥舞了下拳头,她现在实力大增,不介意来个家暴,“就算又去找什么命定中人,也得先请假!” “不找了。” “……哈?” “我早已经找到了。”妖狐握住了她抬起的拳头带到唇边轻轻吻了了下,然后搁到了脸颊处感怀般的轻蹭,“我的命定中人。” “……” 江九幺睁大了眼睛,大雨成线模糊了视线,她看着妖狐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的许仙也早已经找到了? * 中午的时候,大雨终于停了,乌云过后,阳光洒满大地。 江九幺本想将狐狸洞重新收拾了好再住下,妖狐却说这地方招来了阴阳师,不宜久住,又说他有个妹妹住在近处,这些日子可以去她那儿叨扰。 她没有异议,但这一离开,万一狗子回来找不到家怎么办? 妖狐却告诉她小天狗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回来了。 后来在去找妖狐妹妹的路上,妖狐才在江九幺的一再询问下告诉她巫蛊师已经死了,不会再出来作恶,至于其他人也都好好地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而小天狗在那晚后被他送去了天狗山,只有在那儿,他的妖力才能稳定,继而展翅高飞。如果强留在身边,他只能变成个不会飞的天狗,就和一个不会走路的人一样。 江九幺听了这话,便没再提出要立刻去找小天狗的事,臭狐狸说得没错,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将他带回身边,那样就太自私了。 “不过说起来,臭狐狸,你怎么不叫我丑扫把了?” 妖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现在一点都不丑,也不是扫把了,我何故还要叫你丑扫把?” “……这样啊。” 江九幺敛下眼睑,她没有再说话,任由身边的人牵着手继续前行。 不过……这去臭狐狸妹妹家的路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江九幺带着个大大的问号走了一路,直到妖狐忽然在一户人家前停步说了声“到了”才得以解惑。 “谁啊?” 伴着一个熟悉的女声门被打开了,在后面探出头的正是不久前才与她道别的葛叶。 “这就是我的妹妹,葛叶。” ——和她背后正甩动着的雪白尾巴。 第73章 <73 横扫天下(十八) 日子过得匆匆,这边才觉得春天刚过去,那边就已经大雪飘摇,寒风凛冽。 ……冬天又到了啊。 江九幺裹紧了棉被窝在走廊上,她睡眼惺忪地瞅着远方满地银白,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瞌睡,一点儿都没察觉拐角处有个人影正悄悄探出半个脑袋。 那人放低了身子,蹑手蹑脚地朝坐在那儿半睡不醒的女人走过去,他捂嘴偷笑了下,伸出胖乎乎的手掰算着一、二、三,然后—— “哇!” 江九幺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咋呼声,其实她的余光已经瞥见后面正扑过来的身影,抬手便将他顺势抓到了怀里,又揪住他的耳朵拧了两把才老实。 “老把戏你还真是玩不腻。”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男孩,他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身上穿了件富贵人家的浅蓝狩衣,原本高高梳起的银白长发因为刚才的动作散乱开来,肉嘟嘟的稚嫩脸庞上写满了不高兴。 “还不是因为阿星你总吓不到。” “那是因为你笨,总被我发现。” “我才不笨!” “行行行,天底下你最聪明。”江九幺笑着应和男孩的话语,又伸手掐了把他的脸颊。 男孩被冻得一哆嗦:“阿星,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她才想起他毕竟是生在人类家的孩子,半妖之力尚未觉醒,便将妖力缠绕到手上再递到他面前:“这样呢?” “哇,暖和啦!” 男孩在握住她的手后欣喜地露出笑容,又将它搁到脸颊上轻蹭,就像抱着个暖壶一样瞎乐呵,直到听见身后传来了母亲的呵斥—— “童子丸,都告诉你热水已经放好了,你怎么又往外跑?!” 那被唤作童子丸的男孩知道母亲动怒,立刻藏进了江九幺的怀里用棉被遮住头,就好像这样就能让母亲看不到自己一样。 江九幺好笑地摇摇头,抬头看向气势汹汹而来的年轻女人,她仍是过去的花容月貌,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只是服装发式已做了少妇的打扮。 葛叶一眼便瞧见了窝在江九幺怀里的儿子,她恼怒地拽住脚踝将他拖了出来,又抬头对江九幺抱歉地笑了笑:“这孩子就是一刻闲不下来。” “没事,平日里太静了,这闹腾闹腾也挺好的。” 童子丸被倒挂着提了起来,他非但没有因为被揪住哭闹,反而咯咯拍手笑了起来。葛叶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跟江九幺道了别后将人提走。 她目送着葛叶母子二人离开,那仍倒挂着的男孩在走了老远后还不忘朝她扯个鬼脸,她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回他个温婉的笑容。 人走了,四下又静了下来。 江九幺不觉又将被子裹紧了些,她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抬头望着月亮继续发呆。 她住在葛叶这儿已经很久了,久到她都忘了自己本是暂住此地,久到葛叶都找到她的许仙结婚生子。 没错,葛叶的丈夫是个人类,而她的爱情故事也很老套,不过爱情故事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越老套的越是经典。 算起来,那大概是他们住在一起的五、六年之后,葛叶在出门遛弯的时候被猎人追捕受伤现了原形,恰逢出身摄津国东生郡的安倍野地区的安倍保名前往信太森林参拜,在机缘巧合下救了她,自己因此还受了伤。葛叶不忍,便在离开后又以人形折返,不但为其治伤,还送了安倍保名回家。那之后葛叶和她的许仙安倍保名日久生情,最后结婚,并生下儿子童子丸。 当葛叶第一次抱着童子丸回来的时候,江九幺正趴在桌前吃果子,吓得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那之后葛叶便长期住在安倍家,她跟白娘子一样并没有告诉许仙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过每隔三个月便会带着童子丸回来小住几日。 所以,每回江九幺忘记了日子就开始掰算童子丸每回来这儿的时间,她才能知道个大概的年月。 这年代的人不就早慧,怕是童子丸再多来几趟,都要走上仕途、娶妻生子了。 时间这种东西果然是最留不住的。 江九幺摇了摇头,她丢下了身上紧裹的棉被,起身走到庭院的梨树下。这是她来的那年亲自种下的,原本只是觉得好好的一块地皮光秃秃的,但要想种些什么,她脱口而出的便是梨树。 她觉得那个时候,妖狐听她说要种梨树的时候愣了好半天,她只得解释说梨树开花好看,结果好吃,一举两得挺好的。他听了这话再次陷入了沉默,但很快又露出种说不明道不清的表情,将她搂进怀里说都依她。 这几年工夫,当初种下的梨树都已经长那么高了,不过那与她共同栽树之人今晚怕是又不回来了。 江九幺摸着光秃秃的枝丫,心里甜的咸的一点滋味都没有,终归感觉差了点什么。 自从那年她化形与妖狐再逢后,他对她好得不得了,跟个机器猫似的有求必应,嘘寒问暖日夜不停,吃喝玩乐一样不差,可是啊—— 臭狐狸已经很久没有叫她丑扫把了。 臭狐狸已经很久没有糗她做的蠢事了。 臭狐狸已经很久没有使唤她干家务了。 臭狐狸已经很久没有炸毛跳脚恼羞成怒了。 …… 有很多次,她都觉得眼前这个臭狐狸根本不是当初她认识的那个臭狐狸,可试探着问他些过去的事,他又能回答得分毫不差。最后她只能在揪着狐狸尾巴一顿搓揉后将其归为错觉。或许是臭狐狸终于发现了她的真善美,就跟当年柱子哥忽然转性对她那么好差不多。 江九幺叹了口气,怎么越说越觉得自己特别欠呢?人家对她好了,她反而不习惯了。 葛叶之前问过她,今后的日子准备怎么过。 其实她还能怎么过,妖怪可以活很多年,没有太大的意外,她大概几百几千年不用考虑这个问题。至于其他的,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该想的。 这么多年臭狐狸对她的态度一直挺暧昧不清的,而有些事本该水到渠成,但很多时候都会被他一个急刹车踩住,然后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继续该宠的宠、该哄的哄。 葛叶听到这话连声叹气,她总是一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表情,最后来一句天意弄人。 江九幺没弄明白她到底想表达什么,倒是觉得这天意弄人四字总结得特别到位,她过去被无端端的命运耍过很多次了,所以这次她是真的希望可以善始善终一回。 所以在妖狐离开前的那一日,她起个大早梳妆打扮了下,然后鼓起了勇气跟他说,反正日子这么长,他俩要不就凑活凑活得了,那啥的童子丸上次还说想要个弟弟妹妹的,不是亲生的也没事。 结果这厮隔天就跑没影了。 “……我有这么吓人吗?还是太直白了?” 竟然能将臭狐狸吓到时隔多年的再次离家出走。 想到这儿,江九幺又是一阵唉声叹气,心情更是复杂难解,所幸不再多纠结,回屋睡个大头觉。 但她这晚睡得并不踏实,到了夜半都没入梦,而在半梦半醒中,她觉得有人睡到自己身边,轻轻拥她入怀,身上还夹带寒风夜露的味道。 她知道是妖狐回来了,而这也绝对不是梦。 所以江九幺做了决定,如果这一觉睡醒后,她没有看到他,她就……她就有样学样,也离家出走! 谁还没个暴脾气? 结果一大清早,葛叶在确认了儿子还在呼呼大睡后走出房门,第一眼瞧见的便是江九幺气势汹汹地翻遍宅子里的每一间房,连树上的鸟窝都没放过。 很好,还真就又不见了。 自从修成了人形后,江九幺已经很久没有动怒了,她不过葛叶的阻拦,回了自己的房间就开始收拾包袱。 江九幺的衣物首饰没有一件是新的,据葛叶说是过去有位故人留下的,江九幺穿得非常合身,跟裁缝专门替她做的似的,她本着勤俭节约的原则便全收下了。 她随便抓了两件衣服便杀出了门外,任凭葛叶好说歹说,都没有动摇跑路的决心。 可她能去哪儿呢? 江九幺站在林口的岔路发起了愣,或许她可以先回狐狸洞那儿看看,这么些年过去了,管他是阴阳师还是葫芦娃都该退散了,又或许她可以去天狗山看看,这些年她没少给狗子写信,但还没亲眼去看过他,这会儿该是长成英俊小伙了。 她打定了主意,便朝下山的山道走了过去,可没几步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她停,他也停。 她走,他也走。 江九幺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那个臭狐狸来了,但她没有转身,心里还是呕着这些天他的避而不见。她以为,他既然出现了,那肯定是心里有了答案,可等了好半天,他只是默默在后面跟着,没有半点动作。 等到了山脚下,江九幺终于忍不住了,她停下脚步,而身后的人果不其然地也停下了脚步。 “……咳咳。” 她干咳两声,朝身后伸了下手,可那家伙根本没有接领子握住她。 “咳咳!!!” 她又加大力气咳了两声,手也跟着晃了两下,可那家伙还是没有反应。 “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发出了猛烈的咳嗽声,拿出了要把肺一起咳出来的架势,身后的手已经抖得跟帕金森似的了,而这次他终于有了反应。 江九幺感觉到有个冰凉凉的东西塞到了自己手里,她收回手发现那竟是个药瓶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臭狐狸!你到底要干嘛?!” 她恼怒地转过身,却瞧见那个熟悉的家伙摆出一张无辜的脸,说话的时候还特别一本正经。 “我见你咳嗽得厉害,便替你寻了药。” “…………” 江九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无奈地拍了把额头。 妖狐的眉头紧蹙,又上前一步询问道:“怎么了?难不成你还头疼?” “…………………………” 江九幺抓狂地在原地跺脚:“没错!我心疼头疼嗓子也疼!还手疼脚疼肚子疼!你就说你怎么办吧!” 妖狐面露忧色,赶紧迎了上来握着她的手:“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哪儿哪儿都疼了?” 江九幺见他总算肯过来握住她的手了,便不再有顾虑地垫脚抱住了他,她感觉到了对方一瞬间的僵硬,好一会儿后才慢慢抬手回抱住了她。 “我以为你真的被我吓跑了。” “我是怕了,但我怕的是你终有一日会后悔,更怕我自己会重蹈覆辙,得而复失。” “……我不懂。”江九幺摇了摇头,妖狐说的话玄乎得紧,但她以为他俩之间的关系应该更单纯些,“狐狸,你爱我吗?” 对方愣了下,抱着她的双臂收得更紧了:“爱,千万年间,千万人中,我所寻所爱的仅有你一人。” “我想,我也应该爱你。”江九幺自我肯定地点点头,然后再次郑重发问,“所以,你愿意娶我了吗?” “……” 恍然间,他好像又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神社下,那个穿着白衣绯袴、笑得灿烂的少女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而他的答案当然只有—— “我愿意。” 像是放下了所有的顾虑一样,男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第74章 <74 横扫天下(十九) 江九幺和妖狐两人的婚礼定在开春的时节,她以各种身份走过各种人生,但结婚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要说她一点儿都不激动紧张,那肯定是假的。 葛叶在知道他们要成婚的事后愣了好半天,然后抱着江九幺眼泪就吧嗒吧嗒落了下来,就好像新娘子是她自己一样激动。 “恭喜你,阿星。” 葛叶抹干了眼泪又笑了,他们两个人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她是真的希望他们能有个好的结局。 童子丸倒是很不高兴的样子,他说阿星做了妖狐舅舅的新娘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再陪他玩儿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不可以等他长大,长大以后他也愿意娶阿星。 这一本正经的话从个奶娃娃嘴里说出来,立刻把江九幺和葛叶都逗笑了,前者俯身戳了下他的额头,告诉他这话她记下了,长大以后绝对会拿来糗他,惹得童子丸气鼓鼓地蹲在外面好一阵都没有理她,最后还是拿了包糖果才哄得他开心。 婚期将近,这些日子葛叶来得勤了些,毕竟婚礼有很多事要准备。虽然多数都能靠法术达成,但有些事只有亲自去做才有意义。 她寄了好几份请柬,家里也刷了新漆,摆设用具都去集市买了新的,她还订了一床新的褥子,又问布店的老板多买了块绸缎和丝线,她准备绣个好看的枕套,还专门去请教了附近的绣工。 虽然这儿的人不绣龙凤不绣鸳鸯,但好坏也要绣个花木鱼鸟,但她提出的绣样却让店里的绣工摸不着头脑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教了她些基本技法。 最后要准备的就是婚礼要穿的衣服了。 江九幺不太懂这个时代的结婚礼节,但比起和式的白无垢和西式的婚纱,她向来都更喜欢中式的喜服,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这事她没有同妖狐讲过,可没想到的是他在婚礼前三天拿出了套刺绣精美的红色喜服,无论是颜色和花饰都是她喜欢的。 她掐了掐自己,又转头掐了掐他,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 “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 江九幺勾着他的脖子高兴地跳了起来,然后结结实实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这一定是葛叶偷偷告诉他的,小样还越来越会哄人开心了。 妖狐扬起嘴角,宠溺地看着她又蹦蹦跳跳地摸着那喜服上的刺绣花饰,两个眼睛都亮晶晶的,她的喜好真的太好懂了。 他上前两步从身后环抱住她的腰,尖细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他闭上了眼睛,几乎贪婪地感受她的存在,她的呼吸,她的心跳。 江九幺愣了下,不知为何她竟感觉到了身后人淡淡的悲伤与愁绪,她静了下来,抬手轻抚上他的脸颊。 “臭狐狸,我很幸福。” “……嗯。” 所以不用担心,她会幸福的,这次她一定会幸福的。 * 婚礼当天,并没有人来观礼,江九幺寄出去的几份请柬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或许是信笺在路上丢了,或许是对方太忙了,或许是这地方太不好找……江九幺找了很多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但听起来都不怎么靠谱的样子。 江九幺和妖狐的婚礼没有狗子,没有柱子哥,没有跳跳一家,也没有当初认识的一众山精妖怪。 妖狐却没有半点遗憾的样子,他说婚事是他俩的,无关他人,来与不来又有何关系。 江九幺愣了半天,唯有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这天连葛叶都没有出现,不久前她才说过她要在婚礼当天亲自为她梳洗上妆,让她做世间最美的新娘,但一直等到傍晚,葛叶的身影都没有出现。 江九幺只好先去穿上喜服,她却很快发现这件衣裳并不是新的,无论是盘扣还是袖口都有使用过的痕迹,可穿在她身上又分外合身,就跟她平日里穿的衣服一样。 她唇边的笑容慢慢凝固,有很多本不怎么在意的事情慢慢浮现在眼前,最后形成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假设在她的脑袋里膨胀。 江九幺忘了自己是怎么穿着这身旧了的喜服走出房间的,她扶着冰凉的墙壁慢慢挪着步子,那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让她喘不过气。 满院梨花飘香,她在走道的另一头瞧见了妖狐,那个她已决议托付终身的男子,他同样换上了红色的喜服,嘴角泛着笑意向她递出手。 就好像,她只要走过去轻握住他的手,就能变得她所希望的那样获得幸福。 人啊……其实活得糊涂点并不是什么坏事。 而就在江九幺将所有的疑虑抛到脑后向他走过去的时候,院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梨花香里夹杂了淡淡的血腥味。 妖力的波动让江九幺和妖狐两人同时一愣,他们都认得……这是葛叶的,她还受了不轻的伤。 信太之森。 这是狐妖葛叶栖息数百年之地,她是在此地与尊其为兄的玉藻前相遇,同样也是在此地邂逅了此生挚爱的夫君安倍保名,并与其育有一子童子丸。 但她并没有告诉丈夫和孩子,自己是狐妖的事实,因为她知道人妖殊途,其兄玉藻前的遭遇已经告诉她这个可悲的事实,连半妖幼童都不肯放过的他们,同样也不会对她和童子丸手下留情。 所以葛叶尽最大的努力去融入人类社会,在生下童子丸之后更是连信太之森都很少回了,她以为只要足够小心就能瞒一辈子。 可她没有想到,她的白狐之身还是被与安倍家交好的阴阳师发现,并设下陷阱引她现出原形,她拼死才逃出生天回到太信之森,但那些阴阳师并没有停下对她的追捕,而她最放心不下的丈夫孩子也被困住。 葛叶捂着肩头可见白骨的伤口一路飞奔入林,她刻意避开玉藻前他们所在的旧宅,以免将他们也牵扯进来。以她对这片地形的熟悉程度,只要速度够快,应该很快就能甩开追捕她的人。可她实在伤得太重了,一路都留下了血迹。 很快,武将连同阴阳师约十数人将葛叶团团围住,东南西北皆布下法阵令她无路可逃。 葛叶已半现原形,竖起的兽耳和身后摇摆的白色狐尾都证明了她正是白狐所化,她锋利的指甲破不开前路,在环视一周后借力腾起飞向空中,想要破空逃离,却在半途被一道符所截,狠狠地摔在地上,嘴中又是一口鲜血涌出。 “大胆狐妖!扰乱人界!还不速速受死!” 为首的阴阳师年有七十,一身肃杀的黑色狩衣,他早年便怀疑这莫名出现在安倍保名身边的女人,今日一试,果不其然。 “我从未害人!问心无愧!” 那阴阳师老头听到这话怒火中烧,在他眼里妖就是妖,尤其是狐妖,生来就是惑乱人心的孽障。他怒喝一声,连同门人发动符咒,而肉眼可见的网状力量立刻将葛叶紧紧束起,血色很快染透了她的衣襟。 不消半刻时间,这只白狐便会被剥去百年的修为,打回原形。 葛叶被紧紧地束缚住,她伤得太重,根本无法挣脱开,她用尽全力仰天长啸,发出狐族特有的悲鸣,面上青筋暴起,嘴中兽牙突显。 “受死吧!狐妖!” 葛叶在绝望中闭上了眼睛,在心中唯一挂念的便是童子丸千万不要受到波及,但原以为的痛楚并没有传来,一阵狂风呼啸而过,紧接着便是那困住她的数名阴阳道门人惨烈的叫声。 同时,她身上的束缚被解开,呼应打的从空中坠落,好在有人在下面及时将她接住。 “葛叶!你没事吧?!” “……阿、阿星?” 葛叶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本该在今日成为新娘的江九幺,而将她们一并护在身前的正是同样穿着一身喜服的男人。 到头来,还是连累到他们了。 “对不起,阿星……我……” “没事了。”江九幺打断了葛叶的话,她笑着捋了捋她额前的乱发,“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得赶紧收拾完这里,不能扰了我拜堂的时辰。” 江九幺这么说着又是一挥长袖,将那些已从地上爬起向她们准备偷袭的门人全部拍到数米开外的地方。 她侧头看了眼俨然是首领模样的老者,这该来的法海迟早会来,这种场面和对话在妖怪与卫道者之间亘古不变。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那个老者却在与她对视后露出了惊骇的表情,他浑身都在颤抖,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让人看不懂。 “你……你是……” “……” 江九幺被你你我我的弄得一脸懵逼,她可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这么一号人物,可看他那见鬼是的表情又不像装出来的。 她或许可以跟这位法海随口唠一句,但一抹红色的身影已经先一步将两人隔了开来,而同时有一道利刃射向那老者,却不想他这把年纪,身手还如此敏捷,竟半空腾起躲了过去。 阴阳师稳稳地落到了地上,他将目光投向忽然向自己动手的男人,看起来是只不曾见过的狐妖。但很快他便察觉到了什么,他的双目不似凡人,在符咒的加持下立刻认出了眼前的妖狐究竟是何人。 原以为经过了数十年的岁月,在阴阳道已有大成的他早已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但知道此刻与他再度相逢才知道,时间不会冲淡任何事,只会让仇恨越演越烈。 眼前的狐妖身着宛如当年离开时的染血红衣,迎风而立,衣炔翻飞,只是面色晦暗,处处透着杀气。 老者的目光又转向那抱着白狐的女人,他忽然间明白了什么,继而愤怒地捏紧了拳头,眼底的仇恨翻江倒海,他手执符纸指向身前的妖狐并大声喊出他的真名—— “玉藻前!!” 第75章 <75 横扫天下(二十) 那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远到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 约莫五十年前,大妖怪玉藻前天生九尾,能力绝伦,想要什么都可以轻易得到。人类这种弱小的生物,他从来没放在眼里。直到那天在神社外,一个女人的笛声进入他的心里,玉藻前遇到了命中的克星。 两人相识相恋相知,一年后成婚互许终身,女人为玉藻前生下一对双胞胎。但他还没来得及品尝为人父母的快乐,天上便忽然劈下天雷。 原来女人是侍奉神明的巫女,终身不得嫁娶,否则将遭受天罚。 天雷降下时,女人舍身挡在玉藻前和孩子面前,她散去一身修为,不得进入轮回,但面对同族亲友的质问痛惜,她的回答只有一句不悔。 “这结局早该来的,羽衣和爱花就拜托你了。” 女人留下这句话便含笑离世,玉藻前的恸哭声响彻天际,一声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却再也不能将她唤醒。 之后大雨下了足足七天七夜,有人说,那是玉藻前为失去爱人流下的眼泪。 故事到这里似乎到了结局,巫女被妖狐所惑而触怒神明不得善终,怎么看都是个教科书般的人妖相恋be。 只是这个故事的男主太过bug,都说天意难违,命运弄人,那他偏要逆天改命。巫女在遭受天雷后三魂六魄尽散,天上地下难寻,就连黄泉的黑白鬼使二人都拘不到她的魂魄,怕是真的无法再入轮回。 后来,玉藻前扮作女子的模样照顾与巫女二人所生的双胞胎,后又结识白狐葛叶,而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从未一刻停止寻找他的爱人。 同样的,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有一人也从未一刻停止寻找他。 年迈的阴阳师加茂真臣使出毕生所学,他如同当年一般怒视眼前化作另一面孔的玉藻前,痛苦仿佛要将他的胸腔炸裂。 “老夫此生做的最错的事就是当年未能拦住她!才会落得形神俱灭的下场!” 这样的台词配上这样的情绪,这加茂真臣一看便是当年的知情者,还是那对巫女求而不得的苦情男二。而在他的执念里,巫女的离世全是因为玉藻前的过错,若是他没有出现,一切都该是不一样的结局。 玉藻前未有细瞧那阴阳师两眼,直到他说出了那样的话,他才将眼前的老人与当年不过二十岁的年轻男人联系到一起。 “……原来是你。” 而本要下杀手的他也停下了动作。 五十年于玉藻前不过弹指一挥,而巫女的离世却让这五十年的时间过得比五百年更加漫长,而在这漫长的五十年里,远有人比他更痛更狠。 他留不住时光,换不回岁月,在仇恨的燃烧中投身于阴阳道的学习,为的就是有一天可以再遇到那个将她夺走的狐妖,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会在这个时候再看到那张脸。 加茂真臣再次看向抱着白狐的那个女人,她拥有与当年巫女同样的面容,若是早个数十年,他或许还会被这幅皮囊所惑,但如今在阴阳道已有大成的他很快便察觉到那不过是个化了人形的妖怪,是与那奸诈狡猾的玉藻前同样的……妖怪。 区区物妖,怎敢顶着她的模样?! 阴阳道的符咒有单一的攻击化作数道光芒,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向四周散开,有的朝向那身着喜服的银发狐妖,有的却朝向那怀抱白狐的年轻女人。 只是那狐妖的动作远不是阴阳师的攻击所能及的,他单手挥开了那看似强劲的攻击,并加倍还到了对方的身上,加茂真臣拼尽全力抵抗,却全然不是他的对手,霸道的力量正中前胸飞起,一连撞断了数棵树木后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妖狐又身形一晃拦在女人和白狐面前,他挡住了朝她发出的几道符咒,但脸上所覆的面具却被打到,裂了开来。 江九幺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扶着重伤的葛叶躺在她的腿上,而替他们拦下阴阳师攻击的男人在转瞬间散乱了满头的银发,面具咔嚓一声分为两半,落到地上。 这次,他的脸终于毫无遮拦地出现在她面前,那真的是张绝美的脸,什么风姿绰约,眉目如画,什么美如冠玉,貌若潘安,所有能想到的赞美之词用在他脸上形容终归都差了一点。 说实话,如果将眼下的场景置换,她还能乐呵呵地欣赏个帅哥,但现在这份心情已经全然不见。 如果江九幺方才把玉藻前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当做是妖狐的小名,那这一次她真的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了。 只因为她早已见过妖狐真正的样貌,而那绝不是眼前这个人。 玉藻前? 玉藻前。 ……玉藻前。 她在原地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适应吐字发音一样,好半天后才肯定地开口叫出了声—— “玉藻前。” 听到她的轻唤,一身红衣的男人非但没有被戳穿身份的慌乱,而是平静如常地朝她颔首浅笑。 “嗯,我在。” 竟然这么不要脸的应声了。 江九幺低头嗤笑出声,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冷静,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她就隐约感觉到了些什么。只是她要死不活地经历了太多糟糕的结局了,她的胆子也没有从前那么大了。所以她选择了逃避,不去询问,不去深思,不去追究,就一定可以糊涂却幸福地过完帚神的一生。 可迎接她的却是现实的当头棒喝。 江九幺累了,这种疲乏感比当年在石板里度过的七十年更甚,她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红色嫁衣,到头来不过是人家的一件破衣裳,自己却傻傻地将这当做了宝贝。 她抬起头,看向这可以说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面的男人,然后露出一个凄凄惨惨的笑容。 “玉藻前,你爱我吗?” “我爱你。” 男人的浅笑不变,回答得更是没有半点犹豫。 “你爱的真的是我吗?” “当然。” 狐妖生来就能惑乱人心,这平安时代的法海大兄弟说得一点都不假,哪怕到了这种时候,这种糊弄人的话他说起来竟然一点都不带脸红的。 “不,你爱的只是这张脸。” 这张和巫女生得一模一样的脸。 玉藻前却摇了摇头,他说这不是一模一样的脸,而是江九幺正是当年遭遇天雷后的巫女本人。 原来方才加茂真臣说的故事还有不为人知的后半段。 当年的天雷过后,巫女的三魂六魄尽散,但精血刚好洒到了手边的一把扫帚上,留得一丝魂魄依附在了上面,阴差阳错下成了付丧神。 他一时不察,竟白白浪费了数十年,直到那年熟悉的笛声将他再次引到她面前。 命运弄人,却也命中注定。 “我以为再也找不到的人,原来一直都在。” 于是整件事都有了最好的解释。 刚巧附在扫帚上的江九幺被当作了巫女转世,玉藻前便通过她继续爱着他的巫女大人。而她更是可笑,竟是被这虚假的爱迷惑多年,明明他从未刻意掩饰过什么,无论是一柜子的旧衣,还是面具下不曾幻化成他人的面貌。 揣着明白,装着糊涂。 江九幺是这样。 玉藻前也是这样。 只是这一回,他们脸上的虚假终是被撕扯了个干干净净。 “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玉藻前心满意足地俯身将爱人拥入怀中,而她不知道的是他正是为了找回她的精魄,才听信了当年巫蛊师的谗言,以妖炼就生死蛊,让她死而复生。哪怕他非常清楚巫蛊师不过是借着他的力量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也全当不知道。那寻遍世间不得的痛苦让他无法思虑太多,无论何种方法,只要能达成他的愿望就足够了。 只是这些事,他永远都不会告诉她。 但无论是爱还是被爱,有些客观存在的事实不会改变。 江九幺没有对紧紧抱住自己的男人做出任何回应,她神色淡淡地轻声回道:“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更不是你爱的那个人。” “……” 江九幺感受到他的身体一滞,她不带犹豫地趁机脱离开他的怀抱,在放下已化作原形的葛叶后,她起身将身上的嫁衣利索得脱下来递到他面前。 “衣服还你。”她直视玉藻前的目光没有半点偏移,她一字一句地继续问道,“所以,可以把臭狐狸还给我了吗?” 玉藻前唇边的笑意微不可察地停顿,但很快又露出灿烂的笑容,纤长的手指划过脸颊,不慌不忙地答道—— “死了。” “……………………” “是我杀了他。” 就好像一定要让她相信一样,玉藻前手腕一转,手上多出了好几份信笺,正是前几日她寄出去的请柬。 他将这些信笺尽数丢在地上,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些东西他们永远都收不到。” “……………………” “因为他们都死了。” 这次回答他的不再是一连串的省略号,而是他那爱了一辈子的女人愤然将幻化出的长剑指向他的模样。 对了,就是这样。 一定要恨的话,恨他就可以了。 * 是夜,好不容易从家中偷跑出来寻找母亲的童子丸慌忙赶到了信太之森,他知道母亲一定会逃去那里。但他还未到达森林,便瞧见了将半天夜空照得通红的滔天大火。 童子丸惊慌失措地喊着母亲的名字跑进信太之森深处,他看到了那身着红衣、生出九尾的美丽男人,他眼睁睁地看着森林被火海吞噬,而他在身边的,无论是阴阳师还是武将,都已化作焦炭永远留在了那里。 他轻抚自己淌着泪水的面孔,然后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第76章 <76 横扫天下(二十一) 信太之森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那日去追捕白狐的阴阳师只有一人活着回来了,便是当下最著名的阴阳师之一的贺茂真臣。 身负重伤的他禀明鸟羽天皇,这一切均为妖狐玉藻前作祟,放出不灭的狐火以至生灵涂炭。天皇一怒之下更是一连派出好几名阴阳师,下达皇命要找到那只凶兽杀之后快。 不过短短几日,平安京因为这事已乱作一团。 江九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蹲在街边吃葡萄,街上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每个人在茶余饭后都会拿出玉藻前这个名字出来闲聊两句,就连人物设定都跟葛叶搞混在了一起,在人们的口耳相传间玉藻前的形象变得越来越玄乎,最后都成了魅惑君王、把持朝政的一代妖女。 啧,这城里人平日里就是闲得蛋疼。 她吸了下鼻子又抹干净满嘴的葡萄汁水,但在起身离开时不小心撞到了几个作巡街打扮的男人。对方流里流气,气焰嚣张,转身看她的架势活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但一看到对方清丽绝伦的容貌,立刻露出了淫邪的笑容,不但连声道歉,还嘘寒问暖地凑了过来。 原来长得好看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江九幺没心情应付这些人,但对方假意向她询问有没有见过他手中画像上的人,那以公谋私的作态连装都没有装一下,因为她分明在那画像上看到了自己,还有葛叶,但对方在象征性地随便问了两句后就开始对她动手动脚。 呵,男人…… 她心里冷哼一声,但面上露出个甜到发腻的笑容,然后朝街边卖小食的店家那儿用眼神比划了下,那几个男人立刻两眼发直地愣在原地。等她转身离开后,便一个接一个地走到那家店里,不由分说地端起一锅烧得滚烫的水往身上浇,他们被烫得皮开肉绽,但目光呆滞得连个痛都没有喊。 江九幺很快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尖叫声,她没有回头,琢磨着这人多的地方是不能再呆了,本还想体会一把大隐隐于市的快乐,但那阴阳师老头看来也没有打消找她的念头。 不过她同样也不待见这位深情了五十年的男人,说到底他跟玉藻前也一样,不过是在她身上找点巫女的影子,个个都替身梗的烂俗桥段看多了吗?真让她没蛋都疼。 人人都在称颂阴阳师贺茂真臣的伟大,但他们大概都猜不到,在信太之森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根本不是如他所说的那样,为玉藻前妖术所为。恰恰相反,这把火是他自己烧起来的。 那时江九幺正跟玉藻前上演虐恋情深,她被怒火冲晕了头脑,真的在一瞬间有过跟玉藻前玉石俱焚的冲动,但最后她发现自己到头来还是个懦弱的家伙。 玉藻前对她这么些年来的感情可以是假的,但却真实存在过,她是个烂好人,从前是,现在也是。 所以,那抵在他脖子上的长剑最后还是放了下来。 好聚好散,两不相欠。 江九幺以为这已经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玉藻前也没有反驳,像是早早便猜到了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也就是这个时候,受了重伤的贺茂真臣趁机施术要偷袭玉藻前,结果被后者发现破了他的法阵,但没想引燃了周边的枯木造成大火。玉藻前没有死,而与他同去的那些人却一个都没有活下来,为了逃避罪责和还以报复,贺茂真臣将所有的祸事都推到了玉藻前的头上。 这再一次坐实了,玉藻前和加茂真臣都没一个是好东西,当年的那位巫女真是倒了血霉才沾上这俩。 想到这儿,江九幺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站在城门外,狠狠踹了脚城门泄愤。那守门的士兵看见了,刚要上来说个一二,就被她一个凶狠的眼神怼了回去。 同时,江九幺忽然察觉到有人一直站在远处注视着自己,她猜得到那人会是谁,而这一连好几天,她时常能感受到那人跟随而来的目光。 这种感觉真的非常糟糕。 信太之森大火的那晚,江九幺离开了已生活好些年的信太之森,离开了那梨花飘香的院子,也离开了那假扮他人陪伴她数年的男人。 在撂下狠话后,他虽然不主动现身,但存在感没有消减半分,所以她必须抓紧时间跑路,跑到一个他永远也不会出现的地方。 当然,她不是没想过一了百了,直接进入下一个副本,但上次闪过这个糟糕的念头的时候,她就被臭狐狸一棒子打醒过。后来她答应了他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所以就算再难,她也要挺过去。 眼下江九幺大隐隐于市的计划已经失败,所以她只能换个方向,可她实在想不出又有哪个地方可以完全避开他。 没了办法,她只能先回当年与妖狐和小天狗的狐狸洞,那不是她的绝佳选择,却是她心中唯一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重回故地,她以为自己会泪流满面又感慨万千,但事实她只是放下了包袱,伸个懒腰后露出适宜的微笑,再道一句—— “我回来了。” 江九幺在简单地收拾了下屋子后便住下了,而不出她所料的是,那个男人依旧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守在她身边。 ……他就这么爱这张脸? 越是这样,她的火气就越是大。 而在江九幺住回狐狸洞的第五天,有人找了过来,倒不是那位躲在暗处的家伙终于舍得现身了,而是伤势才好转些了的葛叶。 江九幺看到葛叶的时候愣了下,但她对玉藻前的情感并没有波及到葛叶,对她而言,她始终都是那个醒来时看到的那个善良美丽的小姐姐。 她拿了一壶早年头藏在妖狐床底下的美酒,这已经她能招待葛叶最好的东西。 但事实上,两人相对无言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江九幺先开的口。她问过了葛叶的伤情,问过了童子丸是否安好,又问过了她之后的打算。 葛叶的表情才彻底舒缓了开来,她一直在怕江九幺会对她有说介怀,但如今看来她们仍是朋友。 她说自己很好,童子丸也没有事,之后之后还得再寻一处住所。 两人聊着聊着便聊到了深夜,葛叶留宿一夜,第二天清早便要起身离开了。从见面起,她就没有说起那个人,但临走了又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葛叶说她并不认识那位巫女大人,但她看得出玉藻前是真心待她的,这些年他过得苦,而失去的也远不止爱情。 江九幺却笑了笑,她说没有谁是离开谁就活不下去的,爱情也永远不是生命的全部。她没办法原谅他,勉强在一起也只是互相折磨,徒增烦恼。 何必呢? 何苦呢? “所以,我会躲得远远的,让他再也找不到。” 葛叶摇了摇头,不再多劝:“你不过修炼数年,倒比我们这些空有千百年修为的老人家看得透彻。” “得了吧,我要是真想得透彻,也不会到今日才同你说这些。” 不过,还好不算太晚。 葛叶了然地点点头,该放手的时候就该放手,所以她也是时候离开丈夫跟孩子了。 “阿星,要想躲得远远的,就去鬼族那儿吧。” “鬼族?” “没错,那儿的话,就算是大妖怪玉藻前,也不会任意踏足。” * 葛叶给了江九幺一个新思路,要想成功躲避一个大佬,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更大佬的大佬,又或者是个跟他平起平坐的大佬。 那么就要说到日本最著名的三大妖怪,一个自然是金毛白面九尾狐玉藻前,而另外两个便是传说中的天狗和站在鬼族巅峰、号称最强妖怪的酒吞童子。 天狗的品种太多,准确地说是一个族群,就跟当年的小天狗一样,所以命中大佬天狗的几率不高。 但那号称最强妖怪的酒吞童子就不一样了,听附近的小妖说那是往山头上一站就是活脱脱一个座山雕。而鬼族与狐族向来井水不犯湖水,只要溜到了鬼族的地盘,以玉藻前的身份多少都会有所顾虑,不会贸然涉足。 葛叶不愧是玉藻前认的妹子,把对方的思考方式摸得透透的,出的主意都这么简单粗暴。 江九幺非常认同她的想法,而在她的帮助下,玉藻前成功被引开,她趁月黑风高之际立刻拿着包袱朝着鬼族所在的方向一路狂奔,就怕那家伙说回来就回来,察觉她的意图。 但尴尬的是,人家是没有回来阻止她,反倒是她自己在寻找鬼族地界的路上转晕了圈儿,愣是翻了好几个山头才找到个平路,四周却荒芜得很,半点人烟都看不到。 江九幺又是从日出走到日落,好不容易才在一棵大树下见到了个打瞌睡的男人,瞧他嚣张的发型和火红的发色,瞧他那尖尖的耳朵和锋利的指甲,瞧他那裸露的胸肌和犀利的造型,这一看就是我辈中人,尤其是那对红色的剑眉,更添了三分霸道英武,也不知是哪个山头出来的妖怪。 一连好几天没有见到可以说上话的活物,江九幺一时没按耐住激动之情,冲上去就打算跟人搭个讪,却不想还没靠近,就被对方睁开的单眼钉在了原地。 江九幺只得露出个尴尬的笑容,抬手朝他挥了挥:“大哥,这睡得还挺早啊。” “……” 那红发妖怪蹙起了眉头,这没营养的话惹他不高兴了,最重要的是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还吵醒了他。 不过这次她运气好,他现在并不想杀人。 江九幺见这妖怪大哥不搭理自己,反而抡起了大树另一边的一只大葫芦,他豪迈地往背上一甩就作势要走。 她怎么可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唯一可能成为地图的男人拍拍屁股跑了,连想都没想的立刻跟了上去,进行新一轮的厚脸皮攻势。 “大哥,你这葫芦还挺大的,背着可沉了吧。” “…………” “要不我帮你背吧!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力气可大了!” “……一边去。” “又或者你能不能帮忙指个路,我立刻就一边去。” “跟本大爷谈条件?找死吗你?” 红发妖怪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的起床气本就还没散,要不是看在这个女人长得还不赖的份上,他早已经把这个不停逼逼叨叨的家伙给捏爆了。 不过这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那他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江九幺见他要动手,立刻侧身躲了开来,一个转瞬便离他数米开外,还不忘继续对他友善地笑笑:“大哥,有话好好说嘛。” 红发妖怪一愣,原本只是想打晕她拖走的,没想她竟然有这样的身手,能从他手底下逃脱。 他嘴角划过些许兴味:“女人,你想要指什么路?” “我想知道酒吞童子的领地在哪儿。” 他敛下表情,上下打量起她:“你要找酒吞童子?” “不太准确,但也能这么说吧。” 他冷哼一声,抱胸点了点头:“好哇,本大爷就带你去找酒吞童子,但前提是……跟本大爷过两招!” 江九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发攻击差点打到脚,她这才发现刚才自己想帮忙背的大葫芦竟是个有着利嘴尖牙的活物,一条大舌头还在不停地甩来甩去。 所以这是要打架吗? 打架好啊,她其实根本没有放开了这具新身体的力量打过架,这正好能测试看看自己到底进化成了什么样。 江九幺捞起了袖管,手中变出了一把长剑,她到底还是用这最初的装备最为顺手。 她丢掉包袱,对那红发妖怪摆出了剑道的起手式,抬起下巴自信地说到:“来吧,过两招就过两招!” 这招一过就是天雷勾地火,那红发妖怪不但是造型犀利,攻击手法也相当犀利,那个丑不拉几的大葫芦跟bug似的一来就喂了她好几个招数,根本停不下来。但这也就算了,她好不容易削了对方一点儿血条,他倒是哐唧一口美酒下肚,血条立刻又满了。 但江九幺也不甘示弱,扫把大仙到底是扫把大仙,她剑法的技术含量本就还过得去,现在更是脱胎换骨地进步了很多,那一招一式的行云流水间让对方仿佛看到了当年以剑法著称的姑获鸟。 两人一时间不分伯仲——当然了,那红发妖怪只出了与江九幺相当的力量,打女人这种事他可做不来。 一个剑光跟葫芦的残影闪过,两人从天上打回到地上,几番交手终于分了开来,一个杵在巨石上,一个立在树干间,还颇有几分武侠片的味道。 这样打下去天都要亮了,她又不是来以武会友的,要这么拼命干嘛? 她细琢磨了下打定主意,便将长剑一挥,朝站在石头上的红发妖怪说道:“大哥你既让我三分,便也不是存心与我过不去,不如我使出一招绝学,若你看得过去,便算小妹我侥幸过关。” 红发妖怪闻言仰天大笑,他也不是扭捏的人,立刻豪爽地应声道:“好!本大爷倒是要瞧瞧,你还有什么能耐?!” 能耐?她还有什么能耐? 她堂堂帚神的必杀技当然是—— 江九幺闭上眼睛,高举双手,她在归于本我后倏地原地腾空飞起,以极快的速度不停旋转,形成了小型的旋风,然后朝向红发妖怪的所在全力袭去。 “大扫除——!!!” 【大扫除】 “打扫得干干净净才行!” 【帚神一边清扫地面一边攻击敌方全体,造成攻击109%的伤害。】 【敌方生命值-9999】 看看!她已经完成从-1.5到-9999的飞跃了! 江九幺在红发妖怪惊骇的表情中从他侧身扫过,而后便是一个定格加特写,四下一片秋风扫落叶般的寂静。 “…………” “…………” 江九幺收剑后站了起来,扬起自信强大的笑容,她手中所握正是刚才在大招中从那红发妖怪那儿得来的一缕发丝。 没错,武侠片里高手过招都是这么不见血光,以礼相待的。 “大哥。” 她客气地叫了声,并转身准备说后面的台词,但当她对上他的目光后,那见鬼的台词一句都没法说出来了。 一滴冷汗划过江九幺的额头,她慌忙低头检查手中的头发,才发现在那细长的发丝之中还混在着些许短粗细小的毛发。 她尴尬地抽动嘴角,再次与红发妖怪对上视线,他的脸已经气得跟头发一个色号了,且无限趋近于黑色。 哦,他仍是嚣张的发型和火红的发色,他仍是尖尖的耳朵和锋利的指甲,他仍是裸露的胸肌和犀利的造型,而唯一不同的是那对添了三分霸道英武的红色剑眉已经……完全消失了。 没错,她个手快的愣是把人家眉毛剃了。 “……那个,要不我帮您粘上去?” “………………………………” 完了,这大哥好像超气的,她是不是先溜掉,等他消气了再来赔罪比较好? 就在江九幺犹豫不决的时候,远处忽然跑来了个抡着大锤子的独眼小妖,正一声又一声地朝这边大喊—— “酒吞大人!酒吞大人!茨木大人来找您啦!” 很好,这里除了她就是红发大哥,显然她不叫酒吞,所以这个酒吞自然是指…… 江九幺将视线重新投回捂着秃了的眉毛表情纠结的男人,搞了半天那个最强妖怪酒吞童子就在她眼前。 好吧,这下她不但要被玉藻前尾行,还要被酒吞童子追杀了。 臭狐狸,你还是带我走吧,碧落黄泉,咱不见不散。 第77章 <77 横扫天下(二十二) 江九幺以为自己得开启一段逃亡生涯的新篇章,但她发现酒吞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搞。 因为远有个家伙比他更难搞,果然对比才能出真章。 那个时候,她还沉浸在是不是要给酒吞童子描个眉赎罪的时候,山童口中的那个茨木大人就以狂放的笑容登场了,一口一个挚友地朝酒吞童子走过去,眼里根本没有渺小的她。 然后那位茨木大人一眼就发现了他那挚友的眉毛不见了,还以为他是突发奇想换了造型,愣是从嘴里憋出了几声大笑说没有眉毛也不会影响他的英姿勃发。 江九幺立刻就把这话听了进去,连声应和并赞美茨木审美能力卓越超群,却一不小心暴露了是她失手把酒吞童子眉毛剃了的事实。 然后……然后这个刚还对着酒吞童子一阵商业吹捧的家伙就忽然对她动起了真格,一副要为挚友眉毛讨回公道的暴怒模样。 但没想到的是最后是酒吞童子一把拦腰将她抱起,阻止茨木将搓出来的球砸到地上。 “她是本大爷的女人。” “……!!” 江九幺听到这话差点没一跟头栽倒地上,难道他们鬼族的规矩是剃了对方的眉毛就自动生成婚约的吗?! 茨木立刻跟见鬼似的打量她,挚友那爱江山不爱美人的人设在他眼里彻底崩塌,什么女人香就是英雄冢的鬼话都说了出来。 不过酒吞童子没搭理他,扛着江九幺就大摇大摆地回了他鬼族大佬的住处,并在她的奋力抵抗中告诉她,最好还是拿他当救命恩人比较好,不然依照茨木的性子,说不定得把她全身上下所有的毛都薅光了挂城墙上。 ……恩人啊!! 不过可惜的是恩人的眉毛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自然生长过,一代鬼王就这么半秃不秃地过了下去——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那之后,酒吞童子默许了江九幺呆在鬼族的地界,反正地势辽阔,也不差她这一个半个的,甚至连她是为什么来投奔他的理由都没有多问,有次喝多了还特真心地来了句她这扫把精是他见过妖怪里带种的第一名。 江九幺听到这样的夸奖并没有高兴到哪儿去,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很感激酒吞童子愿意收留无依无靠的自己。 而正如葛叶之前猜测的那样,自从来到酒吞童子管辖的地界,玉藻前的气息就越来越薄弱了,他偶尔还会出现,但始终没有踏足一步。 后来有一天,酒吞童子出来喝夜酒的时候正好碰到江九幺在外头整烧烤,两人都没什么事就凑一起吃喝了起来。 酒吞童子喝酒吃肉的时候问了句:“你又是怎么惹到那只狐狸了?……多搁点辣椒。” 江九幺刷酱的手一抖:“说来话长……这辣椒挺辣的,你行吗?” “那就不听了……啧,你能别问男人行不行吗?” “行行行,你最行。”江九幺抓了把辣酱面就是刷刷往鹿腿肉上加,好半天又沉下眸子多说了句,“酒吞,我可能真的会变成个麻烦,所以……” 酒吞童子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拿过了她刷完辣椒的腿肉,一阵撕扯吞咽后毫不在意地说道:“本大爷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毕竟没有什么能比茨木童子更麻烦的了。 两人在彼此的眼中读出了同样的话,两人之间立刻就拔高到了革命情谊。 “兄弟!” “知己!” “喝酒!” “吃肉!” 就这样,江九幺踏踏实实在鬼族的地盘住了下来,她刚认的好兄弟酒吞童子还给她整了处不错的住所。 这酒吞童子人真的不错,虽然长得特别社会,但性子豪爽,特别爷们儿的那种,跟他混久了还能发现这家伙意外的纯情。 至于总是来串门的茨木童子,他不发病的时候也还行,但每回登场就左一个挚友右一个挚友,光听台词就让人脑仁疼,堪称平安京第一酒吞实力吹。 这两人平日里没啥事做,就在筹谋着江山社稷,鬼族天下,有时候来了兴致还约着在门口打打架过过招,弄得飞沙走石,风起云涌,而且每次还总拖着江九幺来当裁判。 她看起来真的有这么闲吗? ……好吧,她好像真的很闲,但茨木这家伙就不能别每回都明里暗里地假意打到她可以吗?! 啧,真是气人得紧,都怪酒吞这家伙当初扯了那句他大爷的女人。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江九幺在鬼族的生活也慢慢平稳了下来,而这一过就是十几年,她也顺利地从扫把精变成了职业米虫。 但太平日子过久了,早晚都会来点新波折,比如某一天她正在山坡上遛弯,远远就瞧见了出门好几天的酒吞童子回来了。 他喝得醉醺醺的,满脸绯红,浑身都透着股甜腻劲儿,一副春天到来万物复苏的样子,吓得江九幺以为这是日久生情要跟她告白了。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酒吞童子确实是恋爱了,不过爱的是这次出行遇到的一个名叫红叶的女鬼。这糙老爷们羞红脸的样子还挺有趣的,看得江九幺捂着肚子在山坡上打滚狂笑。 她以为自己是要吃上好兄弟的喜酒了,但剧情的发展远比她想象的更加狗血,什么他爱她,她却爱他,他又不爱她。 “安倍晴明?!”江九幺在听到酒吞童子头号情敌名字的时候惊得原地跳脚,她震惊地继续说道,“是那个很厉害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吗?!” “嘁,那个家伙有什么厉不厉害的?!红叶竟然看不上本大爷,喜欢那个人类!” “啧啧啧。” 江九幺抱胸一阵唏嘘,她窝在深山老林里太久,连这么号人物已经名震江湖了都不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呵,红叶终有一天会醒悟过来,知道本大爷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这话说得很狠,但事实上,酒吞童子就开始走起了他的苦情路线,他口中的鬼女红叶对他根本不屑一顾,终日留在红叶林等着与她相约的晴明大人。 酒吞童子却对红叶用情至深,慢慢地连自己的宏图壮志都丢在了脑后,他离开了自己的领地,徘徊在红叶林外,终日醉生梦死,喝喝睡睡,就好像只有在梦里他的红叶才会对自己展露笑颜一般。 茨木童子见挚友为了一个女人变成这样,他痛心疾首,最后忍无可忍决定用极端的方式逼迫他早日清醒,恢复成往日那个实力超群、君临妖族巅峰的男人。 就这样,随着两个大佬的先后离开,鬼族的半边天塌了,附近的妖邪便趁虚而入,欲代酒吞统领鬼族,但才攻打到门口就被个从未见过的女妖一扫把拍回原形,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酒吞和茨木的手下也对她唯命是从,还一口一个大姐头。 一时间平安京里流言飞起,都说鬼族的新统领是个女妖,她实力非凡,气势惊人,只凭一人之力就将酒吞及茨木二人打出鬼族地界,所有人都在猜测她是哪路妖怪,但从未有过个确切答案。 江九幺觉得这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牛逼真是会捡大的吹,她不过是喝了酒吞童子十几年的酒,现在替他看看家而已,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了鬼族统领了?要是让那些人知道她不过是个扫把,还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些被她拍飞的人是真的没有再活着回去过,因为有人替她收拾了一切,哪怕只动了她一根手指头,都被他碾成了肉渣。 就这样,江九幺渴望的低调路线从未被执行过,而在妖怪的口耳相传间,她的形象已经变成新一代女魔头,甚至引来了各路阴阳师的注意,其中也包括了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的家伙——那个与安倍晴明有着同样容貌,却走着截然相反的路线,每天只知道搞事搞事搞事的黑晴明,而他也正是当年白狐葛叶与安倍保名两人生下的儿子,那个小时候总往她怀里钻的童子丸。 黑晴明,又或者说童子丸,他拥有儿时的所有记忆,他记得母亲的离去,记得信太之森的大火,记得那个拥有九尾的男人,当然也记得他挚爱的女人。 春天繁花盛放,夏天蝉鸣不止,秋天会将远方的山峦染成红色和黄色,而冬天则会被白雪装饰起来。 黑晴明的目的便是破坏此等美景,让灾难降临人间,既然如此,他手里的牌必须越多越好,而身为三大妖怪的玉藻前自然也是他计划里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于是,他放出了鬼族女妖杀人无度的消息给到平安京的阴阳师,同时又派出了手下最值得信任的大妖怪。 那晚,江九幺正霸占着酒吞童子的大床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忽然间她听到了一只熟悉的乐曲,她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向屋外。 “……柱子哥?” 没错,这只曲子正是当年在竹林里万年竹教她的。 她又喜又怕地跑了出去,然后在月光下瞧见了一个陌生的背影,那人穿着一身月牙色的狩衣,金色的发丝随风轻扬,背后是一双黑羽翅膀,他正闭眼吹奏一只碧绿的横笛,像极了当年她弄丢了的那只。 “你、你是……” 泪水在瞬间脱离了眼眶的束缚,但她来不及叫出那人的名字,就被忽然展翅腾空飞起的他以狂风之势进行猛烈的攻击。 但江九幺已经不是当年可怜巴巴的小帚神了,她站在原地受着对方的龙卷风般的力量,但在大风过境后仍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虽然双脚已经深陷在泥地。 “你长大了,终于会飞了。” “……” 那清冷的男人听到这话倏地睁大了眼睛,他收回翅膀落到地面上,看着面前的女人震惊得久久不语,好半天后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叫出了她的名字。 “……阿星?” “嗯。” 她背手歪头,回了一个久违的坦率笑容。 第78章 <78 横扫天下(二十三) 平安京近日传闻,极北鬼族之地那须野有一女妖为祸苍生,虐杀百姓,手段毒辣,所经之地无不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极有可能是当年在信太之森的大火中逃离的金毛白面九尾狐玉藻前。 鸟羽天皇在那须野领主须藤権守贞信的请求下,下达命令编成讨伐军,又任命三浦介义明和上总介广常为将军,派遣八万军士出征那须野。 历经数日,讨伐军到达那须野,却立刻受到来自鬼族众妖的猛烈攻击,他们像早已知晓此番进攻一般,以至讨伐军尚未见到那为祸的女妖,便被其手下众妖打得溃不成军,损失惨重。 三浦介义明与上总介广常两位将军遭到鸟羽天皇狠狠的训诫。随后,暴怒的鸟羽天皇发兵三十万,并请全国各地的高僧大师前来相助。讨伐军回到那须野附近,他们刚刚安好营,主要将领正在营地开会,却不想天上忽降暴虐狂风。除了三浦介和上总介二人反应迅速地逃出营帐,其余将领皆被狂风卷起摔死在地上,腹内五脏无一不被捣烂扯碎。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令全军激愤,他们连夜集结欲攻入鬼族敌营。 是夜,鬼族地界的大将营帐内,一个年轻的长发女人正窝在榻上喝得酩酊大醉,她霸占了酒吞童子的大床,又掏空了他所有的藏酒,光是她这几日喝空的酒瓶子就可以堆成一座小山。 此人正是快化身成座山雕的江九幺。 她以前不懂酒吞童子为何终日抱个酒葫芦过活,虽然他总扯个借口说酒治百病,但在她眼里,这酒也就能治治他的相思病。 不过现在,她倒是懂了。 有人说水越喝越冷,酒越喝越暖,可这酒吞童子的藏酒就跟假冒伪劣商品似的,怎么喝都暖不起来。 就在江九幺准备策划个平安时代版的315打假日的时候,营帐外忽然传来前方急报,第一哨兵的山童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扯开嗓门大叫着—— “不好啦!不好啦!人类打过来啦!” 江九幺听到这话觉得好笑,她将手中的酒壶朝天上一抛后挥了把衣袖走了出去,这没有一点前提的动作吓得山童一个贴地飞扑,勉强接住了酒壶。 她一路走上山崖,远远朝讨伐军所在的方向看去,还真是乌压压的一片,原以为他们之前吃了亏就不会再来了,没想这还变本加厉了。 鬼族的一帮元老将领闻讯赶来,以夜叉为首的激进派已按耐不住杀戮之心,恨不能现在就冲下山,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头杀个片甲不留。 江九幺借着酒劲儿一巴掌拍在夜叉的脑袋上,又狠狠瞪了眼其他蠢蠢欲动的家伙:“干什么呢?!当老娘死了吗?!还听不听老娘说话啦?!” 夜叉被拍得一肚子都是气,忍了再忍才冷哼一声作罢,甩了个拉长的臭脸后没再吭气。 “行了,你们也别急着出手,先试试他们有多少斤两再说。” 江九幺冷下了声音,她在掩下眸子的同时抬起双手,在几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比出来的手势后,她朝几日前才发生过战事的山崖下施了法术。 顷刻间,泥泞的土地中忽然立起数以百计的棺材,随之出现的是一支死气沉沉的诡异军队,有的湿湿哒哒,有的浑身焦黑,有的血肉模糊,他们正是之前战死于那须野的讨伐军先行部队。 那些刚集结到一起的士兵看到了远处晃晃悠悠过来的僵尸,顿时吓得不敢动弹,尤其是当他们发现那些僵尸还穿着和他们一样的兵服。 死里逃生的三浦介义明与上总介广常见状后立刻下令进攻,士兵忍着砍杀同胞的不适冲上前给了化为僵尸的他们致命一击,却发现所有的攻击对他们都不能造成伤害,不管是脑袋被砍掉,还是四肢被削断,那些僵尸都会无数次重组驱壳继续前进。 “妖、妖术!!” 讨伐军惊恐地高声疾呼,纷纷四下逃窜。 眼下的形势得到了控制,江九幺满意地收回了手,这跳跳哥哥的复活技能往别的方向发展发展还是挺有用的。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这么一折腾连酒都醒了大半:“看来他们一时半会儿攻不上来。” 知难而退最好,这场仗打得本来就没有意义,但随便受人挑拨就对他们起了灭族的念头,还是该让他们吃些苦头的。 “对了,酒吞大人的行踪找到了吗?” “还、还没有。” 江九幺嘴角抽抽,她发誓等再见到那家伙,一定要问他讨要薪水,自己拍拍屁股跑去把妹,把鬼族老小全部丢到她头上算怎么回事? “我也是时候回去睡大头觉了。”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对身后正不满地看着自己的夜叉说道,“之后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夜叉同学。” 江九幺自动屏蔽他的恼怒,又晃晃荡荡地回了大将营帐。 从之前的先行部队到现在的僵尸兵团,人类的讨伐军没有从鬼族那儿讨到半点便宜,那些僵尸不吃不喝不睡的持续进攻让身为人类的他们根本无法抵抗还击。眼见讨伐军的颓势已无力挽回,鸟羽天皇派遣的第一批阴阳师、僧人和法师终于在第四日赶到,他们将亡灵炼化为法宝,打退了僵尸的进攻,又和赶来的鬼族部队僵持起来。 有人牵头破了鬼族的法术。 江九幺趟在榻上朝山崖下望去,目光很快锁定了在人类与僵尸之中穿行的男子,他束起银发,穿着一身蓝色狩衣,年不过二十,但气质沉静,面对僵尸群的攻击不慌不忙地施以不同的破解之法,时不时还指导两句其他的阴阳师。 不得不说,这人天资过人,却也眼熟得紧。 可不就是当年白狐葛叶与人类的孩子半妖童子丸,而从其他阴阳师的称呼来看,现在的他已经拥有了新的名字—— 安倍晴明。 搞了半天,在酒吞童子那复杂狗血的恋爱关系中占了重要戏份的人物就是童子丸,那个响当当的阴阳师安倍晴明。 一不小心,她还认识了个名人。 这个发现令人惊喜,而更惊喜的是在这天夜里,本该是双方休战的时间,那位名人竟出现在了鬼族的大将营帐内。 江九幺那个时候正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琢磨着今后该怎么办,余光瞥见了那个从营帐外走进来的蓝色身影。 她不紧不慢地从床上坐起来,单手托着下巴后上下打量起眼前面带温和笑容的男人,然后试探着叫了声:“童子丸?” 男人轻点了下头,嘴角的笑意加深:“……好久不见。” 啧,还真是他。 若是换作过去,这样的他乡遇故知,她早就冲了上去给他一个结实的拥抱,甚至可以将他拎起来转上三十个圈,夸他一句“你还真是出息了啊”。 不过现在,江九幺可没有这份心情,毕竟妖怪跟阴阳师很难热络到一块儿,哪怕他们曾经交好。 “你怎么有这个闲工夫来这儿看我?” 安倍晴明却跟没听到她说话似的,兀自问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江九幺笑了笑,她将宽大艳丽的衣袖乱舞一通,答得特别不走心:“好极了,都混成女霸王了,能不好吗?” “……” “尤其是前些日子,我还遇到了个老朋友,他是个老实人,几句话就漏出了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更是好得不行。”她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但那样子却比哭还难看,她拍了拍肚子神经兮兮地说道,“我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足足五只妖怪在肚,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安倍晴明垂下眼睑,他在沉默片刻后轻声对女人说道:“你离开那须野吧。” 她不明就里地看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明天他们就会发动总攻,而鸟羽天皇要的是玉藻前的性命,你不该趟这趟浑水的。” “玉藻前?……啊,玉藻前。”这久违的名字让她冷哼一声,摇了摇头又说道,“你看看,我躲了他十几年,从信太之森一直躲到那须野,结果到头来还是被他害成了这副模样。” “……你还恨他吗?” “恨?……这个字太轻了。” “……” 江九幺拿起床头的酒壶往嘴里猛灌了两口,直到里头一滴酒都倒不出来了,她才将酒壶砸到地上,飞溅起一地的碎片。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安倍晴明跟前,抬起双手挂到他的脖子上无力地笑笑:“童子丸,我不想连那须野的这点念想都失去,所以我不会离开,哪怕敌人是你,我们最伟大的阴阳师先生。” “……” 男人揽过女人柔软的腰肢,两人的距离已近得不能再近,四目相交间他将她搂进怀里,好一会儿后开口向她承诺。 “我会保护你的。” 她却想煞风景地告诉他,一般向她说了这句话的人,最后都没有捞到什么好下场。 * 那晚安倍晴明未逗留太久,想来他是看两人儿时相识一场,她又与他母亲葛叶交好,才特意赶来提醒她。 但有些事避无可避,在酒吞童子回来发现藏酒都被她喝光之前,她总得守住那须野不被人类踏平。 这是讨伐军进攻那须野的第十五日,鸟羽天皇派来的最后一波援军均已到来,也正如安倍晴明所说,他们即将发动最后阶段的战斗。 讨伐军共五十万人,其中含有数千僧人、法师和阴阳师,他们势如破竹,直捣那须野深处,而鬼族的现任首领终于在那里显露真容。 那是个看似与人类无异的女妖,她容貌清丽,身姿绰约,身上披了件质地轻柔的外袍,手里的武器却是把平平无奇的木剑,而她身后是数以万计的妖魔,他们形态各异、张牙舞爪,此刻正狠狠瞪着他们所有人,没有半点退却。 面对这样的鬼族军队,几个为首的阴阳师很快发现了不对—— “这……这女妖根本不是玉藻前!” “加茂大人不是说那须野藏匿的定是那只狐妖吗?!” “罢了!事已至此!就算不是玉藻前!我们也要将这女妖拿下!” 没错,妖怪对他们阴阳师而言,杀哪个不是杀?何必计较那么多。 很快,讨伐军与众妖开始交火,普通人类与妖怪的战斗就跟以卵击石差不多,不会因为卵变多了就对石头有什么影响,可在阴阳师的加持下,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八百名阴阳师同时发动结界,试图将妖魔的攻击和行动全部拖延,甚至让他们无法动用法术和技能,而妖魔为结界所困只得选择肉搏,而这么一来,他们的实力就被强行拖拽至人类的高度。 那些阴阳师见结界已成,又立刻拨出半数以上对江九幺施以束缚,比起法术攻击,她本就更爱物理攻击,没两下便用木剑将那些阴阳师的法器打了个稀巴烂。 “女妖!受死吧!” 下一轮的进攻是三百六十名僧人,他们结出从中土偷学来的降魔阵法,化出三百六十根锁链,轮番向她攻来。 江九幺看得出这道具比阴阳师的结界狠得多,被缠住的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在大半的时间里,她都在与这些锁链缠斗,就跟大战触手怪似的烦人。 时间一久,她没了好耐心,手中的木剑在打碎其中一根锁链后幻化作扫把,她拿出了值日生的气势一个横扫天下将那些锁链全部打还给那些秃驴。 “喂!还有完没完?!”江九幺腾在半空中,她朝底下仍不死心的讨伐军将领三浦介义明与上总介广常喝道,“这里没有玉藻前!鬼族也无意与人类交恶!你们又何苦纠缠不休?!” 三浦介义明已身负重伤,他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坚定地抬手指向女人:“住嘴!妖就是妖!我等杀妖是替天行道!” 江九幺听到这些废话火气也跟着上来了,跟这些榆木脑袋果然无法沟通,还是把他们打到闭嘴更直接。 可就在她打算动手的时候,一个低沉苍老的男声忽然在八百名阴阳师中慢腾腾地响起—— “将军说得不错,妖……就是妖。” 江九幺闻言看去,从人群中踱步而出的是个面如枯木的老人,他穿着黑色狩衣,走路时不断晃着身体,一副油尽灯枯的将死之相。 “……是你。” 她认出了这老头是谁,他正是当年追捕葛叶到信太之森的那个阴阳师加茂真臣,也是在玉藻前与巫女的故事中扮演苦情男二的角色。 “你竟然还活着。” 加茂真臣冷冷地笑了笑,他望着江九幺的目光既愤怒又贪恋,多年不见她还是那样的美丽动人。 “今天……一切都会结束,就在今天!” 在他振臂高呼时,一道锁链从地底忽然探出朝江九幺迅速袭去,她刚要躲开,却发现这次的远比刚才那些更加迅猛难缠,锁链像是活物般探到了她的行动轨迹,几番调转后将她的脚踝扯住,底下的那些僧人立刻发动经文组成牢笼封锁。 ……糟了。 她眉头紧蹙,知道大事不好,看来老家伙是知道她的存在,这些年也没有闲着,使出来的招数就跟故意克她似的。 江九幺的四肢无法动弹,而刚才已溃败的八百名阴阳师在满血复活后再次张开结界加持降魔大阵,将她牢牢困住。 鬼族众妖见主将被困,纷纷停下了交战欲向她赶来营救。 “大姐头!” “别过来!我还死不了!” 加茂真臣见江九幺已被困住,他乐得忍不住捂嘴笑道:“老夫倒要看看,你这妖孽还怎么再顶着她的脸继续作恶。” “……你他妈的有病吧!” 江九幺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这老头脑袋里到底装着些什么?!偏执成这样真的不用去看大夫吗?! 加茂真臣被骂后倒不急,他抬手命令身后十万精兵架起弓箭,箭头纷纷对准被吊在空中的女人。 只待一声令下,她便会被万箭穿心。 江九幺冷笑一声,瞧了眼那些弓箭手又转头对加茂真臣说道:“你以为几支弓箭就能射死我?” “当然不,可有鉴真大师的法箭就不一样了。”加茂真臣仍是那派悠然淡定的模样,担任起临场最佳解说,“法箭以二十万人为祭品,所有降魔者耗尽毕身修为,哪怕是玉藻前也只能丧命箭下。” 江九幺听了他的话愣住了:“……二十万人为祭品?” “正是。” “你疯了吗?……二十万人?!他们可是跟你一起出阵的士兵啊!!” “为天下除妖,这是必要的代价。” 江九幺终于确定了,眼前这枯朽的阴阳师早已没了人性,想来真是可笑至极:“到底谁才是人?谁才是妖?” 加茂真臣没有回应她,他转身朝向整片那须野,因兴奋而颤抖的双臂高高举起并大声呼喊道:“玉藻前!我知道你在!你若不出来受死!那死的就会是这个女人!!” 正如加茂真臣说的那样,江九幺不过是引出玉藻前的诱饵。 江九幺望向那须野的苍茫一片,这些年她从未在这片土地再感受到玉藻前的气息。同样的,她在这个时候更不想看到他的身影。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内心深处正不断呐喊的声音是——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但她的呐喊没有起到作用,有人……不对,是有妖在加茂真臣的狂吼鬼叫中飒爽登场了。 来人红发张扬,不可一世,身后背着一只硕大的葫芦,他立在云巅之上睥睨万千,而底下的战场已一片混乱。 “喂喂,趁着本大爷不在家搞这么一出,是真当本大爷脾气很好是吗?” “……酒吞童子?!!” 见过世面的几个阴阳师立刻认出了来者是谁,他们吓得脖子一凉,这正是立在鬼族顶端的最强妖怪酒吞童子。 可世人都说他已不在那须野,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 另一个方向紧接着传来一个嚣张的男声—— “哈哈哈哈哈哈但能让你挚友你重拾战意,倒也不是坏事!!” 能称呼酒吞童子为挚友的仅有一人。 “天、天哪!是茨木童子!!!” “他们二人怎么会同时出现?!不是说他们已经决裂了吗?!!” 被吊在半空中的江九幺一把老泪差点当场洒下,这两位大佬总算是闪亮登场了,替他们看个家怎么就这么累啊?! 加茂真臣望着天上两只威风凛凛的大妖,他脸色不佳,经历多年阴阳道的苦修,他当然知道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的实力如何,尤其是前者,更是与玉藻前齐名的大妖怪。 “……没有关系,区区两匹妖怪,鉴真大师的法箭才不会放在眼里,” 他单手一挥,便要弓箭手继续搭箭,可就在十万精兵取箭时,那须野的土地上忽然刮起狂风,别说是兵器了,就连人都被甩在了峭壁上。而在这飓风中心出现的是个手执扇子的金发妖怪,一双黑羽翅膀说明了他的身份。 “那、那个是……大天狗?!!” “为什么长年隐匿于山林的大妖怪会出现在这里啊?!!”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不是来捉拿玉藻前的吗?!!怎么除了玉藻前,其他大妖反倒都出现了?!!!” “加茂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要吵!!” 加茂真臣愤怒地看着那原本该站在他这边的大天狗竟堂而皇之地向他们发起了攻击,现在更是理所当然地落到了那个女人身边。 ……黑晴明那个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江九幺对着气急败坏的加茂真臣嘲讽地大笑起来:“没想到吧老头!狗子是反骨仔!!……不对,狗子是无间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这老家伙脸一阵红一阵黑的,实在太大快人心了。 加茂真臣往后退了一步,看来此番并不是诛杀玉藻前的最好时机,唯一庆幸的是玉藻前本人似乎真的不在那须野。 他往后退了一步,但肩头忽然被人搭住,而转头看到的是在此次讨伐行动中与自己同样担任军师的安倍晴明,那个将自己邪恶半身与本体分离后而失忆的可悲男人。 加茂真臣干干地扯起笑容:“晴明哟,我们还是尽早撤退吧。” 蓝衣银发的年轻男人听到这话后露出个不咸不淡的笑容,但笑意却丝毫没有到达眼底。 加茂真臣脸色一变,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你不是晴明,你是谁?” “呵,加茂大人方才不是一直在寻找在下吗?” * 战事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瞧瞧她这边的战力,酒吞童子、茨木童子、大天狗三只大妖,加上她自带复活流的技能,这仗还没开始打,对方就可以举起白旗投降了,而加茂真臣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是累着了还是摔着了,差点就交代在半路上了。 安倍晴明在接手指挥权后,代表阴阳道与鬼族协商停战,三浦介义明与上总介广常两名将军知道了一切都是加茂真臣的阴谋,他们要找的玉藻前根本不在那须野。 酒吞童子跟茨木童子回去慰问起鬼族的部下,估计要好一会儿才能安抚好他们,毕竟追女人耍性子这种事实在太丢人了。 江九幺作为和平大使留在最后跟老友安倍晴明随便聊了两句,无非是些共同建设两族友好发展的废话,谁都知道下次见面估计又是一轮新的剑拔弩张。 她懊恼地抓了下头发:“多的我也不说了,这次麻烦你了,回头记得帮我们跟天皇美言两句,鬼族真没那么闲下山祸害百姓。” 安倍晴明笑了笑:“嗯,这次没事就好,我相信不会再有下次了。” 她回以微笑:“借你吉言。”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离开了。” “你……要走了吗?” “……” 安倍晴明愣了下,他停住脚步,犹豫着回头望向身后的女人。 他在等她说些什么…… 可就在江九幺憋了好半天准备开口时,眼前的男人忽然拽过她的手腕将她拉扯到身后,而一道天雷没有任何征兆地从半空中打下。 “轰——!!!!” 巨大的力量和声响下,她的眼前一片光白,什么都看不见了。而等四周的色彩恢复时,她再看到的便是被天雷击中的男人从天上飘然落下的样子。 ——“我会保护你的。” 她耳边响起了那日他对她的承诺。 江九幺咬住嘴唇,她踩地发力飞至半空牢牢抱住他大喊:“喂!喂!你没事吧?!!” 这话真是白问的……他怎么可能会没事。 她抬头看向了忽然发出骇人笑声的方向,深深体会了杀人不补刀的严重后果。 加茂真臣留着最后一口气,他虚弱地看向那个与巫女拥有相同容颜的女人,还有在她怀里作阴阳师打扮的男人。 “你不能又抛下我选择跟他离开,绝不能……” 加茂真臣的五官因愤怒和嫉妒变得扭曲,他慢慢放下如同枯木一般的手。 是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动可招来天雷的法阵,这是他为了诛灭玉藻前留的最后一手。 “阿星!” 在远处察觉到事态骤变的大天狗大喊着女人的名字就要往前冲,却不想身后忽然闪过一个黑影,竟是藏匿在深处的黑晴明,他抬手间便他的脑袋摁到了地上。 任他是日本三大妖怪之一的大天狗,与阴阳师缔下契约也只是一匹供他驱使的式神而已。 黑晴明勾起嘴角,慢腾腾地说道:“你要是再做些出格的事,我可是会很头疼的。” 大天狗紧紧咬着牙关,嘲讽地对主人说道:“……那家伙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对付。” “你也瞧见了方才那些阴阳师跟和尚他们的攻击,你真以为凭那扫把一人便可抵挡?那家伙可是躲在暗处替她受了半数的功力,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 黑晴明见到大天狗震惊的模样,满意极了地抬头朝两人望去:“你看看,这戏不是还挺热闹的吗?” 江九幺不知道怀中之人早在天雷落下之前便已伤了大半元气,她无措地抹着从他嘴里涌出的鲜血,可怎么抹也抹不干净,那刺目的颜色将他整个人都染红了。 男人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再做无意义的动作,反过来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哪儿没事了?!明明哪儿都有事!”她颤抖着双手无力垂下,可哪怕是这种时候,对方仍是一派从容安定的模样,“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他露出虚弱的笑容,眼底多了点儿宠溺和欣慰:“还是被你发现了。” “你怎么就是玩不腻这套?” 安倍晴明……不,应该说是玉藻前,他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擦去脸上的血迹和泥渍:“我是怕你见到我,又要气我、恼我、恨我……” “我到底该喊你什么?柱子哥?臭狐狸?童子丸?……还是玉藻前?” “只要你喜欢,喊什么都好。” “……” “你只需记得,无论哪个我,都是爱你的。” 这一秒,江九幺的眼泪终于绷不住了,她哭得稀里哗啦,这份沉重的爱快压得她踹不过气了:“我说……你这家伙怎么就这么认死理呢?” 她真的不是巫女,她真的不是他爱的那个人……但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勇气再说出这句话了。 “你别哭,每回见到你的眼泪,我的心就会揪成一团。”他抬手抹掉她的眼泪,天雷带来的痛楚远不及他此刻的心痛,“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得下?” “那就不要离开我。” “我只是早些去陪羽衣和爱花了。” 他轻柔地笑了下,但看着她的目光正在慢慢失去焦距。 她心底一凉,立刻掰过他的脑袋慌忙大喊:“臭狐狸!臭狐狸!你别给我睡过去啊!你睁大眼睛看着我!看着我啊!你不是爱我吗?!” 他爱她…… 他爱她…… 是啊,他爱她…… 男人心满意足地扬起嘴角,然后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恍惚之间,他好像又闻到了那年的梨花香气,而他所爱之人便在这梨树满院的神社里悠然吹响一曲横笛,他不自觉被那乐声吸引走了过去,贸贸然朝她笑着搭话—— “你的笛声很好听。” 闻见此乐,幸甚至哉。 “………………………………” “臭狐狸?……臭狐狸!!!” 江九幺仍在大声呼唤他,但怀中之人已没了回应,肉身从指尖开始慢慢硬化,一阵光芒后变作了石头。 他死了。 玉藻前……死了。 他尸体所化的石头开始散发毒气,在整片那须野弥漫开来,离他们最近的加茂真臣在吸入毒气痛苦地蜷缩起来。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加茂真臣艰难地爬向伏在石头上的女人,他伸手紧紧抓住她的裙摆一角,一个年逾九十的老人哭得如同当年十几岁的少年。 “姐姐……姐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啊……” 他吸入过量毒气,神志不清地抬头看向女人,毒素麻痹了所有的痛觉,眼泪模糊了眼前的世界,恍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的神社。 “当年是我向神明告发你们才得到了天雷法阵,可我只想引天雷落地杀死那只狐妖,不想竟会害死了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九幺姐姐。” 女人身形一动,慢慢转头看向那将死的老人:“……你刚刚喊我什么?” 他已然疯了,继续自顾自地跪地请求:“九幺姐姐……九幺姐姐……请你原谅我。” “我问你喊我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九幺、九幺姐姐……” 她气急地抓起加茂真臣,他确实清清楚楚地喊出了她的真名,不是扫把,不是阿星,而是九幺……江九幺? 如同得到了keyword,她的脑袋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在巨大悲伤的冲击下,许多零碎的画面回到了她的记忆里。 她穿着白衣绯袴侍奉殿前,她向神明发誓终身不嫁,她因一首乐曲与男人相识相知,她怀有身孕与男人许下白头之约,她握着他的手在纸上一撇一捺地写下她真正的名字—— “臭狐狸你可给我记住了啊,虽然这辈子师傅好巧不巧地刚好给我取名叫九幺,但我的全名叫江九幺,你的亲亲老婆大人叫江九幺嘻嘻嘻。” 只是后来天罚降临,响雷过来仅剩一缕残魂的她将这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原来她真的是巫女本人。 原来她早已是他的妻子。 可他直到最后都没用真名唤过她。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对不对?” 但那冰冷冷的石头已不会再应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扶着玉藻前所化的巨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捂着眼睛笑出了声,她越笑越大声,笑得不能自抑,笑得前仰后合。 加茂真臣被甩开了抓着她裙摆的手,在他生命的最后听到的便是响彻整片那须野的凄厉笑声—— 无助且绝望的。 * 那须野大战之后的数月,鸟羽天皇因忌惮鬼族,借故再次派军前往剿灭,却无一人归。传说他们均为玉藻前所化的石头发出的毒气所杀,连一步都未能靠近那须野。 鸟羽天皇见损失惨重,而阴阳师安倍晴明又道玉藻前所化乃杀生石,虽凶恶难除,但只能在当地为患,他便作罢派兵围剿一事。 世人都说金毛白面九尾狐穷凶恶极,在死后仍要为祸苍生,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继续保护一生挚爱。 那须野的雪花飞舞,连下了几天几夜后已能铺天盖地地张开,远远看去根本辨不清方向。 北风呼啸卷起白发三千,女人穿着一身嫁衣立在茫茫雪海中的杀生石旁,她红得让人移不开眼,可雪花落到她的发上和肩头,又与发色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她目光悠远地往向远方,像个假人般一动不动,直到身后传来了木屐踩在雪地里的声响,她没有回头便知道来人是谁。 “看来他们是不会再派讨伐军来了。” “……嗯。” “酒吞说极东之地有神龛可作返魂之术,所以他们很快就能回来了。” 她吐出一口白气,想起了那家伙在跟自己说这事时的纠结模样,然后侧过头以余光看向身后沉默不语的大天狗。 “别这样,一个换五个,怎么算都是赚的。” “……阿星。” “等再见到妖狐,替我道声好吧。” 女人掩下眸子,明明是诀别的话语却说得轻松,她没等对方有答复便拢了拢氅袍向东边雪海的尽头走去。 她没有看见的是身后的男人在最后不自觉向前一步朝她伸出的手,很多话停留在他嘴边,但他还是咽了回去。 只因为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无法改变她的决定。 雪,越下越大了…… 那在他脑海里刻画了半生的身影,不消一会儿便融于那须野的一片银白之中。 再也寻不到了。 第79章 <79 月之暗面(一) 有人说,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 她愿意相信在那些她已经不在的时间里,会有人带着对她的念想证明她曾经真的存在过,不管是快乐的回忆,还是悲痛的过往。 神龛之下,散魂之时,她慢慢阖上了眼睛,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不要再醒过来,若是可以重归轮回,阎魔殿前或许还能再看一眼故人吧。 然而她不过又一次脱离了眼前的时间轴,进入了另外一段全新的人生。 江九幺在长眠中再次醒来时是一个深夜,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四下静谧,只有古老的挂钟在咔嚓咔嚓地走动,清冷的月光透过纱质的窗帘照亮的半边房间,身子底下是一张柔软的大床,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再闭眼睡上一会儿,前提是身边没有跟她同睡一张床的家伙。 没错,她边上真的还睡了个人。 江九幺从床上坐了起来,借着月光极为勉强打量起对方,虽然考虑过对方是个壮硕姑娘的可能性,但现在看来他确确实实是一名男性,一名应该与现在的她有着亲密关系的男性。 呵,这还是真是个惊喜大礼包。 江九幺揉了下额角,起身抄起拖鞋便摸索着走出了卧房,夜视良好的她发现这是处独栋别墅,欧式的装潢摆件看起来非常考究,当然跟当年威兹曼家还是不能比的。 她下意识摸墙寻找顶灯的开关,但才往前踏出两步顶灯就忽然亮了,刺得毫无准备的她猛地一闭眼,这屋的灯具难道还是声控的吗?可她刚才也没有发出声响吧? 江九幺蹙起眉头后不自在地睁开眼睛,但也多亏了这,她一眼便瞧见了与其他房门设计不同的卫生间并走了过去。 掩门后相对狭小的空间让江九幺刚醒来而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她拧开了水龙头,在刷刷的流水声中,她撑在洗手台抬头看向半身镜里的自己。 这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典型的东亚长相,一头发梢带卷的棕绿色长发,自带温和优雅的气质和人畜无害的表情,搭配一条质量做工都为上乘的丝质睡裙,怎么看都是某大户人家出身的少奶奶,一身的轻熟□□风。 她忍不住露出了死鱼眼,镜子里的自己也随之做了表情的变化,但那种不协调的可怕冲击让她觉得自己根本是在糟蹋这副皮囊,吓得她赶紧拿手掬了把冷水往脸上泼。 “……算了,还是回去睡吧。” 反正这种时间点,她除了睡觉也做不了其他的。 江九幺在洗了把脸后走出了卫生间,她刚合上门走道上的灯又亮了,智能得让她辩不清这是什么时代。 她强忍着想测试这灯光开关原理的冲动往刚才的卧室走了回去,但走到楼梯口时又止住了脚步向楼下光亮未照到的一处看去。 “……………………” 片刻后,她收回了目光,回到卧室关上了门。 二楼走道又恢复了原来的静谧,在底楼沉默多时的男人从月光都照不到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面无表情地收起手中的武器,深深地看了眼长发女人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后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的江九幺没有立刻睡觉,此刻她站在床头,男人的呼气平稳,看起来没有要醒的迹象。她并没有跟陌生人睡一张床的习惯,犹豫着是不是去沙发上凑活一晚,但想了想还是觉得这种事做了只会徒增麻烦去解释,琢磨了半天后最后还是决定上床睡觉。好在这king size的床够大,她上、床后尽量往边上靠,又小心翼翼地扯过被子盖到身上。 她呼出口气,准备闭眼睡觉,却不想原以为熟睡的身边人忽然开口说话,是一把低沉的男音—— “她们睡得还好吗?” 她们?……她可不知道她们是谁,更不知道她们睡得好不好,但面上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辛苦你了,葵。” 男人在这么说完后便没了声响,听着声音是又睡下了。 江九幺在成功get到自己的名字后松了口气,男人应该没有察觉到枕边人的异常。可话说回来,不管他们的关系是夫妻还是情人,他刚才的语气和态度都让人感觉不到太多的温度。 不过这样也挺好,要是刚才说完话他忽然揽着她的腰抱进怀里睡觉,她大概会忍不住一拳揍过去的吧。 带着这样的庆幸,江九幺抱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江九幺的神经时刻紧绷着,所以谈不上什么良好的睡眠。而跟她睡一块儿的男人比她早醒了半个钟头,在一阵颇为考究的洗漱着装后走出了房门,装睡的她悄咪咪地睁眼看过他,但时机没抓准只看到了个红红火火的全套西装背影。 啧,大清早的穿这么喜庆,这家伙是本命吗? 江九幺在起床后走到窗台边,又看了眼房内的挂钟,现在的是七点半,她在抹掉玻璃上的白雾后朝外看去,而眼前是满眼望不到尽头的山林,这地方就好像与世隔绝了一般。 她又找到了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衣帽间,不得不说她的品味跟她的气质非常贴合,柜子里全是素色系的衣裙,还是没有牌子和标签的那种,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订制款。 她在随便挑了件不功不过的象牙白长裙穿上后走出了房门,而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她终于能看清这处别墅的原貌,像是回应了呼唤般,它在沉寂了整夜后舒展开来,无论是窗外的雀鸟叫声还是阳光下跃动的灰尘,都让人感觉到了心灵的平静。 江九幺顺着半旋转式的楼梯走向客厅时遇到了男人,看起来跟她年纪相当,黑发黑眸,还一身黑衣,虽然长相算过得去,但不苟言笑的样子就好像她欠了他八百万一样。 她当然不认识这家伙,而他看起来也不像自己那位本命年的对象。 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露出个礼貌又优雅的微笑糊弄过去,但对方显然没有这个想法,并且还把走下楼梯的路堵了个严实。 没了办法,她只好开口向他打了招呼。 “早安。” “早安,夫人。” 男人仍是面无表情样子,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把嘴上问早的话换成“请将八百万还给我”也没有任何违和感。而更重要的是他在结束问早后,没有一点准备让道的意思。 她只能继续保持微笑,拿出跟七大姑八大姨寒暄的架势:“昨晚睡得好吗?” “承蒙夫人挂念,我昨晚睡得很好。” “那……那吃早饭了吗?” “还没有。”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啊。” “嗯,确实不错。” “……………………” “……………………” ……她不会真的欠他八百万了吧?! 就在江九幺准备强行突破结束这段尬聊的时候,解围的嘉宾终于隆重登场了。 “喂!绮礼!你又在跟妈妈说什么了?!” “姐姐,不要这么大声啦……” 她愣了下,跟那位应是绮礼的男人同时转头看向从客厅方向出现的两个女孩,她们一大一小看着约莫六、七岁的样子,都穿着红色系的洋装,稍大些的那个绑着元气的双马尾,正气呼呼地指着男人,而稍小的那个在姐姐身后忧心地拽着她的衣角,试图提醒她母亲还在。 “早安,凛,樱。”男人一点都不介意被这么指着,还给到了亲切的问候。 但被称为凛的那个小女孩看起来一点都不想回这份早安,她在被妹妹又拽了一把后发现自己的母亲正看着自己,她别扭地放下手,憋红了脸后朝她行了个优雅的早安礼。 “早安,母亲。” “………………” 这一声母亲让江九幺脑袋瞬间炸开了花,在她并不能拼凑完全的记忆里,曾经也有两个孩子称呼过她,可她没来得及感受为人母亲的快乐,便被天雷打得魂飞魄散了。 羽衣,爱花……她记得那是他们的名字,可她如今却连他们的长相都忘了。 江九幺使劲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她扬起嘴角蹲下身朝那两个女孩招了招手:“过来,到妈妈这儿来。” 凛和樱握着手看了彼此一眼,立刻朝自己的母亲那儿跑了过去,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母亲明明在笑却又有着那么浓烈的悲伤,就连抱着她们的身体都在轻轻地颤抖。 “妈妈?” “……嗯。” 在真真切切抱到了两个孩子后,江九幺忽然感觉到自己那穿越千年始终缺了一口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补全了。 她愿意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她曾失去的东西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到身边。 ——却没有看到身边的男人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份疑惑与探究。 第80章 <80 月之暗面(二) 让我们把镜头拉到上午八点的远坂府餐厅,此刻正坐在主位闭眼品着现磨咖啡的本命年西服套装的男士名叫远坂时臣。他身材高挑,五官端正,面部轮廓十分深邃,因而略微显得冷酷和严肃,年纪明明不大,却已经留起了的小胡子,总之是个言行举止都流露出贵族气息的男人,也是江九幺现在这具身体的丈夫。 再把镜头给到主位左手边,那个穿得跟神父似的黑衣男人名叫言峰绮礼,依照他对远坂时臣的称呼来看,他们应该是师徒关系,礼貌有余但感情看起来也就那样,长了张谁都欠他八百万的脸,哪怕是在微笑都透着该怎么追回八百万的算计。 而主位的右手边坐着的就是我们的女主角江九幺,她现在名叫远坂葵,是远坂时臣的妻子,也是远坂家的家主夫人,而坐在她身边的两个乖巧的女孩正是她跟远坂时臣的女儿,远坂凛和远坂樱。 看看这不得了的剧本,人生该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她甚至一度以为是见鬼的邪神大人知道自己的诅咒太狠了,想在新的世界补偿她点什么,比如以两个孩子母亲的姿态享受贵妇人的潇洒人生。 可就在她准备接受这样新人设的时候,他们又给了她早饭还没着落的眼神——你没有看错,这个看着应该有成群管家女仆的远坂府,实际上连半个下人都没,要不是他们住得实在太深山老林,大概连唯一的司机都省了。 好在远坂府的早饭跟这屋的装潢一样,走的是西洋风,基本就是烤面包和自制果酱这类的东西,加上远坂凛和远坂樱两个乖巧的女儿帮忙打下手,就早餐的口味和他们的食用情况来看,她应该没有暴露自己不是远坂葵的事实。 早餐的过程中,远坂家秉持着贵族的优雅,并没有太多絮絮叨叨的尬聊,江九幺第一次觉得食不言寝不语是一件那么美妙的事。 “葵,今天咖啡豆的烘焙时间刚好,瑰夏的花香和果味很迷人。”远坂时臣放下咖啡杯,两手交握在桌前向妻子报以微笑。 “嗯,你喜欢就好。”江九幺露出了克罗蒂雅式的温婉笑容,心里在感谢自己还没把早年德国贵族的那套玩意儿丢干净。 远坂时臣点点头,转而将目光投向另一边的言峰绮礼,他的这位弟子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绮礼,一会儿到魔术工房找我,时钟塔那边传来了消息。” “是新的master出现了吗?” “或许吧,现在还不能确定。” “……” 江九幺帮女儿在面包上抹着果酱,耳朵却不忘竖得高高的,什么魔术工房和时钟塔的都是她认知以外的新名词,难道她那本命年的老公是可以上春晚表演大变活人的职业吗? “葵。” “……” “葵?” “诶?我在呢。” 不好意思,她还没有习惯这个新名字。 “昨天你说今天上午会带凛和樱去公园。”远坂时臣为妻子的走神蹙了下眉头,但很快又露出了然的目光,他转而看向正安静乖巧地吃着早餐的次女,“樱也很期待对吧?” 远坂樱闻言一顿,她放下手中的面包,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眼底的悲伤和勉强扬起的笑容看起来非常违和。 “是的,父亲大人。” 远坂凛也跟着垮下了脸,她张嘴想要对远坂时臣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妹妹一把拉住了。 “姐姐一定也很想去。” “嗯。”远坂时臣点点头,他拿起餐巾轻拭嘴角,“你们去吧,玩得开心点。” 江九幺也跟着大家一起点了点头,明明听起来是普通的亲子同游时间,但两个女儿的反应却与嘴上说的期待完全相反。 看来远坂家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和和美美,而更让她在意的是—— 江九幺把目光投向了开始交谈起来的远坂时臣和言峰绮礼,他们的手背上都有着古怪的红色图腾,虽然形状不大一样,但怎么看都是同一个师傅出品的。 ……刺青? 现在的师徒关系都这么刺激的吗? * 假日午后的公园广场,阳光和煦,微风轻拂,洒满春日的草坪上是正在嬉戏打闹的孩子和他们的双亲,伴着音乐喷泉运作传来的乐曲,一派欢乐融洽的好时光。 乘车离开远坂府驶入市中心后,江九幺才确信自己所在的是现代社会,并从路过的广告牌上获取了确切的时间——1993年,1993年的日本冬木市。 此刻她坐在公园的凉亭,看着正在广场上与其他孩子一同玩皮球的远坂姐妹,与在远坂家拘谨守礼的表现完全不同,她们的脸上洋溢着这个年纪该有的童真与笑容。 ——这才是正确的。 江九幺的心里满满都是暖意,只有历经了无数次悲惨的命运,才知道眼前的这份光景是多么难能可贵。 所以当她在野餐时分有意无意地向远坂姐妹二人打探出这个世界的真相时,她就知道那些她以为的邪神补偿是根本不存在的。 这个年纪的小孩并无城府,她们不会怀疑一夜过后,眼前的女人已经不是她们的母亲,所知所晓全部倾吐而出。 江九幺由此摸清了这次穿越的世界观,毫无意外又是个与她所知晓的现实相去甚远的世界,而这次的主舞台选择了魔术师这等玄幻的职业。 传说大约每六十年一次,位于日本冬木市地脉中的灵力会积累到足以支撑圣杯降世的量,于是有着无论何等愿望都能立即实现的力量的圣杯便会出现于冬木市。然而得到这一权力的,只能是一组master与servant。因此立下不成文的盟约,由七位魔术师,带领着各自召唤的在历史和传说中留名的强者、伟人化作的英灵,进行一次为了圣杯的所有权而爆发的战斗,最终活下来的胜利者将取得圣杯的所有权——这就是冬木市的圣杯战争。 明年便又是一个六十年,第四次圣杯战争即将奏响战歌,作为魔术世家的远坂家家主远坂时臣毫无意外地已被圣杯选为七人之一的master。 至于如今以弟子的身份住在远坂家的言峰绮礼,他原是圣堂教会的神父,那是专门负责将教义之外的奇迹或神秘打上异端的烙印并将之驱逐埋葬的机构,换句话说,他们有义务打击像魔术这样的渎神行为。但远坂家在身为魔术师世家的同时与教会自古以来就有某些渊源,而如今的家主远坂时臣更是与言峰绮礼的父亲言峰璃正是对忘年交的好朋友。而在两年前,言峰绮礼也被圣杯选为七位master之一,为了让圣杯不落旁人之手,他们建立了盟约关系,以确保远坂家多年的愿望得以实现。 远坂时臣和言峰绮礼手背上的红色图腾并不是江九幺以为的师徒情,而是他们被选为master的证明,那是让性格迥异的servant绝对服从的三道令咒。 江九幺在拼接完整个故事主线后愣了好半天,什么master和servant的在她记忆里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只有一样东西让她看到了点不一样的色彩。 “能够实现一切愿望的……圣杯?” 作为长女的远坂凛点了点头,从小接受的教养和礼仪让她在谈及家族夙愿时挺直了背脊,并露出了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沉稳。 “嗯,父亲是这么说的,而远坂家自然要为实现达到根源的愿望而夺得圣杯。” 实现一切愿望。 一切……愿望? “妈妈?妈妈?” 江九幺看着凑到面前的远坂凛回过了神,但身体内忽然蹿出的刺痛让她面色一变,她捂着手臂强忍了下来,但那种刺入骨髓的痛楚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消失得仿佛不曾来过。 啧,这又是什么情况? 远坂樱见母亲捂着手臂面露难色,也担忧地凑了过来:“妈妈,你没事吧?” 江九幺摇了摇头,勉强露出微笑:“没事。” 不过她确实需要点时间来缕清楚刚才那堆唰唰丢出来的世界观和设定。乍听起来,她只是这场所谓的圣杯战争参与者的家属,而除了可能会被敌对方当做人质和筹码要挟的戏份,她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价值。 所以,只要最大限度的保全自己,应该就能平安地度过远坂葵的一生。 但那被称作愿望机的圣杯,江九幺不得不在意,如果它真的能实现一切愿望,那是不是也能将她从“不得善终”的命运中解救出来? 直到夕阳西下,江九幺都没有找到答案,毕竟成为master的首要条件就是魔术师,而就远坂葵的身体素质看来,她一点都不像能表演大变活人这种节目的人才。 现在,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比如这个时候,她该叫回两个女儿回远坂家吃晚饭了。 远坂凛和远坂樱在听到母亲的招唤后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玩具,在告别玩伴后向她小跑了过去。 但在回去的路上,她们并没有多快乐,坐在车上一路沉默不语,只默默地牵着彼此的手。 江九幺看在眼里,还以为是小孩子玩心大,便笑着安慰她们:“凛,樱,不要不高兴嘛,下次妈妈再带你们出来玩。” 但她的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相反,姐妹俩的头埋得更低了。 “……明明没有下次了。” “哈?” “樱不是马上就要去做间桐家的女儿了吗?” * 时刻保持优雅,时刻保持从容——这是远坂家的家训。 所以,当远坂时臣从自己的魔术工房走出看到向来端庄大方的妻子正风风火火地从大门方向朝自己大步走来时,他停下步子又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这并不是远坂家的家主夫人该有的行为和举动。 “发生什么事了吗?葵。” “我有事要跟你谈下。” “过一会儿吧,我跟绮礼还有其他事。” “不,我想现在就跟你谈。” “……” 远坂时臣为妻子表现出来的坚决感到诧异,自两人成婚到现在,她总是表现得不卑不亢,对身为丈夫的他所做出的决定也是无条件地支持。而作为母体,她更是为远坂家生下了优秀的继承人。 所以,对远坂时臣而言,远坂葵是一名非常称职的魔术师妻子、远坂家的家主夫人。 但如今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这是远坂时臣第一次在自己的妻子眼里看到了别样的情绪。 他很意外,但并不喜欢。 言峰绮礼是跟在远坂时臣走出的魔术工房,他站在一边看到了远坂夫妇的对话,这是他住在远坂家两年里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虽然有些在意远坂葵昨晚到现在的异常表现,但他对此刻夫妻之间的谈话并不感兴趣。 “老师,我先离开了。” “嗯,你先去前厅等我吧。”远坂时臣见弟子走远后,便转身对妻子说道,“我们去书房谈吧。” “好。” 间桐家,与远坂家同样是魔术世家,同时也是擅长于创造使魔的魔术名家。本来的家名叫佐尔根,不过自从搬到日本后就把名字玛奇里换读成间桐作为家名。但不知何故,在百年间,间桐家子孙的肉体渐渐失去了魔术回路,现在已经是完全衰落的状态。 所以,他们无力再派出能成为master的人选参加一年后的圣杯战争。但为了间桐家的魔术得以延续,间桐家的家主向远坂时臣要求过继一个拥有魔术回路的人做为继承人培养,而为了履行间桐和远坂两家的盟约,远坂时臣答应了这个要求并决定将次女远坂樱过继给间桐家。 此刻,远坂时臣坐在沙发上,他看着自己的妻子,为她今次忽然提出的质疑感到不解:“事到如今,葵你为什么又要提出异议?” 江九幺在来的路上已经大致了解了经过,但单纯以母亲的立场,她实在无法认同远坂时臣的做法:“我想过了,但为了两家所谓的盟约,牺牲樱的幸福真的没问题吗?” “……” 远坂时臣叹了口气,与作为普通人度过了大半人生的妻子不同,作为魔术师的他需要顾虑的事有很多,他同样也为自己的一双女儿做过无数假设。 “樱只有去间桐家才会拥有幸福的未来。” “……” “葵,我很感激你为远坂家诞下了如此优秀的两个孩子,但也因为这样,作为父母的我们更不能剥夺樱成为优秀魔术师的权利。” “…………” “她会失去些什么,但得到的一定更多。” “……这只是你的自以为是吧?” “葵?” “父母以为的好就是真正的好了吗?樱真的想成为魔术师吗?与至亲分离的痛苦是可以随便治愈的吗?” 江九幺没有被远坂时臣说服,他的那些话听起来不过是大人以自己的利益为出发点得出的结论,可远坂时臣仍然坚持自己的选择。 无论是远坂凛还是远坂樱,她们都是天赋极高的孩子,但魔术世家只能选择一名继承人,同样的,祖祖代代传承下来的魔术刻印也只能继承给一人,而这就意味着远坂凛和远坂樱终会有一人沦为平庸。 再放远了说,沦为平庸的那一方,她会不会因为无法自保而被魔术协会盯上?又会不会因为心怀不满而使得姐妹相杀,重复苍崎家的悲剧? 这些事都是远坂时臣不得不面对的残酷现实,所以对他而言,将次女过继给间桐家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这么做也是为远坂家能到达根源创造更多的机会,但他不会同妻子说得那么深入。 远坂时臣揉了下额角,他不愿将冰冷的魔术师世界在自己妻子面前赤、裸裸地刨开,而从前的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的决断怀有质疑。原以为她的眼界会更加广阔,但最后还是被妇人之仁绊住了手脚。 “不管是世俗法律,还是魔术协会,樱已经是间桐家的继承人了。”远坂时臣走到了妻子的面前,他抬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五官比方才放柔和了些,“但血缘是无法割断的东西,我希望葵你能跟过去一样理解并支持我的决定。” “……” “又或许你该听下樱本人的意愿。” 江九幺一愣,她顺着远坂时臣的视线看向书房门口,远坂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那里,她始终背着手低垂着脑袋,在听到父亲的呼唤后抬起头朝他们露出了柔弱却明亮的笑容。 “樱没关系的,如果这是父亲大人的期望,樱愿意去间桐家。” “所以,妈妈不要再为我跟父亲大人争吵了。” “樱一定会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地成为间桐家的魔术师。” 这一刻,江九幺明白了,她的坚持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又或许,作为外人的她本就没有立场去反对什么。 ——却不知道,她今日的让步竟成了自己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第81章 <81 月之暗面(三) 有过犹豫,有过挣扎,但她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远坂时臣,撇去至亲分离不谈,以一名父亲对孩子的期待而言,他的话不管从哪个角度都让人无法反驳。 说到底,世界上没有谁家的父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好的。 在江九幺成为远坂葵的第七天,远坂樱……又或者该称为间桐樱更合适的那个孩子就要离开远坂家了。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江九幺知道与作为长女事事要强的远坂凛不同,作为次女的樱会晚熟些,她总是跟在姐姐身后,但内里其实比谁都坚强。 或许,这也是远坂时臣会选择将她送入间桐家的原因之一。 江九幺为间桐樱准备一身全新的红色连衣裙,又替她细心地打理了头发,姐妹俩都是遗传自远坂家的发色,发质柔顺黑亮,再配上由远坂凛亲手系上的红色缎带,站在落地穿衣镜前略显害羞的女孩简直是世界第一可爱的小公主。 母亲和姐姐站在女孩身后,她们连连发出赞美声,惹得镜子里的女孩脸更加红了,一时间房内欢声笑语,所有人就像说好了一样暂时忘记了女孩即将被送到间桐家的事实。 言峰绮礼走到房门口时听到的便是这样一派母女和乐的画面,在他眼里这明明是该为至亲分离而愁苦悲伤的时间,他无法理解这样的快乐来自于哪里,又有何意义。 他毫不犹豫地叩响了房门,意义不明的笑声停止后,远坂葵为他打开了门。在礼貌性地问候后,他的目光越过女人看到了她身后的两个孩子。远坂凛在母亲看不到的地方对不请自来的言峰绮礼做了个鬼脸,这个孩子对他的敌意从两年前的第一次见面起就没有减弱过,又或者说有越练越烈的迹象,但他并不反感,更多的时候还会觉得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可爱。 也因为这样,他在两姐妹之间总会第一眼看到姐姐远坂凛,但妹妹作为这个特殊日子的主角也让他无法忽略。 “今天的樱非常可爱。”言峰绮礼没有吝啬赞美,他说的确实也是事实,但在微妙的停顿后又继续说道,“我想间桐之翁在看到这位可爱的继承人后也会很高兴。” 男人的话就像一块尖锐的石头,看似不经意去精准无误地将印在镜子上的美好景象全部打碎,母女三人的笑容立刻变得僵硬,此刻眼底透出的离别之苦才是正确的情绪。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言峰绮礼略微扬起了嘴角,那是平时的笑容完全不同的情绪,但此刻他本人并无察觉。 “间桐家的车已经到了,老师是让我来告诉各位——该下楼了。” 虽然该来的总会来的,但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给她们找不自在的。 江九幺为此狠狠地瞪了言峰绮礼一眼,但后者完全无知无觉,还颇为守礼地向夫人颔首后等在门口。 十分钟后,在母亲与姐姐的陪同下,间桐樱来到了远坂家的大门口,而间桐家那边仅派了一名司机来接他们继承人,又或者说将来的家主。 远坂时臣贯彻魔术师的信条,但在此刻,作为孩子的父亲,向来威严的他也露出了柔情的一面。他俯下身摸了摸次女的脑袋,但以他的立场,他没有办法再对她关照什么,能说的也仅有一句—— “照顾好自己,樱。” “我会的,父亲大人。” 间桐樱向自己的父亲行礼,远坂家的家训是刻进骨血的东西,哪怕到了这样的时候,她也没有忘记。 远坂时臣僵住了,他收回了摸着次女脑袋的手背到身后,来自女儿的撒娇对他早已是奢求的东西了。 他这么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虽然不停地说服着妻子,但最后他却将同样的问题抛给了自己。 不,他是正确的。 这么对自己做出了肯定之后,远坂时臣挺直着背脊站了起来,将时间留给了妻子和女儿们。 江九幺不知道远坂时臣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她也没兴趣了解,转而对很快就要离开的间桐樱多叮嘱两句。 “就算去了间桐家,樱也还是樱。” “妈妈?” “妈妈会带着姐姐去看望樱,所以,如果樱在那里过得不好,妈妈一定会接你回家的。” “……嗯。” 间桐樱乖巧懂事地点了点头,她顺着母亲的怀抱环住她的脖子,将头埋进她的肩窝,同时紧紧握住姐姐的手。 “樱会等你们的……一定。” 远坂时臣没有当面点破一旦过继成功,两家人便不可再往来的规定,带着可以重逢的期待或许对她们都比较温柔。 然而事实上,这种没有任何保证的承诺往往只会把人推向更黑的深渊。 由始至终没有作声的言峰绮礼看着自己的老师,为作为魔术师的他竟然还怀有如此天真的想法感到惋惜。 他将目光投向大门外,间桐樱已坐在间桐家派来的车里,她正与母亲远坂葵与姐姐远坂凛做着最后的道别,在车子发动驶离远坂家后仍探出头用力地挥着手。 啊,比起好几次偷抹眼泪被他发现的远坂凛,那个孩子到最后都没有哭呢。 * 樱离开的远坂家的一周后,江九幺烦躁不安地坐在自家别墅外的花园中,她面前摆着各式各样开得艳丽的鲜花,这些都是花园里种植的,虽然没有园丁的搭理,但也能开得很好,似乎是远坂时臣动用了植物类的小型魔术。 事实上,远坂府上下都充斥着这样的魔术,包括在穿越之初就让她满头问号的、会自动照明的灯具,对自己的衣食起居一丝不苟的远坂时臣绝不允许任何一个不符他美学的细节。 所以,如果让远坂时臣看到自己的妻子此刻正在进行的所谓插花艺术,他一定会为这伤害了自己眼睛的东西头痛不已。 但江九幺表示——疼死他活该! 她已经第三次被间桐家拒绝探望间桐樱,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远坂和间桐两家是被互不可侵犯、不可有所交集的盟约束缚着的。 魔术世家并不像普通人家,收养家庭与被收养家庭不可能那么和谐相处,让好不容易过继而来的继承人再频频与过去的家人见面,真当间桐家是那么好说话的吗? 江九幺这才认清了残酷的现实—— 间桐樱已经不是远坂葵的女儿,也不再是远坂凛的妹妹了。 “……都是时臣的错。” 她随口这么说了一句,并拿起剪刀狠狠咔擦咔擦了两下他最喜欢的香槟玫瑰。 远坂凛拿着刚收到的明信片一路高兴地小跑到花园时,看到的便是自己向来优雅端庄的母亲宛如恶鬼般耍着剪刀的样子。 “妈……妈妈?” 江九幺一秒收回了表情,捧着脸扬起大和抚子般的笑容:“怎么了?凛。” 被提醒了远坂凛很快就忘掉了刚才看到的一幕,她挥着手里的一张硬卡纸笑容满面地说道:“是雁夜叔叔寄明信片来了!” “雁夜叔叔?” 好吧,看来又到了新人物解锁的时候了。 「葵,许久不见。日前我已顺利到达法国,对博物馆的访问远比我想象得要困难,但也非常有趣。另外要说的是,这里的景色相当优美,希望有机会也能让你带着小凛、小樱她们一起来看看。在完成这次采访后我将回到冬木市,到时候就又能见面了吧。——雁夜」 雁夜,间桐雁夜。 比远坂葵小三岁的青梅竹马,虽然冠以间桐的姓氏,但在多年以前因故与家中决裂出走。现在以自由人的身份成为了一名记者,也因工作性质的缘故经常出差在外,很少回到作为故乡的冬木市。不过仍与远坂葵保持联络,且非常照顾她的两个孩子。 江九幺走回客厅,在了解并念完了间桐雁夜寄来的明信片后将它翻了过来,上面是法国最著名景点之一的塞纳河,是一条见证了巴黎悠久历史的美丽河流,她甚至可以想象男人就是望着这样的景色在明信片上写下了对她们也能一同前来欣赏的期待。 “这位雁夜叔叔一定是个温柔的人吧。” 虽然素未谋面,但她已经有了这样的认知。 “葵,你在看什么?” 下午茶时间,远坂时臣本想去花园邀请自己的妻子,但才走到客厅便瞧见了正一路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的远坂葵。 江九幺没有抬眼,下意识回答道:“雁夜寄了明信片过来。” “雁夜?间桐雁夜吗?” 这个名字对于远坂时臣而言可不那么悦耳,他不会忘记自己的妻子有着这么一位青梅竹马。明明拥有魔术师的血脉,却不担负该有的责任,一个逃避魔道软弱无能的男人。不过也多亏了这,他的女儿才得以过继到间桐家,继承他们的魔术。 还有就是,这位雁夜君还对他的妻子抱有不该存在的情感与妄想——从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发现了这点。但禅城葵,也就是现在远坂葵很清楚在他与间桐雁夜完全没有可比性,并做出了非常正确的选择。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乐于看到这样的人仍旧出现在妻女的生活之中。 “我以为你们已经没有联系了。” “……” 江九幺察觉到了远坂时臣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瞬间变糟糕的心情,以间桐雁夜明信片上的口吻及刚才远坂凛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经常寄这类东西给远坂葵母女,闲暇时或许还会见面叙旧。但远坂时臣的表现显然是不知道这层关系,看来是远坂葵有意瞒着自己的丈夫。 江九幺了然地点点头,她要是连这点八卦的味道都闻不到,真是白活了这么些个年头了。 “日常问候罢了。”她将明信片随手放到一边,眯眼勾起嘴角,“下午茶时间到了,今天喝汀布拉还是努沃勒埃利耶?” 江九幺这么说着就把话题绕开挽着远坂时臣走出了屋子,省得他中年危机集中爆发,但她忘了花园那儿还有一地被她咔嚓咔嚓了的插花事业。 好吧,看来他今天是避无可避地要气到爆炸了。 * 江九幺见到间桐雁夜本人是在收到他明信片的五天之后,她照例带女儿远坂凛到市中心的公园广场玩,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她听到了不远处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葵!” 或许是这个身体自带的记忆,江九幺一眼便认出了眼前这个黑发黑眸、一脸正直向上的青年就是远坂葵的青梅竹马,间桐雁夜。 江九幺朝加快步子向自己走来的男人报以微笑:“我还以为你会再晚些回来,雁夜。” “嗯,在收到你的回信后就加快了手头上的工作。” 间桐雁夜同样回以笑容,出国在外一路的疲惫在看到她以后便全部消失了,但在察觉到远坂葵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消瘦了。 “葵你好像瘦了不少。” 她捂嘴嚯嚯地笑了起来:“雁夜君你好会聊天。” “……” 好吧,人家好像是以担忧的心情说出这话的。 可天知道,她会瘦是当然的,一来是樱到间桐家后近况她一无所知,二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开始失眠,跟基本只是个认识的人的mr.优雅睡一张床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她干咳一声:“我最近……减肥。” “哈?” 间桐雁夜的忧愁被这一句话憋了回去,他耿直地山下打量起了远坂葵,她仍是从少女时代起就拥有姣好身材,与其说是需要减肥,倒不如成为人妻乃至人母后,更平添了几分特别的气质。 “可是葵的话,完、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啊!” 见他稍显窘迫的样子,江九幺忍不住笑了起来:“雁夜君你真的非常会聊天。” 但如果脸上没有可疑的红晕会更好,眼前这个正直的青年真是把心里想的全部写在了脸上。 间桐雁夜看着再次笑起来的远坂葵,他慢慢收住了无措的表情,脸上洋溢着暖暖的浅笑。自她与远坂时臣结婚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坦率地直面她的笑容了。不是她的原因,而是他失去了面对心爱女人的勇气,这八年以来一直如此。所以他以为这次的见面也会跟之前一样,在寒暄过后会是一段尴尬的沉默。 但现在看来,远比他以为的要好上很多。 “雁夜叔叔!” 正在草坪上和其他孩子玩耍的远坂凛发现了间桐雁夜,她立刻满面笑容得跑过来同过去一样,像疼爱自己的雁夜叔叔讨要礼物。 间桐雁夜拿出了一串由红色琉璃编织的手链交到了远坂凛手里,但在要将另一份礼物送出的时候,却根本找不到主人。 “小樱呢?” 听到这个名字后,远坂凛的笑容立刻消失了。那是一种小孩子被强迫接受了无法理解的事实后,大脑停止思考的表情。 “樱她……已经不在了。” 远坂凛在这么说完以后便像逃避间桐雁夜的追问一样,跑回到草坪上与刚才的孩子们继续嬉戏。 “葵?!小樱她……” 江九幺站到了他的身后,她看着满目不敢置信的间桐雁夜,亲口告诉他这个事实:“樱被过继到间桐家了,现在已经不是远坂家的女儿了。” “什么?!间桐家?!” 比起小樱已经不在了的这件事,间桐雁夜听到了个更加可怕的东西,间桐两个字在一瞬间将他的思考能力全部切断,陈旧旧创更是被毫不留情地揭开。 “为什么会这样?” 间桐雁夜知道自己问出了一个相当可笑的问题,他应该比谁都清楚这是为什么。自从他离家后,间桐家就失去了合适的继承人,唯一的兄长所生下的儿子更是没有半点魔术回路,那个老头子当然无法接受间桐家就此没落,数百年的野望无所托付,所以他需要一个拥有魔术回路的继承人。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老头竟然会盯上远坂家的孩子,而远坂时臣竟然还同意了。那个看着优雅从容的男人说到底也跟老头子一样,是为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丑陋的魔术师,竟然将最重要的女儿让给了间桐家。 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间桐家的手段…… “雁夜,虽然知道这于情于理都很过分,但我还是想知道那孩子在间桐家过得怎么样,所以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有办法……” “不要再说了!”间桐雁夜胸腔燃起的怒火近乎将他的理智燃尽,他打断了远坂葵的话后一把摁住她的肩膀,“我现在就去把樱带出来!” “……” 江九幺对间桐家知之甚少,下意识以为那会是个与远坂家相当的魔术世家,从刚才见到间桐雁夜以后,更天真地认为间桐家的人都应是这样的品行纯良,但从间桐雁夜忽然激动乃至恼怒的反应来看—— 她似乎……大错特错。 “等下!!” 江九幺已经顾不得什么温婉端庄的形象,她在大声喊住了快步离开的间桐雁夜后,又捞起了长裙一个跨步越过了凉亭的长椅跑到他面前。 “我也要去!!” “不行!!” “什么不行!!当妈的去见自己的女儿有什么行不行的!!” “……………………” 这是自幼相识以来,间桐雁夜第一次见到远坂葵发怒……也是第一次被这样的远坂葵吼得一句话都无法反驳。 * 间桐家在冬木市过河后的深山镇,与不断发展的新都不同,这里的时光仿佛被停止一般,与间桐雁夜记忆中十年前的样子相较起来,没有任何改变。 静谧的街道,古朴的旧宅,这是间桐雁夜曾经誓死不再踏足的地方,但今次为了最重要的人,他又回来了,带着无穷无尽的悔恨和愤怒。 “葵,你还是不要跟我一起进去了。” “都走到这儿了,你还在说什么。” 因为这扇门的背后是终年不见阳光的可怖地带,在那里栖息的是普通人决计无法想象的东西。 但他在来的一路上,始终无法说服远坂葵,与其让她在他看不到的时候贸然来到间桐家,倒不如在他的陪伴下一起去。 原本是抱着这样的打算的,但临门口他又迟疑了,如同向阳花般生长在花园的女人不该面对遍生罪孽的间桐家。 但已经有人为他做下了决定,间桐家老宅的铁门缓缓打开,似乎正在欢迎两人的到来。 间桐雁夜吐出口气,他紧握双拳,已不再迷惘:“走吧,葵。” 事实上,在江九幺看到间桐府邸的时候,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这是一处与远坂家完全不同的老宅,一路走来近乎没有照明,仅有几只忽明忽暗的蜡烛勉强照亮主路径。 在间桐雁夜的带领下,他们很快走到了客厅,而正坐在沙发上的是个干瘦的老头,他正是现今间桐家的家主,间桐脏砚。他的脑袋与四肢都如同木乃伊一样干瘦,但深陷的眼窝露出了矍铄的精光,无论外貌还是行为,都是异于寻常的怪人。 十年不见,他还是间桐雁夜记忆里的样子,就如同这处阴森恐怖的老宅一样,数百年如一日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了一次次延长自己的寿命而不停使用令人作呕的式术。或许等他寿终正寝了,这个家伙仍会以这腐朽的身体继续存活于世吧。 但此刻,比起嘲讽曾经说过不再踏足间桐家的间桐雁夜,这个不老不死的魔术师把更多的注意力投到了与他一同出现的女人身上。 “哦呀哦呀,这可真是稀客啊。”间桐脏砚看向站在不孝子身边的远坂葵,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小葵,距离上次见面快十五年了吧。” 江九幺一点都不想搭这口寒暄,眼前这个老头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尤其是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像躲在暗处的爬虫类紧盯着猎物。 她强忍着不适感,对间桐脏砚鞠躬后直抒来意:“我是来看望我的女儿……我是说,间桐家的女儿,间桐樱的,希望您能让我们见上一面。” “桀桀桀。”老人从喉咙里发出了潮湿的笑声,他点了点头并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当然可以了,你们毕竟是至亲骨肉,小葵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请求我一定会满足。” “……谢谢。” 竟然一口答应了,没有一丝犹豫。 过分的顺利让江九幺一时间除了感谢外无话可回,就连间桐雁夜都为之一愣,一直到间桐脏砚柱起拐杖亲自为两人引路之后,他终于知道了那个冷酷残忍的魔术师会答应这份请求的原因。 “这个方向是……不可以!!葵!!!” 间桐雁夜立刻反应过来要拉住跟间桐脏砚前往老宅深处的远坂葵,但他的双脚被忽然从地板下爬出继而交织在一起成为绳索的黑色虫子扼住——这正是间桐脏砚最擅长的式术。 “葵!回来!!别过去!!!!” 江九幺回头后看到了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过来的间桐雁夜,他痛苦地向她伸出手,但很快又被其他涌上来的虫子捆住了臂膀。 “放心吧,虽然间桐家引以为耻的不孝子,但他始终身负间桐家的血脉,我是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 “来吧,小葵,不要让樱等太久。” “…………” 间桐雁夜痛苦地在地上挣扎,他望着远坂葵跟着那家伙走远了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了刻入骨髓的无力与绝望。 他被狠狠按在地板上,紧紧咬住的牙关渗出了血丝。 “葵,不要过去,不要看……因为小樱、小樱已经……” 伴随着间桐雁夜绝望的叫喊,江九幺跟着老人缓慢的步伐走到了老宅深处。 “欢迎参观,我最骄傲的作品。” 老人的嘴角扬起了最大的弧度,在两声从喉咙挤出的刺耳笑声后,地下的大门朝她打开了,而扑面而来的便是浓烈的腥臭和放大数倍的爬虫类声响。 “这是……” 阴冷、潮湿、腐朽,所有可以想到的负面词汇都无法形容的地下房间,四周的墙壁上是一间一间如同蜂巢般间隔开的虫室,而这些虫室的宿者,那数以万计的丑陋虫子已尽数爬出了巢穴在地底堆积交叠,他们像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正在兴奋地疯狂移动缠绕,同时发出悉悉索索的巨大躁动,光是听到声音就让人头皮发麻。 而在那由虫子构成的黑暗波浪中,唯一的洁白是属于那个女孩的身躯,曾经温柔又明亮的笑容已经被宛若死去的表情所代替—— “……樱?” 江九幺的脚下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无论是身为人类的良知,还是被远坂葵这具身体带来的感情,她的身体和理智都被全部撕碎了。 “樱——!!!!” 她近乎疯狂地要冲下虫库,但被最后一刻被赶来的间桐雁夜一把摁在了原地,他的四肢都有严重的烧伤,看来是用茶几上烛台的火焰烧尽了困住他的虫子。 间桐脏砚露出了惋惜的表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真是的,明明就差一点了,小葵就能过去陪樱在一起。” “闭嘴!你个混蛋!!!” 间桐脏砚并没有为此生气,他露出恶劣的笑容后不慌不忙地说道:“说到底还不是你小子的错。六十年的周期来年即将到来,在第四次圣杯战争里,间桐家已经无人出战,你的兄长鹤野的魔力不足以驱使servant,所以直到现在仍没有得到令咒。如果不是你个无能的家伙逃离了间桐家,我又何必大费周章搞来远坂家的女儿。不过已经没关系了,就算错过了这次战争,六十年后我仍然有胜算。在远坂家女儿的胎盘中,定能孕育出优秀的术士。我对她这个好容器可是有很大期望的。” 间桐脏砚的话如同一把利剑,狠狠刺进了间桐雁夜的心脏,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这层因果关系,但当着远坂葵的面被无情地说出来,无异于将他心脏划开后再狠狠搅动。 间桐脏砚非常享受不孝子的这番痛苦挣扎,他的目光又移到了被狠狠按倒在地后就不再动作的远坂葵,大概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后失去了神志吧。 啊,禅城家的好苗子落到远坂时臣的手里真是可惜了。 想到这里,间桐脏砚再次忍不住发出惋惜的叹息,他用手中的拐杖拨弄着女人的长发,但嘴里的话又是间桐雁夜说的:“枉费我当年刻意安排你们见面相识,为的就是禅城家这块极好的母体,结果你竟然这么不争气,就这么随随便便让半路出现的远坂时臣把人抢走了。如果当初你们能在一起,加上我的虫术,在她的肚子里一定能孕育出比远坂家的两个丫头更优秀的孩子吧。” 间桐脏砚说话间又一顿,他像是想到了极妙的主意,发出了嗤嗤的笑声。他走到女人身旁,并用拐杖的一端狠狠扎进了企图攻击他的间桐雁夜手腕中。 “樱这孩子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头三天还能不时地哭和叫喊,第四天开始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今天早上把她放进虫仓,本来只想试试她能呆多久,没想到被虫子蹂躏了半天,现在还有气在。” 伴着不孝子痛苦凄惨的叫声,他俯身到他窥觊已久的女人身旁,以引诱的姿态对她说道:“小葵,你一定很想拯救自己的女儿吧?那不如做个交易,由你代替她接受我的虫术。” “……”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都让间桐脏砚感到兴奋地战栗,他抱着双臂继续说道:“比起青涩稚嫩的幼、女身体,我可爱的虫子们一定会更喜欢与优秀如远坂家主的魔术师交合过的成熟肉、体,这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最棒的母体!” 说话间,他又用力拧了拧手中的拐杖,让准备破口大骂的间桐雁夜只得痛苦的哀嚎。或许他可以直接留下女人的,不管她的个人意愿,毕竟是远坂家先触犯了两家互不可侵犯、不可有所交集的盟约。 他朝远坂葵伸出了枯朽的手,但就在一瞬间,他以为已经失智的女人忽然夺走了他手中的拐杖,以干净利落的动作劈开了他的脑袋。 “桀桀桀,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他的拐杖不过是普通的木质手杖,如果只是以人类的攻击,根本无法伤及他的皮毛,所以—— 间桐脏砚的目光看向在女人双臂上初次显现的特殊纹路,正散发的青色光芒证明这正是禅城家的魔术回路,她是在情绪的巨大波动后无意识地发动了强化类的魔术加固了他的拐杖。 “以为禅城家就此没落的我实在是太大意了。” 江九幺震惊地看着脑袋被一分为二却还保持原来状态不慌不忙说着话的间桐脏砚,而随之而来的是虫子爬动的声音,和着腐肉的气味。 肉体虽然在不停地腐败掉落,但他的生命力却无半点减损,只因为他本就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悉悉索索。 悉悉索索。 往脚边爬上来的虫子从老人的脚踝开始,吸住他的皮肤,用像是吸盘的嘴从表皮吃进骨头和神经里面蛰伏着,再更进一步地往上吃进去。 这里攀爬寄生的虫子与底下将女孩反复吞入吐出的虫子相似,他们聚集在一起如同黑绒绒的地毯,而老人的肉体正是由它们所组成,骨头和骨头、内脏和内脏间,全都被虫子所代替,没抽离组合之间都会有几只虫子稀稀拉拉地往外掉出去。 如此反复后,间桐脏砚便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站在了江九幺和间桐雁夜的面前,而他们根本不是这不老不死的怪物的对手。 “好了,玩笑也该到此结束了。” “那么,是不是该考虑我刚才的提议了呢?小葵。” “我可是会为你跟鹤野……不,果然还是雁夜吧,为你们准备好温暖的住处的,桀桀桀桀桀桀。” “…………………………………………” 第82章 <82 月之暗面(四) 自幼时与禅城葵第一次见面起,间桐雁夜便认定了自己想要守护一生的东西。 他记得那年被自己所谓的父亲间桐脏砚带去禅城家的情景和那年长三岁的少女笑着向自己递出的手。那是他在阴冷潮湿的间桐家从未感受过的温度,少女的笑容就好像她的名字一样,灿烂美丽,永远向阳盛开,追逐属于自己的幸福。 哪怕她所追逐的太阳并不是自己,他在千百次的纠结犹豫后还是选择了放手,只因为她在说起那位将成为自己丈夫的年轻魔术师时,脸上露出了对未来充满期待与憧憬的表情。 嗯,只要葵幸福就可以了。 间桐雁夜记忆里少女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阴森恐怖的罪恶之地,而他已经认定要守护一生的女人此刻正被那只千年不死的恶鬼捏在手里,能保护她的的不是别人,不是那个永远趾高气昂的远坂时臣,而是他,也只有他——间桐雁夜。 “放开……放开葵!!!” 就在江九幺以为整个故事都开始往猎奇路线发展的时候,年轻男人的大喊声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她的余光看到了忍着严重烧伤的间桐雁夜冲了上来死死地从后方抱住了腐朽的老者,令她得以挣脱开他的掌控落到了地上。 “葵!快走!我会救回樱的!相信我!” 江九幺看着狼狈不堪、已经拼尽全力阻止间桐脏砚的男人,可对方却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就好像在逗弄二人一般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 她浑身冰凉地坐在原地,没有力量而空有一腔热血无法拯救任何人,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办法拯救间桐樱,贸然下去也只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离开间桐家,去找远坂葵的丈夫,间桐樱的父亲,让作为圈内专业人士的远坂时臣来救场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快走啊——!!!” 间桐雁夜的大喊再次让她直面残酷的事实。 江九幺站起来艰难地朝虫库的入口挪动身体,因为刚才对间桐脏砚拼尽全力的一击,她现在全身上下就像掏空了一样。而就在江九幺好不容易触碰到出口时,她最后看了眼虫库深处的弱小女孩。与刚才宛如死去的目光不同,她的眼底映出了不一样的光彩,被虫海吞没的小小身体努力地抬起了一只手,朝她无助地伸了过去,嘴巴一张一合地不停说着什么,那似乎是—— “妈妈,你来接樱了吗?” “………………” 这种情况下,她怎么还能把离开的背影丢给这个饱受摧残的女孩。 比起再次理智的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起来了。 江九幺转身冲向了虫库深处,在蜿蜒的阶梯尽头停下,她将方才从间桐脏砚手中夺过的手杖朝虫海中间的女孩伸了过去。 “樱,妈妈来救你了!” “……”有片刻迟疑的女孩侧头看向女人,眼睛慢慢地变得明亮起来,“……妈妈?” 江九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嗯,是妈妈。” 那只瘦瘦小小的手终于握住了她递过去的手杖,从虫海中被拖了出来,一具没有任何遮掩的苍白身体上挂满了丑陋矮胖的虫子,他们在吐纳吸食女孩作为魔术师的生命力,兴奋愉快地发出尖细的声响。 江九幺把那些虫子一只一只从间桐樱的身上扒开丢到地上,它们不停蠕动着身体,仍旧循着味道一次又一次朝女孩的身体袭来,有些还在试图辨别她的味道,不停张开又闭合的小嘴流出黏稠的液体。 她将间桐樱紧紧抱在怀里,在间桐雁夜的协助下从虫库逃离,身后回荡的仍是丢不掉的虫鸣,而在漆黑的走道尽头,她终于看到了稍显明亮的大堂,可就在她要找到间桐家大门出口的时候,面前的忽然挂下了如同蜘蛛网一般的东西阻挡了去路,而沿着房梁墙壁出现在她面前的是数十只蜘蛛样子的奇异虫类。 嘁,间桐家的虫子品种还真是五花八门。 江九幺咬了下嘴唇,怀中的女孩正抓着她的衣襟瑟瑟发抖:“……放心吧,樱。你妈我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也要救你出去。” 她往前走了一步,回想起刚才从体内蹿出的神奇力量。虽然有别于曾经作为职业英雄的超能力,又或者作为帚神的妖力,但只要将它们视作同样的东西,那便是一理通百理明的事。 但这次的结果却没有刚才那么顺利,她才一企图感知调动那股力量,全身的每一根血管、每一寸皮肤都都传来了撕裂般的痛楚,用不恰当的说法简直是走火入魔式的气血逆流。 她忍不住哀嚎一声,疼得双腿都差点站不住,而身后通往间桐家虫库的方向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在微弱烛光的照耀下,间桐脏砚那张苍老恐怖的面容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至于间桐雁夜,他晃晃悠悠地跟着间桐脏砚走了出来,在遭遇过攻击类的虫术撕咬后,他全身上下遍布正淌着血的小口子。 “葵……小樱……” 间桐雁夜一个踉跄狠狠摔在了地上,他无意识地伸手拽住间桐脏砚的裤脚,目光仍朝向决意守护一生的女人看去,嘴中惦念着母女俩的安慰。 “葵……快走,快带着小樱……走……” 间桐脏砚冷哼一声,他往前一步轻松甩开了不孝子的手:“雁夜哟,我对你实在太失望了。” 他不满地扭过头,朝已被自己逼向死路的远坂家母女二人看去,脸上糟糕的表情扭转成了诡异的喜悦:“放弃挣扎吧,小葵。” “………………” 江九幺往后退了一步,身后的大蜘蛛仍在悉悉索索的织网,时刻准备着有猎物进入领地。 “小葵,你以为我会放任一个看到了间桐家魔术工房的外人活着离开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 间桐脏砚摊开手,颇为无奈地说道:“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想要的只是一具属于间桐家的优秀母体,她要为间桐家诞下足以成为master的魔术师,只有这样……只有这样,间桐家才能得到圣杯!!!” ——只有这样,他玛奇里·佐尔根的百年夙愿才能实现! “……” 江九幺抱紧怀里的女孩,连想刚才所见的虫库和间桐家的手段,间桐之翁此刻的扭曲表情令她作呕。 “还在挣扎吗?小葵。”间桐脏砚收起了丑恶的嘴脸,他抬手指向女人,明说了眼下的事实,“难道你指望远坂家的小子来救你们吗?” “……” 江九幺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她唯一的期望就是远坂时臣能及时出现救走她们母女,他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也是远坂葵最大的依托。 可间桐脏砚却硬生生地将这份希望和依托全部碾成了渣滓。 “你以为身为远坂家的家主,他会不知道间桐家的魔术属性跟小樱稀有的虚数属性不符吗?”间桐脏砚冷哼了一声,脸上的褶皱扭曲成嘲讽的表情,“想要继承间桐家的魔术刻印,小樱势必要接受魔术回路的改造。虽然他不知道间桐家会用什么样的手段,但那种无异于削骨切肤的事从来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 “……所以,你的意思是远坂时臣知道自己的女儿会遭受这种事吗?” 间桐脏砚嘴角划过诡异的弧度,他就像是逗弄猎物一样不紧不慢地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谁知道呢?” 江九幺紧紧握住了拳头,愤怒足以撕碎她的理智,无论是远坂时臣,还是间桐脏砚,那所谓的魔术师不过是披着大义做出下三滥事情的混蛋,所以间桐雁夜才会背离家族,放弃魔道。 “没有人可以拯救你们母女。” 间桐脏砚的话也是江九幺想说的——不会有人来拯救她们了,能拯救她们的只有她自己。 江九幺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再次调动起身体的力量,她将手中唯一可当做武器的手杖不断强化,然后悄声对怀里的女孩说道:“樱,抱紧我。” “嗯……”间桐樱回应了母亲的话,紧紧抓着了她的衣襟。 在感受到女儿交付给自己的未来后,江九幺转身踩地提速,她动用起最后的力气冲向那如同蜘蛛网的魔力集成物,朝大虫子们狠狠挥下武器。 可那些东西却连反击的打算都没有。 伴随间桐脏砚发出的笑声,她明白了那些东西不做反击的原因,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花这个气力,在她勉强动用被称为“魔术回路”这一东西的瞬间,她便开始了自我毁灭。 血管被切开了。 皮肤被撕碎了。 骨头被折断了。 内脏也被搅和得一团乱。 江九幺摔倒在地后已经完全无法再动一下,她能听到自己的血管迸裂的声音,五脏六腑就像被揉成了球一样地疼痛难耐,皮肤下的每一根毛细血管都在不停地炸开流血,没一会儿工夫,她整个人都浸在了暖洋洋的猩红液体中。 “……樱。” 江九幺用力扭头看向从自己怀里摔出去的女儿,她本就没有彻底恢复神智,像是个被玩坏的洋娃娃一样丢在那里。远处铺天盖地的虫子再次袭来,无论是墙壁,还是屋顶,哪儿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它们再次淹没赤、身裸、体的女孩,从她弱小的身体寻找欢愉。 可她已经连爬过去的气力都没有了。 远处,间桐脏砚的笑声难听刺耳,他不慌不忙地踱步而来,像是要细细欣赏这番由自己缔造的人间惨剧。 “不过是刚出生的孩童,竟还想跟成年人一样奔跑。太勉强自己可是会很辛苦的,小葵。” “………………” 江九幺失神地望向前方,樱所在的方向已经被间桐脏砚的身体挡住看不到了,至于他说的那些废话,她一个字都不想听,满脑子回荡着的都是剧末的丧钟。 这到底是什么操蛋的世界啊?才开篇就把她踩到了地底,邪神大人的剧本真是越来越恶劣了。 ……很有趣吗? 看着她每次想要珍惜的东西被撕碎后丢到地上,还被用力地碾上两脚……很有趣吗? 看着什么都做不到的她一次又一次地死亡、一次又一次地堕入轮回……很有趣吗? 然而没有人会回答她——这才是最可恨的地方。 “我他妈的受够了!!你敢不敢给我一次好点的结局?!!!” ——就好像真的有人回应了她一样,她的手背上忽然传来了灼热的刺痛,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剧烈。 原本封闭的间桐府大厅忽然刮起狂风,倒在血泊中近乎濒死的女人周身发出了盛大的光芒,她流出的鲜血被吸到半空中变为了无数颗细小的血珠,在极速旋转后慢慢扩大变为了有规律的图形。 间桐脏砚惊愕地睁大眼睛,他抬手挡住变大的气流往后退了数步:“这、这是……” 身为间桐家百年来的家主,他当然不会认错,在眼前出现的正是曾在间桐家画出过数次的召唤法阵,残留的痕迹竟然在这女人的呼唤下从地底的魔术工房浮现而出。 “难道是……” 间桐脏砚明白了过来,他试图上前施展虫术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但无论是蜘蛛样的爬虫还是刚对间桐雁夜进行攻击的飞虫,他们全部在未近法阵中心时便被翻腾的魔力尽数烧成了灰烬。 ……为时已晚。 间桐脏砚懊恼地咋舌一声,没有眼白的瞳仁瞥向了他处。 召唤阵上的狂风伴以电光,风压逼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睁开双目——包括已经清醒过来的间桐雁夜。法阵的纹路熠熠生辉,最终连接到了并非这个世间的地方,将英灵王座下的伟大人物带到了现实。 当那人踏足于地面的瞬间,狂风骤停,四下一片寂静。 在魔术回路被反复折腾,魔力也近乎被榨干之后,江九幺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向前方,可她的双目已经被血和泪浸湿,并不能真切地看清这凭空出现的男人。只知道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周身散发诡谲的红光。配合着她手背上红色图腾传来的刺痛感,那人迈着步子停在了她的面前,以睥睨的姿态倨傲地看着她。 “真是难看的初次见面啊,master。” “……” 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如同从炼狱登场的造型在她看来却是能救赎一切的使者。 目睹一切的间桐脏砚蹙起了眉头,眼下的发展完全超出他的预想,但事已至此,他只能重新计划,比如好好安抚眼前的女人,在她还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这份力量之前。 他露出了伪善的笑容:“可真是令人惊叹的力量啊,小葵……” “……杀了他。” “……” 在女人话语响起的下一秒,间桐之翁仍那仍保持着笑容的头颅便颠倒了过来,而他的视界从那漆黑的servant移到了地面,一路滚到了间桐雁夜面前才停下。那失去了头部的身体在摇晃了两下后倒在地上,纷纷化作了数以百计的小虫四处窜逃。 ——间桐脏砚死了。 间桐雁夜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那间桐家延续百年的罪恶源头竟这么突然地死在了他的面前。 不远处,那毫不犹豫砍下老者头颅的男性servant收起了武器,他冰冷的目光落到了女人手背上的三条令咒上,因为刚才下达的命令,其中一条红色图腾已经淡化,她竟然会为了这种事而使用令咒。 “既然作为servant被召唤出来,有些事我还是不得不做。” 他的声音依旧不染半点情绪,在消散了手中的武器后拎住血泊中的女人将她提到了自己面前,猩红的液体从她的发梢、四肢和裙摆上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他抬手拍了两把她的脸颊,动作和力道都跟温柔两个字没有半点关系。 “喂,还活着吗?” “……活着。”江九幺虚弱地张了张口,沾了一地血的手无力地回拍在了男人的脸上,留下了几条沾血的手印,“但你再这么拍下去就不一定了。” 这么说完后,她再次失去了意识,抬起的手也落了回去。 男性servant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很久,最后他冷哼一声,将女人一把甩在了肩膀上扛了起来。 既然没有死,那他只好勉为其难地承认她是master了。 他又将武器掷到了一处连接大厅的黑暗走道前,已在那儿偷窥多时的卷发男人惊恐地摔倒在地,屁滚尿流地往后连退数步,并动用起了间桐家的防御魔术,却连精准地瞄准目标都做不到。 “不、不要杀我!” 间桐鹤野抖索个不停,他抬头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漆黑servant,他没有半点怜惜地将浑身是血的女人丢到了自己面前。 “噫!” “喂,给我救活她,再没用也算是魔术师吧。” “……是、是的!” 一旦拒绝就会被彻底抹杀掉。 对此,间桐鹤野深信不疑。 第83章 <83 月之暗面(五) 关于那晚的记忆并没有以连贯的姿态出现在脑海里。 当江九幺醒来后发现自己仍是远坂葵的时候,她的内心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或许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已经分不清生与死的界限了。 稀薄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微薄的清风扫光了积压已久的阴霾,江九幺躺在床上懵懵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这里仍是间桐家。 刺骨透心的疼痛并没有消散,现在的江九幺光是呼吸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好在从身边传来的酣睡声足够治愈她的身心。 嗯,樱没有事。 江九幺抬手轻抚着仍在熟睡的女孩,晃一眼看去就像是从前在远坂家的样子,只有发色变淡了好些,似乎是在提醒她女孩遭受的一切并不是噩梦。 手背的皮肤忽然传来灼烧感,她才注意到远坂葵那原本白皙光滑的右手背上现在满是迸起的血管,衬得那块红色的图腾更加诡异。 这不是淤青或者恶作剧,虽然在形状上有差异,但她可以确定这是与远坂时臣和言峰绮礼他们手背上一样的令咒——被选择成为master的直接证明。唯一与他们不同的是,上面已经有一处的颜色变淡了。 “……又中大奖了。” 以此为契机,江九幺终于把断片的记忆慢慢找了回来,比如那山洪海啸般袭来的虫子,比如那及时出现的魔术阵法和透着不祥的陌生男子,又比如那被新登场人物削成两节的间桐脏砚。 如果可以的话,她比较希望这只是个天降神兵或者英雄救美的偶然事件,但故事的发展显然不会这么单纯。而已她简单粗暴的联想来看,那位壮士应该就是她不小心召唤出来的servant。 啧,不是说一年后才是圣杯战争的六十年期满吗?提前一年召唤算什么意思?而且像她这样的半吊子真的被选为参赛选手了吗?圣杯未免也太胡闹了吧。 江九幺在一连好几发吐槽之后慢慢合上了眼睛,倒不是气得昏过去,而是在吐纳呼吸中慢慢寻找在自己体内如同血液般循环反复的魔力,仿佛在被什么牵引着,那种她尚不能完全掌控的东西正源源不断地从她体内流走……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被吸走。 但她并没有来得及确认什么,忽然血气上涌让她痛到四肢发颤,看来仍是那晚的后遗症所致。 “咔嚓。” 就在江九幺思考人生的时候,卧室的房门忽然被人轻轻地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卫衣的年轻男人,他面带忧色,而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正是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的间桐雁夜。 “……雁夜。” 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间桐雁夜立刻转身朝床上看过去,已经昏睡了足足三天的女人终于醒了过来。 他又惊又喜,立刻迎了上去,原本激动的声音在看到女人身边仍在熟睡的樱时又克制地压低了些:“葵……你终于醒了!” 嗯,别说竹马君,她本人对此也表示挺惊讶的。 面对略显激动的间桐雁夜,江九幺只得虚弱地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自己真的没事。但看他这一脸憔悴的模样,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非常关心在乎远坂葵,甚至能为了她和她与别人所生的孩子回到最为痛恨的间桐家去央求自己的“父亲”。而也只有在面对了间桐脏砚后,她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觉悟与勇气。 所以…… “谢谢你,雁夜。” “……” 在过去的数年里,间桐雁夜收到过来自远坂葵的无数次感恩与道谢,这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但哪怕如此,他仍是会扬起嘴角会以微笑。 “如果是为了葵的话……” ——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之后,在与间桐雁夜的对话中,江九幺确认了间桐脏砚真的已经死了,以虫子所构建的身体尽数被毁,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而她也差点因为魔术回路的崩坏而死亡,好在间桐家还有个马马虎虎算得上是魔术师的人在,作为间桐家长子的间桐鹤野被迫使用了间桐家传了数代的魔术礼装进行紧急治疗。 可在间桐雁夜的陈述中,江九幺察觉到他有在微妙地回避些什么,比如她知道治疗自己伤口的魔力不仅仅只来自于间桐家的魔术礼装。 “雁夜,那个家伙在哪里?” 间桐雁夜一愣,他当然知道远坂葵所问的“那个家伙”指代的是谁,他原本打算避开这个话题以希望她可以静养,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办法了。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在微摇了下脑袋后抬眼看她:“我不清楚,但应该还在间桐家。” “好,我去找他。” “……葵!” “迟早都要面对的,我想他也应该知道我已经醒了。” 从刚才开始,她就明显感觉到体内的魔力开始乱窜,再任由那家伙胡来的话,她大概真的要彻底歇菜了。 间桐雁夜见她态度坚决,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在安置好还在熟睡的樱后将她扶出了卧房,但心中仍旧充满不安。 他微微侧目看向身边的女人,直到现在她都在忍受痛苦而颤抖着,目光已不见了过去的温柔恬静,多了一份决绝和沉静。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偏偏是他最为珍惜、应该拥有幸福的女人?那种连他都不愿承受而离开家族的灾厄怎么可以落到她的头上? 这些问题已经困扰了他足足三天,唯一能说说服自己的只有那个人未能将许诺的幸福给到葵,甚至为了与间桐家的盟约将女儿过继过来。 没错,正是因为这样,葵才遭遇了那晚恐怖的一切,在濒临崩溃的边缘意外召唤出了那个不祥的、代表噩兆的男人。 “这不是葵该拥有的人生。” 这样的话,他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 “到了。” 江九幺在间桐雁夜搀扶下停在了一扇厚重古朴的大门之前,这之后是间桐家的后厅,与那晚相同的不祥气息隔着面墙都能感受到。 她收回了手,拒绝间桐雁夜陪同进入的好意后自行推开了大门,扑面而来的阴风冻得她一颤,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响配合她心跳的节拍让人越发难安。 她扶着墙又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的大门嘭得一声忽然合上,将间桐雁夜紧张急切的叫喊声隔在了屋外,而在后厅微弱的灯火下她看到了正沉默地倚在墙上的身影。 比起那晚血色夹杂的画面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应是灵体的男人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当然这指的是肉体的还原度,如果算上他远高于一般人类的强健体魄、满身是刺的黑色装束及毫无遮掩意图的杀意,或许称为实体化的大杀伤力武器更加合适,难怪会是以berserker这一职阶登场的了。 江九幺上下打量着他,她知道对方也同样在暗面看着自己,可理应是彼此半身的他们在见面时没有半点寒暄的意图。 “你就是我的servant吗?” 这话一问出口,江九幺就后悔了,难不成人家还是上门送牛奶迷路的吗? 或许对方也觉得这问题特别蠢钝,连回复都没有一句,戴着兜帽而隐藏在阴影中的脸上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又干咳了一声,继续找话:“……不管怎么说,还是非常感谢那晚你能救我们。” 这次对方终于有了反应,却是一声冷哼:“以一个令咒为代价,就算是我,也不得不听从命令。” 听懂了,人家大概是在讽刺。 江九幺认了,其实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一个令咒用得挺浪费。因为从现状来看,她不认为自己能跟这样的servant相处融洽,而一旦失去了令咒,她便彻底失去了对他的控制权。 不过以示友好,她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情况告诉对方,什么姓名、年龄、兴趣爱好的,并对是半吊子魔术师这件事毫不避讳地交代了——反正他肯定已经察觉到了,她还在最后堆起笑容客套地为彼此鼓劲。 “那为了一年后的圣杯战争,我们一起好好加油吧。” “……嘁。” 却不想这样的话反倒激怒了眼前的男人,他面色不善地直起身子离开了倚靠的墙壁,一步一步向她沉重又缓慢地走了过来,她这才发现男人的身后是一条如同龙尾骨骼的铠甲,随着步伐的动作甩动。 虽然很想赞美一句这造型真拉风,但此刻她完全没有这个心思。 男人每走一步,她的心跳节奏就加快一拍,而体内的力量就跟血液一同胡乱奔走,是对方刻意从伤势未愈的她身上汲取魔力。 最后,男人结束漫步停在了江九幺的面前,而她已经被一路逼到了墙角,额头上满是薄汗,手脚都在打颤,他却不以为然地发出冷笑。 “这样就已经受不了吗?” “………………” “虽然我对圣杯没有渴求,但有像你这么无能的master,在耗尽自身的魔力后,我根本连十分之一的力量都无法使用。” 他这么说完之后,忽然抬手擦过她的脸颊用力砸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崩碎了大半块水泥板,一时间尘土飞扬。 这突如其来的壁咚对江九幺而言极度不友好,她在脑袋上挨了无数颗乱飞的石头后,发现自己躲了一路都躲到墙角的东西,最后还是没及时闪避着了道。 男人垂下头,拉进了两人的身高差后将她困死在自己的臂膀之下,声音低沉沙哑且毫无感情:“这样的你还敢说要跟我一起好好加油吗?” 面对这样的质问,她在低头后便没了声响,连自救都做不到的家伙说到底不过是个软弱无能的半吊子,一个与他不相符,甚至会阻碍他前行的master——这就是眼下的事实。 可他以为的求饶声并没有响起,女人猛然抬起的头差点砸到他的下巴,而姣好的面容已经扭曲了大半,她用着与刚才温婉形象全然不符的语气对他说道—— “……大佬,你身上的刺扎到我了。” ——出血量超大的。 第84章 <84 月之暗面(六) 春夏秋冬,四季轮转。 时隔六十年,位于远东冬木市灵脉聚集之所的大圣杯已逐渐注满充足的魔力,不消几日便能打开通往世界之外的连接,围绕圣杯的争夺战已近在眼前。 正在自家府邸下魔术工房的远坂时臣正手握着刚从时钟塔发来的消息,已经确认肯尼斯·艾尔梅洛伊·阿其波卢德被选为参加圣杯战争的七人之一。他对这号人物有所耳闻,是正统的魔术世家家主,也算得上是一名对手。 “这样一来,仅剩下一人还未被选出。” 站在远坂时臣身旁的高大男子是他的弟子,同样被圣杯选中的参展者之一的言峰绮礼,他的目光从那台与现代的传真机功能相同的魔导设备中移了开来,不管多少次看到,他仍会觉得那是件不可思议的东西。 远坂时臣放下了关于时钟塔的消息,他对自己的弟子露出从容的笑容:“无妨,时间一到,圣杯自然会凑齐七个人,而那样被拽过来凑数的角色根本不足为惧。” 在部署好一切计划的远坂时臣显得过于自信,不过如今看来也确实顺利。早在三年前就被圣杯选中的言峰绮礼一直按照远坂时臣的意思慎重地把右手的令咒隐藏起来,直到这个月才把得到令咒的事实公之于众,并宣布与师傅远坂时臣正式决裂。 所以,以言峰绮礼现在的身份,他决不能被发现仍出入于远坂府邸,但关于此他们也无需担忧,因为已有了最得力的助手抢先开启了这场战争。 出现在言峰绮礼的身旁的是一个黑色的影子,他的身形若隐若现,在得到了主人的首肯后现除了真身——那是非人的存在,黑色长袍,骷髅面具,名为哈桑·萨巴赫的servant,以assassin的职介被召唤于世。 “任何把戏都瞒不过我哈桑·萨巴赫这一职介的英灵。吾主绮礼没有被任何跟踪监视的痕迹,敬请安心。” assassin对master言峰绮礼极其类似盟友身份的远坂时臣毕恭毕敬地说道。 “那个berserker找到了吗?” 面对远坂时臣的询问,assassin在沉默中低下了头,完全看不到了刚才的自傲:“……非常抱歉。” 远坂时臣并没有恼怒,比起一年前从言峰璃正那里得知berserker被召唤出世时的难以置信,现在的他早已冷静下来。 “以那样狂乱的职介,还能隐藏到现在,此人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更让人无解的还有明明进行了提前召唤,又为什么会对身为御三家的远坂家不采取任何行动? 远坂时臣抵着下巴思考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因为不管怎么可以隐藏,只要时机一到,终究会露出獠牙。 只是他们不会想到的是那在暗中窥探的人远比他们以为的还要更近,近到连assassin都不会去多加管束,甚至是还被一度下令要护其周全的存在。 她已将远坂时臣师徒两人关于时钟塔那位的信息听了个全程,包括与assassin的对话,和之后关于另一位恐怕已成为爱因茨贝伦家代表的男人——卫宫切嗣的讨论。 “狙击、毒杀,还有公众场合的炸弹袭击,甚至是让其乘坐的客机坠机。” 温婉娴静的长发女人坐在阳光正好的花园之中,她那白皙光洁的右手上端着由远坂时臣所珍藏的茶叶泡制的红茶,目光望向远处刚放学回到家中玩耍的七岁女儿身上,看起来与一名普通的年轻母亲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会晃一眼觉得,她就是这具身子的主人,远坂葵本人。 不过再细一看就会发现,在女人长发的遮掩下,她的右耳正戴着个小巧的耳机,而在工房之下男人们的对话,正一字不落地被送进她的耳朵里。 “魔术师杀手啊……” 江九幺放下杯子喃喃自语了一句,跟远坂时臣这类拒绝现代化的老顽固不同,名为卫宫切嗣的魔术师才是真正会灵活运用各种技能的人,也正是被前者最讨厌的一类人。 “还是人家觉悟高啊。” 她轻笑了一声,看到远处的女孩在戏耍间朝她挥了挥手,她也抬起手回应了下。 说起来,能在远坂时臣的魔术工房留下窃听器也多亏了远坂凛,虽然工房的各类防御装置并没有将远坂葵纳入攻击范围,但以她的身份忽然进出工房难免会引起关注。而向来喜欢进自己父亲工房学习的远坂凛就不一样了。只需要把纽扣式的窃听器夹在她留在工房的魔术道具里,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哪怕是时隔几个月后出现的assassin。这还多亏了间桐雁夜记者的职业之便,才会搞来这么先进的设备。 远坂时臣与言峰绮礼在工房中的谈话接近尾声,按照原本的计划,他的召唤阵将在今晚展开,毕竟是魔术盈满灵脉的瞬间,想必其他正规的master也会选择在今晚进行召唤。 “我所寻找多时的东西,今晚就会送到。我即将召唤的servant可以说是傲视群雄的霸主,恐怕在所有英灵中,也没有人能与之匹敌。” 远坂时臣信心满满的话语落到了江九幺的耳中,而从多日前他与派往远在中东的会谈中,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虽然说得非常隐晦,使得她并没有获知远坂时臣想要召唤的servant究竟是何许人也,不过那也无关紧要了。 随着言峰绮礼拿走卫宫切嗣资料后的拜别声响起,江九幺关闭了耳机的通讯收回到暗袋中,远处的远坂凛玩累了跑了过来。 “妈妈!” “嗯。” 江九幺摸了摸她的脑袋,将果汁递给她,笑着提醒她道,“凛,别忘了收拾行李,一会儿就该离开了。” 远坂凛接过果汁的表情滞了下:“行李我昨晚就收拾好了……可是,妈妈,我们真的要离开吗?” “当然了,你也知道,你父亲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远坂家在不久之后就会被各路敌人盯上,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 “但父亲他……” “放心吧,绮礼这么优秀,一定会更好地帮助你父亲的。” 远坂凛非常不喜欢听到这个名字,就算可以理解并接受自己跟母亲的避难,但一想到言峰绮礼可以作为父亲的弟子留在他身边,甚至比她更早的接受魔术教育,她就对这个人提不起好感,而那个人的性格也让她非常讨厌。 小孩子的爱憎鲜明,她不愿多谈论此人,很快放下了果汁,转身朝痒馆跑了回去:“我知道了,我先去帮妈妈把行李搬上车!” 江九幺在女儿离开后,继续留在原地不紧不慢地享用着远坂家的红茶,毕竟像这样闲暇度日的时光也该结束了。 “也不知道他们进行得还顺利吗?” 她露出优雅端庄的浅笑,任谁看到了都会夸赞一句不愧是远坂家的女主人,一年的蛰伏时间比她想象的要短得多。 在结束悠闲的品茶时间后,江九幺回到了大厅,恰好看到远坂凛正与从工房出来的言峰绮礼大声交谈的样子,当然这个大声只针对前者她的女儿。言峰绮礼那向来游刃有余的性子总能让远坂凛在炸毛的边缘徘徊。 江九幺作为长辈,礼节性地阻止了自己对师兄大嗓门的女儿,但事实上,如果丢掉远坂葵的身份,她其实比谁都想拿着扩音器对着言峰绮礼大吼大叫。 至少,在不喜欢言峰绮礼此人的这件事上,她跟远坂凛真是母亲连心般的一致。 在标准的寒暄过后,言峰绮礼代替仍在魔术工房准备今晚召唤servant的远坂时臣送走了远坂葵母女。 言峰绮礼意外于远坂葵没有多留下一字半句,甚至对丈夫的不相送也未作抱怨,她似乎又变成了他记忆里的夫人,行事稳重而又心思缜密,理解丈夫而又不多加干涉,过日子的态度比起爱情更看重忠贞,一年前的异常仿佛从未出现过。 “夫人,请放心,我会协助师傅取得最后的胜利。” “这当然是你应该做的,不是吗?” 言峰绮礼一愣,他看着坐在驾驶座上的长发女人又应声道:“是的,夫人。” 言罢,他直起了身子站在路边,目送母女二人发车离开。之前唯一的司机也开始了长假,今夜之后,整个远坂府的大宅会进入真正的严防状态。与三年前就没考虑需要警惕佣人的远坂时臣不同,这一切都是由他来安排的。 在车子开走前一瞬间,远坂凛躲开母亲的眼睛偷偷向言峰绮礼吐出了舌头。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转身回到了空荡荡的屋邸内。 距离晚上的降灵术还有大半天的时间,他需要好好研究了解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和真实目的,他只是有些许的好奇和冲动。 “……卫宫切嗣。” * 江九幺驾驶车驶入市中心,一年来的时间她对到邻镇娘家的路线早已经熟记在心,只不过她这次本就没打算跟远坂凛一起回去。 这是与去外公家完全不同的路线,远坂凛当然也发现了,只是在母亲的安抚下,她没有多说什么。 “凛,一会儿舅舅会来接你回去,之后妈妈可能没有办法在家陪你,你可要乖乖的哦。” “诶?妈妈不一起去外公家吗?” “嗯,妈妈也有着不得不去完成的工作呢。” 她转头对年幼的女儿微笑之后,将车停到了路边,在那里禅城家的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没事的,凛。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年幼的远坂凛没有质疑母亲的能力,她看着远坂葵说着与父亲类似的话,在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将手交到了前来接自己的舅舅手上。 之后的两个星期,她都会在禅城家度过,就连上学都需要从那里坐城铁。 “妈妈,请忙完工作早些回来,父亲会在家里等我们的。” “嗯,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了,。” 在结束与女儿的话别后,江九幺坐回到车里,她扯掉了远坂葵最喜欢的披肩,然后一踩油门向新的目的地驶去,而与刚才载女儿的稳扎不同,现在的她仿佛是开战斗机出身的一般雷厉风行。 冬木市的凯悦酒店,这是整个冬木市最高的建筑,从最高层的套房向下眺望,整个城市都能映入眼帘。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等到整个新都建造完成,全市第一高楼的美誉将会让给即将落成的新都中心大厦——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至少现在凯悦酒店仍是冬木市最优质的酒店,没有之一。拥有冬木巾最高级的设施和服务水准而自夸的凯悦酒点不会把这一地位让给任何人。不止酒店的管理者和服务人员会这样想,即便是酒店的客人也被凯悦的高品质服务与经营模式所折服。 间桐雁夜为江九幺准备的就是位于凯悦酒店32层的一所套房,也就是他们今后行动的根据地。因为与远坂家一样的,间桐家也会很快被敌人盯上,而她就无法像从前那样再自由进出那里了。 但有句话还是不得不说—— “雁夜,你原来这么有钱的吗?” 推着行李箱的江九幺站在门口,看着眼前宽敞明亮的大套房直抽抽嘴角,这位竹马大兄弟真是一点都舍不得她吃不好住不好。 从二楼缓步走下来的青年对江九幺和善地笑了笑,他接过了她的行李:“准确地说,应该是间桐家比较有钱。” “看来你们家那老头做的也不全是坏事。” 当然了,放着好地方不住的是傻子。 江九幺揉着肩膀正准备去拥抱客厅那张看起来非常柔软的大沙发,可有人比她的手脚更快,她在要全身心倒地的下一秒,一个蓝色的身影先一步躺在了上面,毫不客气地将沙发牢牢占据。 她猛一个急刹车才避免拿人家当人肉垫子坐,而那与一年前阴暗不祥、还把她大腿戳出窟窿的黑色servant不同,为了避免毫无意义的魔力消耗,早已被迫换上普通人服装的男人看起来更像个招惹不起的黑社会大哥。 而现在,这位大哥让她非常不爽,连开了近两个钟头的车,已经让她够筋疲力尽的了。 “喂,你给我起起。” 她嫌弃地抬脚拿膝盖推了推男人,可对方充耳不闻似的连个眼神都不给她,继续躺在沙发上装大爷。 她嘴角一抽:“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一屁股坐上去了啊。” “……” 这回男人终于舍得朝她看了过去,但也只是一副“我看你怎么坐”的看戏表情。 江九幺也不跟他客气,一年的时间她已经无数次在他暴怒的边缘试探,也不差这一回。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人已是视对方为半身的亲密关系,亲密到她可以毫不客气地扯过一个抱枕丢到他结实的腹肌上,然后说到做到地一屁股坐上去。 这样大胆的行为让男人睁大了那总表现得倦怠的眼睛,在看了她好一会儿后以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道:“……女人,你还真是不怕死。” “抱歉,我最不怕的就是死。” 间桐雁夜放完行李箱看到就是又开始莫名抬杠的两人,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很难看,虽然一开始很不习惯,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接受了。 他掩下眸子,竭尽全力地藏起自己的情绪,然后坐到了两人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葵,小凛已经送到禅城家了吗?” “嗯,已经送到禅城家了。小樱在间桐家没事吧?” “放心吧,没有人知道间桐脏砚已经不在了,所以至少现在没有人敢贸然惹上间桐家。” 聊起正事后,江九幺自然把屁股底下这难对付的servant丢到了一边,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再不挪开,那暴躁的男人真的会把她摁到墙壁上拍死。 她又想起了各自在禅城家和间桐家的两个女儿。虽然有想过直接把远坂凛送到间桐家暂住,但依照那孩子耿直的个性和对父亲的崇拜,有些残酷的事实还是稍晚些再让她知道吧——至少在圣杯战争结束之后。 “对了,上午刚从远坂时臣那儿得到的消息。”江九幺从手袋中拿出两份资料,上面是她抽时间整理好的有关另两位参战者的资料,虽然缺少了最重要的照片。 间桐雁夜拿过资料翻阅了起来:“肯尼斯·艾尔梅洛伊·阿其波卢德,延续了九代的魔术师家系——阿其波卢德家的家主,在时钟塔担任降灵科的一级讲师。卫宫切嗣,魔术师杀手,因为本身是魔术师的缘故十分了解魔术师,而又用魔术师不屑而为的手段追杀魔术师,这些有关的事令他声名狼藉,却因那样手腕被爱因兹贝伦注意并雇佣。” “怎么样?都是很难搞的家伙吧?尤其是后面那个叫卫宫的,听说还能炸飞机,惹不起惹不起。” 听到这话后的servant在假寐中不屑地冷哼一声。 间桐雁夜表情凝重地继续看着手中的资料:“这么说,只差一个人了。” “没错,还差一个人就齐活了。” 恰逢今晚这个好日子,想必在冬木市又或者是远在他国的各地都会举行盛大的降灵术吧,为了这场战争正式的开幕。 不过有个人注定得失望了。 “鹤野在海外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江九幺走到冰箱旁从里面取出了瓶矿泉水,她一边说着,一边递到了嘴边。 “嗯,刚才他打电话过来了,非常顺利。”间桐雁夜在说到这事时终于露出了笑脸,那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夹杂了一点得逞的坏心眼,“我想,远坂家的那位应该也得到消息了。” 正喝着水的江九幺立刻丢下了水瓶,她走到沙发旁拿出了连接着远坂家魔术工房的设备用音源线连接到了客厅的音响设备上,里面很快传来了远坂时臣的声音。而从动静上听起来,他应该正和派往海外为他寻找圣遗物并带回的亲信以魔导装置沟通。 此刻,他向来优雅淡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约定的时间早已经到了,但他那已然该握在手中的决胜之物仍然没有送到。 远坂时臣原以为是交通上的延误,但事实远比他以为的更加糟糕,在他为了召唤那位大人而准备的天时地利人和下,最关键的一样东西却发生了意外。 在听完亲信全部的叙述后,优雅如远坂时臣也忍不住惊愕地从靠椅上站了起来,他不敢置信地大声反问道—— “什么?!你被人举报跨国走私文物,在海关被人扣住了?!!” 第85章 <85 月之暗面(七) “懂了吧?知法守法才是良好公民。” 在听到远坂时臣颠覆形象的声音传来后,江九幺双手抱胸对屋里剩下的两人说得语重心长,饶是这魔术师,到头来还是得给国家纳税的,这法律空子可钻不得。 嗯,远坂时臣同志用自己为我们上了生动形象的一课。不管他想要召唤的是哪路好汉,这下都只能在原地捶胸顿足了。 本着远坂葵说得都有理的大原则,间桐雁夜这位捧场王点头连连说是,实际上他比谁都希望看到远坂时臣吃瘪,只差没有拍手叫好了。 趁这个机会,让我们来还原下远坂时臣的作战方案。 首先由言峰绮礼的assassin四出刺探,彻底调查其他master的作战、行动方针,以及servant的弱点等等。然后在得出对每个敌人的必胜方案以后,再由远坂时臣再用他的servant将他们各个击破。 由此可见,远坂时臣是对自己准备召唤的这位servant有着十成十的自信,这当然也引起了江九幺的好奇心,但现在她也只能为这位英雄的登场无能而感到惋惜了。 间桐鹤野的电话恰好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一年前躲在间桐家阴暗角落而瑟瑟发抖的男人现在正远在海外的办事处意气风发地说着由自己举报并亲眼看着人赃俱获的激烈场面,在逃离了间桐脏砚的掌控和辱骂后,他大概才是变化最大的那个人。 “哈哈哈哈刚才我已经溜进去把东西偷出来了,还好在机场看守的人不多,用点小小的暗示魔术就搞定了,不过现在这东西该怎么处理啊?葵姐!” 江九幺摸着下巴想了想后说道:“你先尽快回日本吧,那件东西……快递回国给到我吧,人物分开走比较安全。” “好的,你放心!我会海外加急直邮回来!” “辛苦了。” 江九幺听着间桐鹤野爽朗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朋友圈搞代购的,还有直邮跟人肉可供选择。 不过这下,她应该可以一睹那位无缘登场的英雄到底是什么来路的了。 “葵,那之后我们该怎么做?” 间桐雁夜面带忧色地问道,虽然就目前的进展而言,一切都如一年前的设想无异,但直到现在,他们仍没有握到除assassin以外servant的情报,而远坂葵也离开了远坂家。 “问得好。” 江九幺坐回到沙发上,她望着始终沉默但实则在听自己话语的servant,实际上,她也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 与远坂时臣这样的计划通不同,她坚信着不瞎折腾就是最好的折腾,不管那些个master都是什么来路和性格,她唯一的优势就是能隐藏在暗处,而且她相信自己手上捏着的是一张好牌。 “这之后就是你的舞台了。” 江九幺抬眼看着那压抑戾气多时的男人,就跟一年前回到远坂家就近潜伏时向他保证的那样,她弯下腰使得自己的身影印在他冰冷的眸子里。 “那才是武器的真正归属之地。” 男人用低沉的鼻音冷哼了一声,他的眼底燃起了不一样的光彩,那不是对战场的兴奋或是狂喜,而是赤红与黑暗的交错间延伸而出理所应当。 而他们—— “说过了,不要离我太近。” 江九幺却朝他没心没肺地笑笑:“没事,这回我可不会再这么轻易被你扎到了。” “………………” 他们都会在这场战争中得到想要的东西。 * 魔力盈满之夜,已做下完全准备的魔术师们以他们精心准备的圣遗物为媒介召唤出了servant。 无论是远在爱因兹贝伦城堡中的卫宫切嗣及其妻子爱丽丝菲尔,还是是圣遗物被扣而不得不紧急开启后备之物的远坂时臣,又或是不久前盗取了导师的圣遗物来到日本想证明自己的韦伯·维尔维特。 当然,还有那被为被自己学生盗取圣遗物而只能选择另一位servant的倒霉导师,肯尼斯·艾尔梅洛伊·阿其波卢德。 明明同样位于东方,哪怕是那小小的香港,也能带给人地方民俗文化,但现在的冬木新都却一点都看不到当地的风情。这是肯尼斯入住凯悦酒店的第二天,像现在这样从高处眺望城市的景色,他甚至都无法得知自己究竟是在哪个国家的哪个城巾。只是单纯地把—些俗气的东西集中在一起——要问这个都市到底是什么的话,在这位来自英国名门的魔术师而言看来,不过是一座垃圾山而已。 他用手指轻轻地敲着自己因为厌恶而稍稍头痛的脑袋,焦躁地叹了口气。事实上,他并不是那种为这点小事便会愤怒的气量狭小之人,而让他焦躁的真正原因另有其他。 今晚他就要派出他的servant,以挑衅的姿态将那些畏首畏尾的家伙们引出来正面击破,尤其是另两个三大职介的saber和archer,但他的未婚妻索拉却对此持有反对意见,过早的暴露自己并不是明智之举。 想到心爱的未婚妻在看到自己那位servant的眼神时,肯尼斯有些焦躁并坚持了自己的作战方针,没有人可以质疑身为天才的他,而更重要的是,他要在获得胜利的同时,好好修理那个偷走了他圣遗物的学生。 他面前的宽屏彩电里忽然终止了节目,开始插播紧急新闻,这是他来日本以来的日子总能看到的新闻,有关一名连环杀手再一次的得手。 他没有看上一眼,将电视机关掉后决定到楼下的咖啡厅坐一坐,虽然是鄙陋的城市,但那家的咖啡勉强够得上他入嘴的门槛,也可以让始终保护在侧的servant离他的未婚妻远一些,哪怕她才是真正的魔力供给者。 “御主,我以为现在这个时候您不宜暴露在人群中,之前我确实在附近察觉到了其他servant的气息……。” “闭嘴,我当然知道。” 但他仍有足够的自信保护自己的周全,赌上他阿其波卢德家家主之名。 肯尼斯背着手走出了酒店的房间,恰好住在他对面的那户住客也打开了门,这是早在他来之前就入住的客人,也直接导致了他原本想包下整层的计划落空。 所以还未见面,他就对这位住客抱着强烈的不满,但当看到对方是一名优雅美丽的女士后,他那难看了一整天的表情也不得不本着绅士的原则收了回来。 “午安,先生。” 女人朝他礼貌地打了招呼,一言一行都透着良好的家教与礼仪。 “午安,夫人。” 肯尼斯同样回礼打了招呼,看来在这座庸俗的城市里不全是些不堪入目的东西。 他糟糕的心情放晴了些,在绅士地为女士开了电梯门并一同下行的过程中,与对方做了简短但良好的沟通,或许他可以邀请她一起去享用楼下的咖啡,而这样的想法或多或少也带着对未婚妻索拉的赌气成分存在。 “不了,我只是下楼取个快递。” 面对眼前这位外国有人的邀请,江九幺当然没有犹豫地回绝了,她并不想跟另一位master在咖啡厅闲聊,还是在对方servant全程围观下。 江九幺在与肯尼斯挥别后,收敛了那派贵妇式的表情姿态,加快脚步朝门外走去。她是千算万算没想到,这冬木市像只有一家酒店似的,还能引得那位国外英才魔术师的入住。好在自家servant拥有堪比野兽的直觉,未等到对方察觉就发现了他们的靠近。 送上门的肥羊哪儿有不痛宰的理由,江九幺原本打算在今晚进行奇袭,但意外的发生总比计划的要多得多。 所以,各位请不要怀疑她刚才是在随意找借口诓骗的肯尼斯,而是她真的是准备下来取快递的。 那是间桐鹤野特意窃取回来的、原本属于远坂时臣圣遗物的东西,由她的安排以快递的形式发还到她身边。 为此,她还特意让间桐鹤野寄到了附近一处禅城家在女儿未出嫁前置办的房产——当然,现在已经空置了很多年。 而意外就发生在十分钟前,快递小哥在送货前与她确认家中是否有人时,忽然在半路遭遇了袭击,忙音过后再打过去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江九幺没办法当无事发生,不管是快递小哥半路栽坑里了还是单纯的手机砸在地上报废了,她都必须亲自前往确认并将圣遗物带回来。 开什么玩笑?走私文物的罪名她可不想一并承担。 江九幺赶忙叫了出租车,她很快到达了目的地,而这个小区的位置比较偏僻,也因为这样,实际的入住率并不高。 她记得快递小哥在最后的通话中说了已经在她家楼下了,而她也确实在楼下看到了一辆速递公司的车辆,并在附近找到了可疑的血迹。 像这种时候,江九幺就无比感恩自己在过去的一年中有好好补习魔术,在放大的五感中,她找到了被拖到垃圾回收处的快递小哥。他的制服被人扒走了,头部受到了重击而脖子上的动脉已经被人切开,整个人呈倒挂的姿势被塞进了大号的垃圾桶里,殷红的血液已经将他半张脸淹没。 江九幺蹙起了眉头,慢慢盖回了垃圾桶,连叫救护车的必要都没有了,男人早在半小时前就已经断气。 她想起了这几天引起全城轰动的连环杀手案,比起魔术师之间的对决,普通人的刑事犯罪有时候更令人发指。 她甚至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了更可怕的联想,因为四下没有快递员被脱去的制服,而本应该送给她的包裹也寻不到踪迹。 要知道,“开门抄水表”一类的犯罪入室方式永远是最经典的一款。 所以…… 江九幺的目光朝这栋楼望了过去,而如同回应她的注视一般,楼上忽然传来了属于女人的尖叫声。 虽然急促并很快被人捂住了嘴巴,但仍被她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 “好了,berserker。” 她直起了身子,对早在半途就回到自己身边但丝毫不准备掺乎到这无聊事件中的servant说道—— “偶尔也该做一下正义的使者。” 第86章 <86 月之暗面(八) 雨生龙之介虽然不喜欢血腥暴力的电影,但是他也能够理解那种娱乐方式的必要性。 不只是恐怖片,还有战争片,灾难片,甚至是单纯的探险片和连续剧,那些虚构的娱乐节目总是不厌其烦的去描写人类的死亡。 这也许是因为观众们可以从一个安全的角度来窥视这些被虚构出来的死亡,而将这种恐惧缩小化了。 人类以自己的睿智为荣,而对未知充满恐惧。但不管是多么恐怖的对象,只要经历过并对其有所了解,那么就可以凭借这种理性的认识来征服恐怖。 不过.只有死亡这种事是在活着的时候体验不到的,所以人类也就无法去真正的理解。于是无计可施的人类,只能依靠观察别人的死去了解死亡的本质,进行模拟的体验。 到目前为止,雨生龙之介一直在全国范围内不断变换地点地杀人。他从来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杀两次人,而且对尸体的处理也考虑得非常周到。死在他手上的人,目前还有一大半被认为是失踪,而警方仍在进行搜索工作。 “所以这下做得有些过了吧。” 正穿着快递制服的雨生龙之介想起了楼下那随意被自己塞进垃圾桶的男人,虽然对这一带有了足够的调查,知道这个时间点不会有人出入,但这么粗糙的处理方式果然不是他的风格。 “失去新鲜感对我真是超大的打击啊。” 雨生龙之介苦恼地拍了把额头,指尖的殷红液体沾到了他年轻英俊的脸上,配合他天真的表情显得格外诡异。 他只好把求助的眼神投给脚边的女人:“呐,呐,你说这种冷淡期该怎么过渡啊?女生的话,应该会很有研究的吧。” 但回答他的是对方从脖颈脱离的头颅,与长发纠缠一路滚到了窗边,在唯一透出光亮的遮光窗帘缝隙间露出满是血污的脸。 他无不可惜地叹了口气,抬手翻着为了找回杀人激情而决定试一试的古书,上面记载着将人的身体作为祭品供奉给异世界的恶魔从而召唤出式神什么的,一看就是异端邪教的书籍。 不过,只要能让他觉得有趣,尝试下也没什么,可惜的是他的召唤阵法仅画了一半,新鲜血液的不充足似乎注定了今天又是一场徒劳。 他倍感无趣地丢下锋利的小刀,却在准备离开的时候瞥到了被自己当做道具夺来的包裹,发货地点似乎是遥远的伊拉克。 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捡回小刀将那包裹暴力拆除,里面是个古朴的木匣子,而再打开以后,映入他眼帘的东西却让他整张脸的五官都纠结到了一块儿。 “……这是什么啊?” 就在雨生龙之介分外不解的时候,屋外的门铃忽然响了起来,他嘴角划过惊喜的笑容,随手就把那古里古怪的东西丢到了被他划到一半的阵法上。 啊,看来是有人特意为他送来另一半的新鲜血液了。 他起身将双手的血渍随便蹭在了衣服上,一路连蹦带跳地朝门口跑了过去,一边打开门,一边欣喜地大声问道:“请问是哪位——” 在尾音还未落下的瞬间,他手中的小刀便精准无误地朝门外之人的脖子扫去,但几乎是百发百中的招数,这次却出现了意外。 从未谋面的女人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那样柔柔弱弱的样子却让他一下都无法动弹,而她脸上始终保持着适宜的微笑。 “我是送快递的。” 他笑着歪了下头:“这么陈旧的招数可不行哦。” “没事,好用就行。” 两人的含笑对望以雨生龙之介忽然的合门并返回室内告终,他出自本能地知道这女人绝不好惹,不过已经出手了就没有放弃的理由。 江九幺在轻松解决了对方手中的小刀后一脚蹬开了房门,在遮光作用下而变得昏暗的室内瞬间变得敞亮,而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味让她知道自己已经来晚了。 她向气味最重的卧室走了过去,一看便看到了倒在床边、已尸首分离的年轻女人,而靠近浴室方向的还有个被刨开了肚子的中年女人,看来被害者是一对母女。 毫无疑问,刚才那个开门的年轻男人正是被新闻报道多日的杀人魔。 而哪怕知道了她不是普通人,这位杀人魔仍没有任何求饶的打算,躲在暗处的他再次抡着落地灯朝她狠狠砸了过去。 江九幺的脾气不算太坏,但曾以除暴安良为己任的她并不准备贯彻远坂葵温柔端庄的形象,她在徒手接过落地灯后就以抡还给了对方。 然后在一顿犀利地暴打中将那仍笑得跟个傻子似的男人揍得连个人形都没了,那还算能糊弄下小姑娘的脸蛋此刻已经变得跟个猪头一样。 她气不打一出来地将男人丢到了地上,直起身子拍了拍手,她知道自个儿的servant一直在屋外呆着,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全程的暴力输出,只有越发挑高的眉毛表达着他也是意外于她的彪悍作风。 “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打人啊!” 男人耸了下肩膀,没有任何表示地隐没在了阴影中。 江九幺没有好心情去管那家伙,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后准备找到自己的包裹就离开,之后再通知警察过来将犯人逮捕归案。 但找了一圈之后,她只看到一个被扯得稀巴烂的纸盒,而里面的东西已经不见踪影,就在她要回头好好询问下那猪头脸男人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他微弱的声音。 “充满吧充满吧充满吧充满吧充满吧,是要喊五次才ok的吗?” 身受重伤的男人用从自己的伤口中流出的鲜血继续涂抹着未完成的召唤阵,而随着他咒语的胡乱念出,他正努力涂画的右手手背上忽然发出了刺目的光芒,如同火烧的灼痛过后变为了三条犹如蛇纠缠在一起的图案。 “……卧槽!不是吧?!” 江九幺看着这既视感满满的画面,她当然明白这些东西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并立刻出手制止男人疑似召唤的举动,但她才靠近那家伙,从他底下忽然连接成无数条线变成了完整的圆形和字符,同时带起了剧烈的旋风和激烈的光芒。 在那召唤阵中心平静躺着地正是被雨生龙之介刚才随意丢弃的木匣内之物,那是来自千年前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第一条脱皮的蛇蜕下来的皮的化石,由远坂时臣派专人画下重金购来的珍贵圣遗物。 现如今却在这么一个荒谬的情境下,由一个连魔术师都算不上的杀人犯为媒介召唤出了那位人类史上最古老、最伟大的君王的英雄——成为了远坂时臣口中被圣杯拉来凑数的存在。 狂风过后,余光消散,出现在屋内的是一名金色的servant,他拥有比黄金更闪耀的发,比鲜血更艳色的眸,无论是英俊到夺人心魄的面容,还是修长美型的身姿,都是如同神造之物一般的完美。 江九幺睁大眼睛看着既成事实的一切,虽然很想说servant的身材怎么都这么一级棒,但眼下显然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 金色的servant没有就眼下的情况采取任何行动,他只是打量着自己的身形而后发出了一声感叹:“没想到,本王竟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于世。” “……” 江九幺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但对方的视线很快就落到了她的身上,那孤高淡漠却又盛气逼人的姿态,和藐视天地的王者之气——这就是远坂时臣求而不得的那名英灵。 他坦率地迎向女人的目光,却因被迫召唤而心情不大美好:“女人,你就是我的master吗?” 江九幺一愣,左看看有右看看,最后抽着嘴角指了指自己:“……我?” 男人冷哼一声,女人的蠢钝模样让他失去了耐心:“难道你是被本王的身姿所吸引,连魂魄都丢失了吗?” “………………” “哦?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 “那个……”江九幺木着脸地向后退了一步,她指了指趴在地上还不停因兴奋舞动手脚的某位猪头脸男士,“我想,你的master应该是被你踩在脚底下的那位。” 男人傲慢的表情僵了一秒,从刚才开始确实感觉到踩着了什么东西,他挪开了腿再一看,竟是个脸肿得连五官都看不清的男人,在与他对视后发出了欣喜如狂地叫声—— “嗷嗷嗷恶魔大人!您真的出现了!” “………………” 男人立刻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因为他确实感觉到了自己是与这家伙建立了联系,那微薄到几乎察觉不到的魔力正从他身上传来。 ……奇耻大辱。 以caster职介得到召唤的他有理由相信自己都会比这男人更有资格成为真正的魔术师,他不悦地蹬开了仍喋喋不休抱紧他大腿的男人后,将目光再次投向刚才真切地讲出了“master”这一称呼的女人。 “所以,你也是master吧?” 他朝她伸出了手,却在下一秒被黑红的长枪挡了下来,散发不祥气息的男人忽然凭空出现,在一把揽过了女人的腰肢后朝他扬起了下巴。 “她是我的东西。” 第87章 <87 月之暗面(九) 很难解释现在的发展,但可以肯定地是,江九幺他们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正面遭遇了另一对组合。 两个非正规的魔术师,加上两个脾气都好不到哪儿去的英灵,这样的场面堪称半吊子vs水货组。 但哪怕是这样,这仍旧是人类无法涉足的servant之间的战争。 江九幺看到了两边一触即发的架势,立刻趁乱从那金色傲慢的男人脚下扯过了还在嗷嗷乱叫的雨生龙之介,一并拉到了卧室之外。 berserker已经褪去了身上的常服,露出了包裹全身的礼装,而有别于当年登场的漆黑犀利还长刺,现在的他着了一身蓝色的皮甲,只有脸上的红纹和表情的杀戮与那时别无二致。他没有多说话,提起□□便朝金色的servant袭去,整个人都散发着除了进攻不会再听任何指令的气息。 对方不慌不忙地抬起手以结界扛住了气势汹汹的一枪,只凭武器来判断的话,对方的职介似乎是—— “ncer吗?” 蓝色的servant没有回答,他暗下眸子,手中的□□在手掌上间旋转,枪尖所指的结界立刻出现了裂缝,竟是用蛮力硬生生凿开的。 “不知礼数的狂犬。” 金色的servant不悦地蹙起了眉头,他抬手具现出了属于caster这一职介的宝具,那是记载天命的粘土板。但当然不是他用来攻击的真正武器。 “让本王来告诉你,对本王不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杂修!!!”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空间变发生了扭曲,数把魔杖样式的武器从中探出半身,朝正欲破除结界的男人发出攻击。 berserker握紧□□挡下了大多攻击,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同为王阶,我又何须向你行礼。” “嚯?”在听到这样的回复后,他挑起了半边眉毛,“在本王面前还敢大言不惭地自称为王,那就让本王看看你到底是何处过家家诞生而出的王。” 全知且全能之星,宛如星之光辉照向地上各个角落、洞察万象,这便是这位王者的精神性升华为宝具之物。 不仅对手的真名或者宝具、被重重隐藏的真实也能一眼洞察,在他的面前,无论是谁都与裸体无异。但眼前的男人却让他辨不明真相,成为了全知且全能的意料之外。 “……你究竟是什么人?”金色的servant微眯起眼睛,而回答他的是男人凌厉的枪风,和侧身而过时在他耳畔留下的话语。 “都说了,我是王。” 金色的servant即刻爆发出惊人的笑声,就好像听到了世间最有趣的笑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姑且算你取悦了本王,那就勉强陪你玩玩好了。” 下一秒,卧室内的墙壁家具都为猛烈的攻击所碎裂。 ……再这么下去,这屋准得塌。 江九幺单手拖着几次三番兴奋地想冲进去的雨生龙之介,另一只手正拿着这户人家的家用座机给原定在今天回国的间桐鹤野打电话。 她没有及时追问清楚远坂时臣所寻圣遗物到底是什么来头实在是大失算。 电话在嘟了两声后很快传来了间桐鹤野熟悉的声音,她尽可能简单扼要地说明情况,并问出了间桐鹤野在当地做足了功课后的调查结果。 “所以你的意思是……”江九幺将目光投向全程没怎么用双手干架,更像在轮番炫耀自己身后连接异空间宝库的金色servant,“这戴着小帽子的家伙是人类史上最古老的英雄王?!” “是啊!葵姐!远坂时臣的圣遗物就是传说中偷吃了英雄王不老不死灵药的那条蛇所褪下的蛇皮化石!” 难怪远坂时臣会这么自信满满了,这么古老的家伙都被他从地里刨出来了,天知道他的名字也就是在她以前上历史课时随便瞥一眼的存在。 但再这么下去绝对不是办法。 江九幺摁着雨生龙之介的脑袋又躲过了一波刀剑无眼,而身旁那块承重墙却没那么好运了,它已经布满裂痕感觉随时随地都要塌。 为了阻止两个servant的打斗,她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来做些可以打断他们的事了,比如大声地高喊出那位王的全名—— “吉尔伽美什!原来是你!!!” 果不其然,金色的servant在听到有人不知死活地喊出了自己的真名后停下了进攻,他转过头将目光移到了站在屋外的长发女人身上。 “该说不愧是狂犬的主人吗?同样的不知礼数,本王的名讳岂是尔等可以叫的,杂修。” 江九幺嘴角一抽,她想自己已经摸清楚这货是个怎样的糟糕的个性了,所以她立刻扬起了非常灿烂的笑脸,但语音语调却跟棒读没什么两样:“啊!请原谅我的无礼!只是您的光辉太过耀眼!让我情不自禁地……情不自禁地想问你要个签名?” 抱歉,她除了要个签名以外,实在想不出还能对这家伙提什么请求,总不能让他整个宝具来耍耍。 好在这种商业吹捧对这位金闪闪的王者非常受用,他立刻发出那种特别有爆发力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如此吗?虽然是无礼的杂修,但眼光还是值得本王赞许。” “…………哈哈哈,哈。” 江九幺干巴巴地回笑了两声,她觉得自己的脑仁有点疼,而更让她疼的是自己脚边忽然扫过一阵凌冽的枪气,要不是她身手还算敏捷,新买的鞋大概就要报废了。 “要死啊你!往哪儿打?!” 她大声地朝罪魁祸首吼了回去,结果对方手执□□极不走心地回了句—— “啊,一不小心。” “…………………” 这算什么?!控无言地诉吗?!同样是王,却没有提出跟他要签名而不爽了吗?!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江九幺只得挥舞着拳头朝自己的servant表达不满。 可不管怎么说,这俩总算是停手了。其实以她来看,他们现在看着打得那么酣畅淋漓,其实不过是在试探对方的实力。 但双方似乎都没有打算放过彼此的打算,尤其是江九幺自家这位,在听到金色的servant真名以后,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心情的不佳,毕竟在真正的他眼里,所见过的王全部都丑陋不堪。 此时,公寓楼外的道路上适时地响起了警车的声响,让在场的两个现代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尤其是杀人犯先生雨生龙之介,是楼下那具被他塞进垃圾桶的尸体被人发现了。 并不想就这么被逮捕的男人趁江九幺分神的时候立刻挣脱开她的控制,连滚带爬地跑到由他所召唤的那位“恶魔大人”身边。 “啊啊啊啊恶魔大人!快带我离开!在监狱那种地方,我的灵感一定会更加干涸!” “……嘁。” 吉尔伽美什瞥了自己的master一眼,他话音刚落手背上的令咒就瞬间被抹去了一条,因为这种愚蠢的小事而无意识使用了令咒。 “本王的好兴致全被败坏了。” 但这蝼蚁般的男人仍是他的召唤者,他也没有办法丢下他不管,尤其还是在使用令咒的前提下。 “女人,本王今日勉强记住你了。期待下次的再回吧,如果你还活着的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吉尔伽美什在这么说完后便拽着自己那仍一脸悲切的master消失在了阳台,虽然他的表情动作嫌弃得让人怀疑他其实恨不得将手里的人直接丢下楼。 “哼,撤退了吗?” berserker冷哼一声,收起了手中的□□,刚才与吉尔伽美什打斗中所受的伤不算严重,很快就由自动生效的魔术治愈完毕。 但他们同样不能再在此地久留了,她可不想成为新一代的背锅侠,好在刚才那个男人在行凶前有记得破坏楼道上的闭路电视。 “走吧,berserker。” 男人将武器消散后单手消散之后,将毫无准备的江九幺一把侧腰拦在怀里。这让她吓了一跳,在转头看他的眼神里都带了几分难以置信。 她的servant不是个喜欢让人接近的家伙,哪怕是唯几次比较亲密的接触,也是因为她魔力不足以提供他活动而不得不为之的事。再之后的沟通交往都是她主动凑过去套的近乎。那也是因为她知道,这家伙虽然脾气很坏,但只要胆子大脸皮厚,他也不能对身为master的她怎么样,最多就是脾气坏一点,表情臭一点,嘴巴狠一点。 可今天怎么就忽然转性地主动抱着她撤退了?难道真的是被那个金闪闪的家伙刺激了吗? 哇,这么一想,这家伙还蛮可爱的嘛。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炙热,使得正抱着她的男人都跟着回看了过去,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带她在数百米的建筑间高空移动。作为个半吊子的魔术师,她竟然没有表现得新奇或者害怕,还用这种灿烂过头的笑容看着自己。 男人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双脚刚好踩在另一处公寓的水塔上借力越到云间,黄昏以至,金色的阳光淡淡洒在了两人身上。 这样的金色让他想起了刚才女人对那个金色的家伙说的那些话,哪怕是虚情假意的故作崇拜,都碍眼得要命。 想到这里,他毫无预兆地忽然松开了一点手,怀中的女人受到惊吓叫出了声,挂在他脖子上的两只手立刻紧紧地抱住了他,那柔软的身体也跟着贴了上来。 “妈呀!大哥你稳住啊!!” “……” 果然,她还是聒噪的样子比较顺眼。 男人咧开嘴笑了一下,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笑容,但还是被正嚷嚷着要打差评的江九幺捕捉到了。 她的表情放柔了下来,忍不住也跟着扬起嘴角,迎着夕阳西下高举双手喊道—— “我的servant果然最帅了!!” 然后她那最帅的servant忽然脸色微变,一个急刹车落在了一处工地的大型起重机上望向前方,从这里再往前走便是冬木市最大的港口,有两个非人类的气息正以极快的速度朝那里移动。 江九幺读懂了男人忽然的沉默:“是其他servant吗?” “嗯。”男人神色淡淡,毫无感情地说明感知到的内容:“凛然正义的气息,应该是身为骑士的saber、ncer又或者是archer、rider吧。” 并且毫无任何要遮掩自己气息的企图,根本是在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他们的存在。 “看来是我们的好邻居行动了。” “要去看看吗?” “当然了,我想被吸引过去的也不会只有我们。” 他们的圣杯战争,终于真正意义上地开始了。 第88章 <88 月之暗面(十) 与海滨公园东部相接的是一条仓库街,这片区域同时也具备了港湾设施,将新都与更为东部的工业区互相隔开。 这个地方从早到晚都没有什么人,昏暗的灯光照射街道显得更加空旷安静,无人驾驶的起重机整齐地排列在海边,沉寂的样子就好像矗立着的冰冷化石。 所以将此处用于servant之间的对决可以说是再适合不过了,而此刻站在对立面的两人便是这场决斗的主角——手执一长一短双枪的英俊男人,和手执看不见的武器、戴着盔甲上兜帽的男人。 道路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几处集装箱也被波及到,显然两人已经经历了一番打斗,而从他们游刃有余的神态上来看,两人无论是实力还是气量都非常合拍。 如果这不是一场战争,他们或许会成为好友也说不定。 但如果真的没有这场战争,他们也不会跨越历史来到这样的舞台。 而这样坦荡无畏的两人正被躲在暗处的多方观察着,无论是站在兜帽servant身后的异国银发女性,还是躲在高处的ncer之主肯尼斯·艾尔梅洛伊·阿其波卢德。 当然这个多方也包括了刚遭遇了吉尔伽美什的江九幺,她此刻正对自家servant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怕她自己一个不留神,这货就扛枪杀出去一了百了。 因为她分明在高处瞧见了楼底下有两个扛着现代化枪械的男女走过,现在估计已经躲在某个角落瞄准谁的脑袋了。更别提有着侦查力第一名在手的言峰绮礼和远坂时臣他们,说不定正在自家的魔术工房里看直播。 等夸完了自家的servant帅气与智慧并存后,江九幺终于能把注意力投到外面二人的打斗之中了。奇怪的是她本来是打算好好观察对手的,可看着看着目光就黏上了那个耍双枪的英俊男人身上。 ……完了,她这把年纪怎么就变成花痴了呢?! “哼。”倚靠在墙上的男人冷哼一声,他早已看出了男人的路数,包括他脸上那颗魅惑之痣,“迪卢木多·奥迪那,在凯尔特神话中,被誉为举世无双的爱尔兰费奥纳骑士团首席勇士,同时还享有‘光辉之貌’的赞誉。” 江九幺了然地点点头:“懂了,你老乡。” “……” 这位老乡实力不俗,有勇有谋,很快就凭着的机灵劲儿用看似不用的黄色□□差点伤到了那位兜帽选手,好在后者并没有卸下他的铠甲,但也在那瞬间露出了会暴露其真名的武器。 “亚瑟·潘德拉贡。” 这个名字她当然知道。 亚瑟王,传说中的古不列颠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伟大国王,圆桌骑士的首领,一位近乎神话般的传奇人物,被冠以“永恒之王”的美誉。 年轻男人摘下了兜帽,月色照耀在他沉静坚毅的面貌上,明明是温和精致的五官,却透着凛然的王者之气。 “刺激……真太刺激了……” 江九幺忍不住拍了拍手,想说这剧本还真是牛逼得不行,秦琼战关公的大戏也不过如此。 场上二人的客套话仍在继续,无非是相互客套,什么英雄无悔,什么至死方休,但在这样的场合下,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他们那样光明磊落。 此时,夜空的尽头划过一道直线,直奔仓库街而来,在黑夜中洒下的紫色闪电火花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 那堪比流星的速度很快将其带到了众人面前,而未等他们看清那是什么,另外一道金色光芒也毫不逊色的速度紧随其后出现。 这算什么……赛车,不对,赛飞机比赛吗? 江九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而出现在眼前的事实是这真的是在赛车。前者是一辆拥有两个车头的古式战车,拴在车辕上的不是战马,而是肌肉澎湃、魁梧健美的公牛。牛蹄踏着虚空,伴随闪电,拉着豪华壮丽的战车。 正乘坐在牛车之上的是个身形高大的红发壮汉,他的驾驶技术看似狂野,但最后还算稳当地停在了saber与ncer之间,蛮横地闯入了二人的对决。 他高举双拳,转身对着夜空爆发出豪迈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本王赢了——!!!” 迎合着他胜利的欢呼,紧跟着牛车之后出现的是一艘或许可以称之为船的奇怪飞行器,没有同牛车般的牵拉动物,也没有任何可以作为发动机的期间,就好像本就该穿梭在云端的神造之物般降临于世,无论是亮蓝色的釉面,还是赭色的浮雕,都彰显了它的华贵不凡。 坐在上面的是个黑发的少女,但她的身姿只是一闪而过,由她驾驭的飞行器就以强力的着落擦过众人所在的位置撞向了正前方的路灯上,一阵火花带闪电后,少女才扶着额头从那失控乱撞的器械上走了下来,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指着豪迈大笑的壮汉喝道。 “有什么好得意的!这只是我还没有习惯手刹!我们再比一次!” “哈哈哈哈哈哈都说一局定胜负了!丫头!” 莫名其妙以赛车姿势登场的一男一女又开始了旁若无人地争吵,又或者说是少女单方面地宣泄对刚才比赛结果的不满,壮汉始终保持着胜利者的豪迈姿势仰天大笑。 servant吗? 穿着毫无现代感的服饰又使用这种奇怪道具登场,同时还释放了如此巨大的魔力,这也只可能是servant了。 但两人突然的登场并没有给其他人带来半点喜悦,无论是被强制打断决斗的saber和ncer,还是远在远坂府下魔术工房的远坂时臣。 此刻,远坂时臣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台古老的留声机,黄铜制成的喇叭口正面朝自己,以熟悉的人类语言回应了他。 那平白低沉的声音正是远在教会底下的言峰绮礼,他正通过魔力与assassin的视觉相连,通过那对servant的眼睛将仓库街上所发生的一切记录下来,并同步通过留声机式样的魔导装置告知藏身于更暗处的远坂时臣。 “是的,出现的正是archer。” 在听了言峰绮礼的报告后,远坂时臣忍不住扶额叹了口气,明明来自远古崇高的神祗,却如顽童般不听他的谏言,将他所有的计划全部打乱。 可他偏偏又对她有谜一般的纵容。 “需要我做什么吗?” “罢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 从圣遗物丢失那刻开始,事态就已经朝他无法预料的局面一路奔驰。召唤之夜,为了不白白浪费魔力盈满的绝佳时机,他紧急启动了第二方案,一件早在派人去寻找英雄王吉尔伽美什的圣遗物之前便意外收藏得来的一块粘土板,以楔形文字记录着某段历史,却因岁月的打磨无法辨别。也正是因为这样,远坂时臣才没有贸贸然将这东西当做圣遗物进行召唤,而是去找了与吉尔伽美什的神话传说更为贴近的蛇皮。 远坂时臣只能在召唤时祈祷自己押对了宝,但他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这块出土于乌鲁克遗址的粘土板所述的并非是吉尔伽美什的史诗,而是作为乌鲁克城保护神的金星女神、天之圣女灌醉埃利都的保护神恩基并骗走了他所有的me的故事。 没错,代替了英雄王吉尔伽美什,成为了远坂时臣servant、以archer职介现世的正是名为伊什塔尔的女神。 “丫头!作为神明还要耍赖可不应该啊!虽然本王是不介意再跟你驰骋一回,可是……”红发壮汉说话间顿了顿,从牛车上一把拽起了脚边已经快晕车到没气的少年晃了晃,“可是本王的master已经经不起再来一次刚才那样的速度了。” 被唤作伊什塔尔的少女抬手扫了下长辫,她收敛起脾气微扬起下巴:“算了,不在完备的状态下赢了你,我也不是很高兴。” 两人毫无意义的争执最终以约定下次再一起比试告一段落,而刚才为这样粗暴登场而惊骇的众人在回过神后开始表达自己的不满。 “无礼地强迫中止我与saber的决斗,二位究竟意欲何为?”ncer用词语调还算平和,但脸上的表情很是难看。 saber同样将手中的剑指向了新加入战局的二人:“ncer说得没错,我等道义不容辱没。” “哈哈哈哈哈那么先来一场自我介绍吧!”红发壮汉的笑声再次响彻天空,他望了望站在自己牛车两侧的男人后继续喊道,“本王正是征服王伊斯坎达尔!在此次圣杯战争中以rider的职介现身于世!” ……敞亮人说敞亮话。 饶是这满场见识过不少大场面的英雄人物都为这忽然的自报家门所惊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有他那弱小无助的master拼着最后一口气拽着他表达不满,但还是被他一根手指弹飞了。 “本王知道诸位是为了争夺圣杯,可是我先先问一件事,诸位想不想加入我军会下,将圣杯让给本王呢?!这样我就可以把各位当做朋友!到时候跟我一起分享征服世界的喜悦吧!” 面对这样的招降,不管是那边的双枪小哥,还是这边的骑士王,他们纷纷都表示别了吧,大家刚见面也不是很熟的样子。 只有悠然坐在集装箱上的伊什塔尔笑得跟个孩子似的连连拍手:“红毛老头你真有趣,不过这样的气量还是值得夸奖一番的哈哈哈哈哈!” 惨遭拒绝的征服王苦恼地皱了下眉头,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和这二人成为敌人。 但在这样的登场后,一直藏匿在暗处的肯尼斯终于登场了,在面对偷走了他重要圣遗物的小偷学生韦伯·维尔维特。 师生间的小打小闹并没有引得江九幺过多的注目,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个看热闹看得就差端个爆米花的少女servant身上。 “berserker,你不觉得这姑娘长得特像一个人吗?” “她比较好看。” 江九幺放下了指自己指到一半的手:“……你故意的吗?” 男人装作没听见地侧过头,比起确实与自己master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女性servant,他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了方才登场的征服王和另一边稍显文弱的亚瑟王身上。 ……王吗? “不过这么算来,所有的servant就都到齐了吧。” “嗯,可乱窜的老鼠倒还有好几只。”男人掩下眸子,不动声色地忽然执起□□朝身后某处投掷而出。 血红的□□夹杂诡异的电光贯穿了正在那里悄无声息记录下二人所在的黑色身影,那是个面带白色鬼面的男人,魁梧的身形与江九幺曾在远坂府见过的assassin并不是同一人。 被发现了? 也没办法,跟鬼魅一样的assassin简直防不胜防。 但事到如今也没有躲藏的必要了。 “晚上好,绮礼。” 她透过即将消散的assassin,朝远在教会地下的言峰绮礼热络地打了招呼。 第89章 <89 月之暗面(十一) 江九幺并不能知道躲在assassin双目之后的言峰绮礼此刻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不过可以想象的是,那一定会比他平时那张见不得人好的心理障碍脸精彩得多。 啧,或许回去就该准备离婚材料了吧。 但江九幺没有猜到的是,言峰绮礼的真实反应与她以为的相去甚远。 “绮礼,发生什么了吗?为什么忽然不说话了?” 远坂时臣透过留声机传输而来的声音让言峰绮礼回过了神。 “……没什么,只是berserker忽然出现了。” “哦?终于露面了吗?他的master呢?” “assassin并没有看到。” 如此脱口而出的言峰绮礼不自觉扬起了嘴角,就连他自己都很难解释这自然而然地反应,和心中升起的奇异感觉。 哪怕他失去了一名assassin,也抹不掉这份让人想要琢磨透彻的心情。 master并没有下达新的命令,作为牺牲者而中枪的assassin此刻活像烧烤店的烤串,他被死死地钉在地上,连着扑腾了好几下竟没有立刻咽气,但这样一连串的动静发出的巨大声响已经引起了正面舞台上另几人的注意。 “哦?看来还有一位朋友没有露面。” 征服王伊斯坎达尔含笑看向他们藏身的巷口,片刻的沉寂之后,深巷之人像是回应了这份邀请,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男人的身影脱离黑暗出现在了昏黄的灯光之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锁在了那高大健硕的servant身上,他手执血红色的长、枪不紧不慢地踏风而出,而锋利的枪头仍插着没死透的assassin,一路将其拖到众人面前才拔起□□向空中横向一挥,伴随assassin惨死后化作粒子的随风飘撒,他从容地将武器上刚染的新鲜血液撇个干净。 比起威风凛然的saber,比起忠心不二的ncer,比起豪迈洒脱的rider,又或比起傲慢天真的archer,这位刚出场就将assassin蹂躏至死的男人显得更冷酷无情,蛮横霸道,提醒着所有人圣杯战争本就该是这样的残酷。 不过擅长隐蔽气息进行侦查的servant能尽早退场,在场的其他人还是乐于见到此事发生的,只不过这杀气腾腾的男人一看就是不好打交道的家伙,但从毫不遮掩自己武器这一点来看,应该也是一位不在意暴露真名的英灵。 “枪使吗?” saber面色冷峻地观察着对方的行动,并有意识地回到了自己的代理master爱丽丝菲尔身边,因为他发现了男人的目光在很多时候微妙地停留在了他与rider之间,令人琢磨不透。 “哈哈哈哈哈ncer,与他人重复属性的感觉如何?”rider不以为意地笑话着ncer,不过在历代圣杯战争中,确实有过不以本职介使用武器的servant。 ncer持枪而望,目光坚定:“以ncer职介现世之人仅在下一人,而如今还未露面的servant唯有caster和berserker,以阁下的气魄来看想必就是berserker了。” “……” berserker的目光这才移到了那与自己稍有渊源的英俊男人身上,他的表情仍是那派无所谓的模样,在移开视线后咧嘴回应道:“那种东西根本无所谓吧,不管我是caster,还是berserker,你们注定都会死在我的手上。” 男人狂妄的发言落在众人的耳朵里自然非常难听,尤其是当面被顶回来的ncer,表情也变得不大好看。 “……我绝对是拿错剧本了。” 江九幺望着自家那位一上来就日天日地拉仇恨的servant,她忽然觉得自己才是本单元的最终boss。 倒是rider以一副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气魄发出了惊叹声,原以为还是失去理性的berserker如今看起来与通常的英灵并无差异,这让他大感意外并再次向新来到的berserker发出了邀请,却也得到了与saber他们同样的回答。 “哈哈哈哈哈这么说,你也是王吗?!加上那边的骑士王小子,没想到七人中竟有三人为王,圣杯战争果然非常有趣啊!!!” ncer簇起了眉头,或许未曾触及王位的骑士先生此刻正想着他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毕竟剩下的另一位似乎还是凌驾于王权之上的神明。 伊什塔尔心情大好地看着所有人,三位王权者的出现带给了她足够的惊喜,此刻正兴奋地数着人头:“王有一个,两个,三个……” 每一个看起来都比她记忆里那个烦人呱噪,除了脸以外哪儿都让她看不顺眼的乌鲁克之王好得多。不管是那个看着像小白脸的不列颠骑士王,还是驾车技术一流的征服王大叔,又或者是那个凶神恶煞的狂虐之王。 “啊……”伊什塔尔叹娓着发出笑声,但眼底却透着三分寒意,她不得不认同rider方才的话,“圣杯战争果然非常有趣。” 如此一来,多方势力的格局已定。 或许连他们本人都觉得这么亮相完不打上一架就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而saber和ncer的对决也没有结束。只有rider想着要不要招呼同为旁观者的berserker去喝一杯,但后者显然没有这份闲情逸致。 berserker对rider的进攻没有任何征兆,要问理由的话,那不过是身为武器在战场上最本能的行动。 “征服王,你的鲜血将成为我这柄抢上最荣耀的印迹。” “明明喝酒会更有趣的。”rider看似苦恼地捶了下头,但很快又露出了肆意张扬的笑容,“但真要动手,本王也不是畏首畏尾之人!” 狂风骤停,杀气四溢。 眼看两人便要兵刃相交,却又被从rider的牛车中探头而出的少年阻止了。 “呜哇哇哇rider你又要做什么?!” “啊……带着这小子可没有办法好好使劲啊。”rider叹了口气,再次单手提起了自己的master,惹得后者再次哭丧着哇哇大叫,“不过留下来也不是明智之举。” rider抬眼环视了四周,他深知ncer那大言不惭的master会对自己这位弱小的master做些什么,但就这么离开实在有负他征服王的盛名。 “哈哈哈哈那就换个地方继续!这里就留给saber和ncer吧!” “……” 打定主意后的rider立刻架起了牛车风驰电掣般朝天际奔去,而berserker在呲牙后竟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但仅论速度的话,他并不是骑乘技能满点的rider的对手。 爱凑热闹第一名的archer便从集装箱上跳了下来,她大方地搬出了自己的宝具天舟玛安娜,朝berserker比划了个手势。 “需要我载你一程吗?” “………………………” 直播到这里,头痛的远坂时臣终于忍不住对任性妄为的女神发声了,他以请求的语调让她务必收起珍贵的宝具,并表明眼下的状况还是尽早回来从长计议更加稳妥。 像是做坏事被家长抓包的孩子,伊什塔尔只好分外无奈地摊了下手:“我的master是个无趣的男人,不过我还是愿意稍微尊重下他的。” 她轻身一跃踏上了自己的御用飞行器,撩起长发对身后的两组人马笑着说道:“虽然不能亲眼目睹,但今晚应该会有个喜人的结果,那么再回了,各位。” 伴随着女王式的三段式笑声,archer很快消失在了众人面前,这让感觉自己被愚弄了的berserker不悦地皱起眉头,在冷哼了一声后提速向方才rider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久前还热闹闹站满了人的仓库街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仅留下saber和ncer继续面面相觑,至少他们可以继续刚才未结束的对决了。 但夜空中再次响起了一个尖锐的男声,正是主导一切演变成这个局面的肯尼斯·艾尔梅洛伊·阿其波卢德。 他对骑士精神没有任何执着,对他而言,只有绝对的胜利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 “ncer,跟上rider和berserker,在合适的时候动手,至少杀死他们的其中一人。” “……可是御主,我和saber尚未决出胜负!!” “别丢人了!你的计谋不是已经被识破了吗?!” 必灭的黄蔷薇未能对saber造成无法治愈的伤害,再执着于与他的决斗毫无意义。 “…………” 肯尼斯的声音沉了下来:“不要逼我使用令咒,ncer。” “……我明白了。” 虽然有百般的不甘愿,但已宣誓效忠的ncer无法拒绝他的御主。 但这却成为了肯尼斯做过最错误的决定之一,因为就在ncer按照他的命令行动下后,隐藏在暗处等待多时的卫宫切嗣终于等到了最合适的动手机会。 “嘭——!” 夜空中突兀地响起了狙击枪的声响,打得仍在原地思考人生的江九幺一个激灵打过,而在一片死寂中,肯尼斯的声音没有再响起。 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江九幺决定不再纠结于依这个发展自己还有没有登场的机会,毕竟berserker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被野男人拐跑了。现在反倒是她的性命着实堪忧,天知道那个黑黢黢的枪眼下一个瞄准的对象会不会就是她。 嗯,溜了溜了。 剩下的热闹她还是不凑了。 但仓库街的四周已经部下了防止普通人进入而撞破圣杯战争的结界,现在离开一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而唯一合适的跑路路线仅剩下了未能布满到地下的下水道。 “……berserker,你给记着!” 江九幺在打开阴井盖后嘴角抽了半天,最后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就捏着鼻子钻了进去,而她将面对的便是长达数公里的地下通道之游。 这一走便是个把小时,她的脚步慢慢变得蹒跚,头也越来越沉重,毫无疑问这是不知道在哪儿打得正嗨的berserker正在挥霍她为数不多的魔力。 男人都是不懂节制的生物。 好在江九幺早有了觉悟,她从口袋掏出了类似强心剂、保肾丸一般的魔力补给剂,这些还是在间桐家的仓库里翻出来的,但可以预见这些东西的副作用极大,而且药效并不长久。 好在当时有限制berserker的行动,让他的属性大幅度地向普通职介下调,不然她真的要精尽人亡了。 “千万要平安回来。” 但祈祷是最没用的东西,甚至比不上酒店房间里那只超豪华的按摩浴缸。 江九幺是从闹市的一条后巷里爬出来的,地底下潮湿又不透风,她因为体力不支而流了一脑门的虚汗,最后几乎是扶着墙走回的凯悦酒店。 间桐雁夜并不在酒店,这个时间他应该在间桐家替远坂葵照顾女儿。其实他不在也好,要是让他看到了她这幅模样,一准又要担心难受地絮叨一晚上。 江九幺扶着额头坐在床上沉默良久,直到一身的下水道馊味把自己熏得直打喷嚏,她可没忘记刚才大堂经理看到自己时那惊恐的目光。 算了,与其漫无目的的等待,她还不如先把这一身的馊味洗洗掉。 在拿好了需要换洗的衣物后,江九幺把全身上下的脏衣服脱下来打包丢在了门口,然后走进了卧室内自带的浴室,可才一进门她便发现了有点不对劲。 “我走的时候……没关灯吗?” 她愣愣地收回了下意识要摁下顶灯开关的手,而从里面传来的流水声很快就回答了她对自己的疑问—— 没错,有人正在使用她那口超豪华的按摩浴缸,而这个人还是不久之前才打过照面动过手的家伙。 江九幺木着脸看着正分外坦荡地躺在自己按摩浴缸里的金发男人,她往后狂退数步以确认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又或者现在的servant比较喜欢用这样的登场方式作为奇袭呢? ……好吧,这种事想想都知道不可能的,所以——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男人慵懒地睁开了假寐着的红色眸子,打湿的金色发丝被他全部向上抄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调皮的水珠正一颗颗顺着发丝落在了他的肩头,一路向下流过胸膛和腹肌,最后落入浴缸的热水中。在他自然舒展靠在浴缸外延的臂膀旁还放着高级的红酒和水果,与过去在王宫的生活相比,唯一的差别就是少了个替他捏肩捶背的女官。 他侧头迎向了女人毫无礼数的质问,从她踏进这所酒店的那一刻起,他便察觉了,只是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他面前。 “嚯,已经如此迫不及待地准备献身了吗?女人。” “…………” “在本王的结界下,想要召唤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是不可能的。你还是别浪费一个令咒了。” “……………………” 被发现了吗? 江九幺嘴角一抽,但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好像是真的。手背上的令咒在一瞬的显现后又立刻褪去,那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一件事了。 她酝酿三秒,然后对那个男人猛一个抬头怒吼输出:“流氓!土匪!无耻败类!” “…………”吉尔伽美什蹙起眉头,歪头躲过朝自己正面飞来的香皂盒,“这是本王的台词才对吧,明明是你自己闯进来的。” “我不管!你个王八犊子!” “够了!小心本王把你丢出去!” “这是我的房间!我的按摩浴缸!” “天上天下没有一样东西不是本王的!包括你的按摩浴缸!” “……流氓!土匪!无耻败类!” “你就没有别的台词了吗?!!” “没了!” “……你!” 江九幺豁出了老命,反正胳膊注定拧不过大腿,就算真被servant干掉了,至少也骂了个痛快。但心脏忽然传来的钝痛让她瞬间全身僵硬,还嘴不能。 这样的感觉她并不陌生。 “berserker……” 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在蹙起眉头后强忍着疼痛要走出去,但转身的瞬间便膝下一软朝地上摔了下去,而就在要与瓷砖来个贴面接触的时候,她的腰肢被人一把揽住。 可很快,那只手的主人很快就后悔了,因为一阵阵的酸臭味正不断涌入他的鼻腔。 “该死,你是刚腌完咸鱼回来吗?!杂修!” “………………” “……嘁。” 吉尔伽美什收回了嫌弃的目光,他抬手从自己的宝库中扯出一条由金丝银线勾勒出华丽纹饰的羊绒毯子,将女人完全包裹后横抱起来走出了浴室。 此等无礼无识的大罪,用一生以谢罪也完全不够。 第90章 <90 月之暗面(十二) 夜晚的大海平静宽广,淡薄的月光洒在望不到尽头的海面上尽情撒欢,微风伴随浪花拍打在沙滩上变幻各式各样的姿态,就好像过往的每一个稀松平常的夜晚,完全看不出这里正在经历一场势均力敌的对决。 横窝在沙滩上的战牛已奄奄一息,那是不久前在空中踏雷而行的其中一匹神牛,但此刻它的身体遭受了长、枪投掷性的攻击被贯穿,展开的荆棘将它的内脏撕碎,大量涌出鲜血侵满沙地,在急促的呼吸中不停蹬着牛蹄,似乎还在竭尽最后的力气试图站立,为自己的主人继续拉动战车。 rider为自己友人的逝去而感动悲痛,他轻抚着为自己奉献了一生的神牛,用满腹的骄傲与自豪认同它的存在:“吾友,直到最后也光荣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本王会背负你的为完的命运继续前行,就此长眠吧。” 神牛得到了离世的允许,牛蹄慢慢停下了挣扎,在一声不甘的哞叫中消失在了沙滩上,留下了仍插在砂砾中的黑红色荆棘长、枪。 但也兴得此战,rider已然猜测到了此枪的主人,以berserker职介现世参战的男人,其真名为何,难怪会对他的爱牛出手如此狠绝,毕竟在传说中他到最后也没能守护住阿尔斯特的棕色神牛库利。 “在阿尔斯特传说中,有为勇士因其力大无穷而无法使用普通的枪具,所以他的师父影之国女王斯卡哈便以一条巨大海兽的骨骼制成了一柄长、枪。”rider的目光从男人的身上转到他那柄造型特异的长、枪,他扬起嘴角平静地诉说神话中的故事,“只要给敌人造成一个微小的伤口,便能进入其体内分裂出30个倒钩棘刺将他撕碎。” “……” rider看向屹立在远处的战士,他的右臂因为刚才的投掷受到了粉碎性的伤害,但几乎在同时,又使用了魔术进行修复,继而骨骼重塑,肌肉重组,皮肤重建。光是用肉眼就能想象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剧烈疼痛,但对方却像何事都未发生的一样,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作为战士,真是令人钦佩不已……不,那样的存在,或许早已脱离了战士的范畴,那是只为了杀戮而活的武器,在战场上奔走到生命尽头的野兽。 rider忽然爆发出狂放的大笑:“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爱尔兰的光之子——库·丘林!” 男人的表情没有一丝撼动,哪怕被识破了真名,他踱步到长、枪之前将其拔出,面对rider的高呼连一句回应都没有。 rider见状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捏着下巴难免深思:“难道是本王猜错了吗?说起来,光之子库·丘林虽是半人半神的英雄,但并无为王的历史,你却口口声声自称为王。” berserker却忽然挥舞起突刺的枪尖,以绝对的武力回应了眼前仍在深究他真名及过往的男人。 “我名为库·丘林,以王的气量诞生于世,前行的道路只有一条,以我手中的死棘之枪划开我的国家疆土!” “哈?” rider苦恼地挠了挠头,他未曾目睹过真实的库·丘林其人,难道这是战士死后在归于英灵王座时而产生的愿望吗?但这样的王,他实在无法认同。 “库·丘林啊,王并非以一人的执念便可自称,何为王?何为国?何为民?你杀戮的目光之下明明毫无欲望,王可是一个包含着清与浊的,比任何人都要真实的人类!” “那种东西都无所谓,哪怕是矗立在毫无人烟的荒原之上,只要手握这柄长、枪,我便会抛却为人的愉悦,不停地战斗下去。” “真的是这样吗?”rider收敛起表情,他洞穿了berserker无休止战斗后的真相,“将自己囚禁在名为‘王’的枷锁中的你,却未能从生前的过往中找到自己的国家,找到自己的子民,所依赖的仅有手中的武器,所以才会在今次的圣杯战争中,将目光投向我和骑士王那小子吧。” “呵,收起你的傲慢吧,征服王。”berserker却冷笑一声,他睁大眼睛咧开嘴角大喝道,“我只是要告诉你们,世间只需有一个王的存在就足够了!” 强烈的杀意袭来,rider无奈地闭上眼睛,在痛失了战车的半身之后,若再不做些什么,便真的有愧于他征服王伊斯坎达尔之名了。 “便让你看看吧,库·丘林。”rider拔出腰间的短剑,他向天高举长啸出声,“本王心中所怀的大义!征服世界的王道!” 在死一般的寂静后,以红发男人为中心的狂风骤起,在魔力奔腾的漩涡之下,异变开始发生。 那是常人无法目睹的、已超越一般常识的存在,清冷的月亮化作了炙烤大地的太阳,银线勾勒的海平线化作了被砂砾模糊的地平线,广袤无边的大海化为了滚滚热浪的沙漠,直到视野所到之处没有任何遮蔽物,为众人展现足以侵蚀现界的幻影。 “固有结界?!” 躲在一旁的rider之主韦伯·维尔维特见到此状忍不住发出惊愕之声,过于真实的画面带着所有人跨越了历史来到了千年前的光景。 这便是能被称为奇迹的魔术极限。 berserker敛下眼睑,握紧手中的武器摆出迎战的姿态,“明明是rider,却用起了魔术师的手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此言差矣!”屹立在沙漠之中的伊斯坎达尔双拳抵腰骄傲地笑了,眼下的一切是他生前王道的最好证明,是他要告知库·丘林的真实欲望,“这是本王的军队曾经穿越的大地,而与本王同甘共苦的勇士们心里都牢牢印上了这片景色。” 伴随着帝王的欢呼,地平线处出现了一支席卷着滚滚沙尘而来的军队,而他的主人便是在遥远的希腊一个名为马其顿的小国之中发迹,在从生父手中篡夺了王位之后,瞬间席卷了整个科林斯大陆的年轻君主—— 伊斯坎达尔! 如今,他的军队得以在这片土地上重现,正是因为他们之间早已结下了时光岁月都无法夺走的羁绊,而这份羁绊才是rider征服王伊斯坎达尔真正的宝具。 “看吧,我无双的军队!” 充满着骄傲与自豪,征服王站在骑兵队列前高举双臂呼喊道。 “即使肉体毁灭,但他们的英灵仍被召唤,传说中本王忠义的勇士们、永远的朋友们!他们正是本王的至宝!本王的王者之道!伊斯坎这尔最强的宝具——‘王之军势’!!” 将士们高举手中的武器应和王的高呼,他们的声音划过天空飞翔于天际,他们的斗志穿越大地截断海洋,历经千年也不褪色的王臣之间的重要羁绊如今也迸发出耀眼的光彩。 “来吧!库·丘林!赌上征服王的荣耀!本王会让你知道何为真正的王者!” “你是在嘲讽我吗?征服王!” “不,该称为解放吧,从名为‘王’的枷锁之中。” berserker闻言后忽然捂脸狂笑起来,他身上的蓝色铠甲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受召之初的暗黑武装,如魔枪一般的海兽獠牙将他包裹,赤、裸的胸膛布满卢恩字符刻下的魔咒,这才是以berserker职介现世的库·丘林该有的姿态。 “你与你那傲慢的荣耀,将被我手中的死棘之枪送入坟墓!征服王!” “哈哈哈哈哈哈!那就试试看吧!狂王哟!” 以一人之力直面王军之势,这份狂妄与不羁才是他真正的姿态,双方魔力的向抗将足以撼动整片大陆。 “看来愚弄了时臣而特意赶来的我也算不虚此行了。” 女神的身姿意外出现在了炙烤沙漠的烈日下,她坐在天舟之上亲眼目睹了一场王与伪王之间的战争,这片壮烈浩瀚的光景让她回忆起了更为遥远的时代,她所守护的城市与子民。 哪怕被嘲讽是从未倾心珍爱人类的堕落女神,但也无法摸去名为“乌鲁克”的那片土地才是她心中的珍宝。 伊什塔尔美丽而精致的脸庞隐去了一直以来的嬉笑,她看向正与王之军势不断厮杀同时也在毁灭自己的男人。 “为了证明自己的王道而选择不断杀戮的狂王殿下,请以小丑的姿态活跃到这场争斗的最后吧。” 她这么说完后便踏着天舟脱离了rider的固有结界,朝远坂府所在的方向极速逝去。 再晚些回去,那个男人就真的要抓狂了吧。 * 兵刃相撞的声响,温热黏腻的血液,无休无止的杀戮…… 梦里所钩织的画面毫无意外充斥着血色和冰冷,但偶尔也能窥见部分名为“瑟坦达”的少年本该有的样貌笑容和真实历史。 他是个易怒且暴躁的战士,在阿尔斯特的传说中有不少关于他和族人们嗜血、纵酒、与女性滥交的描写。在他7岁的时候,一次宴会时他将著名打铁匠库兰家的猛犬杀死,为了补偿这次过激行为给库兰带来的损失,他向库兰宣誓暂时由自己担任他家的看门犬。此后,人们便称他为“库林之猛犬”,这也是库·丘林名字的由来。 他在成年之后向影之国的女王斯卡哈学习武艺和卢恩字符,并得到了魔枪gáe bolg,之后更是成为了赤枝骑士团最重要的成员之一,活跃在前线保卫阿尔斯特。然而他的人生却因自己的冲动好战而不幸短命。在第二次穆斯伊尼平原大屠杀中,阿尔斯特被联军击败,库·丘林腹背受敌,已无力回天,在死前他把自己绑在一根石柱之上,之后被敌人砍掉了手臂和头颅。 直到生命的最后,他的目光仍坚定地望向阿尔斯特,他守护一生的故土。 在时至如今的爱尔兰,称赞库·丘林的诗歌和雕像也仍被保留着。虽然饱受争议,但他仍被认为是凯尔特民族最了不起的英雄之一。 但纵观其短暂却精彩的一生,却无一例证明他曾觊觎王位,哪怕其侍奉一生的阿尔斯特王康奇厄伯是名暴虐施政又软弱无能的君主。 “我生前确实没有想过当什么王,但产生一个生前不存在的愿望,这对servant而言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吧。” 这么回应了她疑惑的男人倚墙而立,他的目光深邃悠远,但无论怎么样的理由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狂王库·丘林并非正规召唤的servant,他被赋予了不属于自己的命运,成为了本不该存在的存在。 “愿望?我追求的只有无休止的杀戮。” “不过如果那是胜利者的证明的话,我的愿望便是证明狂王库·丘林的存在。” “是的,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男人的表情孤寂悲哀,她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情绪,狂妄傲慢或是冷酷倦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总喜欢呆在间桐府邸照不到一点阳光的后厅,冰冷潮湿又阴暗。 “多出去晒晒太阳吧,一直窝在这里可是会长虱子的,千万别小看了间桐家的虫子。” 她总找着各种古怪的理由企图把他从屋里拖出去,一次、两次、三次……不知疲倦地骚扰他,无论怎么被粗暴地对待。 当第二十次、又或者是第三十次的时候,她终于成功了,而被强硬地拖到花园中的男人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可以坦然地走在阳光下的。 没有敌人就无法战斗,而为了实现自身的愿望,他勉强收起了獠牙,最大限度地接受现实的一切,包括由那名为樱的女孩笑着向他递来的小小花束。 明明是如同这花束一样的弱小存在,却意外得坚韧不屈,经受得住他百般的摧残。 这样的女人,他并不讨厌。 “那为了一年后的圣杯战争,我们一起好好加油吧。” “啊,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 * 然后,梦断了…… 江九幺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因魔力损耗过多的不适感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由某种怪异的道具源源不断输入到她体内的魔力,勉强支撑起她那已经脆弱到不堪一击的身体。 “哼,你终于醒了,本王还以为你要睡到圣杯战争结束。” 耳边出来的男声透着傲慢,她懵懵地转头看去,毫无意外地看到了某位金光闪闪的王正坐在她的床边,不过已经穿上了属于这个时代的便服。 江九幺的大脑开始运转,刚才的昏倒毫无疑问是berserker使用了宝具,与征服王的对决果然是殊死一战吗? 但如今魔力波动已经平缓,而她的令咒仍在,也就是说berserker并没有输掉这场战斗。 她松了口气,而后才开始处理眼前自己的危机,身为敌对的servant,这位金光闪闪的王非但没有正面袭击她,甚至还在她不省人事的时候,替她……替她换上了衣服,连那个下水道的馊味好像都不见了。 果然是流氓,土匪,无耻败类。 她在心里再次这么狠狠地骂了一通。 “喂,不要以为你没有出声,本王就不知道你在骂本王。” “…………” 吉尔伽美什站了起来,抬手间便多了一只盛满美酒的酒杯,他不紧不慢地踱步到窗前转身看向她:“本王对你那贫瘠的身子没有任何兴趣,但也无法忍耐熏人的臭味,便叫了那种客房服务的东西替你收拾了下。” “……你竟然还知道客房服务。” “当然,本王通晓世间的一切真理。”吉尔伽美什扬起下巴,说得理所当然。 江九幺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痛,不过那种事也无所谓了,对于吉尔伽美什这种在上古时代活跃的老古董而言,赤、身裸、体并不是什么大事,可能还是向对手炫耀的资本,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更重要的是,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毕竟他没拿她怎么样已经足够让她感恩戴德的了。 “那么,英雄王殿下,你为什么还呆在我这儿不走?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是敌对关系吧。” “本王的行动无需向任何人解释。”吉尔伽美什轻抿了一口美酒,但在女人长时间的沉默中,他干咳一声转换了态度,“不过对你,本王就勉强多说两句好了。” 江九幺没有搭话,用着请继续表演的神情姿态看着这位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的王者。 “话说在前头,本王可不是受不了龙之介那小子准备的狭小住所才跑出来的,也不是刚好看到这处建筑勉强能配得上本王尊贵的身份。” “……” “……总之,本王此次的目标只有你。” “……哈?” 吉尔伽美什放下了酒杯,再次出现的异世宝库被他打开,他的手上多了本如同魔法书般的厚重粘土板。 “以caster职介被召唤出世,本王的千里眼偶尔窥见了些许不同相位的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虽然不屑于看到这样的东西以推测这个世界的未来,但这次却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 吉尔伽美什瞥了眼再度陷入沉默的女人,他勾起嘴角继续说道:“在某个与现今平行的世界,本王应该由全盛时期的身姿受到名为远坂时臣的男人的召唤,并在之后的发展中成为令所有人都头痛的存在。” 江九幺在听到这里时终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原以为这不过是吉尔伽美什故弄玄虚的话语,但没想到他竟然会知道自己本该是由远坂时臣召唤的,更独具慧眼地对自己的定位有着非常清晰的认知。 “你那块粘土板……是剧本吗?” 这样的吐槽并没有被吉尔伽美什所接受,他在撤回了手中的粘土板后走回到女人身旁,以单手划过她的耳侧撑在床头的墙壁上,将女人的身体困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本王很快就找到了走向的分叉点,那就是……你,远坂时臣的妻子,本应在他身边无理由支持他全部决定的女人,这次却成了最大的特异点。” “…………” 被逼迫与他猩红的眸子近距离对视,而那宛如可以窥探到人心的目光着实令人感到了恐惧,她下意识移开了视线试图躲避,却被一把捏住了下巴并强势地转了回来。 “远坂葵,这个世界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次,王的声音里透着冰寒刺骨的杀意。 第91章 <91 月之暗面(十三) 江九幺并不吃霸道总裁风,所以不管是壁咚还是捏下巴,这样的行为只想让她张嘴露出一口利牙,然后狠狠地咬回去。 她能有什么胜算? 随便来个servant就能把弄死几百回,可吉尔伽美什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并不会真的对她动手,并很快察觉到了她的行动,嫌弃极了地松开手对她说道:“你是被狂犬咬过了吗?” 江九幺无不可惜地撇撇嘴,不过她决定跟他说实话,因为她从对方的脸上解读出了“朕有一百种方式让你老实交代”的讯息。 天知道,这位以caster职介现身的王者会不会从自己的宝库里掏出吐真剂什么的。 她凑上去拍了把吉尔伽美什的肩膀,故作深沉地凑到他耳边,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解释了“她是什么人”这个深奥的问题。 “你……听说过穿越吗?” “……………………哈?” 如果江九幺面前有面镜子的话,她一定会发现刚才自己的神情态度跟当年安利她邪神大法好的游客先生有的一拼。 于是在吉尔伽美什摆出一派懵逼脸后,江九幺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有剧本又怎么样,她永远是那个来撕碎剧本的。 “总之在这样那样以后,我一睁眼就变成了远坂葵,至于牵扯到圣杯战争,大概也是圣杯君觉得我过得太憋屈,给了我一次重新翻盘的机会。” 她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关于那个不得善终的诅咒也未提一字,她以为吉尔伽美什在听到自己敷衍极了的解释后会气恼得多骂两声杂修。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吉尔伽美什在看了她良久之后,竟然起身撤去了王の壁咚,他坐回到了躺椅上支起下巴看着她。 她眨了眨眼:“……你信了?” “为何不信?”吉尔伽美什随性地摊了下手,对她挑了一边的眉毛,“本王都跨越了时代出现在这里,而跟这样的奇迹相比,你的那些妄言就如尘埃般微不足道。” “……” 话虽然很有道理,但怎么就听着那么想揍这家伙呢? “也难怪你能召唤出那样莫名其妙的家伙了。”吉尔伽美什冷哼一声,在远坂葵不是远坂葵的前提下,一切都可以说通了,“虚妄的master配上虚妄的servant,你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不要难过,这可是本王的夸奖。” “……谢谢你哦。” 吉尔伽美什的心情显得大好起来,能取悦他的是女人那张纠结恼怒却又无法反驳的样子,比起他说窥见的那个平行世界,眼前的发展要有趣得多。 不过失去了archer的固有技能,无法自有地行动这点还是让他颇觉恼怒,说到底这还是她搞出来的事。 吉尔伽美什转头朝阳台的方向看去,忍不住咋舌一声,引得身边的江九幺也跟着看了过去,在那寒风萧瑟的夜晚,只穿着单薄衬衫的橘发男人正哭丧着脸地贴在玻璃门上,冻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还真是感谢你将圣遗物交到了那家伙的手里。” 听着吉尔伽美什恨得牙痒痒的声音,江九幺也跟着抽搐了嘴角:“好说好说,为了您的准点出场,我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死倒不用,你大可以自己的身体谢罪。”吉尔伽美什说得从容淡定,就好像在聊刚喝的美酒其实是82年的雪碧一样平常。 江九幺听到这话可就有点不乐意了:“你不刚说对我贫瘠的身子不感兴趣吗?!” 他立刻露出厌弃的目光朝她打量:“你在想什么?本王只是觉得哪怕作为站在一旁的装饰品,那个家伙都太过丑陋不堪罢了。” 江九幺愣了一秒,算是听懂帮了金闪闪是什么意思,说白了他就是看那个连续杀人犯碍眼而已,反正都是个用作依附的花瓶,那还不如找远坂葵这么优雅大方、知情识趣的……花瓶。 不过她的大狗子已经够难养了,再摊上这么一个,还不得折腾死自己,而且单纯作为一名servant而言,吉尔伽美什应该也想赢得圣杯吧,那他难道不应该去找更强大正统的魔术师比较好吗? 听到她这样的疑问后,吉尔伽美什颇为不屑地嗤笑一声,且不论世间万物本就该归他所有,已然在不久前知晓圣杯真相的他更是瞧不上那种东西。 “连收藏于本王宝库的资格都没有。” 吉尔伽美什这么评价将于冬木市降临的圣杯。 相反,那些无知人类为了自己的私欲,召唤并利用英灵继而竭尽全力抢夺圣杯的样子,才是远比这场战争的胜负更有趣的东西。 “那么你的回答呢?葵。” 男人舍去了“女人”或是“杂修”的难听代称,意外地叫了她的名字。 葵。 其实,准确来说这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但在他的口中,不管是尾音上扬的语调和话语间的甜腻,都让她感觉像吃了一大碗的砒、霜拌糖。 只要点头,她江九幺就能拥有两个servant,从此左右拥抱,享受齐人之福……做梦呢吧,再甜的砒、霜它都是砒、霜,变不了真的糖果。 “请允许我拒绝。” “……” 吉尔伽美什闻言,脸色微变,霸道总裁式的潜台词再次上线,估计是在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拒绝他。 两人开始了长时间的对峙,就连正被关在阳台上挨饿受冻的雨生龙之介都感受到了里面气氛的糟糕,他用力吸了下鼻涕,并用情场老手姿态评论道:“恶魔大人真是一点都不懂女人的心思啊。” 打直球可不是总能成功的。 江九幺没有躲避目光,而就在她以为要两人可以保持这个姿势等着自家狗子回来救驾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忽然偏离了视线,看向了她身后墙壁上的挂钟。 “好了,你躲过一劫,庆幸自己遇到的是如此宽厚仁德的本王吧。”这么说着的吉尔伽美什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票子样的东西,在对照了挂钟的时间后确认无误地说道,“为了不错过任何一秒,本王还是提早十分钟到场比较好吗?” “……………………” 江九幺一脸懵逼地看着忽然转换了心情的吉尔伽美什,而他手中的那个东西难道是—— “……电影票?!” “嚯,还是挺有眼力的嘛。”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东西?” 江九幺特别震惊地指了指他手中的电影票,现在明明是紧张又严肃的战争时期才对吧?而且为什么眼前的这位王会选择去看—— “阿甘正传啊?!” ……虽然现在确实是1994年《阿甘正传》首映没错。 “啊,不过是刚才客房服务的赠品罢了,偶尔享受下现代生活也不错。”吉尔伽美什说得理所当然,并神乎其技地又拿出一份电影的宣传单,“而且看个傻子努力生活的样子应该很有趣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没记错的话,这厮被召唤出来还不到12个小时吧?!怎么就享受起了现代人的生活了啊?!明明是个刚出土的远古中东老古董啊!……虽然确实长了张招人记恨的现充脸。 “干嘛这么一脸凝重的样子?” 吉尔伽美什收敛了狂放的笑声,奇怪地瞥了眼忽然沉默的女人,难道是因为不能看电影而感到难过吗? 他干咳一声又继续说道:“其实有赠送两张电影票,但话要说在前头,本王才不是在主动邀请你一同前往,只不过是刚好有两张。” 江九幺嘴角再次一抽:“……不用了,这电影我看过。” 包括里面最出名的那句“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的名台词,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江九幺的小学到高中的作文里,以至于她现在一听到那句话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微笑:“所以需要剧透吗?英雄王。” 他回以同等的微笑:“那本王是会真的考虑把你的脑袋捏爆的,葵。” 剧透可是人类最大的恶敌。 所以他同样也不会告诉她,在那个平行世界里本该有的故事走向,包括真正的远坂葵近乎悲惨的余生。 与命运向抗的光芒虽然弱小却也无比耀眼,这才是人类真正的瑰宝吧。 在一阵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注视后,人类史上最古老的王者吉尔伽美什便真的拍拍屁股去看电影了,当然也没忘记把自己那位可怜兮兮的master带走。 说着“恶魔大人被女人拒绝实在太逊了”而被摁着脑袋直接从阳台跳下三十二层高楼的雨生龙之介,在那高昂凄惨又有点小兴奋的尖叫声中,他终于切身感受到了死亡线的魅力。 “……真就这么走了啊。” 江九幺脱力地摔回到床上,她总算是见识了那位王者的喜怒无常和兴趣爱好,不过意外是个还不错家伙。 可就在她神经刚松懈下来的下一秒,酒店的火警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吓得她从床上跳了起来。 “……失火了?!” ……不对,哪儿有这么巧。 江九幺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在冬木市最大的凯悦酒店,这样的铃声对于普通民众的意义就是尽快离开酒店,当然也包括了还未有彻底暴露身份的她。 于是她很快走出房间冲向了门外,但在门外等着的她还有更大的惊喜大礼包—— 肯尼斯·艾尔梅洛伊·阿其波卢德。 非要加上一个定语的话就是,重伤的肯尼斯·艾尔梅洛伊·阿其波卢德。 还有就是正对重伤的肯尼斯·艾尔梅洛伊·阿其波卢德公主抱的ncer,迪卢木多·奥迪那。 大意了,这层楼只有她跟肯尼斯住。 而作为普通人,要是撞见了这种激烈血腥的画面和servant本尊的话,似乎会遭到直接抹杀或者教会的特别处理。 但不管是哪种结局,她现在似乎都不能安全离开了。 “晚上好,先生。” “晚上好,太太。” 这么打完招呼后,江九幺就遭受了ncer一个神乎其技的正面手刀并被一同带到了肯尼斯的套房内。 明明做些暗示魔术让她忘记刚才看到的画面就行了,可偏偏发号施令的肯尼斯快凉透了,无论是忠义的ncer还是他的未婚妻,都在试图救回遭遇人生最大挫折的英才男人。 可这儿真的安全吗? 如果肯尼斯本人的意识还在,他一定会夸赞被自己当做了活动据点的这处酒店。早在入住当晚,他便完成了对这里的彻底改造。这种改造不是物质上的,而是指魔术的强化。在这个全高三十二层的建筑,被他结界所覆盖的就有二十四层。这里甚至可以被称为魔术堡垒。另外,这里还有肯尼斯专用的魔术炉以及代替猎犬而召唤来的的数十只恶灵和魍魉,就连下水道也没有遗漏。要不是还有其他人同住这一层,他还会将走廊下面的空间全部异界化。 多么令人惊叹的魔术造诣啊! 可就在火警铃响起的五分钟后,被肯尼斯视作最后且最强魔术堡垒的凯悦酒店内部发生了规模极小的爆炸,但与之相对的却是钢筋混凝土开始分崩离析的恐怖声音。 前后未超过十秒钟,全高—百五十多米的高层酒店在顷刻间倒塌,大量的粉尘立刻将四周的街道全部湮没。 这个时候就该说出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名台词了——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会尝到哪种滋味。” 在尖叫哭泣的人群中,金发男人在驻足后回头看了眼忽然倒塌的酒店高楼,他扬起嘴角轻笑出声,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但我的那块巧克力一定超难吃。” 第92章 <92 月之暗面(十四) 最后的记忆是灰色的天空。 伟大的不列颠之王在生命的终点等待,唯一可以托付骑士在第三次依照他的吩咐前往湖边,而这一次他终于狠下心将王的圣剑投入湖中,还给了原有的主人湖中仙女。 湖面上出现了一只皓白的手腕,她在接过圣剑后在半空中转了三次,而后永远地沉入了湖底。 这一刻起,王不再是王。 为不列颠奉献了一生的男人终于可以卸下这过久了的重责。 只是战争还会继续。 毒蛇猛兽般的撒克逊人将趁着这股乱势向他的国家张开獠牙。 在这片土地燃烧的火焰不会停止,毁灭的日子终将来临。 “王啊,您手中已无圣剑。” 忠诚的骑士俯在王的身旁悲切地说道。 是啊,有关于他的战争、他的传奇已经结束了。 他的目光越过了郁郁葱葱的树叶枝杈,并永远地停留在了那片灰色的天空中。 永恒之王在这里停下了他的脚步。 伟大的主啊…… 在他死后,又有谁能守护他的子民,保有不列颠的土地? 他却没有等到答案。 所以,永恒的王拒绝了湖中仙女向他发出的前往阿瓦隆永居的邀请,选择孤身一人留在了时间轴之外,在被鲜血浸红的丘陵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卡姆兰战役。 他曾许愿。 也曾祈祷。 “然后接受了世界的邀请,我站在了这里。” 年轻英俊的金发男人面带浅笑地对面前的代理master爱丽丝菲尔说道,他的声音轻柔,语调平缓,是比游吟诗人更加清脆悦耳的嗓音。 故国的救济。 他选择将手伸向了奇迹,生前未能守护到最后的大不例颠会在主的庇佑下得到重现。 “真是非常了不起的愿望啊,saber。” 爱丽丝菲尔这么评价着,能跨越时代于这样的一位王者进行交谈,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了吧。 “你该与切嗣好好聊聊的,你们所期待的世界有着相同的意志。” saber却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与切嗣的信念不同,他无法认同我的大义,我也同样无法认同他的做法。” 遵循骑士道精神,他所鄙弃的阴谋手段,恰恰是那个男人用以达到目的的常规行动。 哪怕心生不满,但卫宫切嗣是自己的master这一点不会改变,而同样对圣杯有所请求的他们不过是利益共同体。 目标一致,行动便会一致。 亚瑟·潘多拉贡早在降临现世之前立下重誓,为了拯救大不例颠,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卫宫切嗣这个男人连一场公平的战斗都无法给到他,以最便利的方式达到目的,这才是行动派的作为。 与ncer的对决没有结果,因为男人的一颗子弹打破了僵持不下的局面,ncer的master遭遇了暗算,而他却被命令继续拖住ncer的行动。 哪怕是那样不择手段的男人,他终归还是一名魔术师,虽然肯尼斯拥有强大的魔术礼装,但过分的傲慢将他推入地狱,最后在与卫宫切嗣的正面冲突中受了重伤,魔术师的生涯已经彻底断送。 “saber,继续追击ncer。” “这种程度的毁灭……还不够吗?切嗣。” “我已经暴露了行踪,那个男人必须死。” “……我明白了,master。” 短暂的会面布达后,他们继续保持分开行动,卫宫切嗣带着女助手的久宇舞弥继续潜伏于暗处,而saber和爱丽丝菲尔则沿着ncer离开的方向继续追击。 当他们来到凯悦酒店的时候,这座有着冬木第一高楼美称的地标建筑已经变为了一片废墟,而在人群中,saber消散了一身的铠甲,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站在爱丽丝菲尔身侧。 他们都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下,servant之间的对决势必无法进行,而ncer的气息已微弱得几乎消失。 “ncer的master……死了吗?” “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因及时撤离而存活下来的酒店住客感颤抖哭泣,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他们并不知道一切都是有人刻意为之,各自含泪向主感恩或是向亲友保平安,闻讯赶来的警车、救护和媒体很快便将这片废墟围得水泄不通。 “从酒店的登记名单上看,这次的倒塌意外没有造成人员死亡,本台记者会持续追踪报道。” 在媒体发声后,记者随即拉住了人群中最亮眼且心态不至于崩溃的一对男女,立刻让摄像小哥将大炮对准了他们。 可就在她拦住他们要采访时,身后的摄像机忽然发生了故障,镜头忽然燃烧并发出了爆裂的声音。 在一片尖叫声中,他们旁若无人地继续向凯悦酒店的那片废墟走去。 “是master干的吧,这种程度的爆炸倒塌。” 了解丈夫行动方式的爱丽丝菲尔艰难地点了点头:“……嗯。” “命令我继续追击ncer,却还一边做了这样的安排。”saber脸上的温柔消失了,他不悦地蹙起眉头,双拳紧紧地攥起,“卫宫切嗣才是真正冷酷无情的人,” “……” 但他也最大程度地减轻了伤亡程度——这样的话,爱丽丝菲尔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在使用魔术而无视物理阻碍后,saber和爱丽丝菲尔循着ncer微弱的气息找到了在倒塌中唯一幸免的地下一层,钢筋混凝土所筑的承重柱以微妙的姿势刚好撑住了倒下的天花板,单独隔出了一片空地。 灰尘沙石将这独立的空间蒙上一层灰,一直到靠近后,他们才看到了单膝跪地的年轻战士,他已经在消亡的边缘,浑浊的目光无望地看向前方,而倒在那儿的是他的master肯尼斯及其未婚妻索拉。 “ncer,到底发生了什么?!” “骑士王啊,能在最后见到你一面实在是太好了。” ncer的眼中已无战意。 在爆炸发生前,索拉故意支开ncer,然后暴露了自己打的真实意图,她要求已无法再使用魔术的肯尼斯将令咒渡让给自己。而已然成为半个残废的男人明知自己会被抛弃,却因为深爱着自己的未婚妻,在半胁迫的状态下答应了这件事。 但爆炸来得太过突然,渡让令咒的仪式被迫中止,肯尼斯的手上留下了最后一枚令咒,他最后的命令仍是让ncer保护最爱的女人。 索拉并不适合参加这场残酷的战争,也未曾看见像卫宫切嗣这样狠绝冷静的暗杀者,尽早离开日本回家去吧。 带着这样的期待,肯尼斯的生命走到了终点,剧烈的爆炸将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尽数吞没。 “按照御主的旨意,我救下了索拉大人。”ncer嘴角带着笑意,虽然最终没能救回master,但这一次作为骑士,他终于贯彻了忠诚二字。 只要完成令咒的渡让,你就可以选择新的master继续参战。 这样的话,却没有一人说出了口,对于ncer而言,选择易主求存才是比战败更大的耻辱。 “saber,最后的请求了。” “请说,ncer。” “保护索拉大人,让她平安地离开吧。” “我明白了,以我亚瑟王之名,定会完成你最后的托付。” ncer点了点头,他愿意相信亚瑟王的这份正义高洁,而在完成御主的遗愿后,不愿再接受索拉魔力供给的他也已经到了极限。 他的双脚开始化作灵子消散于空中,在最后的时间里,他举起手中的红色□□一指面前的年轻王者,眉目间仍是一派英俊洒脱的模样。 “saber,若还有见面的机会,你我再决一胜负吧。” “啊。”saber挥手间再次武装上铠甲,他的目光凛然坚定,以骑士之礼回应了这份邀请,“我期待着,ncer。” 男人闻言扬起了嘴角,并将最后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master,而后欣然地慢慢合上了眼睛。 “虽有遗憾,但这次终于能至死都守护在您身边了,御主。” 英雄逝去。 沉寂的空地上,已无战士的身影。 站在saber身后的爱丽丝菲尔微蹙眉头,不自觉捂住了心脏的位置,强烈的不适感将她的身体麻痹了十数秒。 一名英灵的注入已然完成。 为ncer离去感到惋惜的saber并未察觉爱丽丝菲尔的异常,他的目光移到了在肯尼斯尸体不远处的女人身上。虽然经历了爆炸,但在ncer的保护下,现在不过是因为惊吓过度而昏迷了。 “爱丽丝菲尔。” “我在,saber。” 在听到男人的呼唤后,爱丽丝菲尔立刻调整了表情姿态,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跟平时一样。 她从saber的眼中读出了他的意思,了然地接话道:“放心吧,我会安排人让她平安回国的。” saber欣慰地点了点:“拜托了。” 失去了servant,眼前的女人确实已无利害,在她手背上构建了一半的令咒也很快消散不见了。 关于这一点,爱丽丝菲尔也通过移动电话向在凯悦酒店之外的卫宫切嗣说明清楚。 saber将索拉抱在了怀中,正准备与爱丽丝菲尔一同离开这个地方,但脚步尚未踏出,他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身后废墟中的一处,以servant高于常人数倍的五感,他确定自己刚才听到了微弱的声响。 “……幸存者吗?” 他放下了怀中的女人,疾步朝声响发出的地方走去,在拨开压在上面的断壁石板后,他看到了一只纤细的手臂,微微颤抖的指尖告诉他们它的主人还活着。 “爱丽丝菲尔,这儿还有人活着!” “……!!” saber俯身扒开了将幸存者淹没的混凝土,他握着那只已露在外面的手,用温柔且强大的声音对尚未脱困的幸存者说道—— “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他很快感受到了那只手回握的力量,微愣过后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幸存者是一名年轻的女人,她的额头有遭到撞击的伤口,身上也有几处擦伤。在经过爱丽丝菲尔的紧急魔术治疗后,她已无性命之忧。 “在这样的爆炸下还能存活,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爱丽丝菲尔看着被saber抱在怀中的年轻女人,她看着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满面的尘土,但仍能看出典型的东洋女人长相,五官柔和,眉目清秀,而且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她。 只能说,连上天都会比较照顾长得美丽的女人吧。 但她一定猜测不到的是,这并不是偶然发生的奇迹,而是因为ncer迪卢木多身负数条不可违背的geis,而其中一条便是—— “不可拒绝身处困境的女子的请求。” 她是在生死存亡之际搏出了这样的奇迹,让ncer在救走索拉的时候,同样将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只不过,她落地后的待遇就比不上人家正牌的御主了。 “我们走吧,爱丽丝菲尔。” “嗯。” 因为伤者的新增,saber优先将她稳妥地抱在了怀里,又将昏迷的索拉背了起来,虽然爱丽丝菲尔提出了想要帮忙,但骑士又怎么可以把这种事转到女性身上。 于是他一拖二,将两个女人带出了高楼的废墟中。 之后再通知救护人员过来,他们便能功成身退地离开了。 但计划这种东西永远都是用来打破的,在他们都未曾注意的方向,藏匿在附近其他高楼上的男人已将手中的狙击枪对准了他们。 “确认无误,是索拉·娜泽莱·索非亚莉。” “看来ncer真的已经消亡了。” “不过saber手上还有个女人。” “女人?幸存者吗?” “……我想,应该算是意外之喜吧。” “但在那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男人这么说着,便将手中的狙击枪瞄准了servnat背上的红发女人,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偏移,在看准了saber放下女人准备离开的那一刻,不带迟疑地扣下了扳机。 “嘭——!” 子弹的声效从金发男人的耳后划过,他在回头的瞬间看到了高速下的小小武器旋转式地击中女人的太阳穴,搅烂了皮肉后从脑袋内部炸裂,无数温热刺目的液体伴着碎肉飞溅到他的脸上。 他当然知道这是谁做的。 ——“以我亚瑟王之名,定会完成你最后的托付。” 对ncer最后的承诺被他的master毫不留情地彻底打碎。 saber遏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朝向子弹飞射而来的方向大声喝道—— “——切嗣!!!” 翠绿的眼眸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柔,那是彻头彻底的愤怒,是为了射穿仇敌化作刀刃般的眼神。 男人透过远视镜看到了自家servant的愤怒,虽然一直在接受自己的命令,但这次似乎真的生气了。 极限也不过如此了,但这于他无关紧要。 他撤下狙击枪站了起来,夜风吹起他黑色风衣的衣角,凌乱作响。 “目标人物确认死亡。” “那么接下来,该去看看你口中的意外之喜了,舞弥。” * 原以为不会回应自己愤怒的男人站到了他的面前,与身后许久未做声的银发女人相比,saber拦在了卫宫切嗣的身前,他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解释。 但事实上,男人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径直走到了被放置靠在乱石上的长发女人身边,在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后,确认了她正是此次圣杯战争中最强力的master之一、远坂家现任家主远坂时臣的妻子。 “拿到一张好牌了。”卫宫切嗣这么评价道,并准备让久宇舞弥前来把人带走。 “……master!!” 卫宫切嗣依旧没有回应,他不认为自己的行动需要告知自己的servant。 “你又要把这位女士带去哪里?!” 卫宫切嗣的眼中带上了厌烦,他叼着香烟的嘴仍然一言不发,从一开始就彻底放弃通过语言互相了解是正确的。 但最后阻止他离开的是他的妻子爱丽丝菲尔。 “切嗣,你真的不回应saber的疑问吗?” 爱丽丝菲尔和saber不同,她充分了解丈夫的思考方式并且理解他,但是语言表达的理念与眼前冲击性的实际行动仍然天差地别。 “那么我呢?” 是她亲口说出了索拉在他们手中,并清楚地告诉希望她能脱离圣杯战争回到故土,她明明已经无害了的。 “只要她仍是魔术师,就有可能与其他servant再次缔结契约,我所做的不过是斩草除根罢了,爱丽。” “…………” “至于这个女人,为了今后的战斗,我必须要留下她。” 在被这么提醒后,爱丽丝菲尔终于想起了在哪儿见过这张脸,是之前关于master的调查中,远坂家家主的妻子。 “你是要拿她做人质吗?” “当然。” 理所应当的回答让saber的声音带上了颤抖,他仍记得握住女人右手时的力量,还有刚才飞溅到脸上的鲜血温度。 “现在我总算明白,你是个毫无道义之人。原本相信就算道路不同,目的还是一样的我实在是太愚蠢了。” 或许是出于对索拉之死的愧疚,或许是身为骑士守护的道义,saber第一次违抗了卫宫切嗣的命令—— “这个女人……我绝对不会让你带走!!!” “…………” 称颂善良,纠正恶逆,对童心而言任谁都会梦想着的白马骑士般的英雄。 江九幺睁开眼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么振奋人心的宣言,白马骑士拦在了抽烟黑面神的面前并许下了要保护她的誓言。 ……搞什么啊? 难道现在的她已经练就了在梦中也能攻略人物刷爆好感值的核爆技能了吗? 什么前有中东土豪,后有白马王子的,这根本就是乙女游戏了啊喂! 第93章 <93 月之暗面(十五) 故事的发展当然没有那么玛丽苏,江九幺在立马装晕后又悄悄地睁开了半只眼睛,她以最快的速度推理起眼前的一切。 白马骑士她认的,传说中的亚瑟王,是在这次的圣杯战争中综合属性最高的saber。而站在他身后的是银发女性则是从出场时便散发着高贵的气质,理论上应该就是saber的master。至于眼前那位明目张胆地拿着现代枪械的黑面神,虽然在仓库街只有匆匆一眼,但毫无疑问就是那位炸飞机的卫宫切嗣了。 所以……这是内讧? 没错了,就是内讧。 她的目光扫到了不远处那具只剩下半个脑壳的尸体,从身形服饰上可以判断,这是刚才有见过的那位英才master的未婚妻。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跟这位被爆头的女士在明面上有着相同的身份——圣杯战争参战者的伴侣,用来作为人质一级棒。 传说中亚瑟王恪守骑士精神,他善良、正直、仁爱、忠诚、有礼,但同时又善于独立思考和制定自主作战计划。 结合刚才听到的对话,她可以想象这两位是为了她起了争执,而这争执的结果决定了她今晚的命运。 不过能从冬木第一高的顶层摔下来还没死,好运这种东西当然站在了她这一边。 搜救队的探照灯打了过来,人声也越来越近,且不论圣杯战争的真相不能被普通人看到,光是身边有具被爆头开花的尸体,就足够这些仍活在现代社会的魔术师头疼的了。 卫宫切嗣蹙起了眉头,他知道再与saber进行无谓的争执也只是在浪费时间,他有过用令咒让saber依照他的意愿去绑走远坂时臣妻子的想法,但为了这种事而动用令咒也太过意气用事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以最大的效率和最小的牺牲,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一切才是最好的方法。如果要将其诬蔑为卑劣、贬低为恶毒的话,那就随你们好了。” 卫宫切嗣瞥了眼倒在地上尚未恢复意识的女人,他收起了手中的枪并很快对那具尸体做了处理,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最后只对自己的servant留下了一句话。 “骑士道无法拯救世界。过去的历史是这样,今后也会是这样。” “……” saber面色不变,关于这一切他当然知道。 亚瑟经历了无数次战争,踏着烈火和鲜血走向了悲剧,他曾深信不疑的梦想破灭,也终于体会到生命的渺小和悲哀。但哪怕已然无路可走,他仍在绝望的灰烬中发现新的影子,开始新的追寻。 骑士道无法拯救世界,所以他才会站在这里寻求圣杯,但哪怕再来一次,他仍旧会选择拔出石中剑,面对名为亚瑟王的一生。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他还是感谢master能尊重自己的决定。 卫宫切嗣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下,saber同样带着爱丽丝菲尔和险些成为人质的女人离开了这片酒店废墟。 灰暗的路灯下,在快速移动结束后,除了远处酒店的喧闹,四下并没有发出声音,江九幺再次睁开了眼睛,而这次她落到了一对碧绿温柔的眸子里。 ……好吧,被发现了。 但对方没有丝毫的不悦,他俯下身子对她勾起嘴角露出浅笑:“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 江九幺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这样的话她确实不是第一次听到。 在确认她没事之后,年轻的骑士王与他所守护的银发女人一同离开了,双方并没有进行太多的交流,说到底他们仍是两个阵营的人。不过,能在这种情况下全身而退,踩在索拉尸体上的她已经足够幸运的了。 “原来黑面神才是saber真正的master,今晚也不算全无收获吧。” 江九幺望了眼仍在进行紧急救援的酒店废墟,然后转身朝深山町的方向走去,眼下的事实证明哪怕身在大流量的公共场所,只要对方真的想杀死你,他就一定会用尽手段去办到。 “今夜的战斗看来是结束了。” 但有着这种想法的她终归是太天真了,回家的路也远没有她以为的顺畅。 身后跟踪她的人身手不错,起脚踏足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一看便知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越过中央公园远离人群,等走到了僻静无人的小巷时,对方也离得越来越近了。 江九幺停下了脚步,回头朝不远处的路口看去,在沉默片刻后莞尔一笑:“晚上好,女士。” 对方显然是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发现,她从腰侧拔出了手、枪,原以为是一次简单的行动,但眼下看来情报也不完全可信。 “怎么了?舞弥。” “我被发现了。” “怎么可能?” “这个女人并不是普……” 通讯被打断了,她耳侧的听筒被颗急速射出的小石子击得粉碎。 久宇舞弥没有犹豫,她果断地从墙后探出半身,同时朝不远处的长发女人扣下了扳机,但子弹却在离目标半米的地方被尽数拦截了下来。 这并不是防御魔术,而是…… “你……” 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名蓝色的servant,是他手中的长、枪将所有的子弹全部削断。 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并迅速从腰间取出其他武器,却在下一秒被那柄长、枪贯穿了手臂,撕心裂肺的疼痛断在了她的喉咙里。 久宇舞弥虚弱地抬起头,她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女人,银色的月光将她的身姿勾勒,与柔弱外表全然不同的眼神中没有半点温度。 “远坂家不仅仅只有一名master。” 她手指微动,将最后想说的话留了下来,然后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向女人发出突刺,但等来的是凌厉的还击,那把匕首最后划破的是她脖颈上的血管。 红色的血柱喷射,将整面墙染上诡谲的颜色。 她本不想动手的,但也阻止不了有人接二连三地主动找上门。 “……走吧,回间桐家。” 江九幺最后看了眼已经没了气的短发女人便转身离开了,berserker收起长、枪解除了实体继续跟在她身旁。 骑士道或许真的不能拯救世界,但至少可以拯救所珍视的生命。 * 夜半,远坂府。 远坂时臣已经一夜未睡了,但仍未有半点睡意,脸上的表情是与往日一般的从容不迫。 他抬手抵住额头,再次询问站在面前的黑影:“所以最后rider和berserker并没有决出胜负吗?” “是的,但他们都使用了宝具,魔力消耗巨大,而且也收获了berserker的真名。” “哦?” “库·丘林,传说中爱尔兰的光之子。” “库兰的猛犬吗?” 以berserker的姿态现世,这头猛犬的狂暴会更加淋漓尽致吧。 远坂时臣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背过手看向了桌上连接着教会的魔导装置,虽然知道了真名,但仍未能解释berserker在一年前被召唤而出后藏匿至今的事实。 算了,这已经不重要了,而眼下最麻烦的家伙也不是他。 “在第一晚就解决了ncer,还赔上了整座凯悦酒店,卫宫切嗣这个男人比我们预料的更加狠绝激进,绮礼。” 言峰绮礼在听到师傅的声音从魔导装置传来后微微垂下了眸子:“……是的。” “眼下rider和berserker元气大伤,我们这次最大的敌人就是爱因兹贝伦的那位了,果然最强劲的敌手会出现在同为御三家的他们身上。” “老师,我……” 这样的结论让言峰绮礼静若死水的眼神中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他刚想开口请求前往远郊的爱因兹贝伦城堡,却被忽然冒出的女声打断了。 “啊啊,无聊死了,我要睡觉去了。” 一直窝在角落的黑发女人打了个哈欠,从回来开始就听着这些毫无营养的对话,精致的五官面容因为困倦而皱成一团。 “当然了,尊贵的女神大人。” 伊什塔尔挥了挥手,她摇身一变换上了质地轻薄的短睡裙,双马尾成了盘发,还戴上了粉色的束发带。 远坂时臣在看到这样的装束后,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但碍于对方的身份和性子,他放低了姿态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走到自己的servant身边将她裸露在外的身体全部包住。 明明知道servant并不会在乎外界温度的变化,而她自身那套作为服饰的魔术礼装更加暴露,但一看到这样的画面,他就忍不住对伊什塔尔表现过多的关心。 “小心着凉。” 最后还说了句这么愚蠢的话,身为英灵、超出凡人的女神又怎么会着凉? 但伊什塔尔却欣然接受了,她自然地扯住披在肩上的西装外套,朝远坂时臣挥了挥手说道:“知道了啦,你们也别聊得太晚,明明是人类,这么逞强干嘛。” “……” 远坂时臣看着朝门口走去的伊什塔尔,那个纤细的背影竟让他不自觉想起了远在邻镇的远坂凛。他抬手揉了揉额角,将这个不可思议的联想打断,难道真的是太久没有看到女儿了吗? 他转而看向在另一处等待召唤的黑影:“找到caster的行踪了吗?” 黑影向远坂时臣行了个简礼:“找到了,但我们的人几乎被瞬杀……好在assassin获得的情报是共享的。” 他这么说完,便抬手将同胞死前捕捉到的画面投射到空气中,那由魔力构建的画面立刻如同现代投影机般出现在远坂时臣面前。 这是冬木市的闹区,一名穿着休闲常服的金发男人走在大街上,不一般的容貌与气魄足够吸引旁人所有的目光。可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那个身影便消失在了画面中,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从天而降的金色光芒将视线割裂,倒地仰头后所看到的最后画面是那金发男人如同看向蝼蚁般的轻蔑目光。 “看来这次的caster并不是喜好藏匿在暗处的家伙。” 这倒是对他极为有利的发现。 但远坂时臣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原本要回去休息的伊什塔尔忽然奔了回来,她紧紧地盯着仍留在空气中的那个金发男人。 ……兴奋? 没错,就是兴奋。 伊什塔尔慢慢扬起了嘴角,如红宝石般璀璨的眸子越睁越大,伴随着忽然发出的笑声,她激动地喊出了金发男人的真名—— “……吉尔伽美什!!” 能在这个时代重逢,她果然是被众神宠爱的女神。 第94章 <94 月之暗面(十六) 时隔不到两日,江九幺在将近晚上十点的时候收到了远坂葵的哥哥打来的电话,事发突然且紧急,那就是—— “凛不见了?!” 没错,她的大女儿,被安排在禅城家避风头的远坂凛在留下一张字条后便偷偷离家,说是要去救重要的朋友。 “救朋友……一个孩子大晚上的去救另一个孩子?!” 江九幺在挂了电话后焦虑地在原地打转,她狠狠地挠着自己的头发,要不是一旁的berserker实在觉得晃得碍眼把她一把摁到椅子上,她估计能把自己挠成秃秃。 “不行,那孩子太惹眼了,一定会出事的。” 江九幺越想越不安,索性抓过了外套要出门找人,当然也没有忘记把自己的大号保镖带上。 “berserker,你不还有个外号叫库兰的猛犬吗?!找人水平一定一级棒吧!” “……” 高大的男人嘴角微妙地一抽,阴沉的面色看起来一点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跟着自己的master一同行动。 因为跑得太快,江九幺不小心撞上了正端着蛋糕从厨房走出来的间桐鹤野和次女小樱。面对他们困惑的表情,她随便扯了个理由以免他们担心,但这拙劣的谎话还是被从二楼走下来的间桐雁夜识破了。 啧,亏她刚才故意绕着他的房门走,结果还是被逮住了。 没了办法,她只能老实交代。 而事实就是远坂凛为了救可能深陷杀人魔事件的朋友而从禅城家偷跑了出来,并极有可能已经回到了冬木市。 间桐雁夜在听到这事后激动极了:“我跟你一起去找人!” “不,雁夜,你留在家里帮我看着小樱他们,如果真的是那个杀人魔搞的鬼,接下去要面对的就是敌人了。” 那个金光闪闪的男人并不是好对付的家伙。 “可是……” 间桐雁夜急切地想要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是啊,他能做什么呢?面对真正的敌人,未知的恐惧,身为普通人的他又能做什么呢?到头来,他还是比不上那个人吗? 间桐雁夜低着头紧紧捏住了拳头,片刻……又或者说很久过后,等再抬头的时候,他的拳头与展露的笑容一起松了开来。 “嗯,那你自己多小心……我和小樱会在家里等你和小凛回来的,葵。” “放心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江九幺肯定地朝他点点头,而后继续匆忙地向门外跑去。 由头至尾都没有作声的berserker没有看男人一眼,却在准备跟女人离开的时候被叫住了。 “喂!berserker!” “……” “你……你会保护她的对不对?!” berserker将目光移到弱小得不堪一击的男人身上,那个总围着女人跟孩子团团转的家伙,此刻的眼底却闪烁着惊人的勇气和力量。 他不懂那是什么样的情感,也不想深究,干脆抛下一句不耐烦却又真实的话—— “废话。” 然后便大跨步地跟上了女人的背影,越走越远。 间桐雁夜远远地望着两人的离开,在他们都看不到的地方站立了很久、很久…… * 与此同时,冬木市的新都车站内,正被众人急切寻找的远坂凛刚刚走下了电车。 这是她被送去禅城家的第四天,也是她离开远坂家的第四天。 身为远坂家继承人的她当然清楚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圣杯战争,远坂家的现任家主,她的父亲远坂时臣,那位在她眼里最伟大、英俊、温柔的成年人,将竭尽全力完成魔术师毕生所追求的夙愿。 在她看来,父亲几乎是世间最完美的存在,也成为了她从小的憧憬对象,而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成为父亲那样伟大的人物。 以此为毕生的目标,那颗被正义与责任灌溉的小小种子在远坂凛的心底发芽。 所以当她知道自己的同学琴音没有来上学,而最近有连续发生了多起杀人事件时,她的正义感和责任心被彻底唤醒了。 原本是想等母亲远坂葵回来一起讨论的,但现在看来,她已经没有办法继续等待了。虽然在与母亲分离时,她保证过一定会乖乖呆在禅城家的。 “……被妈妈知道的话,一定会被痛揍一顿的吧。” 远坂凛望着不算太熟悉的车站,可以预想的结局让她脑袋垂下一大滴冷汗,但一想到自己的朋友可能正深陷危机,她立刻摇了摇脑袋打消了所有顾虑。 有着过生日时父亲送的魔力指针,还有她在宝石魔术修行中精制的两片水晶片,再加上已小有所成的魔术,远坂凛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好朋友并把她安全带出来。 “凛,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对自己大声地鼓气后,远坂凛深呼吸了一番,然后毅然决然地向车站出口走去。 但那小小的正义和责任如果没有得当地接受引导,有时候只会变成冲动任性或者不自量力。 冬木市的夜晚温度很低,寒风无情地挂在年幼的女孩身上,让她一度睁不开眼睛,不过也因为这样,她那因为偷跑出来的紧张感得到了缓解。 只有两个小时了,她必须在末班车开走之前找到琴音。 远坂凛掏出了魔力指针,她试图去寻找附近最大的魔力源,但打开指针后她却懵了,因为平时只会稍作摇动的指针此刻却在疯狂地旋转着,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 ……这意味着什么? 她站在街头四下望了一眼,以成年人标准来看现在还没有到深夜,不过街上的人却少得可怜,这也是因为最近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冬木市已经发布了宵禁令。 这样也好,至少她不用担心会被好事的大人带去警、察局。 远坂凛低下头继续研究指针。 虽然在乱转,但勉强也指出了一个方位,总之先朝那里走吧。 但年幼的她还是小看了现在的社会,比起躲在暗处需要寻找的危险,那些毫无资质的普通人也同样可怕。 不顾宵禁令出现在街头喝得醉醺醺的不良,因为最近警、察巡逻的加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找到乐子了。所以,当一个穿着制服、绑着双马尾的漂亮幼、女独自一人出现在街头,他们毫无意外被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小妹妹,怎么这么晚还一个人在外面呀?” “你的爸爸妈妈呢?” “嘻嘻嘻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家呀,放心吧,哥哥可是好人。” 远坂凛看着忽然将自己堵住的三个年轻男人,他们穿得流里流气,还浑身散发着臭烘烘的酒气,嘴上说着自己是好人,但实际上就差没把坏蛋两个字刻在额头上。 说她一点都不害怕当然是假的,但她想起了自己还未完成的重要使命。 “时刻保持优雅,凛。” 没错,她可以保护自己。 远坂凛从口袋里掏出了准备好的宝石晶片,它们足以引起小型爆炸,这些不良绝对不会是她的对手。 但在使出魔术之前,她意外发现了手中一直紧捏的指针忽然静止不动了,那个指向巨大魔力源的尖角竟然笔笔直的对着那三个男人。 “……诶?” 在她充满疑惑的目光中,刚还发出恶心笑声的男人忽然面色一变,他双目翻白,四肢瘫软地倒在了地上,另外两个男人见状一惊,但来不及反应就与刚才的男人一样,直直地倒在地上没有了气息。 而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纤细美丽的身影,黑色的长发,红色的大衣,还有一双及膝的长靴。 “你……” 远坂凛仰着脑袋睁大了眼睛,在那路灯的橘色光亮映衬下,她第一次见到了那超越了历史与传说,在这常世现身的英灵——虽然是以人类一般的姿态。 “好帅气啊。” 最初的相见。 单纯的憧憬。 archer伊什塔尔见到的便是这样的一个人类女孩,而她也确认感应到了自己与这个女孩之间有着不一般的联系。 以神明的真身无法直接参与圣杯战争,所以金星女神伊什塔尔的召唤是降格召唤,虽说是英灵,但实际上是依附在了某个与自己神格气质相符的人类身上。 看着眼前的女孩,伊什塔尔忽然明白了什么,她俯身打量着矮自己大半个身子的孩子,长相算是可爱啦,被神明选上也是她的幸事吧。 她扬起了满意的笑容,然后在下一秒抬手狠狠戳了下她的额头:“小鬼,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瞎溜达,回家可是会被踢的。” 远坂凛因为吃痛而抱着脑袋,她红着脸抬眼看着面前的大姐姐:“我……我是有重要的事要做啦!” “哈?”伊什塔尔不解地歪了下头。 远坂凛正要开口,但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转而说道:“大姐姐才是!这么晚了也在外面瞎溜达!” 她没注意到的是手中的指针正指着这位同样瞎溜达的大姐姐,而距离末班车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了。 此时,魔力指针再次疯狂地旋转起来,然后仿佛被冻住一般指向两人身后小巷的位置,不再有一丝移动。 有什么异样的魔力在那里,比之前的都要强烈。 “早点回家吧!大姐姐!” 远坂凛握紧了手中的指针,她这么对面前的少女说完后便转头朝小巷深处狂奔而去。 伊什塔尔看着很快就要消失在黑暗中的女孩,她当然察觉到了那里有什么东西,只是没想到这个小鬼头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胆和冲动,而完全忘了这样的性格也同样属于她。 “说到底还是个人类小鬼。” 伊什塔尔无奈地耸了耸肩,她还是继续做自己的事吧,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果然还是用天舟找人比较快啊。” 这么感慨着的女人,转身朝另外的方向漫步走去。 *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加快的脚步,急促的呼吸,望不到尽头的深巷。 远坂凛朝指针的方向竭尽全力地奔跑,终于她停在了一处破败废弃的仓库面前,因为魔力源的极度接近,她甚至能感觉到指针正在微颤。 “……这不就是你要找的吗?凛。” 她在原地深呼吸了一番,然后上前推开了仓库的大门,而扑面而来的便是混杂了浓厚血腥味的魔力余波。 她捂住嘴,几乎要呕吐出来。 “琴音……” 友人的安危是唯一支撑她的东西。 远坂凛颤抖着迈开脚步走进了仓库,灌入的空气冲淡了令人作呕的味道,她以魔术点亮微弱的火光,小心翼翼地向深处靠近。 但仅有的小小光亮未能照明完整的道路,她一不小就滑了一跤,狠狠摔在了一些废弃的桌椅上,衣袖好像沾到了什么滑腻深红的东西。 “这是……血?” 她打亮了手中的火光照去,果不其然是一大片未干的血迹,并蔓延到了更深的地方。 远坂凛的天资有目共睹,继承魔道之人势必也要比常人更早的面对死亡,但年轻的她自小被父母保护在远坂府中,无论是死亡,还是尸体,对她而言都只是浮于名词理解上的事。 但残酷的现实却在今晚以最直接的方式将死亡在她面前诠释得淋漓尽致。 年幼的女孩颤抖着,双腿无力再吃撑受惊过度的身躯,她不住地往后退却,手中的火苗越变越暗。 在那被小小光芒照亮的墙壁上,数具姑且被称为人类的身体被悬挂在上面,他们的身体被全部从中间剖开,脏器曝露在外,剧烈的恶臭下,肠子被尽可能完整地拽了出来连接着一处木桩上。 “……琴音。” 远坂凛在墙壁上找到了自己的友人,昔日笑靥如花的女孩如今成了灰白墙壁上的装饰。 “琴音!” 绝望的叫声响彻整个仓库,那种无法逃脱,无法思考,只是死亡的触感让她彻底理解自己将要面对的魔道。 全身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快停止了,可耳边却无比真实地传来了人类的嬉笑声。 “哇,这可真是意外的参观者啊,小小姐。” 雨生龙之介低垂下头,他尖细的下巴抵在女孩的肩膀上,对她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 对自己所追求的艺术,他可是非常自信的呢。 远坂凛彻底忘记了该如何呼吸,眼前的男人年轻英俊,神态表情也很和善,如果不是脸上沾染上了血迹,一定会让人觉得他是亲切友好的。 但事实上,他远远比刚才围住女孩欲行不轨的不良更加危险和恐怖。 她几乎出于求生本能地丢出了手中的宝石晶片,手心的火花立刻形成了小型却猛烈的爆炸,火光夹杂雷电将危险的男人逼退,他弯腰捂脸发出连声的惨叫。 ……成功了?! 远坂凛兴奋地攥起了拳头,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因为男人凄厉的惨叫慢慢转变成了狂喜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好有趣!你是魔法少女吗?小小姐!” 火光与烟雾散去,男人露出了调笑的狡猾模样,刚才的爆炸没有伤他分毫,而挂在他脖颈上的黄金项链正不停闪耀着光芒。 魔术礼装? 不,这并不准确。 但毫无疑问,男人的项链拥有惊人的魔力,而也正是这份力量,将她的魔术全部阻挡了下来。 “那么,现在表演时间也该结束了,小小姐。” 雨生龙之介的笑容冷了下来,他不慌不忙地向眼前毫无抵抗的女孩伸出了手,可就在要碰到她的的瞬间,他的面前忽然窜出了一道凶猛的火焰——与刚才的程度完全不同。 “……!!!” 他立刻向后退了数步躲开,胸前黄金项链的光芒变得闪烁,而在那片火焰之后,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男人先是一愣,而后又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竟然一眨眼就长大了……你果然是魔法少女吧!小小姐!” 显然,这份期待注定会落空。 第95章 <95 月之暗面(十七) 接近零点的时分,冬木市闹区的大街上彻底没有了人影,只有巡逻车偶尔开过,月光覆盖清冷的街景,晚风夹杂静谧的空气。 直到一个匆忙而过的身影打破了这仿如静止的画面,焦虑的表情和凌乱的脚步声表达了她此刻的心情,哪怕是巡逻车的例行盘问都被她一一以暗示魔术打发离开。 连续杀人事件?宵禁令? 开什么玩笑。 江九幺现在要找的就是这位连续杀人事件的行凶者,巴不得对方立刻找上门来。 但偏偏对方的servant是最擅长利用魔术宝具隐藏行踪的caster,天知道那个金光闪闪的男人今夜又会在哪里溜达。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内心的不安成几倍的放大,无论再怎么早慧,远坂凛那个孩子终归还是个未离开父母羽翼的小学生。 可这样的急切并没有得到任何上天的照顾,并没有侦查技能的berserker唯一能指明的只有大概的方位,而整个新都的范围之大又让这个方位的意义变得小之又小。 江九幺一没有魔术礼装,二不是天赋异禀,兜了十来圈未果之后只得气急败坏地指着天空大声喝道:“该死的金闪闪!不要你出来的时候乱蹭人家的按摩浴缸!要找你的时候连根毛都看不到!” 然后毛就出现了。 漫天金色的粒子洋洋洒洒,最后在她面前汇聚成了纵横千古的王者,他下巴微扬,神态散漫,无论何时何地的出场都是自带特效般的闪耀。 不过迎接他的就是当头砸来的长、枪,好在他也早有防范,抬手便用巨斧凌空抵挡,一时间电光火花四溅。 “你俩干嘛?!当我死的吗?!能别一言不合就打架吗?!” 她现在没有一点兴趣看两个还穿着现代装的servant耍大招,一个不爽就强势地挤到他们中间一阵吼。 但两个男人都没有先收手的打算,表情更是一个赛一个的难看,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 她只得不停告诉自己要微笑,然后拽了把那个的衣角,又扯了下这个的袖管,才算哄得两人先把吓坏路人的武器收起来。 “哼,迎接本王前要先记得把自家的疯狗牵好,葵。” 江九幺嘴角一抽,赶紧拦住又要上去拿长、枪抡对方脑袋的berserker,这王八羔子也就嘴巴太坏。 “caster!我有急事想问你!” 吉尔伽美什瞥了她一眼:“你当本王是什么,免费的问答机吗?” “你不是全知全能的贤王吗?!” “嚯。”吉尔伽美什颇为赞许地点点头,看着还挺高兴,“看在你还算有智慧的份上,本王勉强为你指点一二吧。” “………………” “怎么?因为太高兴而失去调节面部肌肉的能力了吗?” 江九幺颓败地叹了口气,现在不是吐槽的好时候:“……我想问,你那个杀人犯master在哪里?!你是不是又把他放出来祸害人间了?!” 吉尔伽美什蹙起了眉头:“你在说什么蠢话?那个家伙不过是依着本王的命令去租录像带了。” “……哈??” “人类的电影比本王想象中的更加有趣。” 吉尔伽美什满意地点点头,现代社会给他的惊喜还不少,生前劳碌一生的他确实该好好享受了。而作为仆下的雨生龙之介自然成为了王的跑腿,从昨天开始便为他搜集各种他感兴趣的片子。 不过说起来……这次那家伙好像确实比之前回来得晚了好些。 他蹙起眉头,单手摊开从宝库中取出可感知方位的宝具,并顺着所指之处看了过去,通过与master之间的薄弱联系,他隐约感觉到了那家伙遭遇了些无法应对的事。 servant吗? 这不过是可以预料的最坏情况,但事实上,他远远低估了雨生龙之介惹麻烦的本领,也没有料到那个恐怕是全天下最难搞的女人也会出现。 “……这个蠢货!” 吉尔伽美什的怒火从胸中腾起,他没有工夫再搭理远坂葵的请求,立刻转身灵体化后朝雨生龙之介所在的方向赶去。 “喂!caster!吉尔伽美什!混蛋金闪闪!” 江九幺明白一定是出事了,下意识跟了上去却已经找不到那金色的身影,就在她为把人跟丢而心焦的时候,身旁的男人忽然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 她转头看向男人的侧脸,对方只沉下眸子说了句—— “抱紧我。” 然后开始加速跟上了那个麻烦的英雄王。 * 蜷缩在地上的男人因为疼痛而颤抖着,他的肩膀被完全捏碎了,右边的大腿被整个折叠起来挂在了脖子上。 但哪怕是这样了,他仍旧没有迎来死亡,漫长的疼痛让他感知到了格外细腻的过程,第一次体味到了新鲜蓬勃的滋味。 好痛……好痛……但是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是怎么回事? “嘻嘻嘻嘻嘻嘻……” 那瘆人的笑声一直不断地传来,惹得动手废了他全身的少女都因觉得恶心而松开了手。 “什么啊?这家伙是变态吗?!” 伊什塔尔的问话是多此一举,能对人类做到这种程度的虐杀,他当然是变、态。 至于目睹了这一切发生的远坂凛此刻已惊得说不出话来,救人着杀人,杀人者被杀,瞬息万变间她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大姐姐根本不是普通的人类。 伊什塔尔瞥到了微微颤抖的小女孩,人类的小鬼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了不起了,或许她应该给予她适当的夸奖和鼓励的。 她伸出手想要抚上女孩的头顶,却又看到了指尖上沾染上的血迹,她犹豫了下又收回了手,最后只是扬起下巴用着习惯的说话姿态。 “刚才的胆量却哪儿了?还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该早早回家比较好了?” 好吧,虽然话语里的内容刻薄依旧。 “……才、才没有!” 明明眼泪都要飚出来了,嘴上还是说着逞强的话,这个年纪的小鬼到底在想什么呢?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吧。 伊什塔尔想到了年幼的自己,哪怕是神明,也会有幼稚到拼命想在父神面前展示自己实力的时光。怎么一想好像也不是很难理解了。 那么,接下去她该做的就是早点带这孩子找到她的父母,不过在那之前,她还需要把眼前这件事给收拾干净了。 伊什塔尔将女孩背过身推到墙角,嘱咐了她不要随便转过来,因为接下去的画面是绝对的少儿不宜。 被捏碎了骨头还有两分气力在的男人用着唯一可以发力的左腿在地上如同昆虫般蠕动前进,他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畏惧存在,仍是孩童般满满的好奇心,仿佛在期待眼前的少女能为他展现更充满活力的法术。 可惜伊什塔尔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彻底拧断他的脖子。 事实上,她要完成这个动作无需一秒钟,但这次却被男人胸前的黄金项链夺去了目光。 “这是……” 她一愣,立刻抬起了男人骨头细碎的手臂,果不其然在他的手背上看到了红色的三条印迹,而她惊愕的表情慢慢转化为从容的微笑。 “哇唔,这可真是中了头奖啊。” “是吗?本王倒是觉得晦气得很。” 伴随着轻蔑的声音,乌鲁克最伟大的王者在跨越了千年之后,与宿命纠葛的金星女神在这片遥远的极东之地再度重逢。 虽然两人丝毫没有他乡遇故人的感动,更没有任何叙旧的意愿。 “到了现代社会本王还要见到你这张愚蠢的脸孔,还真是自甘堕落的女神。” 吉尔伽美什的话语里满是对这个麻烦女神的嫌边,他这两天所有的好心情都在感知到伊什塔尔时消散光了。 伊什塔尔冷哼一声,她撩了撩长发毫不客气地回嘴道:“你这种审美低下的裸、体王就算再过一千年也不懂得欣赏本女神的美貌。” 吉尔伽美什无所谓地耸耸肩,并发出一声轻笑:“呵,那是当然的,毕竟就算再过一千年,本王的双目也是通透明亮,不会变瞎。” “你!” “本王怎么了?如果被本王说得想哭鼻子跑回家的话,本王姑且愿意闭上眼睛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 伊什塔尔气呼呼地扭过头,她没必要在嘴皮功夫上花力气,没错……她手里可有更好的、足以嘲讽他的东西在。 她摆正了因为怒火扭曲的美丽脸庞,冷笑着抬手将地上可悲的男人提了起来,用着最讥讽的表情大声笑道:“你还是先反省下自己是怎么沦落到给这样的人类打下手的吧,裸、体的乌鲁克王。” 吉尔伽美什的目光落到了雨生龙之介的身上,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已经来晚了,没有任何自保能力、连魔术师都算不上的男人在遭受了伊什塔尔这样的折磨与重创后,已经很难再恢复成原本的状态。 他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被抹成了炼狱涂鸦的墙壁,不用想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沉迷于死亡与血肉艺术的男人栽在了自己的手里。 由王赏赐的、用作护身符的吊饰发出微薄的光芒,映射进他的眼里, 好吧,又或者根本是他更快得暴露了男人的存在。 没有任何征兆,伊什塔尔感觉到了肩膀后的魔力波动,她拽着男人向侧面躲闪,但还未落地又凭空出现了新的魔杖向她放射光束。 躲闪不及,她只能松开了手,让那个已经被她折叠成半个球的男人回到了吉尔伽美什手里。 “老老实实替本王借录像带的话,你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男人露出虚弱的笑容:“但确实是不错的经历啊,恶魔大人。” “……” 那是雨生龙之介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决不能看到的光景,无论杀多少人都不会体验到的新奇与刺激。 “您听到了吗?那一股热热的、滑滑的液体正不断从我身体溢出……不掺杂任何杂色、最纯粹的红。” 那是世间最鲜艳夺目的颜色,也是他一直在追寻的颜色。 雨生龙之介早已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浮现笑容,他扬起了脖子表达了最单纯的情绪:“恶魔大人,您一定还能让我看到更美妙的景色吧。” 右臂上的红色令咒散发光芒,与他最爱的血色一模一样。 “当然。” 金色男人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温度。 那是巨大的送葬。 王的巨大宝库释放了半数,那夺目的金光将黑暗的仓库映照得如同白日一般明亮,大量造型各异的宝具法器从空中探出半身。 雨生龙之介痴迷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果然恶魔大人总能带给他不一样的惊喜。 正在他所有的思绪因为涌上来的脑垂体素而感到前所未有的陶醉与满足时,那盛大的金色光芒已经将他笼罩,直到他的双手彻底脱力垂到了地上,挂在嘴角的是最后一抹幸福的微笑。 仓库的金色光芒连同雨生龙之介剩余的两道令咒同时消退。 吉尔伽美什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他顺着男人尸体最后手指的方向,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装满了录像带的纸袋——那正是他需要的。 作为仆从,那个男人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 仓库再次恢复死寂。 眼下的发展不是什么阴谋诡计,伊什塔尔可以确定那个变态杀人犯真的死了,虽然想过这种地步已经无法复原,但怎么也没想到吉尔伽美什会干脆结束他的生命。 她止不住脸上的笑意:“还真是精彩的自我了结啊,英雄王。” “哼,多听你说一句蠢话,确实感到了生不如死。” “好啊!反正那个男人已经死了,我看你还能张牙舞爪多久!” 吉尔伽美什蹙起眉头,声音跟着提亮几分:“你以为本王是拥有了多么宽宏大量的心才在这里跟你废话!” “那就抱着你那颗宽厚大量的心回去过家家吧!” 吉尔伽美什单手一挥,王之财宝瞬时并开,无数法器魔杖从中探头,应和着王的怒火勃发出惊人的魔力。 而与之相对的,金星女神伊什塔尔的天舟玛安娜同样出现在了半空中,以她此刻的糟糕心情或许会发动出金星撞地球的骇人气魄。 从千年前便结下梁子的两位大人从见面开始就注定会演变到这一幕。 伊什塔尔在动手前朝在角落站着的远坂凛大喊道:“小鬼!待在那里别动!万一伤到我可不负责!” 吉尔伽美什早发现了有个小女孩的存在,本以为是雨生龙之介玩剩下的猎物,不过在伊什塔尔的喊话中,他忽然发现那个女孩竟然长得跟野丫头十分相似……包括那个与他对视后的鬼脸,真是一模一样。 “哇哦,你在人间是已经有私生女了吗?还真是跟你一样的惹人生厌。” “哈?还轮不到你操这份闲心吧!” 伊什塔尔不再多言,架上天舟便率先发动攻势。 一时间,两人打得不可开交,金色的光芒将整个仓库照亮嘚如同白昼。 等江九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派混战的场面,而自己找了一晚上的宝贝女儿就在仓库的角落里,稍不留神就可能会被波及到。 “berserker……帮我把那两人分开。” 男人冷笑了一声,扭动了下脖子后瞬间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在caster与archer之间。那大概是一招乾坤大挪移式的功夫,他左边挡住了archer的飞行器,右边接过了caster假模假样抡过来的巨斧,强硬改变了两人的攻击方向,将仓库的顶棚硬生生地戳出了个大洞。 那行云流水的出招让江九幺忍不住喝彩道:“干得好!无忌!” 当然,在这个世界没有人会接她的梗。 不过躲在角落的远坂凛因此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放下抱着脑袋的手抬眼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远坂葵。 在经历了一连串连成人都无法承受的恐怖事件后,看到家人的女孩就算再逞强也立刻放下了所有的倔强和坚持,起身向自己的母亲跑了过去。 “妈妈!” “凛!” 等怀里确确实实抱住了女儿,江九幺才算彻底松了口气,没有什么会比她的安全更重要的了。 或许是母女重逢的画面太过感人,就连那边的混战都停了下来。 吉尔伽美什看着扑向江九幺的缩小版伊什塔尔,他确确实实听到了那一声“妈妈”,所以那是远坂家的女儿吗?也难怪她会这么着急要找到雨生龙之介了。 不过…… 他的视线移到同样收手了的伊什塔尔身上。 没有什么能阻止顽劣的女神。 吉尔伽美什对此有着非常深刻的认知,所以对于此刻她忽然的住手,他也生出了几分诧异和不解。 他看着伊什塔尔收起了天舟,仿佛刚才一触即发的场面从会出现过,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正抱着彼此的那对母女。 谁都以为她会做什么,毕竟她才用了那么残忍的方式虐杀了一名master——虽然最后真正动手的是他的servant。 caster金色的宝具再次出现,berserker手中的长、枪随时准备投掷,可到了最后,化作普通人模样的伊什塔尔只是对女人轻声解释道:“她迷路了……能见到你实在太好了。” 江九幺愣愣地抬头看向走到跟前的少女,理论上讲这个时候她应该撒腿就跑或者大喊声“berserker救命”,但奇怪的是她一时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本应是敌方的她表现得就像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眼底的悲伤和喜悦交杂在一起。 “嗯,非常感谢。” 唯一肯定的是,少女并不会伤害她。 第96章 <96 月之暗面(十八) 故事的走向变得诡异了。 江九幺在出门前有过无数假设,最坏的打算就是再次跟caster硬碰硬,又或者被其他伺机而动的servant偷袭,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明明是远坂时臣的servant,archer伊什塔尔的出现就好像远坂凛今夜的独立离家一般,似乎并非听从了master的命令。而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她在见到江九幺后,立刻把刚还打得不可开交的对手丢到了脑后,并执意要送她们到安全的地方,哪怕最强健的保镖b君由始至终都在用冷冰的目光注视着她。 这个还是敌人吗? 毫无杀气,毫无战意。 本该是盛气凌人的女神,现在却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还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别说berserker被弄得战意全无,就连江九幺自己都一脸懵逼,不过这样也好,她也不想再在受惊的女儿面前动刀动枪。 至于吉尔伽美什这家伙,他更是没有一丁半点失去了master的紧张感,在提着雨生龙之介留给他的那袋录像带走了过来后,还抬手摸了两把远坂凛的脑袋,特别没话找话地对江九幺寒暄两句女儿长得还蛮可爱的。 明明不久前才说她长得惹人生厌。 这样的前后不一和连夸人都无比臭屁的态度,最后得到的就是远坂凛转头一口狠咬。 吉尔伽美什吃痛地抽回手,恼怒地对笑得一脸欣慰的女人说道:“你身边的人个个都是这么牙尖嘴利的吗?!” “承让承让。” “……哼。” 他确实没办法对个孩子怎样养,也没办法对她怎么样。 那之后,伊什塔尔将远坂母女送到了电车站,一路上没有太多的沟通交流,江九幺也不知道能跟一名敌对的servant聊些什么,光是对方一次都没有移开的目光就足以让她如芒在背了。 “再前面就是车站了,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江九幺停下了脚步,牵着远坂凛的手转身对伊什塔尔说道。 “……这么快就到了啊。”伊什塔尔看了眼车站的指示牌,她失落地低垂了脑袋,但很快又堆起笑容说道,“嗯,那路上请小心。” 江九幺向她鞠躬示意感谢:“我们家凛给你添麻烦了。” 她连忙摆手:“没有啦,小事一桩。” 不咸不淡的对话后,江九幺便准备带着女儿离开了,可转身没走几步,又忽然被少女开口叫住。 果然没有这么容易让她离开吗? 江九幺收紧了拳头,跟自己的servant对视一眼,并准备好将远坂凛护在身后。 可她回身后听到的却是—— “那个……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什么? 江九幺一脸懵逼地看向忽然提出这种要求的少女,她应该拒绝敌人的,但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嗯。” 就连双臂都不自觉张开了。 然后少女在小跑过后,一头扎进了她的怀抱,双手固住她的身体……紧紧的。 江九幺叹了口气,无处安放的手最后落到了她的发顶。 “……乖。” * 这样就够了。 回应了圣杯的召唤,以神明之尊依凭在人类身上继而出现于常世,为了她的愿望……金星女神伊什塔尔的愿望。 再次寂静下来的街头,伊什塔尔久久地望着三人离开的方向,她不言不语,神色悲伤,直到身边再次传来讥讽的声音。 “这可真是意外,你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伊什塔尔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立刻撇尽了眼角的液体,露出了女神该有的傲慢姿态:“别太自以为是了,吉尔伽美什。” 再次出现的男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继续嘲讽地说道:“因为太过缺乏父爱,所以只能在人间寻找微薄的亲情了吗?” “本女神爱怎么样就怎样,你还是找个地方安心等着滚回英灵王座吧。” “本王的去留不劳你费心。”吉尔伽美什不慌不忙地直起靠在路灯上的身子,走到伊什塔尔面前饱含恶意地说道,“不过本王还是要好心提醒你,不管你对那个女人抱有什么样的感情,你们都注定了要在这场战争中站在对立面。斗个你死我活。” “那种事我才不关心。” 吉尔伽美什挑起一边的眉毛:“哦?” “我啊……可是受万民拜奉的天之女神。”伊什塔尔目光放空地望向前方,话语里的情绪无喜无悲,“从古至今,只有人类向神明许愿,神明又怎么可能去渴求一个异教的未知邪物。” “还真是傲慢啊。” 吉尔伽美什轻笑了声,虽然一直是个不知所谓的女神,但多少留着身为神明的尊严吗? 伊什塔尔轻蔑地瞥他一眼:“与早早下地狱的你不同,本女神历经千年轮转,看遍人世沧桑,这世间只有一样东西是我无法舍弃的。” “……” 她这么说着,抬头望向了天空,与千年前的美索不达米亚不同,如今的时代她已无法在看到漫天星空闪耀,工业疯狂发展的现代社会夺去了那份美丽。 “圣杯那种东西,我根本不需要。”伊什塔尔举起双臂,向万物众生宣告一般说道,“以天之女神伊什塔尔之尊,我会亲手让奇迹跨越千年降临在这片土地!” 吉尔伽美什的目光冷了下来:“你到底想做什么?伊什塔尔。” 少女发出了清脆的笑声:“放心吧,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了。” “……” 金色的魔杖发出光束射向捂嘴坏笑的少女身上,但她轻身一跃便躲开了,并站在墙头对男人笑道:“当然,前提是你还能活到那个时候。”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变得稀薄,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吉尔伽美什嘁了一声,但他不得不承认,失去了master后,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看来,本王也得认真一点了。” 他望着再次空荡荡的街头,转身朝刚才远坂母女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 他们没有踏上回邻镇的末班车。 江九幺在最后买票的时候犹豫了,不管是已经在其他servant面前暴露的行踪,还是让她太过不省心的女儿远坂凛。 “妈妈,我们不回外公家了吗?” “嗯,妈妈带你去另外个地方。” 间桐府,让两个女儿一同在身边,加上间桐雁夜他们的照料,她才能真正的安心去做其他事。 远坂凛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没有再多问,而是乖巧地呆在母亲身边,但有一件事她不得不在意。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跟在母亲身边的蓝发男人,魁梧的身材,凶恶的表情,邪恶的气息,不管是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个好人。 “妈妈……他是谁?” “……” 江九幺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身边的berserker,这俩确实从来没有见过彼此。 但她也不能拍着人家的肩膀大方介绍这是自己的servant,最后只能打着哈哈说道:“哦,这……这是你大狗叔叔!是那什么隔壁家修水管的!” “…………” 男人的面部肌肉明显抽了下。 远坂凛疑惑地看了眼男人,又转头对母亲说道:“可我们家隔壁不住人。” “……新搬来的。” “这样的吗?”远坂凛嘟起嘴,她拉了拉母亲的手又问道,“所以,妈妈没有跟凛一起回外公家,是跟着这个叔叔走了吗?” “那个……妈妈跟叔叔是因为有事要做。” “诶?” “啧,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江九幺尴尬地抽动嘴角,为什么她微妙地感觉自己像是在孩子面前拼命遮掩隔壁老王一样糟糕?! “那……这个叔叔又是谁?” 怎么又来了个叔叔? 江九幺一愣,转头看向另一边,可不就又冒出了个叔叔。 “你怎么跟来了啊?!” “本王的去留应该不用向你报备吧,葵。”再次登场的吉尔伽美什说得理所当然,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凶恶男人身上,“还有你,狂犬,再朝本王露出獠牙,本王就帮你好好修正下牙齿。” “算了,berserker。” 江九幺抬手制止了berserker的出手,她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况且失去了master又刚与archer交过手,现在的caster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轻松。 “嘁。”berserker冷哼了声,始终没有放下对男人的敌意。 江九幺看着再次逗弄起自己女儿的吉尔伽美什,他似乎很喜欢招惹这个孩子。 “……所以,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当然是有事才来。” 吉尔伽美什没有什么遮掩,对他而言圣杯不过是勉强可以收入自己宝库的一个物件,有与没有意义并不大。所以比起跟其他servant在棋盘上斗个你死我活,他更愿意充当一个位于高位静看一切的旁观者,甚至是由他去判定该由谁去真正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继而将作为奖品的圣杯赏赐给这个人。 当然,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他还能留在这场游戏里。 那显然,失去了master的他连熬过今晚都很难。 “我可跟你说了啊,我没多余的魔力再供养个servant。”江九幺听到这儿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并非常坚定地一把拉过身边的berserker,“而且我的servant很好很棒,我也没打算爬墙。” 她感觉到被自己拉着的高大男人瞬间僵硬了下。 吉尔伽美什冷漠地瞥她一眼:“本王想要的不过是间桐家底下的灵脉。” “哈?” 吉尔伽美什可以洞察到冬木市真正的几处灵脉,但柳洞寺那种地方他本能地不愿靠近,远坂府和教会相当于半个脚踏足了archer他们的势力范围,算起来他宁可选择稍逊些的间桐府,魔术师栖身的地方定有魔术工房,与他caster的职介也更为相配。 “你是要借间桐家灵脉的魔力支撑实体?” 江九幺抱着已经昏昏欲睡的女儿,放在她的大狗叔叔身上背回去。 “没错,也算是本王向你发出的结盟邀请。” 江九幺看着笑得不可一世的英雄王,虽然有时候臭屁得让人想打他一顿,但以现在的状况而言,一个全知全能的caster向她发出的邀请。 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我们先回间桐家。” 她全程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困倦,看着在库丘林背上酣睡的女儿,今晚或许也能好好地睡一会儿了吧。 吉尔伽美什看了眼打着哈欠的女人,他扬起嘴角颇为得意地说道:“要是你请求恩赐的话,本王倒是不介意借出宽厚的后背。” 江九幺嘴角一抽,额角也跟着痛了:“……那真是谢谢您了。” 库丘林倒是没有发声,不过是认真思考了番,在回到间桐府前,他是否有机会趁着远坂葵不注意把这位王的脖子扭断的可能性。 但事情远没有他们每个人所想的那么顺利。 江九幺今晚也注定不能好好地睡上一觉。 间桐府的大门之前,库丘林与吉尔伽美什同时拦在了江九幺身前,他们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屋里有血腥味。” “嗯,还很新鲜。” 江九幺的心顿时凉了大半,甚至连后来自己是怎么跟着他们循着血腥味走到后厅的都不知道,她只知道间桐家的走道又黑又长,像极了她第一次来时看到的样子。 而在那幽暗走道的尽头,她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已一动不动地倒在了血泊之中,那是—— “……雁夜?” ——“嗯,那你自己多小心……我和小樱会在家里等你和小凛回来的,葵。” ——“放心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明明才说过会等她回来的男人,如今却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雁夜!!” 没有回应。 没有呼吸。 名为间桐雁夜的男人已然失去了年轻的生命,他再也无法保护所珍视的人。 吉尔伽美什环视四周,虽然没有了魔力波动,但抓出了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另一个人。 “……鹤野?” 间桐鹤野又开始做恶梦了,他抱着脑袋不愿再回忆,面对女人急切的询问,他只能颤抖着说出—— “是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手上有令咒,他、他是个魔术师……很凶地冲进家里,然后、然后杀了雁夜,还带、带走了小樱!!” “……” 她知道的,那个人会是谁。 也只有他会用不入流的手段绑架女人小孩,还刚跟她结了仇。 “……卫宫切嗣。” 第97章 <97 月之暗面(十九) 夜深露重,寂静无声。 位于冬木市一隅的教会如同往日一般沉寂在黑夜之中,穿越厚重的大门便是大堂,数十排长椅有序地摆置接纳向神祷告之人。 当然,这不过是世人眼中的教会。 作为圣杯战争的监督者,教会的主事言峰璃正往往会在夜晚招呼某些不请自来的魔术师又或者是他们派来的使魔,所以这位年过半百的神父独自一人对着空气说话可以说是常态。 但今晚其子言峰绮礼回到教会后并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相反还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而在看到自己的父亲倒在血泊中时,他表现得格外冷静,而也就是因为这份冷静,他又格外诧异于自己落下的眼泪。 在父亲的尸体前落泪,作为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但言峰绮礼仍像落入地狱般陷入恐惧与混乱之中。 “master,远坂葵有行动了。” 身后忽然响起了的男声打断了言峰绮礼的思考,他从父亲的尸体旁抽身,明明脸上都是眼泪,那双眼睛里却看不到悲伤。 “是的,虽然有caster的宝具在,我们很难接近他们,但可以确认的是她带着远坂凛离开了间桐府,看方向是朝着远坂府去了。” “哦?” “我们需要做什么吗?” 言峰绮礼站了起来,他掩下眸子,从体内突然升起的情绪扫走了刚才令他慌乱的东西,继而让他有种莫名的兴奋。 “你们什么都不需要做,按照之前的命令守卫远坂府就行。” “是的,我明白了。” ——就像野兽在追寻血的气味,灵魂在追求愉悦。 本该因避祸而离家的母女二人再次回到了远坂家,这次在那里驻扎的assassin得到的命令里并不会再将她们视作保护的对象,而是带着servant来犯的敌人。 无论她们能不能走进远坂府的主屋,远坂时臣,他的老师,在再次看到妻女时有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黑影消失,教会再次恢复死寂。 言峰绮礼脸上的泪痕已经完全干透,他在父亲的尸体旁再次俯身,本该留有什么的部位变得空空荡荡,甚至连句遗言都没有来得及留下。 或许,有人藏匿得比暗杀者还要深。 * 言峰绮礼的命令传达得很到位,远坂府的独栋洋馆建在山上,早在圣杯战争开始前便在周围架设了数十重以侦察和防卫为目的的结界。这从魔术的意义上来看,这栋洋馆早已如同要塞般坚固难破。 如果没有经过主人的同意,即使是具备魔力的人类也别想踏进结界半步.更别说那些好像巨大的魔力结晶一样的servant了。所以不管是实体还是灵体,想要不被察觉的潜入到这好似要塞一般的结界之中.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至于这栋洋馆的安保工作,从言峰绮礼召唤出百貌哈桑起就交由他们负责,只有真正意义上的突破结界继而打败十名以上的assassin后才能进入远坂府。 远坂时臣当然有自信这么做,他并不担心与言峰绮礼的结盟会暴露在人前,因为没有master会在战争初期贸贸然进攻正统魔术师、身为御三家之一的远坂府。 江九幺在远坂府住了一年半载,多少也知道她的便宜丈夫在洋馆附近,甚至山路上部下了怎样的结界,用蛮力突破并不难,只是会耗费大量的魔力和时间。 好在如同远古小叮当般的吉尔伽美什从他的仓库里掏出了一闪着金光的宝具,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名堂,但却可以轻松地打破远坂府外的结界。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拉下脸从他手里硬扯来抵房租的东西真的很给力,那副对着粘土板神神叨叨念咒的样子并不是完全用来唬人的。 “妈妈,这是结界吗?” “没事的,你只要好好握住妈妈的手就可以了,凛。” 面对女儿的询问,江九幺用了如同往常一般的笑容来回答。 隐瞒了间桐雁夜的死亡,隐瞒了间桐樱的失踪,隐瞒了接下去会跟她父亲的对立,江九幺从走出间桐府的那一刻起,便只告诉了她—— “我们回家吧。” “抱歉,夫人。” 回应她的不再是女儿的声音,而是从黑暗中显出身形的长发女人,她面上覆着骷髅面具,如同过去每一个在远坂府出现的黑影一样。 “您可能没有办法继续前进了。” 江九幺面对微笑地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暗杀者:“我带着女儿回自己家,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长发女人的右手在翻转间多出了一把短刃,她的目光越过了对方,落到了她身后扭曲的空间上,“前提是您身边没有那个漆黑的家伙在。” 话音未落,一束银光划破空气,直直朝江九幺的头部射去。 却在即将射穿的瞬间被一道红光挡下,金属碰撞后的火花四溅,那枚飞刀被回档了过去,以更快的速度扎穿了躲在暗处的另一个黑影。 男人高大的身影随即出现在了母女二人的身旁,他带着嗜血狂傲的表情瞥了眼已经彻底消散在空中的另一个assassin。 远坂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想要回头看的时候却被身边的母亲抚住了脑袋。 “妈妈?” “没事的,不过是一些偷渡过来的外国人,大概是想要打劫吧。” “……” “所以不要担心,你大狗叔叔身强体壮的,我们快些回家就好。” “好的,妈妈。” 那之后,远坂凛没有再回过头一次。 有时候,揣着明白装着糊涂也是种处事态度,就连小孩子也不例外。 江九幺拉着女儿的手继续走向她们最为熟悉、此刻又颇为陌生的洋馆,任身后是怎样的血光四射、惨叫连连都没有停下脚步。 她的背后完全可以交给berserker。 赌上他手中的长、枪,也决计不会让一滴血红溅到她的衣角。 * 与此同时,远坂府的前厅内,远坂时臣正坐在沙发上,西装革履、权杖在手,茶几上还有一壶刚泡好的红茶,是如同往日一般的优雅从容、游刃有余,全然不是一派迎敌的模样。 早在第一层结界被突破的时候,他便知晓了敌人的来犯,assassin最后一次的报告也只说请他放心定能将敌人击杀,而对方竟是身份成谜的berserker。 远坂时臣并不怀疑assassin又或者是言峰绮礼,但对暗杀者正面迎击的实力仍保留了意见,但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他的archer,以神明之姿受到召唤的女神大人,虽然是降下神格,虽然是歪打正着,但并不妨碍她出色的实力和宝具。 所以,无论推开远坂府大门的是谁,迎接他的都会是恐怖的死亡及无尽的后悔。 然后便是稍有漫长的等待。 直到远坂府沉重的大门被推开,可与他意料中完全不同的,那踏着月光出现在他面前的是—— “……葵?凛?” 被他保护而送离冬木市的妻女在这个时间回到了远坂家。 哪怕是冷静如远坂时臣,都难免露出了错愕和紧张的情绪,就连在他身后灵体化的那位大人也受到了影响,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 “你们怎么回来了?!不知道很危险吗?!” 远坂时臣起身急忙迎了上去,偏偏在敌人来犯的时候回来,万一她们被伤到了,他又怎么能继续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场战争中。 最后一道结界在两分钟前已经被打破,敌人很快就会进攻到这里,按照距离计算……那家伙或许就跟在她们母女身后。 远坂时臣将她们护到屋内,并看了眼门前到花园乃至大门的情况,可他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只有风吹起枝叶发出的沙沙声传入他的耳朵。 “不用担心,我们没有危险。”江九幺对远坂时臣轻轻地笑了下,眼底满是疲惫,她拍了下女儿的后背后对她柔声说道,“好了,凛。你先回房睡觉,明天还要去学校呢。” 远坂凛张了张口,但她看着站在自己两侧的父母,最后还是没有将满腹的疑问丢出来,她在简单的晚安礼后转身上楼。 “晚安,父亲。” “晚安,妈妈。” 一阵脚步声后,楼上很快传来了关门的声响。 在确认女儿回房了之后,远坂时臣紧绷的神经仍没有半点松懈,面对妻子和即将到来的危险,他扶着她的肩头提高了音量:“你应该跟凛一起上楼,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下来。” 可女人仍是刚才的模样,没有半点急切:“我只是送凛回来,思来想去现在能真心实意保护那孩子的也只有身为父亲的你了,时臣。” 远坂时臣没有读懂她话里的意思,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解决berserker:“葵,你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夜风凌冽扫荡而入,并伴着浓重的血腥味,那不知名的黑色servant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了门口,手中的□□沾染了暗色的血迹。 “archer!” 远坂时臣的厉声命令下,身后的少女已全副武装地出现做出防御的姿势,却没有立刻行动,脸上复杂的表情完全体现了她的内心所想。 远坂时臣要将妻子拉到身后,却意外发现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站在门口的berserker已经踱步而入。 archer及时发出启动玛安娜的弹仓,硬生生将远坂时臣与远坂葵分了开来,两人之间的空地上被划出了条深壑。 “archer!你在做什么?!”远坂时臣正欲腾空接妻子来到身边,他抬起手朝她伸了过去,“葵!快过来!” 背后手握的长、枪的极恶英灵停下了脚步,可接下去的画面并不是远坂时臣以为的那样,对方没有任何攻击的意愿,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旁——就好像,他本就该站在那里。 远坂时臣伸出的手慢慢变得僵硬,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幕的深意,忽然进犯的敌人、berserker行踪成谜的主人、无故归家的妻子……他们原来都是同一个人。 “……葵。”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陪伴在自己身边数年、总是无怨无悔支持他的决定、作为魔术师的妻子无可挑剔的女人,竟然与他一样是这场战争的参战者,并将这一事实隐瞒到了此时此刻。 他的目光移到了她光滑白皙的手背上,上面没有魔术遮掩的痕迹,如果有的话,也不会在过去的整整一年中都没有察觉。 “可你并没有令咒。” “有啦,我只是刚好学会了某种可以转移令咒的魔术,是不是特别优秀?” “怎么可能……” “抱歉,这就是事实,时臣。” 江九幺原以为远坂时臣早已从言峰绮礼口中知道这件事,但现在看来,那个男人的心思果然是难以捉摸的恶劣。 算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继续隐藏的了。 “总之,就是这样……我并不想在今晚跟你们动手,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 江九幺看着仍没有在眼下事实中回过神的远坂时臣,不管怎么说,他想保护妻女的心情由始至终都是真实的,所以她愿意再相信一次。 “凛,一直都很憧憬自己的父亲,樱也一样。” “……” “所以,请不要让她们失望。” 江九幺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现在可不是跟远坂时臣聊过去将来的好时机。 就在她转身要与berserker一同离开的时候,又听到了男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葵,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有那么一瞬间,江九幺的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应该是仍留在远坂葵身体中的记忆,有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有挽手走过的每一条街道,有彼此许下终身的婚礼,也有初为父母时的小心翼翼。 “是啊,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或许是从她变成远坂葵的那一刻起,或许是他决心将樱送到间桐府的那一天起,又或许是她在濒死瞬间得到令咒的那一瞬起。 但现在再追究前因后果已经太晚了。 不过,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将远坂葵偏离人生的轨迹再拨回正道,而间桐雁夜的死亡会是最后的牺牲。 那之后,远坂时臣望着她离开的身影没有再说一句话,可他身边的archer并没有慌乱,心思单纯的她知道这一幕早晚会来临,只是没想到会快到令她这般措手不及。 虽然只是这具身体的父母,但她还是不愿看到这种家庭剧的戏码在眼前上演—— “时臣,不做什么吗?就这么让她离开?” “……我需要一点时间。” “现在可没那么多时间给你!” 有办法可以阻止的,他们需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只要那个黑色的家伙消失就可以了……没错,只要他不存在,事情会变得单纯很多。 伊什塔尔咬着手指,虽然她曾中意让berserker成为新王,但眼下他已经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果然还是消失吧。” 她敛下了眸子,天舟的光辉已经落下,借了金星之力使得弹、夹魔力充足,那是可将众神之王所敬畏的灵峰埃比赫山大肆□□并使其毁灭的力量。 只需要一发,就足够让他回到地狱好好游荡一番。 可就在她要违背master意愿发动进攻的时候,天际忽然传来了车马奔踏而来的动静,并伴随一声巨响,撞碎了远坂府前厅整一面的墙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又做过头了。” 驾驶战车的红发壮汉摸着脑袋发出豪迈的笑声,正是自与berserker一战后失去踪迹的rider伊斯坎达尔。 没打断了蓄力,远坂葵及berserker的身影也已经不见了。 伊什塔尔目光冰冷,转而看向了来了:“rider,我现在的心情不是很好。” “哈哈哈哈真不凑巧。”rider毫不在意地回复道,并气魄不改地拍了拍窝在自己身后逞强的master,“本王的心情意外很好!” “你是来宣战的吗?征服王。” “哪儿的话!本王只是想到还未与你在速度上好好决一胜负,又怎么可以生生错过一个好机会?!” 当然,还有另一半原因就是—— “偷袭可是很难看的啊,丫头。” “………………” 第98章 <98 月之暗面(二十) 由冬木市的繁华街道向西直行大约三十公里的地方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国道,横穿过远离城镇村庄人迹罕至的大山,两旁则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与日益发展的市区不同,这片森林仿佛被土地开发商所遗忘般无人问津。 政、府的土地登记名簿上写明了这是一家外资企业的私有土地,但具体是哪家企业并没有人能说得上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片与世隔绝的茂密森林慢慢也流传出了些奇闻怪谈,说是在森林的最深处藏匿着一座城堡。 因此有很多年轻人或是冒险主义者曾来到这片森林寻找那座城堡,但无一例外地失望而归,到后来也只有几个结伴玩闹的孩子信誓旦旦地说曾经见过这座城堡,当然也只被大人们当做了笑谈。 所以,这座城堡究竟存在吗? 答案是肯定的。 不过这只在部分魔术师之间流传,这座城堡每隔六十年才迎接一次为参加圣杯战争而入住的主人——爱因兹贝伦。 拨开迷雾,怪谈的真想其实非常简单。 作为御三家之一的爱因兹贝伦为了在冬木市有块根据地,而买下了远离闹市的这片森林,平日里被结界笼罩,与外界完全隔离,但到了圣杯战争前夕,爱因兹贝伦家族就会把自己原有的城堡全部转移到这里。 财大气粗,简答粗暴。 江九幺在知道此等真相后,对着结界以内肉眼可见的巨大城堡想说的只有以上这八个字。 吉尔伽美什这家伙到现在都没有上线,之前说是失去了master以致魔力所剩无几,只能先在间桐家休整,却也向她保证了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及时出现的。 但她怎么想都觉得,他是看上了间桐鹤野早前在欧洲买的那台dvd机和音响,真是史上第一宅王。 江九幺撇了撇嘴,手中他用作抵房费的宝具在多次突破结界后已经彻底报废,她见状便将它送到嘴边咬了咬,在确认是纯金打造的以后塞回了口袋里。 请原谅她的穷酸,毕竟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她当作没有看到男人毫无遮掩的鄙夷目光,在走进结界前向他开口问道:“berserker,被我召唤出来,你一定也很懊恼吧?” 她不是第一次问自己的servant这个问题,而他的回答永远都是干净利落的一句—— “废话。” servant同样也有自己的愿望,才会接受圣杯的这份召唤来到master的身边,他们之间的关系本身就是相互利用。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狂王库·丘林,在他那张生人勿近的可怖表情下是有多么渴望证明自己作为王的存在。 “可惜,你已经没得挑了。”江九幺朝berserker没心没肺地咧嘴笑了下,但眼底的情感是真心实意的致谢,“但真的很感谢你能陪我走到这里。” berserker微愣了下,然后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把捏住了她的双颊,在她挣扎的叫声中低声说道:“你少露出这种恶心的表情。” “……我感谢你!你还说我恶心!” berserker看到她恢复了平时张牙舞爪的样子后才放开了手,他上前一步举枪凌空劈下,近百米的密林被扫荡干净硬生生开出了一条道路。 “但我没有后悔。” “……” 她揉了下眼角,终于彻底地笑了出来。 或许能让狂王库·丘林忍耐包容她的弱小与无能,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成功了吧。 没有了顾虑,带着赶赴或许是最终战场的心情,她抬手直指森林深处、不知有何种陷阱正等着他们的爱因兹贝伦城堡高声喊道:“那走吧,berserker!我们把这老外的城堡从哪儿来揍回到哪儿去!” 迁怒也好,仇杀也罢,连个小孩子都不愿放过的家伙,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让她乖乖就范,所以她早已做好了面对各种危机的准备,可事实上,这片森林远比她以为的要寂静的多。 与远坂府外补下的结界一样,外人的闯入后会启动各类魔术阵法,或是召唤异界的魑魅魍魉。如果只是对付普通的魔术师,这些确实会成为令人头痛的存在,但当对手换成了servant,这些东西唯一的作用就是拖延进攻的时间。 所以,比起刻意为她准备的魔术陷阱,她更倾向于将这些理解为常规的防御系统。 江九幺的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就被出现在城堡正门前方的金发男人转移了注意力。 亚瑟·潘多拉贡。 年轻的骑士王,伟大的不列颠国王。 没有躲藏,没有奇袭,坚守骑士道的男人选择了正面迎击,带着他身后那位气质高贵的银发女性。 这是一种冲突剧烈的视觉效果,金色正义的王子与黑色邪恶的狂犬,凛然的剑气和嗜血的枪、尖,在传统意义的故事走向上,任谁都会高呼正义定会战胜邪恶。 但此刻正义方的代表,我们的骑士王大人并没有好心情,因为他发现了站在来犯的berserker身后的女人。 “是你……” 没错,就是她,那晚被他从废墟中救出,又引发了他与卫宫切嗣之间矛盾的女人。 saber的面前仿佛又出现了master那张嘲讽鄙夷的脸,但此时此刻,他或许真的成为了那人口中天真的理想主义者。 “原来你就是berserker的master。” 他露出稍显苦涩的笑容,心中的气愤不知是为了对方,还是为了自己。 如果说卫宫切嗣没有杀害雁夜、没有掳走小樱,她或许还会愧对眼前这位正直的骑士王,但此刻她完全没有这份心情,最多就是同情他摊上了一个与自己完全处不来的master。 “saber,我的女儿在哪里?” “……女儿?” “不要装蒜了,你们从间桐家掳走的小女孩在哪里?!” 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让saber的愤怒更甚,他手中的无形之间指向始终在胡言乱语的长发女人:“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再将我冠以这种恶行,我的剑绝不会再忍耐。” 骑士王并没有在诡辩,从他恼怒的表情和语气中可以看出,他似乎真的不知道樱被掳走的事。 不过联想到他所坚持的骑士道,和卫宫切嗣之前的所作所为,江九幺有理由相信,这或许是后者的又一次单独行动,以避免与自己的servant再次产生矛盾。 想到这一点的不止是她。 saber在一愣之后,忽然明白了过来:“……难道是切嗣他。” 没人会解答他的疑问,这对组合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建立,但仍有人对卫宫切嗣有着绝对的信任。 “切嗣不会做这种事!” 爱丽丝菲尔大声说出了这种话,但这次她似乎不能完全说服自己,在得到久宇舞弥死亡的消息后,那个男人比过去变得更加晦暗痛苦。 为了追求正义,如果小范围内的流血与牺牲是必要的,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berserker并不想参与了解另一个master是怎样的为人,他只知道眼前拿剑的小白脸是传说中的骑士王,是与狂放豪迈的征服王不同的、拥有另一种王者气度的男人。 他神色不变,手中的长、枪从地面划过长长的弧度,然后奋力向saber所在的方向投掷了过去。 saber一惊,立刻举剑挡住□□的攻击,却也逼得他后退了数步,那恐怖不祥的武器只离他的双目不足两公分。 “来吧,让我来见识下你的王道吧,骑士王!” “那就做好觉悟吧,berserker!” 同为高位者之间的,更加炽烈、更加凄惨的战斗第二幕开始了。 真男人间能动手就不动口,而另一边两名女性间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年龄相仿、身份也相近,同为品格高雅的女性,她们本可以坐在一起享用下午茶,但现在却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是你杀了舞弥小姐?” “是的,但是她跟卫宫切嗣先动的手。” “……” “然后为了报复我,杀了我那个连魔术师都算不上的朋友,又掳走了我的女儿。” “我、我并不知情……” 相信着卫宫切嗣这样的话,她变得很难再开口喊出。 比起久宇舞弥,她对卫宫切嗣的全部了解只有与他相处的那九年。如果不是意外的发生,她甚至有过去找舞弥小姐询问自己丈夫的想法,比如她和切嗣的相遇、他们共同度过时光的回忆、舞弥小姐眼中切嗣的人品。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不是唯一一个了解卫宫切嗣的女人。 她所不知道的另一个卫宫切嗣,久宇舞弥都知道,而那或许是个冲击性大到足以破坏丈夫在她心中形象的答案。 无数次假设,又无数次否定,爱丽丝菲尔始终无法真正说服自己。 “可以把女儿还给我吗?” “我……” 爱丽丝菲尔并没有立刻回答,或许是同为人母的设身处地,或许是为了再次肯定丈夫在其心中的形象,她望向江九幺的目光慢慢变得坚定。 “我明白了。” “我会证明,这真的不是切嗣做的。” 第99章 <99 月之暗面(二十一) 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master。 最初的愿望是想要救回那个遭受了非人待遇的孩子,后来是为了那个可能会让她摆脱宿命的微茫希望。 说到底,她想要的东西由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 好好地活下去。 好好地过每天。 她希望亲人可以安乐无忧。 她希望友人可以得到幸福。 可惜,剧本到了她手上总会跟脱缰的野马似的,拉得满手都是血痕也拉不回来。 爱丽丝菲尔是个好女人,家世好,气质佳,长得更是挑不出瑕疵的完美。 江九幺跟卫宫切嗣不熟,但从唯一一次“见面”而言,只能说他能娶到这么个老婆真是走了大运。 深爱丈夫,信任丈夫,支持丈夫。 所以当江九幺听到她提出的建议是大家平心静气地谈一谈的时候,她没有感到太过意外,却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虽然对方诚意满满,还将沟通的地点从满是瘴气的森林换到了城堡底楼的大厅,但她跟卫宫切嗣都杀害了对方重要的友人,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谈的可能。 “如果真的是切嗣做的,我会说服他的。” “你有把握吗?” “……” 这次,美丽的异国女士露出了动摇的神情,她眼中映射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 事实上,剧情的发展并没有给她们太多的思考时间,划过空气飞射而来的子弹擦过江九幺的发丝击碎墙边的玻璃花瓶,要是她晚上半秒反应过来,碎了的就会是她的脑袋。 卫宫切嗣紧握着礼装contender出现在艾因兹贝伦城堡的大门处,在收到敌人入侵的讯息后第一时间赶了回来,稍显急促的呼吸伴随着上下剧烈起伏的胸口。 他脸上没有表情,眼底比之前见到的更浑浊黑暗,并死死地盯着正在自己妻子身边的女人,事实证明那个时候他的决定没有错,却没料到对方竟然也是七人之一,为此还搭上了久宇舞弥的性命。 那浓重的仇恨和杀意没有半点遮掩地向她袭来。 江九幺几乎下意识地扯过了身边的银发女人扼住她的脖子,她很清楚,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她或许连沟通的成本都没有。 男人的动作果不其然地停滞了一秒,但眼底的杀意更重了。 江九幺在心中超大声地默念三遍自己是反派后,露出了格外狰狞的表情以增加气势:“卫宫切嗣,把我的女儿还给我,不然我就只能对你的夫人不客气了。” “……” 卫宫切嗣眉头微蹙,手中的抢没有半点放下的意思。 江九幺见他不为所动,心里又是一阵七上八下,没人知道他会不会断情绝爱到连自己老婆的命都可以不要。 她作势加重手上的力道,再次冲男人喊话道:“听到了吗?!我不是开玩笑的!” “我明白了。”卫宫切嗣开了口,他紧盯着正挟持自己妻子的女人,“我会放了你的女儿。” 此言一出,江九幺明显感觉到了手下女人轻微的颤抖,他的丈夫亲口承认了是他绑架的弱小。就像他过去无数次说过的那样,为了实现理想,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 这或许是最好的发展,只要能确保小樱的平安,其他的事便变得不那么重要。 可第一目的的暴露,往往也会引出破绽,几乎是在她松口的同时,那个本还在自己十五米开外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动作快到几乎无法察觉。 虽然意识到这是某种魔术,但江九幺已经来不及反应了,想着大不了就是跟他鱼死网破,她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了双手准备还击,却在下一秒被人摁着肩膀甩了出去。 卫宫切嗣的子弹从枪、□□出,划破空气朝目标袭去,但在同时,那忽然出现的身影高举手中的武器,将子弹当空切成了两半。 那是如同长剑一般的武器,只是魔力代替了实物的剑身,但威力没有半点消退,加上所有者本身的技巧与实力,名为黑键的代行者道具从未令人失望过。 在江九幺认识的人里面,能把这种东西玩到溜得不行的只有一个人。 “绮礼?” 没错,忽然出现并强势加入战局的正是她便宜丈夫的高徒,言峰绮礼。 有句说句,不管江九幺过去对他有多大的成见,此刻她都会为如同英雄般闪亮登场的他高声欢呼。 卫宫切嗣显然没有料到这一茬,甚至在震惊过后有了转瞬即逝的慌张,并立刻与男人拉开了一定的距离部署起了新的攻击行动。 言峰绮礼当然不会给他机会,握着黑键便强攻了过去,动作行云流水,技法神乎其技,三两下就将卫宫切嗣从二楼逼退到了底楼大厅。 局面一下子就被切割了开来。 言峰绮礼面无表情地盯着楼下的卫宫切嗣,一眼万年的两人不知道各自在想些什么。 江九幺正准备问些什么,可还来得及开口就被甩了一脸的答案。 “小樱在二楼右边尽头的房间。” 她懵懵地望着言峰绮礼,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想着这或许是远坂时臣的嘱咐,而小樱的安危刻不容缓,便只能将这份违和感暂且抛在脑后。 “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绮礼。” 言峰绮礼没有接话,在瞥了她一眼后便纵身跳到了楼下,他手中的黑键挡下了随之而来的子弹,两个年龄相仿、眼神相似的男人之间开启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对决。 爱丽丝菲尔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丈夫的身上,她对江九幺露出了抱歉的微笑,抛去复杂的因由关系,她们之间本就未有真正需要仇视彼此的理由。 江九幺朝她点了点头,便依着言峰绮礼所指的方向飞奔到走道的尽头,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一间房间。 她二话不说地一脚踹开了房门,却发现那根本没有上锁,外部的光线瞬时点亮了这间被完全封闭的房间,而她女儿的小小身影正倒在房间中间的地毯上。 “小樱?!” 江九幺冲了过去,她将女儿抱进怀中,虽然气息微弱,但看起来没有其他伤口,应该是中了昏迷类的魔术。 为人母的情感影响了她,重获至宝的感动让她忍不住热了眼眶,两颗眼泪滴答落到了怀中女儿的脸上,她感受到了温度并慢慢睁开了眼睛。 年幼的孩子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茫然地望着正紧紧抱着自己的母亲,唯一真切明白的是自己的母亲正在哭泣。 “妈妈?”她抬手抹掉了母亲脸上的泪水,露出虚弱的笑容,“妈妈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哭鼻子。” 江九幺回以笑容,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妈妈不哭了,妈妈带着小樱回家。” “嗯,我们回家吧。” 此刻,saber被库丘林牵制,卫宫切嗣跟言峰绮礼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完,她只要绕过危险的前厅应该就能顺利地离开爱因兹贝伦的地界。 江九幺将女儿扶了起来,在整理完她的裙摆后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等下可能会遇到些奇奇怪怪的叔叔阿姨,但小樱不用害怕,交给妈妈就可以了。” 小樱点点头:“有妈妈在,小樱不怕。” 安抚好女儿后,江九幺起身转向房门外,她闭上眼感受走廊之外的情况,屋外暂时没有其他人,爱丽丝菲尔也没有再启动防御敌人的结界。 “妈妈,安全了吗?” “嗯,安全了。” “……是吗?”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身后幼小的女儿忽然冷下了的眸子,和脸上露出的与年纪明显不符的腐朽笑容。 “那可真是太好了……妈妈。” 女孩的话音未落,剧烈的疼痛忽然割裂了江九幺的半身,她完全放松了身后的防备,在不敢置信地转身后看到了那个孩子陌生又熟悉的笑容。 “……小樱?” 想要前进已经做不到了,双腿已经不再受她的主观意志控制,眼前的视界开始歪曲,直至身体狠狠砸落到地上,而她的双腿还直直地立在地面上。 切面整齐,干净利落,断口处开始喷射大量血液。 江九幺挣扎着靠双手支起身体,看着自己的女儿慢慢走到了跟前,那双她上个月才买给她的小皮鞋被她断腿流出的鲜血浸没,而脸上仍是那副腐朽的笑容,与她幼小的皮囊形成了古怪的对比。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令人作呕的表情。 带着戏谑的口吻,“女孩”发出了如同地狱般可怖的瘆人笑声:“妈妈,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呢?” “少给我攀亲戚……”江九幺捏紧了拳头,狠狠地瞪着“女孩”并大声喊出了她的真名,“……间桐脏砚!!” “真是好久不见呢……小葵。” “女孩”咧开了嘴,从喉咙底发出了桀桀桀的声响,享受着女人的绝望。为了这一刻,他实在等得太久太久了,没有人知道当时死亡的“间桐脏砚”不过是一具由虫术编织的皮囊,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失去那具身体后藏匿在了间桐樱的心脏里,好在这一年的潜伏都是值得的。 “女孩”……还是称之为间桐脏砚吧,他在女人的注目中弯腰捡起了她的断腿,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你……” 江九幺愣了下,但细想了想也明白了过来,以小樱的身份在她身边呆了整整一年,又有什么事能瞒得过这家伙,更何况这个术原本就是出自间桐家的。 与失去双腿的疼痛相比,另一只撕心裂肺的剥离感来自于被割裂的羁绊。 窗户的剥离忽然迸裂,黑色的servant闯入了房间,眼前的血色令他瞬间失去了理智,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身边女孩的不对劲。 他冲过去抱起了已被自己鲜血淹没的女人,他的master。 ……或者说,是前任master更为合适。 间桐脏砚不动声色地抬起了手臂,在默念了一阵口诀后上面显现了密密麻麻的咒印,那正是不久前他从言峰璃正那里夺来的东西——过往圣杯战争中未使用的令咒。 现在,他又能多添上两枚了,从远坂葵的断腿上。 不得不说,把原本在右手背上的令咒转移到脚底这种事,要不是以间桐樱的身份窥见,他大概永远都猜不到。 如果此刻把话筒递给我们快不行了的女主,她会很自豪地说灵感全来自于韦小宝曾把反清复明刻在了脚底板上。 “那么……”间桐脏砚向前踏出了一步,朝那名曾一枪砍下自己头颅的男人说道,“老朽的第一个命令,承认老朽是你的master吧,berserker。” 刚添上他手臂的令咒发出了红光,库丘林的动作立刻受到了强制,他因为抗拒而浑身微颤,额前也覆上了一层薄汗。 “你……” “哦?想要反抗吗?” 那就再用一枚令咒吧。 更强大的束缚直接控制了男人的四肢,他最终无法抵抗令咒的命令,在放下了女人后站在了间桐脏砚的面前。 时隔百年,他,间桐脏砚,终于再次以master的身份加入了圣杯之战! 可怕的笑声再次充斥着整个房间,难听又刺耳。 江九幺倒在地上,大动脉破裂后的失血性休克足以让她立刻失去意识,或许就是这种再次濒死的体验让她瞬间理清了一些事情。 间桐雁夜的死亡,间桐鹤野的恐惧,小樱被掳走的真相,还有言峰绮礼的忽然出现。 这些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布局,由间桐脏砚自导自演的精彩剧情。 在这糟糕的发展下,只有两件事让她有些欣慰,一是爱丽丝菲尔没有相信错自己的丈夫,二是她果然没有不爽错言峰绮礼其人。 意识渐渐模糊了。 耳边仍是间桐脏砚用着幼、女声线可怕的狞笑。 “那么第二个命令,berserker。” “……” “替老朽——杀了她!” “…………” 时间停滞了几秒,然后沉重又缓慢的步子踏进了变得模糊不清的视线范围,她虚弱地抬起眼皮看向陪伴至今的男人,像极了他第一次出现时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他曾说过的话。 他说,杀人机器是不需要感情的。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她悲哀地轻笑出声,然后移开目光满满合上了眼睛,没有看到他的痛苦,没有看到他的挣扎,而冰凉的长、枪已然贯穿了她的胸膛。 “……对不起。” 当然,也没有看到那本该冰冷的面庞上流下的透明液体。 第100章 <100 月之暗面(二十二) 她应该是死了吧。 算来算去,这绝壁是她穿越至今最倒霉的一次,死了亲友,丢了女儿,最后还被自己的搭档来了个大串烤。 什么?你问不还有个应该来救场的重要角色没有登场吗? 哦,那还是有的。 只不过等这位大爷出现的时候,她都已经凉得差不多了,但总好过从头到尾连面都没有露。 你大爷吉尔伽美什的登场效果浮夸依旧,是连背景颜色都撒着金粉,还确实挺能唬住人的,起码把那用着小樱面皮笑个不停的间桐脏砚震住了。 说起来,一直在间桐府的间桐脏砚确实不知道她跟吉尔伽美什还有点交情,也不知道他的master已经把自己玩完了,所以才刚接手berserker的他没有贸然动手。 她看着姗姗来迟的吉尔伽美什将自己只剩2/3的身体抱在了怀里,脸上竟然还露出了辨不清情绪的笑容。 “竟然就这么死了,可真是难看啊,葵。” ……看吧,这厮到最后都没有一句好听的。 可惜她已经没有机会张口怼回去了。 库丘林的表情非常复杂,却也没有动手,这大概是唯一一次这俩碰到一起没有大打出手。 她站在两人中间,看看左又看看右,不知道他们在对视中发送着什么样的电波,但很快吉尔伽美什便发出了讥嘲的笑声,转身就抱着自己的半截身子走入了一个由他划开的空间中,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房间里。 ……等等!好歹帮她把两条大腿一起带走吧!死也得留个全尸吧! 可惜,她的呐喊依旧没人听见。 江九幺叹了口气,转头继续看着那一大一小,但看了会儿又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这闪闪抱着她的身体跑了……那“她”怎么还在这儿? 她愣了下,伸手盯着自己的掌心看了半天,又对着刚捅了她大概还在痛心疾首的狗哥来了套组合拳,以确认对方是真看不到她 哦,她懂了,这叫灵魂出窍。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种奇奇怪怪的事儿之前也碰到过不少,反正到最后也都是眼睛一闭一睁就完犊子了。 那现在就以这个视角继续讲完“远坂葵”死亡以后的故事吧。 间桐脏砚在成功夺得了master的资格后下令让berserker暂时离开,这个命令合理合情合法,既然远坂葵死了,作为她的servant也应该消失才对,这样他才能继续躲在这个孩子的身体里继续他的剧本。 得了新的命令后,库丘林面无表情地提枪离开了,却也未给他留下好脸色。 “一旦将后背暴露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你刺杀。” 这话说得在一旁围观的江九幺还挺感动,不枉她掏心掏肺对人家好了这么久。 不过以圣杯战争本身而言,换了间桐脏砚作master,对于库丘林绝不是坏事,资质绝佳的肉身加百年不死的正统魔术师,拉开status各项数值都是肉眼可见的飙高,就连走路都开始带上霸气十足的特效——那是跟着她绝不会有的力量。 江九幺自嘲地摇了摇头,又把目光投到间桐脏砚身上,等一房间的人走光之后,他还是呆在原地,脸上违和的表情消失了,又露出了本该属于女孩的笑容。 他看起来像在等着谁? 很快,这个谜底就揭晓了。 间桐脏砚等着的人正是这具身体的父亲,远坂时臣派来的servant,因为与rider的对决而来迟了的archer,天之女神伊什塔尔。 与迎接江九幺时的表现一样,间桐脏砚再次运用了冲击小金人的演技,对着她留下的那两条白花花大腿开始哭泣。 伊什塔尔是得了远坂时臣的命令循着远坂葵的踪迹来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妻女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傲慢又任性,但伊什塔尔对待这件事始终都秉持着该有的冷静,直到此时此刻看到了满屋子的血迹和残留的躯体。 女孩适时地扒着断腿呼喊母亲,任谁都能联想到发生了什么。 此情此景下,女神的眸子瞬间黯了下来,紧捏的拳头使得指尖泛白。 眼前不停哭泣的女孩是她所凭依的少女远坂凛的妹妹,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却是在这种惨烈的场面下。 她接受到的便是这样残酷的事实,与远坂凛曾经的经历一样,在这个世界的母亲仍没有逃脱受害者的命运,甚至比她记忆里的遭受到的更加残忍痛苦。 “没事了,小樱。” 抑制住内心涌起饿悲伤,伊什塔尔走到仍在哭泣的妹妹身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轻声安抚。 “我来接你回家了。” 女孩的痛哭变为了小声的抽泣,或许是受到了这具身体原本的情绪影响,间桐脏砚的人格就像真的消失了一般。 但江九幺没有错漏女孩在伊什塔尔怀着露出了得逞的诡谲笑容。 ……果然还是间桐脏砚这老家伙。 完了完了,这下又兜进去一个。 江九幺摇头叹息,比起爱因兹贝伦城堡里卫宫切嗣跟言峰绮礼最后的胜负,她更加在意间桐脏砚的阴谋和远坂家的未来。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已经有意识地跟着她们回到了远坂府,说起来这也是小樱在时隔一年后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家。 远坂时臣正因焦虑不安在大厅来回踱步,可在漫长的等待后,他等来的却是妻子的死讯与悲伤的次女。 间桐脏砚继续利用樱的身份将远坂葵的死亡全部丢到了卫宫切嗣他们的头上,以继续挑拨爱因兹贝伦家和远坂家之间的矛盾。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老古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间桐脏砚完全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地先把两个最有竞争力的对手消磨掉大半战力。 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远坂时臣没有理由怀疑自己的女儿,后者更是巧妙地将小樱在间桐家遭遇的一切省略,只说都是远坂葵思女心情,才会利用了servant将间桐之翁杀死。 远坂时臣俯身抱紧了受难至此的女儿,亲自送她回到卧房,放缓了语调摸着她的额头,愿她今晚还可以安然入睡。 但女儿的呼吸平稳之后,远坂时臣走出了房间,他已经没有犹豫了—— “archer,目标是卫宫切嗣。” “当然了,master。” 始终在门外等候的少女眼中,与远坂时臣的一样,仇恨淹没了对胜利的渴望,对爱因兹贝伦家的作战计划不过是时间问题。 江九幺在边上又叹了口气,变成阿飘之后,她做的最多的也就是叹气了。 之后,她的日子变得相对稳当又无趣起来,你不能指望一个阿飘能再做些什么。 她无法与人沟通,无法接触实物,虽然有想过离开远坂府,但考虑过去找扛了自己尸体跑路的吉尔伽美什,但最后还是不放心在远坂家的女儿而选择留了下来。 今晚,远坂时臣将正面迎战卫宫切嗣,此前他们已经有过连续的两次交手。 他在出发前叫来了自己的两个女儿,在一番叮嘱后,他拿过了桌上的一个细长的黑色木匣,在满是天鹅绒装饰的匣内整齐地摆放着一把精美的短剑。 “azoth之剑。由祖传的宝石精工制成,魔力充填之后可以做为礼装使用。虽然时机有些早了,但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也能保护自己。” 没有再与女儿说太多,远坂时臣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最后给了女儿一个拥抱。 “我很快就会回来,不用担心。” “放心吧,父亲。我会保护小樱,保护这个家的。” 作为长女的远坂凛向父亲郑重地承诺,但他们都没有看到的是始终保持着沉默的另一个女孩。 远坂时臣带着欣慰的笑容放开了两个孩子,妻子的离世让他想清楚了很多事,在达成了远坂家的夙愿后,他愿意以一个父亲的身份重新考量对她们未来的安排——那同样也是葵所希望看到的吧。 但他的笑容很快凝固在了嘴角。 那是皮肉被刺穿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夜晚响起。 远坂时臣没有任何防备,正常来说,他也不会去防备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尖锐物体刺入胸膛的疼痛令他瞬间失神,喷射而出鲜血的浸红了他的上衣,但因为都是红色的原因,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骇人。 他的视线下移—— 那是一双小手,自己无数次牵过的一双小手,紧握着azoth之剑的剑柄刺入了他的胸膛。 另一边的远坂凛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抱着怀中已经空荡荡的木头匣子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刺杀了自己父亲。 所有的疑问与绝望断在了她的嘴里,然后被忽然出现的一道黑影踹到了墙上,挣扎了两下后昏了过去。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在次女冰冷的注视下,远坂时臣终于理解了这份疼痛。 “……为什么?” 这是生命最后的疑问。 女孩的脸上没有了佯装的楚楚可怜,她露出属于腐朽老人的奸邪笑容,皮肉下是他所操控的虫子窜动爬行的痕迹。 “时臣哟,真是非常感谢,将这个孩子送到间桐家来。” “你……你是……” “虽然很久没见面了,但这样就把老朽忘了,还真是令人困扰啊。” “……间桐……脏砚吗?” “放心吧,老朽会用着你女儿的身体,达成你我两家的夙愿。” “……” 远坂时臣蹒跚着向前走了两步,最后倒在了地上,他眼底的迷茫渐渐散去,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无法想象被间桐脏砚控制了身体的女儿在此前遭遇了怎么样的折磨,原来这就是远坂葵做出选择的前因。 这位魔术师,几乎一生都固执地认为自己的认识是正确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承认,自己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毫无疑问,他是一名合格的魔术师,却不是一名合格的丈夫、合格的父亲。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失血过度令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寒冷,远坂时臣的用尽最后的气力将目光向上探去—— 他已然失去了的年幼女儿站在自己面前,用着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说道—— “爸爸,我不会原谅你的。” …… 当然,他是不该被原谅的。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葵。 男人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女孩的身后,在那里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带着温柔地笑容对他说了些什么。 ……是吗? 那可真是太好了。 在得到答案后,男人同样露出了笑容,却也合上了眼睛。 永远的。 …… 远坂时臣死了。 虽然她不是真正的远坂葵,但这个男人毕竟做了她足有一年的丈夫。 可来不及哀悼,身边的空间开始扭曲,似乎是要将她整个人从这间房间中剥离。 在慌乱中,她看到了再次倒下装死的间桐脏砚,又看到了从与berserker战斗中抽身赶来的archer。 在如同世界崩塌的表情中,她听见情绪极不稳定的archer对远坂时臣的称呼变为了“爸爸”,而后她的脚下随之出现了一片刺目的光芒,连接上远坂府土地下的灵脉慢慢显现出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并以炸裂的姿态迅速蔓延到整个房间。 这似乎是某个古老而强大的魔术阵法。 “没关系的,爸爸。” “你和妈妈,都会在新的乌鲁克中得到永恒的生命。” 江九幺听见archer说出了这样令人无解的话语,但想要再探个究竟已经来不及了。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被人一巴掌拍醒,一声“卧槽”地睁大了双眼—— 此刻,无论是远坂府的书房、远坂时臣冰冷的尸体,还是伊什塔尔绝望的身影,刚才的一切都已经不见了。 眼前取而代之出现的是某个金发的混蛋。 他正赤、裸着胸膛跨坐在她的身前,微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而从脸上尚未褪去的火辣辣来判断,刚才行凶的正是此人。 “……吉尔伽美什?” 没有因为被直呼名讳而表现得愤怒,此刻他显然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视线更是从上到下地不停打量着身下的女人。 “原来这就是你原来的模样。” “……哈?”她不解地歪了下头。 “总之,欢迎回来。” 吉尔伽美什扯了扯露出了愚蠢表情的女人,对她——又或者说是自己的作品,挑高眉毛露出了欣然的笑容。 “以servant的身份。” 第101章 <101 月之暗面(二十三) 所以……就这么活过来了? 江九幺抬手扶着额头,脑袋痛得像被人狠砸到了墙上,重新获得实体的感觉不算轻松,身体里像是有无数股不相容的力量在不断碰撞,像是要将她的五脏六腑全部搅碎。 唯一的好消息是她的双腿还好好地连接着她的躯干。 她原以为是吉尔伽美什神乎其技地捏了双腿给她,直到她在房间的另一处看到了一个双腿缠绕绷带的女人。 没错,那正是她原来的身体——远坂葵。 那么,现在的她呢? “起开起开。” 江九幺带着满脑袋的问号拍了拍横跨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可惜的是对方一点都不打算配合,而给出的反应只是将眉毛挑得更高了些。 “嘿,你这人……”她朝他扬了下巴,但对上那“老子天下第一”的表情,也只能把后半句话咽回肚子,“好好好,我起开总行了吧。” 然后她就一个侧身准备滚出去,可才转了个方向又被那位爷拽着衣领提了起来,直接到达一面落地镜前。 江九幺正要控诉某闪闪此等粗暴的行为,却在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后忘了所有的台词——这是一个她绝不会忘记的“自己”,也是一个她许久未见到过的“自己”。 她是……江九幺。 熟悉的黑发黑瞳,熟悉的身形面容,唯一不同的是眼睛里多了曾经的江九幺不可能有的光彩。 “以servant的身份回归战场。” 吉尔伽美什站在她身后,同样看着镜子里的平凡女人,再次重申了她此刻的定位,并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本王虽然是servant,但职介也是caster,与那些魔术师拥有同样的资质,只要有了足够的灵力和合适的媒介,召唤出servant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足够的灵力——放弃了间桐本宅后霸占了的柳洞寺。 合适的媒介——失去了双腿但曾经凭依过的远坂葵。 然后无视圣杯规则向最初的灵魂赋予实体以再次出现在现世。 “本王果然是天才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金光闪闪的家伙在最后用了浮夸依旧的笑声作为结尾,但不管怎么说,他确实给了她再一次重生的机会。 “藏匿在远坂葵身后的灵魂,将原定的剧本完全打乱的存在,虽然跟本王预期的有些差距,但现在看来也不算太差,而从你过往所经历的一切来看,或许本王还应该对你送上一番嘉许。” “……你看到了什么?” 吉尔伽美什轻笑出声,抬手轻抚起了她的长发,并捏着发尾打了个圈:“你猜猜看,本王看到了什么?” “……” master与servant在一定程度上会有意识的相连,她也曾窥见库丘林的记忆,所以她无法确定吉尔伽美什看到了些什么,但那也无所谓了。反正无论哪一辈子她都活得坦坦荡荡,也不怕被人评头论足。 但这并不妨碍她此刻不爽的心情,抬手就扯回了正被对方拽在手里玩儿的头发,却不想他还来劲儿了,直接一个臂膀收紧将她的腰肢揽到了面前。 如果这时拿把尺子过来量个距离,两人眼对眼鼻对鼻的距离压绝对不超过两公分。 “敲断如同狂犬一般的獠牙,然后待在本王的身边作一只柔顺的小猫也不错,或许本王还会赐予你一些意想不到的奖赏。” “……” 她嘴角抽了抽,好在以这个视角,他看不到这发自真心的嫌边表情。事实上,他那对红宝石般的双眸还在不断靠近,温热的鼻息扑在脸上也痒痒的。 ……他是要吻她吗? 凭良心讲,吉尔伽美什长得帅气又多金,除了有时候臭屁自大的言论让她耳朵疼外,他真算得上是个好男人。 某种程度上,这样的亲吻,她绝对不会吃亏,尤其是对方眼底分明写着“看戏”两个字,她都能想象他是怀抱怎样的心情来欣赏她的窘迫。 江九幺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索性闭上眼睛配合他的演出,全当是哄救命恩人开心了。 没错,这只是习惯性的逗弄罢了。 明明是这么打算并准备付诸于行动的,却在最后看到她闭上眼睛后反而愣住了,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接触到了柔软的东西。 几乎是同时,他在那对猛地睁开的双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同样的震惊。 “………………” “………………” 某种情绪从低处爆发,血液的流动速度都开始加快,但江九幺在此发誓,她绝没有任何少女般梦幻的想法,毕竟也过了那样的年纪,唯一的感想就是这位从千年前爬出来的大爷难道已经饥不择食了吗。 事实上,成年人的世界里并不只有谈情说爱,而伴随她情绪的波动,一团火苗忽然腾起将两人直接隔开。 吉尔伽美什虽然动作很快,但他下巴还是被那团火苗舔了一口,而这忽然的攻击并非敌人的暗算,而是眼前的女人周身缠绕上了熊熊烈火,那力量就跟呼吸一般自然。 “嚯,这就是你的能力吗?” “……” 江九幺怔怔地摊开自己的掌心,这样的温度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了,这样的颜色她也快忘了是怎样的绚烂夺目。 “不,这不是我的能力。” 这是火焰女郎绿谷出横的能力,也是她在二十四岁时丢失的能力。 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她捂着嘴不让哭声漏出来,像极了当初躲在病房里痛哭的样子。 “不过是火焰的能力,你需要这么激动吗?”吉尔伽美什不解地看着眼前又哭又笑的女人,傲慢的样子就如同看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妇,“你要是喜欢的话,本王有的是各种元素的法杖。” 他的话音未落,那位乡野村妇就忽然朝他快跑了两步扑了上来,两条细胳膊挂上了他的脖子,又蹦又跳地像是要将这份喜悦同样传达给他,完全丢开了刚才的那个意外。 “谢谢你!caster!真的非常感谢!” “……啊。” 虽然不是明白,但最后还是不自觉抬起了胳膊在她背上安抚式的轻拍了两下,并有了“这个女人其实意外得很好哄”的意识。 ……其实还挺可爱的? 吉尔伽美什干咳了一声,正准备将难得的夸奖赐给眼前的女人,却被忽然开始剧烈震动的大地打断。 这毫无顾忌的魔力波动和肆意任性的方式作风,曾与他交手过无数次,并将这份孽缘延续至现世的那个家伙 “……她疯了吗?!” 同样意识到不妙的江九幺先一步冲到了房外,屋外已是一片漆黑,厚重的乌云仿佛直接压在了心头般令人无法喘息。 “现在是半夜没错吧?” “哼,刚好相反,这才过了正午。”吉尔伽美什走到她身边接了话,并肯定地说道,“是伊什塔尔那疯丫头干的。” “伊什塔尔……archer……凛……” 在关键词的提示下,江九幺那因违规召唤而错乱丢失的记忆开始涌回大脑,被间桐脏砚暗算的远坂时臣,陷入绝望的archer和那连接灵脉施展的不知名阵术。 一切的一切都与此刻的异象关联到一起,并立刻得出了一个结论—— “……糟了!!!” * 这确实是肉眼可见的“糟了”。 吉尔伽美什那块购入及时的昂贵腕表没有报错时间,现在刚过正午十二点,准确地说是十二点零八分,但天色却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大片聚集而起的乌云将整个冬木市的天空全部遮盖,不让半点阳光透进来。 远望冬木大桥横跨贯通全市的未远川,与大海相通,将整座城市分离成为东西两侧,又因与地下灵脉相接,千百年来平息安宁,以浇灌滋养这方水土。 可随着渐暗的天色,未远川一改以往的平缓,在无风之日忽作大浪,河水拍击东西两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反灌观望台。 渔船和游船纷纷进港躲避,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气象台并未发布极端天气的预警,就连资深的船员都对此一筹莫展,只得紧急召唤船只入港。 河水湍急,慌乱之中,有人似乎看到了未远川的中央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原以为是远行而正要返航的船只,却在定神细看后发现那似乎是个人影。 ……确实是个人影。 惊呼之下,所有船员都停下了手下的动作,朝远处那模糊的影子看去。 那是个十几岁的长发少女,她以不可思议的姿态立在河川之上,身上披散金光,脚下连接法阵,河水无法触及她,哪怕是一片衣角, 她高举双手过头,口中念念有词。 仿佛是瞬间之事,又仿佛是千年之久。 河川彼岸出现了一条线,船员们纷纷揉着眯成了缝的眼睛想看个究竟,待近了近了才看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线,而是未远川的河流掀起成了大浪。 几个经验丰富的船员立刻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转身逃离,他们在逼近了的大浪下发出了惊惧的叫喊声,却连码头都未来得及逃离便被忽然高过头顶数丈的大浪尽数吞没。 这便是由天之女神,伊什塔尔亲手绘下的真实人间。 天空变为灰色。 大地开始震动。 大海发出咆哮。 站在未远川中央的少女睁开了双眸,她仿佛远远地看到了什么—— 是啊,那正是广阔无边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千年间无数城邦在这里兴起而又灭亡,时光掠影,岁月流觞,春之女神去后复来,通灵塔的记忆随着这片土地被黄沙覆盖。 乌鲁克,这个荣耀的名字便是她所守护的城邦。 曾经称霸平原,曾经盛极一时。 万千子民手捧无上甜美的麦芽汁,高歌对她的赞美之情,恰似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的激流。 “天之女神啊,伟大的伊什塔尔。 是您赐予我等美食。 是您赐予我等新衣。 是您赐予我等居所。” 直到城墙宫殿变为断墙残垣,直到活人血肉化为森森白骨,她的乌鲁克,她的子民,已随时代洪流堕入冥河,远逝他方。 神座之上,唯一人尔。 女神的悲伤无人察觉,女神的愿望无人知晓。 终于,天之女神离开了神座,她再次深入地狱通过了七重门,来到本已断交生厌的姐妹面前。 “埃列什基伽勒啊,冥府唯一的决裁之神,以我之尊作为交换,建筑牢笼吧,将乌鲁克子民的灵魂收留。” “吞天食日,洪水覆城,终有一日,我的乌鲁克会兴复,终有一日,我失去的都会回来。” “……终有一日。” “……” 她的声音渐小渐灭,淹没在了沙尘之下,在沉寂千年后,又被一声更为绝望无助的轻笑代替—— “没关系的,爸爸。” “你和妈妈,都会在新的乌鲁克中得到永恒的生命。” 终有一日? 啊,那便是今日吧。 第102章 <102 月之暗面(二十四) 如果不是身边还跟着吉尔伽美什,她绝对会以为自己其实走错了片场,又或者出门被陨石砸死而又穿越了自己还不知道。 因为此时此刻的冬木市街头就像在玩末日生存游戏一般,乌云压城,夜灯忽闪,沿街的行人因不知名的原因昏倒在地,数量的车辆因驾驶者的忽然失志发生了碰撞或是冲上了人行道,整条街道一时间火光四起。 毫无疑问,这都与伊什塔尔有关,而能做到这种范围与程度,她或许早在被召唤之初就在为这一切做准备。 那么,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关于这个问题,没有人会比与她共事并使绊子大半生的吉尔伽美什更有发言权的了。 苏美尔神话中的圣女、天之女神,同样也是金星的代表神,伊什塔尔,在享有无上荣耀与地位的同时,她还是乌鲁克城的守护神。 “虽然惹来麻烦不断,也并不见得有多为人民着想,但毫无疑问,她唯一不能舍弃的也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乌鲁克” 但也确实没想到这位任性女神竟然会做到这种地步,他想起了在上次见面时与她的谈话,那所谓的“亲手让奇迹跨越千年降临在这片土地”原来就是这样。 大地震动,洪水灭世,一旦让伊什塔尔的术成功,冬木市会在一夜时间变为死城。 江九幺完全没有听明白这个逻辑:“可冬木市的人死光了,跟你们的乌鲁克又有什么关系?” “本王感受到了冥界的震荡,要是猜得没错,那个疯丫头应该是同她那掌管冥界的姐妹埃列什基伽勒做了交易,她将释放整个乌鲁克的灵魂,以占据这个时代的人类驱壳,让乌鲁克以新的方式复兴。” “……你们都是玩这么大的吗?” 吉尔伽美什敛下眼睑,仍是那样带着嘲讽的表情,却也多了三分认真。 “不要拿本王跟那个疯丫头作比较,弱小到只能沉溺在对过去的可笑怀恋中,本王确实要对她重新评价了。” “……” 江九幺有些意外地看向身边正与自己一同赶路的英雄王,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贪恋自己手中的权利或是一生的伟业,其中不乏追求长生不老却捞得一场空者。 没想到,这位祖师爷级别的帝王竟能看得这般通透。 “我明白了。” 江九幺肯定地点了点头,她清楚地知道接下去面对的会是什么。 拯救世界,保卫人类——很老掉牙的说辞,却也是她久违了的任务。 “收起你那副救世主的蠢样,本王只是不想看到本王的乌鲁克会变成人间炼狱。” 吉尔伽美什说得没错,如今的冬木市正在化作炼狱,大地持续震动,路面开始崩离出现裂缝,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像在宣告世界末日,而在伊什塔尔所在的阵术中心,整个未远川已经没过了冬木大桥。 当江九幺和吉尔伽美什来到河岸时,他们已经完全看不出这座大桥昔日的模样,只有仍暴露在水面之上的大桥铁索证明他们并没有来错地方。 伊什塔尔此刻还在继续施咒,如果说在数小时前船员看到的是个美丽的少女悬浮在海面上这种不思议现象,那现在的片场就已经发展成魔幻大片了。 只能勉强辨认出人类的模样,少女漆黑的长发垂落到脚踝,整个身体被海水卷起的水柱包裹住,连接着金色的灵脉深达地底,全身的皮肤像是烙下了红色的咒符,如同活物般不断游走扩散,而她脚下的海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 “用不了一个小时,结界以内的这座城市就被洪水吞噬,等黎明再起,她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必须要阻止她。” 江九幺抬头望着伊什塔尔,她迫切地想要阻止她的乌鲁克复兴计划,除了拯救冬木市,更有另一种说不上来的情愫在。 她想起了在灵体状态时最后听到的话语,那确实是“爸爸”和“妈妈”这样的称呼,所以——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像是看穿了她的疑问一般,吉尔伽美什瞥了眼后开口说道:“神明是无法直接参与圣杯战争的,伊什塔尔降格依附在了人类身上。” “你的意思是……” “动动你的脑子吧,你跟她只是长得相似的话,未免也太凑巧了。” 江九幺倏地睁大了眼睛,她看向远处的伊什塔尔,脑海中闪过的是长女远坂凛的笑颜—— “凛?” 所以才会在目睹远坂葵和远坂时臣的相继死亡后,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 吉尔伽美什看了眼终于想明白过来的女人,没有再多言语,而是抬手一挥便从宝库中取出了一件大家伙。 这是由黄金与祖母绿宝石形成的可翱翔于天空的光之辉舟,传说中古印度的飞行器维摩那。 江九幺还没从女神其实是自己女儿这样的事实中回过神,又震惊于吉尔伽美什这忽然的大排场,但还来不及感叹和称赞就被对方拽上了那金碧辉煌的东西,只听见他说了句“抓稳了”就朝伊什塔尔所在的方向飞速前进。 在大风刮脸的飞行体验中,他们离目标越来越近,可就在离伊什塔尔约莫百米的地方,数道辨不清发射地点的光束朝他们射来,就像是她的宝具分化成了数个攻击点。 吉尔伽美什的驾驶技术堪比秋名山车神,仗着有个牛逼的飞行器就在天上肆无忌惮的旋转跳跃闭着眼,虽然有效地躲避了伊什塔尔的攻击,但也几乎要把没有专座的江九幺给甩了出去。 在一个先右后左再右的连续漂移后,她一个大鹏展翅就抱住了身边的东西才稳住身形,在确认回复平飞后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手下抱着的东西还挺热乎,隐约还能感觉到在颤抖。 江九幺嘴角一抽,视线往下移后果不其然地看到了正要喷火的一颗金色脑袋,吓得她赶紧撒手往后大退一步,生怕对方亲自动手把她丢下去。 “失误!这真的是失误!” 吉尔伽美什用犀利的目光扫射了她好几轮,让后者深深体会到眼神能杀人,自己大概已经可以愉快地通往下一个世界了。 好在最后他也只是冷哼了一声,可就在她拍着胸脯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对方忽然一个加速前进硬生生将她甩到了维摩那的翅膀上。 她嘴里一个“卧槽”就骂出了声,一边享受风中凌乱,一边抬头看着吉尔伽美什淡然地坐在豪华专座上开口。 “伊什塔尔正通过冬木市的灵脉与冥界沟通,设置的结界魔术会进行无差别的攻击,但经过本王刚才的测试,她会锁定高速移动且攻击力更强的目标,所以一旦有另一方做出忽然大杀伤力的进攻,她的结界无法进行快速反应。” 远坂家的人总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这样的传统似乎也延续到了伊什塔尔的身上。 “听着,没有master的我们此刻还能再这里完全是因为依附在灵脉上,一旦让那个疯丫头劫取整个冬木市下的灵脉……” “咱就只能跟这个世界说拜拜了对吧?”江九幺瞥了眼立在未远川上方的那个身影接话道。 说了这么多,吉尔伽美什想表达的也只有一句——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么——”吉尔伽美什忽然从他的专座上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爽朗笑容,“祝你好运了。” “……哈?不是……那个什么……等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九幺被吉尔伽美什揪着衣领甩出了飞行器,在一阵凄厉的尖叫中,从数千米高空极速坠落的她看着海面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下意识捂住脸然后开始思考自己原来会不会游泳来着。但还没来得及得出结果,她在砸落到水面前竟然一个急刹车浮空了。 “……………………” ……她怎么不记得绿谷出横的能力还会飞了?要回顾下往昔的话,上次会飞还是当大扫把的时候。 哦,她懂了。 现在的她应该拥有了前几辈子的拥有过的所有能力,但不管怎么说,对吉尔伽美什这种说丢人就丢人的不人道行为,她都要表示万分的鄙视! “好了,该干正事了。” 江九幺收回了目光看向离自己不足百米的金星女神,她捏紧了拳头,火焰在瞬间缠绕她的半个身体。 正如吉尔伽美什所说,伊什塔尔的攻击被仍在天空中旋转跳跃的飞行器吸引,当她放慢步调靠近的时候,并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 很快,她真正站到了伊什塔尔跟前,也正是这样的距离下,她才更能清楚地看清依附在成年后的凛身上,又穿越回到了这个时间层面的女神正在使用怎样强大的术法。 此刻如同雕塑般矗立在未远川上的伊什塔尔如同连接现世与冥界的媒介,只要用尽全力的一拳就可以中止她的术法,送她彻底回家,然后洪水退去,地震平息,一切都会结束。 是的,只要一拳。 江九幺看着紧闭双眸的伊什塔尔,仅能看到一点还属于远坂凛的轮廓,她咬紧了牙关,脚下发力跳起十数米的高度,然后高举右拳借下落的重力朝对方挥下,但如同炮弹的拳头在要碰触的瞬间又停了下来。 就好像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正要以洪水灭世的女神,而是那晚在车站向她请求一个拥抱的少女。 “对着凛的脸下手什么的,果然做不到啊。” 江九幺扯起嘴角无力地笑了笑,她松开了拳头触碰上女神没有半点温度的脸庞。 她知道这是不理智的表现,但无论如何还是想试一次,嘴炮拯救世界的可行性。所以她立刻张开了双臂用尽全力地将伊什塔尔牢牢抱住,然后大喊—— “凛!停下来!!” 由于本体遭受到了碰触,那些对吉尔伽美什的进攻全部有意识地转了方向回到伊什塔尔身上,她全身包裹着光芒并立刻向外发出攻击刺向正抱着自己的女人。 江九幺在近距离下正面收到灵脉的冲击,从头到脚的皮肤都像是被扯碎了,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有几百个容嬷嬷同时给她扎针,连五脏六腑都被一起搅得稀烂。 她不可以停下来。 ……绝对不可以! “凛!你妈我还没有死!一切都是阴谋!” “没有干死罪魁祸首!你不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憾事吗?!!!” 还在维摩那上坐着的吉尔伽美什听到了女人接地气的大喊,在刚才的攻击转移目标后他已停止了移动,此刻正单手支起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 他看着她撕心裂肺,看着她遍体鳞伤,也看着她不愿放弃,他忽然想到了在召唤之时窥见的关于她的记忆,也正是因为有了那样不断惨死又不断轮回的经历,她才能无所畏惧地站在这里。 好在这个世界从不吝啬奇迹。 女神身上的符咒停止了游走,大地与海洋的咆哮也渐渐平息,结界下的攻击变为了温和的白光将她从媒介的状态下解开,恢复成了名为远坂凛的少女该有的面容。 苏醒过来的伊什塔尔低头看到了正紧紧抱着自己的女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依旧能从眼神中认得她是谁。 “……妈妈?” 江九幺用力吸了下鼻子,露出最大的笑颜。 “欢迎回来,凛。” ——又或者说,这个女人本身就已经是奇迹了。 吉尔伽美什从维摩那上走了下来,眼下母女欢聚的场面似乎没有他出场的必要,但有些话他还是得作为结束语地交代一下。 “历史永远都是在往前行进,本王是如此,本王的乌鲁克亦是如此,创造、繁衍、发展,毁灭,不断的轮回反复,但黄沙无法淹没本王与乌鲁克的荣耀,后人将倚靠这份力量开启新的轮回。” 他回首望向身后未远川流经的这片远东地区,离真正的乌鲁克相隔又何止数千里,就算置换了已死去的灵魂,也不会改变任何事。 “伊什塔尔,这不会是你想要看到的乌鲁克,也不会是本王的。” “……我知道。” 倔强了数千年的女神在这一刻放下了所有的执念,在母亲的怀抱下,属于人类的柔软代替了神明的傲慢,让她不得不承认眼下的事实。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颓败地滑落,无论是尼散月时聚集庆祝的喧闹,还是通灵塔下高声欢唱的赞歌,那些她真正怀恋而守护的东西都已经回不来了。 “我一直都知道。” 只是数千年来,只有我一个人还在乌鲁克等待,结果到最后谁都没有来。 “啊啊,虽然跟你性格不合,但果然还是只有你能称得上乌鲁克的王。”伊什塔尔抬手蹭掉了脸颊上的眼泪,转头对与自己争斗一生的男人淡淡地笑了下。 “嚯,还真是难以置信,竟然能从你的嘴里听到对本王的称赞。” 吉尔伽美什回了个略带讥嘲的笑容,原以为对方会跟过去那样暴跳如雷,但最后也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那你可要好好记着,估计也就这么一次了。” 吉尔伽美什一怔,随后闭上眼睛发出短促的笑声。 啊,就这样吧。 江九幺笑着摸了摸鼻尖,事件的发展意外还算顺利地解决了,这两位颇具渊源的大佬至少在眼下达成了一致。 那么—— “接下去就只有间桐脏砚那个老混蛋了。” 到了这个地步,管他是谁最后得到了圣杯,但只有这家伙绝对不行。而现在有了伊什塔尔的加入,哪怕对手是他也没有在怕的了。 于是在快速地交代完间桐脏砚做的好事后,他们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去救回被他控制了的小樱。 可就在伊什塔尔得知真相准备彻底结束施咒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笑声,而那偏偏是绝不可能再出现的笑声。 江九幺和伊什塔尔的身体几乎同时僵住了,她们转身望向笑声传来的方向,那本该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忽然扭曲,而从里面走出来的竟是早死于间桐脏砚阴谋下的—— “……时臣?” 端正深邃的面容,挺直优雅的身姿,习惯穿着深红色西装,手握着镶有红色宝石手杖的男人,无论怎么看,他都是故去的远坂时臣本人。但他的表情又是那么得违和与不自然,仔细一看,面部皮肤下竟有数条活物在游走。 “不对……你不是远坂时臣,你是——” 下一秒,江九幺已经捏紧了缠绕着火焰的拳头,在飞速地移动后凌空起跳,狠狠砸向了正朝自己露出邪佞笑容的男人,他嘴角随即高高扬起,浮现令人作呕的诡异笑容。 “间桐脏砚——!!!” 拳头呼啸而落的瞬间被一柄划破空气袭来的长、枪拦住了去路,变得模糊的视线下出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足以让她忘记接下去该做什么。 这样的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黑色的铠甲、猩红的长、枪、不祥的气息,就好像第一次见面般令人望而生畏的模样。 “……berserker。” 与她的呼唤一起的,是男人兜帽下抬起的冰冷眼眸。 第103章 <103 月之暗面(二十五) 这是又被摆了一道吧? 邪神大人的剧本向来生猛,那些从来不给她的挂总是变着法儿地向反派输出,还真是怕她一辈子过得太顺,不弄点人间悲欢离合就不舒坦。 江九幺先是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高大身影,又望了眼正朝女神走去的险恶“优雅”,她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拳头上缠绕的火焰像是顺着手臂烧到了躯干直达心脏,火烧火燎地让她不知道现在该露出什么表情。 一个跟她并肩作战过,一个还算是她的丈夫,这会儿却全成了敌人。 来吧,让她猜猜发生了什么。 虽然占据了小樱的身体,但是间桐脏砚很清楚上尚且年幼的躯体很难长时间稳定的供给魔力。所以他用了同样的方法在杀害了远坂时臣的瞬间,用虫术再次占据了对方的身体。一个真正成熟又强大的魔术师,而最重要的是他还能喜提多一名的servant。 呵,瞧瞧这精彩的剧本。 就好像是为了验证江九幺的猜测一般,披着新马甲的间桐脏砚握着原本属于远坂时臣的手杖一挥,在伊什塔尔还在为“父亲并没有死去”感到震惊的时候,开口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老朽以令咒下命,请继续你未完成的术法吧,archer。” 话音一落,伊什塔尔身上的符咒再次浮现,她挣扎着要压制不受控的身体,咬牙切齿地望向自己死而复生的master。 “爸爸……” “他不是时臣,那不过是蚕食故去之人的恶鬼!”江九幺大声打断了伊什塔尔的呼唤,她死死地盯着间桐脏砚,却完全猜不到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但令咒是绝对无法反抗的命令,伊什塔尔浑身的肌肉紧绷,在僵持了十数秒后她用尽全力地扭头看向江九幺,用愤恨的声音颤抖着说道—— “拜托了,一定阻止我。” 她在这么说完之后被迫再次飞向空中,与冬木市灵脉重新连接产生的力量扫荡整片大地。刚平息不久的洪水再次暴涨,并在令咒的加持下加紧了施咒的速度,四面八方卷起的浪高足以冲倒任何一幢新城的高楼。 “……凛!!” 江九幺立刻冲过去想要阻止伊什塔尔的施法,却再次被忽然进攻的库丘林拦了下来,她一抬头便又对上了那对从无情绪波澜的眸子。 此刻,他干燥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但挥舞手中长、枪的动作没有半点犹豫,就好像他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江九幺没指望自己会被认出来,毕竟她现在与“远坂葵”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哪怕他们曾经多么亲密无间,而她另外的顾虑当然是那个老不死的间桐脏砚。 与江九幺想的一样,此刻的间桐脏砚正不紧不慢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女人,作为资历过百年的魔术师,他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来历与caster有关,但无法理解在这个时候的违规召唤能改变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他还是觉得非常奇怪—— “你似乎知道老朽是谁?”间桐脏砚不再装模作样,连对自己的称谓都变成了原来的样子,他细细打量着那个女人的模样又再次摇了摇头,“可老朽并不记得在哪儿见过你。” “呵。”江九幺发出短促的笑声,她面带讥嘲地向间桐脏砚丢了个大白眼,“驱动腐尸的恶臭,我站在这儿都能闻到。” 间桐脏砚冷笑一声,也没见得真的生气:“那可真是可惜了,原以为是老朽记性不好了,但现在看来也没有确认的必要了。” 他一挥手,开口下令道:“berserker,干掉她。” 带着不祥气息的servant开始了行动,依循其主的意愿,作为武器的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得到胜利。 江九幺看着离自己越走越近的男人,真的很想对他高喊一声“你是否还记得大明湖……呸,记得间桐洋馆的远坂葵”。但这样的相认没有任何意义,只要间桐脏砚握着可以绝对控制berserker的令咒,他们终将面对一场死战。 比起那样的局面,她宁可作为一个新角色站到库丘林面前,无论最后是生是死,她都不想再看到一次那个时候他的表情。 “我谁也不是。” “但此时此刻,我会是你的敌人。” “……” 随后,赤色的火焰与猩红的长、枪迸发出两股全然不同的魔术波动,剧烈的冲突惹得整片大海泛起惊涛,将这本就在持续暴涨中的海水搞得更是天翻地覆。 当然,狠话是说给监场的间桐脏砚听的,她不想也没多大本事去跟库丘林拼个你死我活,而能提前结束这一切的自然是那正在至高点俯瞰所有的男人。 没错!闪闪!说的就是你! 间桐脏砚这只老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给我打啊! 这样粗暴直白的心声伴着她干架还不忘抽空给天上使的眼色直冲云霄。 在云巅之上,吉尔伽美什仍在飞行器维摩耶之上,servant的视力绝佳,他当然接受到了底下那个女人给他发的讯号。 但他没有立刻动手又或者表达知晓的动作,仍旧跟个看戏大爷似的,与刚才的从容坐姿唯一不同的是,此刻的他已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事态的发展。 “老鼠最后还是漏出了尾巴。” 他冷哼了一声,那个苟延残喘存活至今的男人实在是丑陋得无法直视,不过被人类摆了一道,金星女神的威名看来也得大打折扣了。 “如此便收下你的谏言吧,本王也受够这样反反复复的戏耍了。” 他单手举起,身后的宝库空间随即打开,数十只魔杖从中探头将攻击目标瞄准了正独自在不远处观望的间桐脏砚。 “那么,结束你丑陋的一生吧。” 吉尔伽美什微眯起眼睛,单手正要落下的瞬间,不远处再次向他射出道道金光将他的攻击尽数打破。 “嘁。” 他咂舌一声,立刻借维摩耶调头转向攻击方,那正是进行咒术咏唱的伊什塔尔,她的自动防御系统再次生效,在空中表现得最碍眼的吉尔伽美什当然又成了头一号的捕捉对象。 “疯丫头!!你是要笑死本王吗?!!” 伊什塔尔已经失去了控制权,在加速的施法中,她咬着牙对在不远处飞行的吉尔伽美什大声喝道:“你有时间跟个金色苍蝇似的飞来飞去!就不能想点有用的方法让我停下来吗?!” “哈?!你以为这都是拜谁所赐?!!” “你当我想的吗?!!” 言语上的争执没有任何意义,胡来的攻击却引得了间桐脏砚的注意,他抬头朝天际看去,然后用不紧不慢地声调说道—— “归根究底还是太小看caster了。” 但还是得庆幸,吉尔伽美什没有被远坂时臣常规召唤出来,不然麻烦可会比现在大得多。 “不过麻烦终究是麻烦。”间桐脏砚抬起了右臂,上面的咒文再次闪耀光芒,他再次开口下达了新的命令,“archer,我以令咒下命,用尽你的全力对付caster!” 话音一落,伊什塔尔的无规则攻击立刻停止,就连不断在躲避的吉尔伽美什都奇怪地停了下来,调过头看向忽然变得安静的女神。 “怎么了终于找到身为女神的自持了吗?” “……住嘴吧。” 狂风与洪水有了瞬间的停止,操控着一切自然元素的女神被迫低下了头,原本秀丽的五官因与令咒的对抗变得狰狞,她所有的挣扎都没有用,最后还是敌不过间桐脏砚的控制。 伊什塔尔的双目通红,她无法自控地举起右臂,抬首对天空忽然大声唤道—— “伟大的安努!天地万物之主!我以引导黎明的金星女神之姿向您请求!让伟岸的躯体重现于世!让巨大的蹄爪粉碎大地!” “……!!!” 吉尔伽美什倏地睁大了眼睛,立刻抬头向天空至高处看去。 头顶上方那片厚重乌云之中传来一声高亢的猛兽嘶吼,这种令人讨厌的气息就算再过前年他也绝对不会忘记。 “这是……” 乌云被吹散,牛蹄声阵阵,那犹如纯金打造的庞大躯体踏风而来,与冬木市最高楼相当的健硕四肢似能踩碎一切屏障,粗重的鼻息可以刮起大风,高高耸起的两只牛角连接天空响雷,使其周身被雷电缠绕。 神兽自上空显现,用其超巨大的蹄爪粉碎大地,造成与陨石落下同等程度的破坏。宛如散发神圣光芒的明星要将天空埋尽一般,黄金的蹄爪将大地和天空之间存在的一切磨碎。 伊什塔尔……身为金星女神的她,再一次在常世解放了天界的神兽,这便是她最后也是最不可控的杀手锏,在传说中曾为乌鲁克带来几乎灭顶之灾的存在—— “天之公牛。” 这蔚为壮观的景象自然也打断了另一边的交锋。 江九幺仰头看着神牛出世,张大了的嘴巴好半天都没有合起来,两只手都不自主地拍了起来。 “牛逼,真他妈牛逼。” 然后她毫无意外地得到了隔壁耍大枪的仁兄一个无言的鄙视。 第104章 <104 月之暗面(二十六) 天之公牛,一个翻江倒海横冲直撞的超级大麻烦,每次一出现,除了毁灭世界报复社会以外就没什么其他理想抱负。 吉尔伽美什跟这头牛算是老对手,早年他拒绝金星女神的求婚使得后者恼羞成怒放出神兽为祸人间的故事到现在还留在记载史料的泥板上,古往今来研究他的小论文垒起来怕是能绕乌鲁克三圈。 吉尔伽美什淡漠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有瞳孔深处仿佛有某个白衣少年的身影一闪而过。那时他的友人仍然在世,与其合力才将这蛮牛制伏,但那已经是远得无法再触及的过去。 王没有流露出一丝关于悲喜的情绪,再抬头看向天之公牛的糟心表情更像在表达明明已经通关游戏却忘记保存进度的卧槽心情。 那匹金色的庞然大物自然不会理会他人的心情如何,牛鼻子顶天一个长啸,缠绕雷电特效的蹄子踩落到海面上,震得海水向上跃动百米又配合引力下落,形成了一场非自然的雷点暴雨。 一时间大雨倾泻,模糊了所有的景色,而那对碧蓝的瞳仁已经选中了首要的攻击对象。 只听见三声粗劣的哞叫声,天之公牛拱起身体后蹄不停刨地,下一秒或许就会变成一颗巨型炮弹向目标冲过去。 吉尔伽美什微微挑眉,随性地抬手召唤出背后的宝库,正欲离开时又跟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侧过头,用着看着好心的慵懒语调朝仍被令咒困住的伊什塔尔地说道:“放心吧,本王会将这只畜生料理好送到你面前的。” 伊什塔尔虚弱地抬起头,与令咒向抗已用尽她所有的力气,但仍不服输地冷哼一声:“等你能活着回来再说吧。” “本王过去没放在眼里的东西,就算到了现在也一样。” 吉尔伽美什这么说完后便耸耸肩膀乘着飞行器朝天之公牛极速驶去。 伊什塔尔望着男人已远了的背影扯了扯嘴角,她暗下的眸子里闪过悲伤的情绪,嘴边却做了苦笑。 “……也对。” ——就好像她一样。 在颓唐的情绪之下,前一枚的令咒再次发力,伊什塔尔的血色瞳仁倏地缩成一线,身为神明的愤恨咆哮回荡在整片未远川之上。 然而即将吞没冬木市的洪水没有停下脚步,海堤已如同虚设,随时随地将被洪水破防,那些藏匿于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已通过灵脉逐步注入现世,千年的等待早已令他们失去了感情与记忆,对新生的渴望让他们争先恐后地向冥界之口伸长手臂。 吉尔伽美什看着底下继续暴涨的海水与不远处正在暴走边缘的天之公牛,眼下的情形他根本无法兼顾两边,原本抬手准备召唤神器的手最后还是一转调出了记载万千的粘土板。 “嘁。” 他咋舌一声,看似不屑的表情下是自召唤于现世之后从没有过的认真,并在最后用那对赤红的双眸紧盯着海面上再次与库丘林缠斗的女人。 没想到,他最后也会变为自己口中愚蠢的救世主。 “好好想想怎么向本王谢罪吧!” 吉尔伽美什虽然这么厉声说着,但又身手极快地将维摩那再次转向,朝距离数百米之外的冬木市海岸线飞驰而去。 身后猛兽四蹄飞踏而来的可怖音效越来越近,王站在至高点,一如当年统帅万军的英姿勃发,他抬手为信,高声下命。 “以石为基,以土为塑,以木为型!现以真身吧!本王最引以为傲的守城!” 巨大的魔术阵法配合王者的施咒立刻在海岸线集结,一片金色的闪光下,大地在不断震动中忽然拔高数百米,混杂着石头与树木凝结成一道坚固的屏障,将暴涨的海水全部阻拦在城市以外。 钢铁之壁也不过如此! 以caster职介现世的吉尔伽美什不仅可以制作道具,就连建筑物也能一举完成,何况千年之前的乌鲁克城寨本身就是这位王者的设计,而眼下的这道泥塑屏障,无论是工艺还是技法,全部来自于环绕保卫着乌鲁克百年的城墙。 此时,牛蹄声已近在咫尺,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海岸线智商,几乎与那道屏障等高的庞然大物高亢地抬起两条前肢正要朝男人的后背砸下,可最后却像被外力忽然制住般未能再落下半分,只有一声仰天的哞叫在发泄不满。 再一细看,将这巨兽死死捆住的竟是从四面八方凌空而下的数道铁链,四肢、牛叫、脖子和躯干都被缚住向不同方向拉扯,越是挣扎便收得越紧。 王不紧不慢地收回施咒搭建城墙护住冬木市的右手,他回头轻蔑地看向如同雕塑般被定在空中的天之公牛,眼里是与当年守护乌鲁克城一般的骄傲狂妄。 或许,放不下过往的从来不只有伊什塔尔一人。 哪怕物是人非,哪怕独留城墙,他所守护的东西也不会改变。 “可差不多也要到极限了吧。” 他冷声笑了笑,侧身看向远处与自己共享魔术回路的半身,不知何时覆在额上的薄汗滑落到颊边,自身魔力的所剩无几无法欺骗自己,甚至连指尖都有了消散的迹象。 “虽然大抵的苦行和试炼都不在话下,但再这么下去,本王就算再有一条命也不够用了!你听到没有?!” ……她当然听到了。 隔着数百米在海上奔驰的江九幺着实被这大嗓门吓得不轻,对面库丘林却跟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这大概是某种类似武侠片里传达心音的高级魔术。 看来老闪的待机时间不剩多少了,换句话理解,也就是她也快跟着玩完了,但对手却没留半点空隙让她有机会直接攻击间桐脏砚。 库丘林的枪法如同迎面打来的狂风骤雨,身法诡谲,攻击密集,但他瞄准的目标始终是她的心脏。她当然熟知他的动作,虽然力道技巧远不及身经百战的凯尔特英雄,但每一个动作的预判她都能猜个大概。 江九幺知道曾经的他有多可靠,当然也就知道现在的他有多可怕,所以在一连串的还击中她都没有留手。 机会,只有一次。 双方的魔力带起狂风呼啸引得海水激荡,天空的乌云伴随雷电颇具压城之力,魔力与水雾的碰撞霎时间模糊了他们的身影,本就陷入黑暗的世界仿佛仅留下二人挥舞武器时的绮丽光彩。 江九幺双手抵挡在胸前向后一个下腰躲过了攻击,又一个单手撑地迅速拉开与对方的距离,并一击火拳向间桐脏砚所在的方向挥去,可远坂时臣偏偏是使用火焰的个中高手,他抬起手杖在挥舞间将攻向自己的火焰全部吸收。 她一时愣在了原地,气恼之极舍弃了所有顾虑冲上去要再补上一拳,可她脚步稍才移动一下就被身后之人摁着脑袋砸到了海面上。 库丘林的手掌将江九幺的脑袋死死固定住,另一只手执枪转了两圈就要朝她胸口落下,却不想她竟然忽然腾起火焰。高温在瞬间灼伤了他的臂膀,但这样的疼痛对他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没错,就是这样。 干起架来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自认为武器而一心只为了胜利,为了杀戮的—— 狂王·库丘林。 高举的猩红长、枪再次将女人的身体贯穿,她露出了“又是如此”的悲切表情,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从自己身体冒出的骇人武器,穿刺的倒钩已在瞬间将她的五脏六腑全部捣碎,胸前的战斗服印上大片大片的殷红血色。 远处的吉尔伽美什看到了这一幕,他倏地睁大了血红的竖瞳,王无法遏制的愤怒足以令大地震动。 但他偏偏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库丘林神色未变,作为杀人武器取得胜利是必然的,他一抽手拔出了长、枪,连带着对方的脏器碎片和残血挥落到地上撇净。 随后,他收回冰冷的目光,走过去提起女人的领口,将她一路拖行到正欣然观战的间桐脏砚面前,后者在看了眼将亡的女人后连连拍手,面挂赞赏的笑容。 “真是漂亮的身手啊,berserker。与远坂时臣这样的正统魔术师相连的你才是真正最强的servant。” 库丘林冷笑一声:“收起你那张假惺惺的面孔吧,脏砚。” 间桐脏砚并未为此有半点气恼:“总之,老朽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由金星女神伊什塔尔所创造的新乌鲁克,你库丘林将是唯一的王!” 这样一来,他就不再是没有过去、徒留空名的虚妄之王,而是与征服王、骑士王,乃至英雄王一般的真实存在。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狂王,库丘林。 啊,大概吧。 “……” 库丘林掩下眸子,没有接话。 间桐脏砚慢慢地勾起嘴角,整张本是尸体的皮肉因接受了虫术驱使而变得格外扭曲,他远望着即将被洪水覆没的大地,传说中的英雄王受限于天之公牛也只能再苦撑片刻,而沉睡在冥界千年的古老灵魂即将现世。 “啊啊,听到了吗?berserker。那来自冥河的悠扬乐曲,世间不会有比这更动听的声音了。” 他的愿望! 他跨越了百年的愿望终于在这次的圣杯战争中得以实现! 至于那些碍眼的家伙,终将成为铺路的垫脚石! 间桐脏砚低头看向了将死的谜之servant,这幅凄惨的模样让他想起了不久前死去的远坂葵,自以为是的代价往往就是这么惨痛。 他露出得意的笑容,眼底满是嘲讽:“真是太难看了。” “啊,确实太难看了……脏砚。” 许久未作声的库丘林忽然开口接话道。 间桐脏砚尚未理解对方话中的意思,脚下的海水就忽起波澜,一双手从水底伸出用力地扼住了他的脚踝。 “……!!!” 隐藏在海水之下的是一张苍白的面孔,恍惚间就像从地狱爬上来索命的女鬼,在与间桐脏砚对视后咧嘴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这张脸……这张脸……!!! 间桐脏砚猛得抬头看向不远处仍在原地抽搐的女人,与方才海底的分明是同一张脸。可就像在等这一刻到来一般,那抽搐的身体忽然停了下来,满是血污的脸朝他转了过来露出一个瘆人的微笑,然后慢慢变成暗色化为了一把……烂糟糟的破扫把。 他……中计了? 但这样的意识来得太晚,藏匿于海面之下的女人没给他留下半点反扑的机会,她将所有气力集中于双手,立刻将他整个人拖入海面之下。 比起间桐脏砚的惊骇,江九幺的笑显得格外开怀,她已将全身覆上火焰,高温之下如同一个行走的火炉,周身的海水在极短的时间内开始升温。 间桐脏砚察觉到了海水温度的变化,立刻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但想要挣脱已经来不及了,高温下的那双手几乎将他的脚踝碳化令他无法动弹。 那个女人的笑容却像在说:“失去双腿的感觉怎么样?” 他终于明白过来,此刻前来索命的是真正的女鬼。 红光闪现,流水沸腾,大片水汽直冲云霄。 与可操控的火焰不同,在滚烫的海水之下,间桐脏砚根本无法使用魔术逃离,事实上与自身属性完全相反的远坂时臣本就不是他最好的肉身选择,他体内的虫子在高温下不停翻腾,挣扎着从每一个毛孔中伺机脱离本体。 很快,大批的虫子从远坂时臣的身体钻了出来四下窜逃,看上去就像是在水中泼撒黑墨般乌泱泱粘连了一大片,然后乘着巨大的虫鸣骚动狂啸着飞出海面,独留下原有的身体在水下无力地沉浮,手臂上本该闪耀光芒的令咒慢慢变得黯淡。 她……成功了? 没错,她成功将间桐脏砚逼出了远坂时臣的身体! 江九幺扛起远坂时臣的身体一跃跳回到海面之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正扛着长、枪蹲在上边的库丘林,他单手支起下巴抬眼与她的视线相撞,从烦躁到想揍人的表情来看是等了许久。 不过没关系,无论看到的是怎么样的一张大臭脸,她现在都可以发自真心地对他回以笑脸,然后再道一声—— “我回来了。” 第105章 <105 善始善终 你以为这卷终于可以盖章he结局了? 不,你太天真了,依照导演的尿性绝不会让故事就这么收尾。 洪水减退,天色渐明。 江九幺与库丘林很快又听到了四周越发响亮的躁动声,那是数以万计从远坂时臣身体里逃脱的虫子。无论烫死多少,它们仍会跟除不尽的野草般在空中翻腾纠结,最后慢慢组合化作一个扭曲的黑色人形,一对本该是眼珠子的黑窟窿死死地瞪着将自己计划破坏至此的女人。 间桐脏砚阴魂不散的笑声成3d环绕音袭来—— “哈哈哈哈哈你以为你赢了吗?!做梦!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太迟了!!!” 库丘林将江九幺揽到身后,一枪下去扫断了那个黑影,成群的虫子一下又死了不少,但黑影缺失的部分很快又被其他虫子补齐。 江九幺不明白沦落到此等地步的间桐脏砚为何还能这么狂妄自信,但她看得出他并不是嘴硬逞强,而是真的完成了巨大的图谋。 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器已经到了。” 间桐脏砚操着低哑的声音这么说道。 大地再次开始发生剧烈地震动,原本平息的海面忽然掀起巨浪滔天,如同被一柄看不见的巨刃刨开一般,由东西方向推至两边形成一个沟壑深渊,所有的海底生物被迫暴露在空气中,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有高山和深谷、缓坡和平原以及沟壑和丘脊的海床。 伊什塔尔失去了魔力的供给者,加上先前已用尽术法宝具,此刻已经连支撑身体的气力都没有了。她蹙起眉头看了眼海底之景,深知已经挽回不了什么了,可恼可恨却无力地从半空中摔落,最后被呼啸而过的维摩那及时接住。 吉尔伽美什看了眼狼狈的女神后又将目光投向了底下的异象,他赤红的眸子微眯起来,说出了与间桐脏砚一般的话—— “啊,太迟了。” 海床应声崩塌,高山深谷、缓坡平原、沟壑丘脊,那些难得一见的海底景致尽数分崩离析陷落地心,骇人的浊气与血红的光芒染红半边天空,那是数万拘于冥界的乌鲁克亡灵,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嚎之声伴随崩塌之声直冲云霄。 间桐脏砚望向海岸,站在那里的是受了重伤半身血污的言峰绮礼,他在与卫宫切嗣的对决中没有捞到半点好处,但也多亏这样才能达成此行真正的目的。 “我心中真正渴望的东西吗?” 间桐之翁曾向他许诺下的真实景色。 那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呢? “你很快就会看到了,绮礼哟。”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黑色的身影忽然从天而降,那人肤色黝黑,脸上覆着一块骷髅面具,正是assassin百貌哈桑的其中一人。没人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又或者他根本从一开始就在此处等待时机。 assassin手中横抱着一个银发的纤弱女人,正是卫宫切嗣之妻,爱因兹贝伦家的爱丽丝菲尔。 她面色苍白,神情痛苦,连半点反抗的气力都没有,却深知在深渊底下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一切都结束了。 assassin未给众人留下任何反应的机会,他果断地松开了双手,将怀着的女人丢进了崩裂的海床。 天空一下子变得很远很远。 在不断地坠落中,银发女人似乎听到了远处丈夫正嘶声力竭呼唤自己姓名的声音,她侧过头向上努力探去,可看到的仅是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一副拼了命要救回自己的样子。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这本就是她的宿命,作为器迎接圣杯的降世,只是做久了人类,变得有些贪得无厌了。 “切嗣……伊利亚…………………saber……” 她眼角的泪水滑落,最后的轻唤被地底的鬼哭狼嚎瞬间吞没,而拼尽全力赶来的白银骑士还是没能抓住她的手。 “爱丽丝菲尔——!!!” 没错,这才是间桐脏砚真正的目的,什么毁灭冬木,什么复兴乌鲁克,那些不过都是余兴节目,说到底—— “我想要的都只有圣杯一物而已!!!” 圣杯现世所需要的不过是充足的魔力,来自远古的数万亡灵代替了六名servant的魂魄涌入圣杯之器爱丽丝菲尔的体内,她的皮肉很快脱离,封印的术式已经消失,脏器恢复为圣杯容器的形态。 那个美丽又温柔的女人在瞬间燃烧殆尽化为飞灰,冬木市的黄金之杯于蛰伏六十年之后再次脱身而出,剧烈的魔力波动下产生了高温,足以在瞬间蒸发四周的海水,灼热的水汽从海床腾起形成大片的气海,将黄金之杯徐徐从海底脱到天空之中。 数百年来,御始三家所梦寐以求的圣杯降临仪式,就在这般连常规召唤都算不上的状态下悄然开始了。 这……就是圣杯吗? 江九幺没能救回爱丽丝菲尔,她亲眼看着她的毁灭与圣杯的出世,并将离它最近想要伺机掠夺的assassin吞没入腹。 那本该是实现一切愿望的圣物,却让她有了从未有过的恐惧,无论是亡灵的哀嚎,还是爱丽丝菲尔的泪水,似乎都在昭示此物并非为善。 她下意识望向于天空另一边静默的吉尔伽美什,开了作弊器而知晓而来的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但他只是默然地看着那个物件,与看待世间万物别无二致。 他的目光移到了她身上,可在对视的一瞬间,她忽然很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这一次吉尔伽美什不会再出手帮自己。 “圣杯!圣杯!!” 间桐脏砚发出了疯魔的叫声,那团由虫子构成的黑色人形朝圣杯所在的方向涌去,就好像一只濒死的秃鹫瞧见了一块腐肉。 任库丘林的身手再好,只要不确定哪只虫子才是间桐脏砚的本体,他就无法彻底将其消灭。 紧接着,一扇紧闭的门被打开了,那是极度纤细如同发丝般的缝隙,而在门的另外一边,某种本不该是圣杯之力的东西悄悄渗入其中。 那是种黑色浑厚、与泥土非常相近的东西,自渗透圣杯后慢慢从边缘溢出。 一滴,一滴,又一滴…… 直到黑泥连接着数条不间断的细线,从黄金之杯倾落而出洒落在未远川之上,就如同活物般将海水、大地一一侵蚀入腹,所经之处遍是死亡与毁灭。 “……真是见鬼的圣杯。” 江九幺咂舌一声,视线偏向正朝自己又或者说是在自己上方的圣杯飞驰而来的虫子,它们伴着强大的噪音从她的身上擦过直逼上空。 本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间桐脏砚笑到最后的基本原则,她没有多想便转身追了上去。而与此同时,已无法挽回爱因兹贝伦人造人悲剧的骑士王也跟了上去,手中紧握的圣剑已没有了迷茫,圣杯一物决不能落于旁人。 他的愿望——不列颠的故土重现,可这又与伊什塔尔对乌鲁克的执念有何区别? saber高举圣剑朝那个陌生servant挥下,却又被另一人拦了下来,那被诅咒的长、枪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berserker!!” “别妄想了,骑士王。” 正与邪再次交手,那柄猩红的长、枪会替她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江九幺高喊一声感谢,再次加速追上间桐脏砚,两人距离圣杯的距离几乎等同。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圣杯是属于老朽的!!” “做你的春秋大梦!!” 可就在这如同世纪之末的盛大狂欢中,盈满黄金之杯的黑泥再次勃发而出,化作一处小型瀑布般向正要触及杯身的他们迎头浇下。 江九幺倏地睁大了眼睛,被黑泥浇下的后背是一阵灼烧,痛得她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她这才想起来现在的自己就跟那被吞入黑泥的assassin一样。 “啧,忘记新设定了。” 江九幺没心没肺地干扯了半边嘴角,再一仰头便与间桐脏砚一同被黑泥吞没。 * 她又要死了吗? 不,她还没有这个打算,哪怕这一世的剧本,她又是被活埋的结局。 诶?为什么要加个“又”字? 啊,想起来了,一切的一切都是在这泥地里开始的。 这是万分熟悉的感觉,意识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躯干四肢却被牢牢地压在地底无法动弹,眼前能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身上有处小小的伤口正不断流血,只有小小的风声告诉她——自己还活着。 ……还真是与当时一模一样啊。 只可惜,这次不会再有游客先生出现跟她安利邪神大法好了,最多最多也就是个间桐脏砚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大骂着要跟她同归于尽。 她哑然失笑,忽然间变得有些无力,却也感到了久违的宁静。 仔细想想,她江九幺的人生也够精彩的了,上过战场提得了刀,当过英雄教得了徒弟,造过核弹拯救过世界,当然也谈了恋爱生过孩子。 虽然每次结局都怎么样,剧本的恶意更是突破天际,但她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活到了现在。 “那么,再给你一次机会选择呢?” 忽然,一个熟悉的男声从黑泥的另一端闷闷地传来。 江九幺愣了下,这是绝不可能再出现的声音,但又真实得令人不得不信。 “你真的不想死吗?” 她眼眶有些发热,好不容易才克制住颤抖的声音,说出了当时自己的回答:“……咳,当然了。” “活得太久是会很累的。” 她知道,但是—— “好死不如赖活着。” 那声音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如果活得不够好呢?”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对方顿了下,最后一次试探地问道:“哪怕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啊。 那也没有关系。 因为她愿意相信,每一个世界,她的存在都是真实的,用尽全力去爱也何其幸运地被人所爱。 那些情感与记忆都是无法被取代的。 所以,如果那真的是命运的话,她也愿意再一次去接受并且—— “闭嘴吧!游客先生才不会一上来就问我这些破问题!他张口第一句话绝壁就是‘大姐,信教吗’好不好?!” 亲手打破他!! 炙热的火焰缠绕在江九幺的拳头上,高温将黑泥烧出了个大窟窿,她再哐哐两拳便把那些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砸了个干净。 江九幺扒开泥巴爬了出来,将一嘴巴的烂泥呸了个干净,而此刻在她眼前出现的是无边无际的天幕与悬挂在上的黑色太阳。 这片空间不属于现世,甚至广阔得看不见边界,而在遥远的另一端,有块形同墙壁的岩石。那正是这场战争的开端,也是终点,已存在二百年而不停运作的降灵系统——即冬木市圣杯的真正面貌。 那是个活物,拥有巨大的魔力波动,但他仍是个胚胎,正等待着最后孵化的那一刻,创造出不负其名的异界。 “此世全部的恶。” 出现在她身边充当旁白的是与她一同被黑泥吞没的间桐脏砚——当然,现在只是一条矮胖丑陋的虫子。 这是他第一次在圣杯内部见到这片景色,无色之力转为恶心力量的漩涡,一旦被解放,大圣杯就会开始流淌出“此世全部的恶”,以唤起灾厄的灾厄,直至毁灭掉理应诅咒的所有人类为止,都不断的散布恶意。 “这就是圣杯的真相。” 间桐脏砚因兴奋而不停扭动着身体,刺耳的叫声不知道是在狂笑还是哭泣,但无论怎么乱滚翻动,他都不过是一条丑陋的虫子罢了。 数百年的岁月留在他身上唯一的执念便是存活于世——无论用尽何种肮脏的手段。 “老朽不会死!!” 他仰起头望向自己追求了一生的东西,好像只要再往前走上几步便能唾手可得,只是前行的道路被忽然出现的洁白裙摆拦住。 那是在他一生的记忆中都没有褪色的存在,属于爱因兹贝伦冬之圣女的绝美容颜。 “啊……是你。” 年迈的魔术师露出了感怀的口吻,可没来得及再多说半个字便被个黑影提脚踩了个稀烂,彻底结束了名为玛奇里·佐尔根的悲惨一生。 “……………………” 这个变故来得太快,让江九幺措手不及,她警惕地看着那个模糊的黑影,很难辨清他的容貌形态,但隐约能看出是个少年人的模样。他在将间桐脏砚踩成一堆烂肉后用力蹭了蹭脚底板,然后才将打量的目光投向她。 “真的不考虑接受再一次选择的机会吗?” 她就知道刚才的游客先生是其他人假冒的,而且还一门心思的忽悠她去向圣杯许愿,可惜的是她刚才不会上当,现在当然也不会。 虽然没有接话,但黑影很清楚眼前的女人死脑筋得很,绝不会轻易如自己所愿,这真的让他非常无解,可窥探过的记忆不会说谎。 “可在你心底的真正愿望是结束这不断轮回的悲惨结局,不是吗?” “……” “所以你才会被圣杯选中,与我一起站在这片土地上。” 黑影朝空中的黑色太阳——那个胚胎指去,在巨大的魔力漩涡背后是真正溢出黑泥的孔洞,里面更有无法估量的强大力量,一旦释放便能压碎一切。 “你看,容器已经装满了,你只要向圣杯许愿就可以了。它会依照你的希望变化出相应的样子,等它获得现世的姿态和形状真正出现时,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黑影见她仍没有作声,便又向前走了几步,向她大力鼓吹奇迹的降临。 “不要浪费时间了,快些向圣杯许愿吧,作为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你拥有这份资格。” 那个黑影不断向她走近,他本身没有半点杀意,直到她终于开口真切地回复了一句—— “我不愿意。” 话音未落,一把武士刀毫无征兆地忽然出现,狠狠捅进了她的心窝。 江九幺没能躲开,甚至分辨不出这是真实还是幻觉,但心脏被瞬间刺穿的感觉真切得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她用力捏住刀刃,不让他再捅进半分,可再抬眼时,面前站着的已不是那个模糊的黑影,而是一个穿着僧衣头戴蔺笠的男人。 那是一双猩红的眸子,眼下还有仿佛几夜没睡的黑眼圈。 “……” 她来不及叫出声就被对方抡起长刀甩到了地上,胸口的血哗哗往外流淌,眼前是一双僧鞋越走越近,男人低沉冷漠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还是你已经忘了那些痛楚?” “……” 江九幺没有吭气,双手扒着泥地撑起了上半身,但指下原本僵硬如铁的泥地忽然软化成湿地,继而变成一摊腥臭的海浪波涛将她拖入其中。 五感遭到了封闭,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肺部一星半点的氧气都被榨干,她明明不畏水,现在却像不识水性一般在黑水中无力扑腾。 忽然,有人在水底抓住了江九幺的脚踝将她往海底深处拖去,她回头朝下望去,竟是数以万计的腐尸组成的尸山,它们正在等着新的伙伴一同加入。 江九幺挣扎地越发厉害了,直到跟前探过了一只手,她当然出于本能地抬手要抓住,可就在指尖相碰的瞬间,对方忽然将手收了回去。 那穿着胜利队制服的年轻男人站在海面上低头看她,神色漠然地对她开口说道:“如果不停止的话,你的结局可能会比之前的更加悲惨。” 江九幺咬住了嘴唇,几番折腾用脚蹬开了那只握住自己脚踝的手,双臂侧滑探出了从翻腾的黑水里爬到了岸上。 她浑身都湿透了,头发黏糊糊地沾到脸颊上,而那个男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喂?!这种把戏很好玩吗?!!戳人软肋算什么本事?!!” 可回应她的是身后另一个低沉沙哑又透着绝望悲伤的呼唤—— “出横……出横……” 江九幺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象,但眼眶还是止不住地酸涩。 她缓缓转过僵直的身体,看到了此刻正背对着自己的男人,他低着头紧紧抱着怀中已无生气的女人,抬起她无力垂在地上的右手,将准备了好久却迟迟没有送出的钻戒套进了她的无名指。 他发出了带着浓重哭腔的笑声,俯身吻在她的额头上。 “出横,我爱你。” 天空越发得红了,由血雾织成的乌云渐有压城之势,在黑色的泥雨忽然倾落,漆黑的太阳仍旧支配着这个世界。 远方传过二战的轰炸机低空飞过的声响,数枚美军制造的炮弹直线落下发生巨大爆炸,激起的尘土风沙瞬间将远处两人的身影模糊。 在火光与硝烟之下,她捂着嘴鼻挥开面前的尘霾,然后看到了被塌落的天花板压碎了半身的银发青年。 她倏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蹲下身要将那块石壁推开,却被对方伸手阻止了。 他面带痛楚,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正溢出鲜血的嘴角在哀叹后上扬,眉眼之间仍是她熟悉的温柔:“直到最后,我也没能带给大家幸福……对不起,姐姐……真的对不起……” “…………” 然后,他的气息消失了。 江九幺望着那具冰凉的残躯慢慢直起了腰背,两个穿着浴衣的孩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一左一右地牵起她的手。 然后同时朝她仰起头灿烂地笑道—— “妈妈,不用那么辛苦也没关系哦。” “我们一起回家吧?” 江九幺摸了摸那两个孩子脑袋,藏在头发里耳朵毛茸茸的,圆滚滚的眼睛又大又亮,原来他们长得这么可爱。 “或许,我应该说感谢的。” “时间太久,有些事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她垂下眸子,蹲下身将两个孩子抱紧了怀中,哪怕此刻的温度也是一份虚妄。 “对不起,妈妈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所以没办法跟你们一起回家。” 两个孩子露出了难过的表情,但很快又展露笑容一同抬手抹掉了她脸颊上的泪水,下一秒他们细腻的五官皮肤全部变黑变糙化作了一摊泥巴落到了地上。 再次出现的是个红发少年,他站在她面前用着同色系的红眸平静地看着她,最后只问了一句—— “你是谁?” ——就如同当年,她在篮球场上问他的一样。 她是谁? 她是甚兵卫、她是笼岛满、她是绿谷出横、她是植田春乃、她是克罗蒂雅、她是帚神阿星,但她还是原来那个她,不得善终却又凉不透的江九幺。 “你以为我真的没辙了吗?” 江九幺抬起头看向正用着少年形象的黑影,其实也多亏了他表演那么久,才让她想起了一件自己不小心遗忘了的东西。 她伸手从口袋里掏了掏,一边又摇着脑袋故作叹息。 “之前我不小心把自己的设定忘了才着了你的道,这说起来我现在也算是个servant,怎么可以没个宝具呢?” 少年蹙起了眉头,他并不觉得在这个空间下的女人还能做出什么,直到看到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短小的手杖。 “……这是?” “嘿,失算了吧?” 她朝他咧嘴一笑,然后不顾他的惊呼,抬手将那手杖高举过头并随便大喊了一声—— “变身——!!!!” ……应该是喊“变身”吧? 算了,反正也不知道该喊些什么。 可人家一喊变身的特效就是美少女战士,到了她这儿却连舞法天女的套装都没混上。 她的脑袋、她的躯干、她的四肢都在数秒间变得无限大,特效加持之下地再次闪亮登场,她成为了脚踩大地、肩比黑日的存在。 没错,她现在是—— “奥特曼?!!!” 嗯,就是奥特曼,我们的爱憎战士卡蜜拉又登场了。 跨次元物种的出现让黑影措手不及,可江九幺却没兴趣欣赏他看上帝的表情,她凭着49米的巨大身高朝那黑乎乎的孔洞高高跃起,借着下落的冲力就是狠狠的一拳砸下。 “你的这点儿传销本领连给游客先生提鞋的资格都没!!” “所以——!!” “再见吧您呐!!!” 天空撕裂,大地震荡。 在黑影不敢置信地大喊中,这片由恶之力在圣杯内部构造的世界轰然崩塌,在一片片剥落的天空碎片下,来自外部的微弱光芒洒了进来。 江九幺趁着这个机会一举破界而出,等眼前的一切终于变回了未远川与被城墙保护的城市时,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当然,这身拉风的新造型也把外面的几位吓得够呛。正跟saber打斗的库丘林差点丢了手中的长、枪,伊什塔尔的半个身子都跌出了维摩那,后知后觉赶到的rider感慨时代发展不可限量,最可恨的还是那个金光闪闪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喝起了鲜酿啤酒的他在见到那个庞然大物后喷了个干干净净,一连几个“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字效从空中飞速划过。 江九幺没工夫跟他们解释太多,一跟头摔到海面上的时候已变回了人形,她差点忘了奥特曼在地球上还有个三分钟定律。 “你们都别傻笑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刚才的孔无法从根本消灭,虽然与一开始的相比,已经变得小了很多,但黑色的太阳溶解成了更大量的黑泥,一旦从孔中倾落,将毫不留情地把世间万物都染上漆黑的诅咒之色。 到那个时候,无论是房屋还是街道,人类还是死灵都会无一例外地被燃烧殆尽,化作一个个焦黑的尸骸残躯。 于此可怖的景象之下,所有人都真切地认清了圣杯的真相。 这时,濒临消散的伊什塔尔忽然站了起来,她骄傲地抬起下巴,以女神的姿态下达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命令—— “天之公牛啊!将那黑泥全部给我吞进肚皮!!” 这样的决定让一旁的吉尔伽美什向她投过惊异之色,后者却扭头当做没有看到,好半天之后才捏着拳头轻声说着。 “我才没有想挽回些什么呢,少拿那种婆婆妈妈的眼神看着我。” 吉尔伽美什闷笑一声,懒得拆穿女神毫无意义的佯装,低头继续欣赏接下去的剧情发展。 在得了主人的命令后,天之公牛就跟得了疯牛病似的,两只大拱门似的鼻孔噗嗤噗嗤了几下,立刻四蹄一迈冲了过去,脖子拔高开始咕噜咕噜地将黑泥当芝麻糊似的吞了个干净。 江九幺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操作。 但很快的,天之公牛也察觉到了这黑泥根本不是什么芝麻糊,那股在它体内邪恶的力量正在不蹲翻滚,意图破肚而出,而更可怕的是,天之公牛似乎受到那股力量的影响,四肢开始再次对准城市的方向。 “那只畜生不太对劲。” 吉尔伽美什一眼看出了古怪,而正如他说的那样,天之公牛的肌肉骨骼正在进行重塑,有别于之前会随主人状态而强弱不一的自己,黑泥似乎赐予了它—— “真实的肉体。” 也就是说,一旦魔力耗尽,所有的servant都会消失,只有这只牛会留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横冲直撞,直到黑泥满足于眼前的杀戮。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只牛彻底从世界上消失。 可到底该怎么做呢? 江九幺的脑内开始自动播放奥特曼一集结束时的固定片段,或许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黑泥的灾害降到最低。 “berserker!” 她喊出了自己最为信任的半身,这件事也只有交给他才可以放心。 卡蜜拉的神光棒最多只能再使用一次,而这一次她会将天之公牛送上天空乃至大气层之外,届时再由库丘林开启他的宝具剜穿鏖杀之枪将它射杀。如导弹一般的威力下,天之公牛和它肚皮里的黑泥定会一同化为灰烬。 但同样的,在那种威力下,与天之公牛紧紧相连的她也绝无逃脱的可能。 两人对于这样的结局心知肚明,但都没有说破,她甚至还一脸轻松地笑嘻嘻,说着自己身手矫健,到关键时候躲开那一下绝对没有问题。可在男人越发沉默的注视下,她的笑容也只能讪讪收回。 “很抱歉,到最后都没能让你的愿望得以实现。” “那种事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曾经以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不可能拥有未来,不过现在看来也不完全是这样。 库丘林罕见地咧嘴发出了爽朗笑声,与向来冷酷肃杀的表情全然不同,然后他单手执枪腾出了右手,宽大带茧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 “别忘了,我是你的武器。” 他这么说完后便收回笑意,转身一扫长、枪,背对着女人静默地等待—— “master,下一个命令。” “那就拜托你了,berserker。” 江九幺的眼中没有了迷茫,她再次举起手中的神光棒,在强烈的光芒下再次化身为卡蜜拉的姿态。 在生命最后的倒计时中,她回头看了眼仍被城墙牢牢护住的冬木市,至少到最后她也未负英雄之名。虽然到头来,她还是觉得自己有被那家伙耍到,但这一摊子烂事的善后也足够他伤足脑筋偿还了。 说的就是你!拉稀老闪!移开目光也没用!我知道你看得见! 不过那种事已经无关紧要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再道一声—— “再见了,各位。” 乌云消散,血光渐弱,碧蓝的天空悄悄露出了半边身姿,今日的阳光依旧照耀这片宁静的海港城市。 那托着天之公牛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天际,而后一道红色的闪光追了上去,不消一会儿便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好似夜空中两颗耀眼的明星发生了剧烈的碰撞,数以万计的光芒向四面八方倾泻坠落,远看竟像极了绚烂易逝的烟花。 吉尔伽美什坐在维摩那之上眺望远方,赤红的双眸晕染着瑰丽的光芒,神色间溢出了欢愉感怀之色。 “看来最后你还是没有逃过命运,不过这也算是一场盛大的落幕了。” 伊什塔尔没了悲戚之色,她试图从人类的情感中脱离,但还是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妈……不,我是说远坂葵她死了吗?” “你又在说什么蠢话,与我等一样,她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 “不过下次她的运气会比现在好些吧。” “你做了什么?” “既然取悦了本王,她得到赏赐也是应该的。” 吉尔伽美什哼笑一声,抬眼再望向远方的目光又变得悠远,他压低了声音,似在对那已不在了的人轻声祝福—— “那可是本王用尽一生都未能真正寻获的宝物。” “所以,带着感恩好好活下去吧。” * 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 江九幺裹着黑泥消失在了天际,她身体的部件在库丘林最后的必杀技下碎成了十七八块,但以一人之力承受此世全部之恶,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她慢慢合上了眼睛,属于江九幺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这次与过往的每一次穿越没有太大不同,眼睛一闭一睁就又是新的人生。 但因为受了黑泥的影响,这次的开篇竟又是在泥巴地里,好在坑不是很深,外头还是片鸟语花香的小树林,不用担心是又回到了圣杯的肚皮里。 可惜她没留有多大力气,扒了半天的泥巴也不见离开泥坑,好在这个时候有个好心人路过,站在坑外朝她伸出援助之手。 她赶忙握住那手借力爬了出来,刚想抬头道谢却瞧见了那人踩着日式木屐,紫色的浴衣衣摆迎风翻飞。 她认得这块紫色的布料,算不上名贵却也不便宜,上面绣着几只扑闪翅膀的金色蝴蝶,花里胡哨得没少被那人嫌弃,还说个大男人穿这么花俏干嘛。 但一年只有那么一次买新衣服的机会,最后她好坏还是求来了这件新衣服,却没能等到回去以后亲身穿上。 那人扬起嘴角,声音仍如同当年一般的坚定可靠—— “迷失了方向也没有关系,请寻找我的背影,我会带着你一起走到真正的目的地。” “少……!!” 江九幺强忍着声音的颤抖,饱含热泪地抬起头对上了……对上了一个大国字脸的中年男人,一对嵌在大脸盘子上的黑色瞳仁正牢牢盯着她,在面无表情地挪开了嘴边的变声喇叭后继续说道。 “来吧,少女,请在这里签名,反对《大江户青少年健全育成条例修正案》,哪怕只是多了一人之力,我们也定能找到通往未来的方向。” “…………………………………………………………” 江九幺木着脸抽动了好几下嘴角,看在对方刚才拉了自己一把的份上在那块请愿书上签了大名,最后捂着脸沉默地绕开那个可怕的大叔朝反方向走去。 她可真是被黑泥折腾傻了,像这种惊吓再多来几次,也不用邪神大人写新剧本了,她自己就能原地死上好几回。 但过往的例子也证明了,不好好走路总会撞上什么,比如她这下又撞上了一个与国字脸穿同款的结实胸膛,虽然多了淡淡的烟草味,但那确实是熟悉的气息。 再抬头时,她瞧见了那人淡漠疏离的绿色眸子,和在里头映出的那个一脸泥巴还又哭又笑的自己。 “少爷。” “………………” 这一次,她不会再认错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